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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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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女师大为“臭毛厕”,并且署名于要将人“投畀豺虎”的信尾曰:陈源。陈源不
就是西滢么?半年的事,几个的人,就这么矛盾支离,实在可以使人悯笑。但他们
究竟是聪明的,大约不独觉得“公理”歪邪,而且连自己们的“公理维持会”也很
有些歪邪了罢,所以突然一变而为“女子大学后援会”了,这是的确的,后援,就
是站在背后的援助。
  但是十八日《晨报》上所载该后援会开会的记事,却连发言的人的名姓也没有
了,一律叫作“某君”。莫非后来连对于自己的姓名也觉得可羞,真是“内愧于心”
了?还是将人“投畀豺虎”之后,豫备归过于“某君”,免得自己负责任,受报复
呢?虽然报复的事,并为“正人君子”们所反对,但究竟还不如先使人不知道“后
援”者为谁的稳当,所以即使为着“道义”,而坦白的态度,也仍为他们所不取罢。
因为明白地站出来,就有些“形同土匪”或“暴徒”,怕要失了专在背后,用暗箭
的聪明人的人格。
  其实,撷英馆里和后援会中所啸聚的一彪人马,也不过是各处流来的杂人,正
如我一样,到北京来骗一口饭〔15〕,岂但“投畀豺虎”,简直是已经“投畀有北”
〔16〕的了。这算得什么呢?以人论,我与王桐龄,李顺卿虽曾在西安点首谈话,
却并不当作朋侪;与陈源虽尝在给泰戈尔〔17〕祝寿的戏台前一握手,而早已视为
异类,又何至于会有和他们连席之意?而况于不知什么东西的杂人等辈也哉!以事
论,则现在的教育界中实无豺虎,但有些城狐社鼠〔18〕之流,那是当然不能免的。
不幸十余年来,早见得不少了;我之所以对于有些人的口头的鸟“公理”而不敬者,
即大抵由于此。
  十二月十八日。

         ※        ※         ※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国民新报副刊》。
  〔2〕太平湖饭店 应为西安饭店。参看本书《后记》。
  〔3〕章士钊复出 一九二五年五月七日,章士钊因禁止学生纪念“五七”国耻
的爱国运动,引起学生反对,就逃往天津暂避;六月间,他又重返教育部,于八月
十九日派武装警察解散女师大。
  〔4〕胡敦复 江苏无锡人,美国留学生,曾任上海大同大学校长。他在大同大
学校长任内,将该校在五卅惨案后禁止学生参加爱国运动的通告,寄给章士钊主办
的《甲寅》周刊发表。通告中有“许(学生)以奋学救国,决不许以废学出位救国”
的话,章士钊对此嘉许说:“此语不图于今日闻之”,并称赞他办的大同大学“成
绩为公私诸校冠”(一九二五年八月十五日《甲寅》第一卷第五号)。章士钊在解
散女师大以后,便叫胡敦复担任女子大学校长。胡在一九二五年九月就任,同年十
二月去职。
  〔5〕校务维持会 一九二五年八月十日章士钊下令解散女师大,同日,该校教
员及学生即行组织校务维持会,负责校内外一切事务。鲁迅于十三日被推举为委员。
该会在女师大复校后,于一九二六年一月十三日交卸职务。
  〔6〕肉麻透顶的呈文 指女师大风潮中及北大宣布脱离教育部后,北京朝阳、
民国、中国、华北、平民五所私立大学联名给段祺瑞政府的呈文。由于呈文吹捧段
祺瑞政府,诬蔑学生运动,要求根本整顿教育,以消隐患,所以《甲寅》周刊第一
卷第九号(一九二五年九月十二日)“时评”中称颂他们“其功固不在禹下,甚冀
长此保持光明严正之态度”。
  〔7〕分润金款之利 当时朝阳、民国等五所私立大学曾派代表“谒见”段祺瑞,
要求分享金款;段内阁会议决定另拨三十余万元给这五所大学。金款,参看本卷第
159页注〔5〕。
  〔8〕“教育界公理维持会” 一九二五年十二月十四日由陈西滢、王世杰、燕
树棠等人组成,旨在声援章士钊创办的女子大学,反对女师大复校,压迫该校学生
和教育界进步人士。该会成立的次日改名为“国立女子大学后援会”,十六日发出
《致北京国立各校教职员联席会议函》,其中说:“此次国立女子大学,于十二月
一日,有人乘京中秩序紊乱之际,率领暴徒拦入校内,强力霸占,将教职员驱逐,
且将该校教务长围困威胁,诋辱百端……同人等以为女师大应否恢复,目的如何,
另属一问题,而少数人此种横暴行为,理应在道德上加以切实否认,而主张此等暴
行之人,尤应力予贬斥,以清士流。”又说:
  “对于此次女师大非法之恢复,决不能迁就事实,予以正式之承认,而于该校
附和暴徒,自堕人格之教职员,即不能投畀豺虎,亦宜屏诸席外,勿与为伍。”
  〔9〕“土匪” 一九二五年十月间刘百昭在女子大学演说时,曾诬蔑反对章士
钊的人为“土匪”。
  〔10〕“东吉祥派的正人君子” 章士钊解散女师大的非法行为,引起北京教
育界和广大学生的反对;北京大学评议会于一九二五年八月十八日召集会议,通过
与教育部脱离关系的议案,宣布独立。但胡适、陈西滢、王世杰、燕树棠等十七人
却以北大“应该早日脱离一般的政潮与学潮,努力向学问的路上走”为借口,坚决
表示反对。他们向评议会提抗议书,又要求学校当局召集教务会议与评议会举行联
席会议,复议此案。在几次会议上,他们或以“退席”相要挟(如胡适等),或声
明无表决权(如王世杰等);虽终未能推翻原案,却助长了反动势力的气焰。所以
章士钊在《甲寅》周刊第一卷第七号(一九二五年八月二十九日)的《说轋》一文
中称赞他们的举动是“表扬学术独立之威重,诚甚盛举”;而拥护北洋军阀的《大
同晚报》也称他们为“东吉祥派之正人君子”。
  〔11〕日本浪人 日本幕府时代失去禄位、四处流浪的武士。江户时代(1603
—1867),随着幕府体制的瓦解,浪人不断增加。他们无固定职业,常受雇于人,
从事各种好勇斗狠的活动,后来日本帝国主义常用这些人从事各种侵略活动。
  〔12〕萧纯锦的启事,曾刊登于一九二五年十二月三日《京报》。
  女师大于十一月三十日迁回石驸马大街原址后,次日开会向各界代表报告经过
情形,萧纯锦曾到场,嗾使无赖捣乱,但他在启事中却说:
  “鄙人以善意列席旁听,横被威胁,迫令手书辞去教务长职权,本校学生职员
见势危急,在场外大呼不得用武,即诬指为流氓,旋将全校办公处所一一封闭,驱
逐职员,校务即时停顿。”
  〔13〕陈西滢关于“多数”的议论,参看下篇《这回是“多数”的把戏》及其
注〔8〕。
  〔14〕这是陈西滢为纪念《现代评论》创刊一周年所作的《闲话》中自我吹嘘
的话,见该刊第三卷第五十三期(一九二五年十二月十二日)。
  〔15〕骗一口饭 这里指教书而言。林在一九二五年二月一日《晨报副刊》
发表的《致北京农大校长公开信》中说:“今日身当教员之人,果有几人真肯为教
育牺牲?大多数不外以教习为糊口之职业,而存心借此骗一口饭而已。”
  〔16〕“投畀豺虎”、“投畀有北” 都见于《诗经·小雅·巷伯》:“取彼
谮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据唐代孔颖达疏:
  “有北,太阴之乡,使冻杀之。”谮人,造谣的人。
  〔17〕泰戈尔(R.Tagore,1861—1941) 印度诗人。一九二四年四月曾来中
国,并在中国度过他的六十四岁生日。
  〔18〕城狐社鼠 比喻依势作恶的小人。据《晋书·谢鲲传》,王敦欲除刘隗,
谢鲲说:“隗诚始祸,然城狐社鼠也。”意思是刘隗在皇帝身边,就像狐狸、老鼠
藏身城墙和土地庙(社),要铲除它们,又怕损坏城、社。



                                  后记

  本书中至少有两处,还得稍加说明——
  一,徐旭生先生第一次回信中所引的话,是出于ZM君登在《京报副刊》(十四
年三月八日)上的一篇文章〔1〕的。
其时我正因为回答“青年必读书”,说“不能
作文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很受着几位青年的攻击。
〔2〕ZM君便发表了我在讲堂上
口说的话,大约意在申明我的意思,给我解围。
现在就钞一点在下面——
  “读了许多名人学者给我们开的必读书目,引起不少的感想;但最打动我的是
鲁迅先生的两句附注,……
  因这几句话,又想起他所讲的一段笑话来。
他似乎这样说:
  “‘讲话和写文章,似乎都是失败者的征象。
正在和运命恶战的人,顾不到这
些;真有实力的胜利者也多不做声。
譬如鹰攫兔子,叫喊的是兔子不是鹰;猫捕老
鼠,啼呼的是老鼠不是猫……。
又好像楚霸王〔3〕……追奔逐北的时候,他并不说
什么;等到摆出诗人面孔,饮酒唱歌,那已经是兵败势穷,死日临头了。
最近像吴
佩孚〔4〕名士的“登彼西山,赋彼其诗”,齐燮元〔5〕先生的“放下枪枝,拿起
笔干”,更是明显的例了。
’”二,近几年来,常听到人们说学生嚣张,不单是老
先生,连刚出学校而做了小官或教员的也往往这么说。
但我却并不觉得这样。
记得
革命以前,社会上自然还不如现在似的憎恶学生,学生也没有目下一般驯顺,单是
态度,就显得桀傲,在人丛中一望可知。
现在却差远了,大抵长袍大袖,温文尔雅,
正如一个古之读书人。
我也就在一个大学的讲堂上提起过,临末还说:其实,现在
的学生是驯良的,或者竟可以说是太驯良了……。
武者君登在《京报副刊》(约十
四年五月初)上的一篇《温良》中,所引的就是我那时所说的这几句话。
我因此又
写了《忽然想到》第七篇,其中所举的例,一是前几年被称为“卖国贼”者的子弟
曾大受同学唾骂,二是当时女子师范大学的学生正被同性的校长使男职员威胁。

的对于女师大风潮说话,这是第一回,过了十天,就“碰壁”;又过了十天,陈源
教授就在《现代评论》上发表“流言”,过了半年,据《晨报副刊》(十五年一月
三十日)所发表的陈源教授给徐志摩“诗哲”的信〔6〕,则“捏造事实传布流言”
的倒是我了。

  真是世事白云苍狗〔7〕,不禁感慨系之矣!
  又,我在《“公理”的把戏》中说杨荫榆女士“在太平湖饭店请客之后,任意
将学生自治会员六人除名”,那地点是错误的,后来知道那时的请客是西长安街的
西安饭店。
等到五月二十一日即我们“碰壁”的那天,这才换了地方,“由校特请
全体主任专任教员评议会会员在太平湖饭店开校务紧急会议,解决种种重要问题。

请客的饭馆是那一个,和紧要关键原没有什么大相干,但从“所有的批评都本于学
理和事实”的所谓“文士”学者之流看来,也许又是“捏造事实”,而且因此就证
明了凡我所说,无一句真话,甚或至于连杨荫榆女士也本无其人,都是我凭空结撰
的了。
这于我是很不好的,所以赶紧订正于此,庶几“收之桑榆”〔8〕云。

  一九二六年二月十五日校毕记。
仍在绿林书屋之东壁下。


         ※        ※         ※

  〔1〕ZM的文章题为《鲁迅先生的笑话》,参看《集外集拾遗补编·通讯(复孙
伏园)》。

  〔2〕参看作者当时所写的《聊答“……”》、《报“奇哉所谓……”》等文
(收入《集外集拾遗》)。

  〔3〕楚霸王 即项羽。
据《史记·项羽本纪》,项羽被刘邦围困于垓下的时候,
“夜起,饮帐中……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随后就败退乌江,自刎而死。

  〔4〕吴佩孚(1873—1939) 字子玉,山东蓬莱人,北洋军阀直系首领。
他原
是清代的秀才,在当时报刊上,常有似通非通的诗作发表,所以这里称之为“名士”。

在鲁迅发表这谈话之前不久(一九二五年一月间),吴佩孚正因在奉直战争中失败,
暂时隐居湖北武昌西山的庙中。
(据一九二五年一月七日《京报》)
  〔5〕齐燮元(1879—1946) 河北宁河人,北洋直系军阀。
抗日战争时期成为
汉奸。
他也是秀才出身。
一九二五年一月间,他在与皖系军阀卢永祥作战失败后,
避居日本别府。
他在那里对记者说:“不图数载之间,竟将军人生活达到止境,然
予一方面犹可为文人,今后将以数年光阴费于著述之上,故特借日本之山水,抒予
心气”。
(据一九二五年二月四日《京报》)
  〔6〕陈源教授给徐志摩“诗哲”的信 指一九二六年一月三十日《晨报副刊》
所载《闲话的闲话之闲话引出来的几封信》之九:《西滢致志摩》。
其中充满对鲁
迅的诬蔑。
参看《华盖集续编·不是信》。
徐志摩(1897—1931),名章垿,字志
摩,浙江海宁人。
先后留学欧美,曾任北京大学教授,《晨报副刊》编辑,是新月
派诗人,现代评论派主要成员之一。
著有《志摩的诗》、《猛虎集》等。
一九二四
年印度诗人泰戈尔来华时,有人称他为“诗圣”;徐志摩追随泰戈尔左右,当时也
有人称徐为“诗哲”。

  〔7〕白云苍狗 唐代杜甫《可叹》诗:“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

变幻无常的意思。

  〔8〕“收之桑榆” 语见《后汉书·冯异传》:“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东隅,指日出处;桑榆,指日落时余光照耀处。
这两句话比喻起初虽有所失,但终
于得到了补救。



                             忽然想到〔1〕

                                   一

  做《内经》〔2〕的不知道究竟是谁。对于人的肌肉,他确是看过,但似乎单是
剥了皮略略一观,没有细考校,所以乱成一片,说是凡有肌肉都发源于手指和足趾。
宋的《洗冤录》〔3〕说人骨,竟至于谓男女骨数不同;老仵作之谈,也有不少胡说。
然而直到现在,前者还是医家的宝典,后者还是检验的南针:这可以算得天下奇事
之一。
  牙痛在中国不知发端于何人?相传古人壮健,尧舜时代盖未必有;现在假定为
起于二千年前罢。我幼时曾经牙痛,历试诸方,只有用细辛〔4〕者稍有效,但也不
过麻痹片刻,不是对症药。至于拔牙的所谓“离骨散”,乃是理想之谈,实际上并
没有。西法的牙医一到,这才根本解决了;但在中国人手里一再传,又每每只学得
镶补而忘了去腐杀菌,仍复渐渐地靠不住起来。牙痛了二千年,敷敷衍衍的不想一
个好方法,别人想出来了,却又不肯好好地学:这大约也可以算得天下奇事之二罢。

  康圣人〔5〕主张跪拜,以为“否则要此膝何用”。走时的腿的动作,固然不易
于看得分明,但忘记了坐在椅上时候的膝的曲直,则不可谓非圣人之疏于格物〔6〕
也。身中间脖颈最细,古人则于此斫之,臀肉最肥,古人则于此打之,其格物都比
康圣人精到,后人之爱不忍释,实非无因。所以僻县尚打小板子,去年北京戒严时
亦尝恢复杀头,虽延国粹于一脉乎,而亦不可谓非天下奇事之三也!
  一月十五日。

                                   二

  校着《苦闷的象征》〔7〕的排印样本时,想到一些琐事——我于书的形式上有
一种偏见,就是在书的开头和每个题目前后,总喜欢留些空白,所以付印的时候,
一定明白地注明。但待排出奇来,却大抵一篇一篇挤得很紧,并不依所注的办。查
看别的书,也一样,多是行行挤得极紧的。
  较好的中国书和西洋书,每本前后总有一两张空白的副页,上下的天地头也很
宽。而近来中国的排印的新书则大抵没有副页,天地头又都很短,想要写上一点意
见或别的什么,也无地可容,翻开书来,满本是密密层层的黑字;加以油臭扑鼻,
使人发生一种压迫和窘促之感,不特很少“读书之乐”,且觉得仿佛人生已没有
“余裕”,“不留余地”了。
  或者也许以这样的为质朴罢。但质朴是开始的“陋”,精力弥满,不惜物力的。
现在的却是复归于陋,而质朴的精神已失,所以只能算窳败,算堕落,也就是常谈
之所谓“因陋就简”。在这样“不留余地”空气的围绕里,人们的精神大抵要被挤
小的。
  外国的平易地讲述学术文艺的书,往往夹杂些闲话或笑谈,使文章增添活气,
读者感到格外的兴趣,不易于疲倦。但中国的有些译本,却将这些删去,单留下艰
难的讲学语,使他复近于教科书。这正如折花者;除尽枝叶,单留花朵,折花固然
是折花,然而花枝的活气却灭尽了。人们到了失去余裕心,或不自觉地满抱了不留
余地心时,这民族的将来恐怕就可虑。上述的那两样,固然是比牛毛还细小的事,
但究竟是时代精神表现之一端,所以也可以类推到别样。例如现在器具之轻薄草率
(世间误以为灵便),建筑之偷工减料,办事之敷衍一时,不要“好看”,不想
“持久”,就都是出于同一病源的。即再用这来类推更大的事,我以为也行。
  一月十七日。

                                   三





  我想,我的神经也许有些瞀乱了。否则,那就可怕。
  我觉得仿佛久没有所谓中华民国。
  我觉得革命以前,我是做奴隶;革命以后不多久,就受了奴隶的骗,变成他们
的奴隶了。
  我觉得有许多民国国民而是民国的敌人。
  我觉得有许多民国国民很像住在德法等国里的犹太人,他们的意中别有一个国
度。
  我觉得许多烈士的血都被人们踏灭了,然而又不是故意的。
  我觉得什么都要从新做过。
  退一万步说罢,我希望有人好好地做一部民国的建国史给少年看,因为我觉得
民国的来源,实在已经失传了,虽然还只有十四年!
  二月十二日。

                                   四

  先前,听到二十四史不过是“相斫书”,是“独夫的家谱”〔8〕一类的话,便
以为诚然。后来自己看起来,明白了:何尝如此。
  历史上都写着中国的灵魂,指示着将来的命运,只因为涂饰太厚,废话太多,
所以很不容易察出底细来。正如通过密叶投射在莓苔上面的月光,只看见点点的碎
影。但如看野史和杂记,可更容易了然了,因为他们究竟不必太摆史官的架子。
  秦汉远了,和现在的情形相差已多,且不道。元人著作寥寥。至于唐宋明的杂
史之类,则现在多有。试将记五代,南宋,明末的事情的,和现今的状况一比较,
就当惊心动魄于何其相似之甚,仿佛时间的流驶,独与我们中国无关。现在的中华
民国也还是五代,是宋末,是明季。
  以明末例现在,则中国的情形还可以更腐败,更破烂,更凶酷,更残虐,现在
还不算达到极点。但明末的腐败破烂也还未达到极点,因为李自成,张献忠〔9〕闹
起来了。而张李的凶酷残虐也还未达到极点,因为满洲兵进来了。
  难道所谓国民性者,真是这样地难于改变的么?倘如此,将来的命运便大略可
想了,也还是一句烂熟的话:古已有之。
  伶俐人实在伶俐,所以,决不攻难古人,摇动古例的。古人做过的事,无论什
么,今人也都会做出来。而辩护古人,也就是辩护自己。况且我们是神州华胄,敢
不“绳其祖武”〔10〕么?
  幸而谁也不敢十分决定说:国民性是决不会改变的。在这“不可知”中,虽可
有破例——即其情形为从来所未有——
  的灭亡的恐怖,也可以有破例的复生的希望,这或者可作改革者的一点慰藉罢。

  但这一点慰藉,也会勾消在许多自诩古文明者流的笔上,淹死在许多诬告新文
明者流的嘴上,扑灭在许多假冒新文明者流的言动上,因为相似的老例,也是“古
已有之”的。
  其实这些人是一类,都是伶俐人,也都明白,中国虽完,自己的精神是不会苦
的,——因为都能变出合式的态度来。
  倘有不信,请看清朝的汉人所做的颂扬武功的文章去,开口“大兵”,闭口
“我军”,你能料得到被这“大兵”“我军”所败的就是汉人的么?你将以为汉人
带了兵将别的一种什么野蛮腐败民族歼灭了。
  然而这一流人是永远胜利的,大约也将永久存在。在中国,惟他们最适于生存,
而他们生存着的时候,中国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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