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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我的神-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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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说。

乌力天扬知道简雨蝉的平静是假的。问题不那么简单。不光是简雨槐,是整个儿简家。

简家的麻烦大了。简先民不到六十就发现了冠心病,人倒过几次,抢救过来了,照说装个支架能解决不少问题,报告送上去,却迟迟批不下来。老干部那么多,需要照顾的心脏越来越多,而且那些心脏是政治审查中过得了关的心脏,轮到谁也轮不到简先民,拿原则说话,给猪装支架也不能给简先民装。简先民在等死。医生说了,他这种情况不会太痛苦,说没就没了。方红藤患上了乳腺癌,切掉了一个乳房,病灶转移了,也在等死。简小川到底做了逃亡者,弃家而去,有人说他在罗马,在等大赦令下来后领取合法居留证,也有人说他死在了缅甸,因为说错了一句话,被人捅死了。简明了只管自己的事,抱怨说他在简家什么好儿也没落下。

简家破落到扶也扶不起来,要说好处,只有一个——基地再也没人翻简先民的老账。谁没有做过缺德的事?谁没有昧过良心?

谁也没想到,简家的二姑娘简雨蝉现在成了简家的支柱。她回武汉,不光为了照顾简雨槐,还要照顾一塌糊涂的简家。她现在是垂死的简先民的拐杖,还是后妈方红藤的希望。她开始学着爱那个什么都失去了的老人,那个想要主宰自己同时征服他人却最终没能做到的老人。她把北京的房子卖了,给简先民做了支架,为方红藤找了最好的肿瘤医生,但她不许他俩流泪。你们不该我的,就算我吃了你们十几年,不白吃,还你们。她这么对他们说的时候,口气仍然是淡淡的。

简雨蝉也爱她的生母,那个叫夏至的女人。生母终于认了简雨蝉,是在她的丈夫死了以后。生母痛哭流涕地告诉简雨蝉,她不能把她俩的关系说出来,说出来她就毁了。简雨蝉从不说她是怎么回答生母的,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生母,就像生母最先离开她一样。

这些事情乌力天扬全知道,却没有说。

3

鲁红军对乌力天扬不当副总的事耿耿于怀。

乌力天扬接手蔬菜养殖基地八个月,基地的基础建设推进迅速。鸡场和奶牛场扩建了,供应商代理网铺进了全市所有主要零售点,一些老大难问题,比如废水涵道问题、垃圾处理场问题、两百亩黑布李果林的烂摊子问题、国营农场下岗职工的社会保险和看病问题,都漂漂亮亮地处理掉了。附近两个“道儿上的”团体,也让乌力天扬给收拾了。人家过去吃国营农场,后来国营农场被鲁红军吃下,变成养殖基地,他们又转吃养殖基地。乌力天扬去了,不让吃,也不让人家下岗,弄了十几个精养鱼池,让两拨“道儿上的”猴子分头侍弄,专门、伺候公款钓鱼的主儿。精养鱼池投资不大,来钱快,养殖基地这边,鱼池的租子不收,只接待公司的客人,花销多少,记上账,到年底对折结算。猴子们乐得仗义,公司也免去一笔不小的开支,两厢里皆大欢喜。

鲁红军对“道儿上的”事情不感兴趣,这种事他不耐烦做,要做也能对付。鲁红军感兴趣的是,乌力天扬怎么就把国营农场下岗职工的社保和看病的事情给解决了。鲁红军为这事没少找市里,该打发的部门没少打发,结果事情没解决,钱都打了水漂。后来听说,乌力天扬怂恿下岗职工去政府门口打着标语静坐,静坐不是一天,是持久战,带着被子和毛毯,夜里不让撤回。他们终于拦下了市长的坐驾,硬是和市长说上了话。

鲁红军吓了一跳。怂恿个屁呀,那就是处心积虑地组织嘛。鲁红军汗都下来了,破口大骂乌力天扬,恨不能开着轮椅把乌力天扬给碾死。事后一想,职工又不是他让下岗的,政府卸包袱,烂摊子丢给企业,没道理。事情反正不是他让干的。要追究起来,他也会把事情往乌力天扬头上推,让乌力天扬去顶缸。总不会把已经办下来的社保和医保再收回去,要这样,政府就别做政府了。

“你妈的不是在算计我吧?你拿我当段人贵,玩儿你那套丢手榴弹的把戏。”鲁红军心里打鼓,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儿,狐疑地盯着乌力天扬,探过身子去,闻了闻乌力天扬身上的汗味儿,“要来这个,我对你不客气。”

乌力天扬一点儿也不在乎鲁红军客气不客气。他给鲁红军分析情况,他对鲁红军的不待见,鲁红军比谁都清楚,要是当上了鲁红军的副总,让不让,他都得把冒着烟的手榴弹往鲁红军脚下扔;他不会把手榴弹踢出去,也不会把鲁红军扑到地上用身体盖住,他会让手榴弹当场爆炸。“红旗飘飘”箭响林外,但明眼人都知道,这种公司的猫儿腻大了,偷税漏税、行贿受贿、侵占国有资产、套用挪用资金,哪一样瞒得过副总去?那还不一炸一个准儿,炸出个人仰马翻的动静来呀!

鲁红军哈哈大笑,笑得很急促,轮椅晃动着,笑声转眼戛然而止。很认真地看了乌力天扬半天,抹掉额头上的汗,承认乌力天扬说得对,还真不能让他当副总,他当副总害人。

简明了像是激素没打好,打到尾骨上,气急败坏地问到公司来交报表的乌力天扬,他该怎么称呼他。是称呼乌力主管还是乌力准副总。过去你就挑拨我和老同学的关系,现在你还挑拨,你太没劲了。

符彩儿两颊上泛着两道冷冷的青铜色,用不明白的神色看乌力天扬,说她知道会这样,乌力天扬不会接受副总的职位。她只是想不明白,他完全可以不答应鲁红军,根本就不进公司,既然进了,为什么给个位子又不干?

4

乌力天扬不和简明了符彩儿费口舌,没接他俩的话,但有一个人的话他得接。

“真正征服邪恶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去爱它。你是这么想的吧?”简雨蝉揶揄乌力天扬。

“那倒不是。我就是想做点儿正经事,比如捉捉菜虫子什么的,省得一天到晚泡在酒缸子和澡堂子里,迟早淹没了。”

“这么说,你什么也没有战胜,包括你自己。”

“我要战胜什么呢?”

简雨蝉看乌力天扬。乌力天扬一脸认真。没有说俏皮话的意思。简雨蝉想起来,乌力天扬打重新露头起,就没有说过任何俏皮话。但她还是想知道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她想知道他的真实念头。

“这回见你,真有点儿不同了。”简雨蝉若有所思地看着乌力天扬。她这么说过以后就走了,带简雨槐去北京看病。

乌力天扬去火车站送简家姐妹,肩上扛着姐妹俩的箱子,被人群挤来搡去。简雨蝉为简雨槐戴了一顶大大的帽子,帽檐拉得低低的,尽可能遮住简雨槐惊恐的眼睛。她握着简雨槐的一只手,一边推开拥挤的人群一边对乌力天扬说,这回非得把简雨槐的病治到头儿,北京不行换其他地方,不治到头儿不回来。

“你不该把孩子丢在学校。”乌力天扬说。

“那怎么办?我爹和方红藤病入膏盲,自己都管不了自己,孩子跟精猴子似的,你给我带?”简雨蝉不耐烦地说乌力天扬,“给你说这个等于对牛弹琴,你谁也不相信,就连你自己,也只偶尔相信自己一次,那还得看天气阴晴的情况。”

乌力天扬想对简雨槐说,她说得不对。他并非她说的谁也不相信,连自己都不相信。他是相信的,而且越来越相信。正因为相信,他才会回到这座城市来,找回他失去的相信。但他没说,没把那些话告诉简雨蝉。

火车开走了,简家姐妹消失在铁轨的尽头。乌力天扬逆着人群往外走,隐隐约约感到心口灼疼。

5

“除了沙漠,凡有人群的地方,都有左、中、右;一万年以后还会是这样。”吃晚饭的时候,萨努娅看乌力天扬没精打采地往嘴里扒饭。严肃地对他说。

乌力天扬被萨努娅说的这句毛主席的话给逗笑了,差点儿没让饭粒噎着。

“不要动不动就上纲上线。”乌力图古拉皱了皱眉头,伸出筷子指点菜碗,“这碗烧白是左还是右?这碗豇豆呢,是左还是右?不是扯淡嘛!它们就是猪肉和豇豆,吃了有营养,拉了能做肥。”

“在阶级社会中,每一个人都在一定的阶级地位中生活,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

“阶级就不吃饭了?哪个阶级他不吃饭?哪个阶级宣言上说了他们就想当饿死鬼?打上烙印不还得生活,还得吃饭吗?”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萨努娅,你有完没完?”

“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乌力天扬嘴里嚼着米饭,心里想,这话说得多在理啊。

第三十九章 必须搜集更多的火柴

1

一旦忙碌起来,生活就变得像生活了,好比一头驴,有鞭子在后面抽着,驴就像一头驴了。

乌力天扬喜欢这样的忙碌。这样的忙碌让他老有汗出,可以大量喝水。他觉得自己恢复得非常好,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就像一匹来自罗德河谷的巴伐利亚温血马,身体的发育越来越适合用来进行杂交了。

蔬菜养殖基地在武汉北部的黄陂县,离家远,中间隔着长江,乌力天扬回家一趟比去一趟上海还难,有时候开着基地那辆破烂不堪的“江陵”面包,咯叽咯叽地过江回家,要是车在路上拉了缸或破了胎,到家准得天亮。

童稚非不爱给乌力天扬开门。童稚非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说乌力天扬,你就不能不回来。乌力天扬不能不回来,他越来越喜欢小时候睡过的那张床,他还要帮助萨努娅对付乌力天时的褥疮。乌力天时终于生褥疮了。一个几乎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植物人,过了二十年才生褥疮,这是奇迹。

乌力天扬成了乌力家的主心骨。萨努娅定期看病的事儿,乌力天时定期复诊的事儿,还有,家里有什么需要和老干处交涉的,乌力天扬全包了。

乌力天扬还向老干处搬西红柿,一箱一箱的,搬得很卖力。西红柿分到老干部家,算福利,不要钱。都夸乌力家老五,院子里富起来的子弟不少,没看谁拿一个西红柿回来。

乌力天扬只是处理不好和乌力图古拉的关系。乌力图古拉即使中过风,即使热衷于坚持不懈地进行他“一个人的长征”,也不放弃对乌力天扬的管教。

乌力图古拉对乌力天扬失踪几年这个事耿耿于怀。乌力天赫离家出走,二十年没有回家,乌力天扬也出走,他们想干什么?生他们下来,把他们养大,就是为了让他们在不高兴的时候、挺不住的时候出走吗?要这样,他们干脆变成一只贪恋新鲜草籽的黑鸨子,飞得远远的,去别的地方“呵——瑞——呵”地尖叫,别再出现!

乌力图古拉歪着嘴冷笑,因为中风留下的后遗症尚未痊愈,半边身子不断地颤抖。他颤抖着身子冷笑的时候,乌力天扬有一种受到了挑战的冲动,不由得也颤抖起来,乌力图古拉要不是他爹,他会一脚踢破他的睾丸,这个他保证能做到。

乌力天扬为乌力天时擦身子。温水、干毛巾、痱子粉。萨努娅坐在床边,和自己的头腹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毛主席的话,有时候他们会在什么地方卡住,比如萨努娅突然问乌力天扬怎么不去温习功课,乌力天时被乌力天扬抱起来洗屁股,这种时候萨努娅和乌力天时会终止说话,然后他们继续。

那是一个安静的、神秘的、具有禁忌主义色彩的游戏。

2

“为什么不早说?”乌力天扬听完匡志勇的话,一股血直往脑门上冲,压都压不住,“多长时间了?”

“四个月。四个月零九天。”匡志勇脸红得像一堆刚屙出来的牛粪,紧张地支吾着,“说不出口。我们也知道,首长家三个病人,病得都不轻,情况比我们糟糕。说不出口。”

“那你来干什么?你不是耽搁她吗?”乌力天扬火了,把手中的复合肥培养基往脚下一暾,嗓门儿提高了八度。看一眼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的匡志勇,后面的话压住,没让它冲出来。

乌力天扬当天就随匡志勇赶到蒲圻,在厂职工医院见到了卢美丽。

卢美丽得的是癌症,细胞癌。先当感冒治,又当贫血治,后来到地区医院检查,原来的诊断和治疗全错了。厂职工医院处理断指头崩眼球行,拿癌症没办法,就算能检查出来也治不了。

卢美丽一见到乌力天扬就哭了,硬要下床回家,去给乌力天扬做回锅肉。老五喜欢吃回锅肉,而且挑肥拣瘦,肉片咬去瘦的,留下肥的。趁安禾和童稚非一扭头就往两个女孩子碗里埋,这个坏习惯她知道。

“一定要买五花肉,带皮的,瘦肉要多。”卢美丽叮嘱匡志勇。

“我现在不吃猪肉。改了,吃天鹅肉。”乌力天扬想哄回卢美丽的眼泪去。

“志勇你买鹅。鹅和天鹅是一家,没家养之前也是天鹅。”卢美丽冲床边的痰盂呕吐了一气。吐完不好意思地拿一块肮脏的手绢抹眼泪,“我现在这个样子,就像一棵没有水分的老白菜。”

“来,到这儿来,让我抱抱你这棵老白菜。”乌力天扬真就把卢美丽给抱进怀里了。

“我要死了。丫丫还没长大。我不想死。”卢美丽在乌力天扬怀里哭得差点儿没晕过去。

乌力天扬和失去了主张的匡志勇商量——不是商量,是决定——半分钟也不耽搁,他带卢美丽回武汉,让卢美丽在武汉接受检查和治疗。治疗费不用匡志勇操心,照顾卢美丽的事也不用匡志勇操心,匡志勇带好丫丫,在蒲圻等消息,他会每周给匡志勇一个电话,告诉他卢美丽的治疗情况。

“这怎么好,拖累你。”匡志勇难过得要命,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

“说这话有什么用?你别找我呀!”乌力天扬不是看不起匡志勇一个大男人抹眼泪,是恨匡志勇拖了那么长时间才告诉他。癌症,跟溺水似的,抢一天是一天,卢美丽的诊断出来四五个月,都三期了。

乌力天扬当天就带着卢美丽回到武汉,在肿瘤医院找到一张床位。即便有心理准备,治疗费之高还是吓了他一跳。积蓄全部拿出来,只够检查和头一个疗程的治疗。凑钱的事成了当务之急。

3

卢美丽的事,乌力天扬没有给乌力图古拉和萨努娅说。乌力图古拉的工资从来没有拿全过,小一半帮助了老战友的遗孀和孩子。再小一半往水灾旱灾虫灾的地方丢,几十年如一日。萨努娅的工资,看病自费部分花了不少,还得继续花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儿。乌力天扬不想再去挤兑他们那两个可怜巴巴的养老钱。再说,和医院商量治疗方案的事,乌力图古拉和萨努娅也帮不上忙,他们要知道,相反会瞎着急,更添乱。

乌力天扬好几次要汪百团戒毒,两个人为戒毒的事闹过几次。乌力天扬把汪百团的屋子翻了个遍,被褥衣裳丢得到处都是,毁了汪百团的毒品,为这个,汪百团差点儿没跟乌力天扬动刀子,扬言乌力天扬再逼他,他非翻脸不可。汪百团毒没戒掉,公司发的那点薪水全换了货,隔三差五还得找乌力天扬要几个,指望不上。

罗曲直倒是挣了几个死人钱,可钱由汉川媳妇把持着,借罗曲直行,借来杀了剁馅卖都行,借钱一个子儿也别想。

乌力天扬问高东风,能不能凑两个,有了就还。高东风用一种刚刚成功地接受了厌恶疗法的患者见到让他堕落的罪恶源的眼神看着乌力天扬。

“什么?你在寻求?你想把自己翻十倍、一百倍?你在寻求信徒?——去寻求零吧!”高东风严肃申明,“这不是我说的,是尼采说的。他说得多好啊!”

“她是你家亲戚,你叫她表姐。”

“尼采怎么说?”

“小时候,她偷偷给你碗里埋过红烧肉,你爸去锅炉厂后她还给你送过菜。”乌力天扬提醒高东风,“我会还你。”

“让我们面对自己的行为毫不怯懦,让我们不厌弃自己的行为,良心的折磨是不体面的。这话也是尼采说的。”高东风低下脑袋痛苦地说。

乌力天扬不知道尼采,但他知道,给卢美丽治病需要的不是一个小数目,算下来,能掏出这笔钱的只有鲁红军。也就是说,能让卢美丽活下来的是魔鬼。

乌力天扬拨通了简明了的电话,说奶牛场的饲料里让人给投了毒。鲁红军的电话很快打过来。没等鲁红军开口骂娘,乌力天扬就告诉鲁红军,投毒的事已经处理了,没事儿,虚惊一场;这个月的报表也出来了,货款整整多收了两成,几家大酒店希望下月多送点儿高端菜和精品菜。而且——乌力天扬特地强调这个词儿——他已经开始和黄陂县政府谈蔬菜养殖基地的新用地问题。黄陂方面答应,他们对基地的发展非常看好,三千亩的新用地——如果鲁红军还记得这件事——不是不可以谈。

“不当副总,薪水提到副总水平行不行?我缺钱用。”

“做梦吧你,缺钱你抢银行去,贩毒去,当蛇头去,剥削色情工作者去,赖我什么?我的钱也不是白捡来的。”

乌力天扬收了电话。汪百团问鲁红军怎么说的,借还是不借。乌力天扬把鲁红军在电话里说的话告诉了汪百团。

“又不是没干过贩毒当蛇头的事儿。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干就干。”

“你试试,迈一步出去,我打断你的腿!”

鲁红军的电话又打过来了。乌力天扬看了一眼那个隐藏了来电显示的电话,示意汪百团拿着电话,告诉汪百团,头两个不接,要有第三个,就接,问他人,就说看地去了。三千亩地,且得看一会儿。

“为什么第三遍才接?”

“不知道。”

4

乌力天扬和童稚非商量,这些日子他有事儿,不能回家,爹妈的事。三哥的事,她多操点儿心。童稚非问,“这些日子”指多少日子?两天还是两年?乌力天扬盘算了一下,说半年吧。童稚非冷笑一声,说我就没有正经指望过你,我就知道,让螳螂做看田的稻草人,难。

好容易在电话里等到葛军机。葛军机刚处理完农民哄抢种子库的事,有点儿余火没发出来的意思,问乌力天扬要那么大一笔钱做什么,用途合不合情、理、法。乌力天扬让葛军机别问干什么,愿给就给,不愿给就挂电话。葛军机估摸了一下,五弟要的那个数日够修一条简易村道,十分之一他也给不出。葛军机在电话那头报了个数字,是他所有储蓄的三分之二,另三分之一留给随时撞上的揭不开锅的农民。

“贪官什么时代都有,我不是没有条件当贪官,但目前我还没当,只能给你这么多。”葛军机说。

乌力天扬把每一分搞到手的钱都积攒起来。它们不够。他开始想别的办法。

“道儿上的”朋友非常爽快,乌力天扬开口借五万,人家不借,钱丢在桌上,让乌力天扬拿去用。乌力天扬扭头往门外走,说就当我没说这话。人家起身把乌力天扬拉住,眼睛瞪得溜圆,一副出门就卸胳膊卸腿的架势。么意思?两方钱的事,搞得那清楚,冇得味口。乌力天扬把钱揣进怀里,打了一张借条,说好银行一年定息的利,多一分不给,再借还是这个规矩。

5

夏天悠悠地过去。卢美丽死了两次又活了回来。武汉在这个季节里有雨,是长蘑菇的时候。乌力天扬把命都拼出来了,看见一只蘑菇就踢一只,踢断了根再跟碎,一只也不让它们在卢美丽身上长出来。在迅速变化着的潮湿空气中,他让自己坐在阴影里,不让卢美丽看见他脸上迅速攀升的绝望。

卢美丽从病友那里知道了天价治疗费的情况,人吓傻了,当天就拒绝继续治疗。见了医院的人直往旁边躲。

“我不治了。我十辈子也换不来这么多的钱。他们欠了我什么?他们是我的恩人,我做了什么孽要来祸害他们。”卢美丽连饭也不吃,后悔得直流眼泪,还因为用了那么多的钱狠狠地给了自己两巴掌。

乌力天扬打听到有一种国外进口的针剂,对吞噬已经扩散的癌细胞有非常好的疗效,肿瘤医院为几名患者注射过,真有起死回生的样板。一万二千元人民币一个疗程,三个疗程一组,至少得用五组。乌力天扬小心翼翼地核实过,是一万二千元,不是一千二百元。

乌力天扬等着,一直等到下班以后堵住医生,不好意思地和医生商量特效药的事。

“知道你们家属心里怎么想,你们总说手头紧,撑不住了就往外挤一点儿,能撑住你们就说不如买营养品吃进嘴里。”医生见多了,一边换衣裳一边不耐烦地说。

“我们不撑,该花多少花多少。我得把她救活,一定得救活。她是妻子,是母亲,她不能死。不应该死。”乌力天扬说。

医生看了乌力天扬一眼,衣扣扣好,顺手取过一张处方笺,屁股挂在办公桌角上,在处方笺上画图,把药的用处讲给乌力天扬听。知道乌力天扬是转业军人,打了个比方,这种药不是大炮,好细胞恶细胞一块儿轰,这种药是狙击步枪。定点清除癌细胞,所以药价才贵。讲完叹了口气,感慨地说,姐姐非得有个弟弟,有弟弟的姐姐死不了。

向医院定购了进口针剂,交了定金,手里的钱又见了底。乌力天扬走出肿瘤医院。他闻到石头的气味。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医院大门口那棵老桉树的树皮。一个退休工人模样的中年人在灯光下吮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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