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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有张床-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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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大胆的青年攀到高处,挥动着国旗。每次翻飞都引来无数小国旗的呼应和排山倒海的欢腾。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摇动着小国旗,对着镜头泣不成声:“咱中国人——,今儿个——,特牛逼!”

2

凌晨才回“家”,还没有从亢奋里清醒过来,一阵急促而粗暴的敲门声把我和燕子惊醒,她悄悄跑过来对我耳语:“别吱声,查暂住证的。”

我们屏住呼吸,听见外面鸡飞狗跳鬼哭狼嚎。我听见房东和他们周旋,被骂得狗血喷头,终于听见磨磨蹭蹭的开锁声,似乎开启一扇地狱之门。我们徒劳地躲到半堵墙后,一个联防看到惊慌失措的猎物,就像特务发现了地下党:“他们在这!他们在这!”

几个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联防随后进来,骂房东:“咋没人?这是啥?”

房东支支吾吾:“我以为他们出门上班了。”

我辩解:“昨晚奥运狂欢,睡得死。”

一个警察进来,哼哼冷笑几声:“嗬,混居,真行!”又命令拿出证件。

我和燕子都说刚来的,燕子还补充她爸爸也是警察。警察冷笑:“警察的女儿更要守法。”

燕子嘟着嘴找出身份证,我一时忘了身份证在哪,把下岗证拿给一个联防。这显然夯实了他对我的藐视并骤然放大了N倍,下岗证被“啪”地扔到床上:“谁稀罕这破玩意!”

我火冒三丈:“你说话客气点,这是政府给我的!”

这厮眼睛一下睁得跟TMD牛卵子似的,又是张牙舞爪又是咆哮:“找抽吧?”

这个家伙动手前,主子阻止了他。我突然想起身份证在那个大稿件袋,签合同时用了就搁那了。警察看了证件,说:“来京一周内就得办证,跟我们走一趟。”

我有些急了,我可不愿意走他们走一趟,地球人都知道那里不好玩,没准站着进去躺着出来。我赶紧申辩我情况特殊,并拿出那份作废的合同,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那警察只扫了一眼:“这跟我们没关系。”

警察转身走了,几个联防马上过来推推搡搡,我想好好说几句,根本没戏。楼外的小空地已有几十个人,男女老少,形形色色。他们正分批被赶上几辆中巴。一群晨练的、遛鸟的小区居民在旁边指指戳戳,就TMD跟观赏一群珍奇动物似的。一老太骂:“都跑咱北京干嘛来了?自己家里待着不行吗?”

一老头一脸正气纠正她:“咋说话呢?北京是你家啊?人外地人咋就不能来北京?人要是在老家能吃上饭,谁爱来你北京啊?”

老太太抢白:“我说说咋啦?我家被偷几次了,你没被偷过啊?连阳台上的肉和女人内裤都偷。”

最后这句引起一阵哄笑,连我们这些臭外地的也跟着笑。很快被塞入车内,汽车和我们一样散发出臭哄哄的气味。有人偷偷拿出手机,刚喂了一声,联防过来就给那人一巴掌。中巴车在迷宫般的街区里开着,花容失色的燕子对我耳语:“不会把我们遣返吧?”

我自我安慰:“不会吧,也就补办个暂住证。”

旁边一人低声说:“要遣送也先拉去筛一两月沙子,挣够路费了才把你弄走。我哥们就去过。”

燕子被吓傻了,嘤嘤啜泣起来。到一个基层专政机关,被赶入了铁笼子——留置室。不到十平米,至少塞进去二十多人,微弱的光线从铁笼子外房间的窗户穿透进来。不断有人被叫出去或拎出去,被塞进来或者扔进来,哭喊声叫骂声乱成一团。

突然一阵异常嘈杂的声音由远而近,一个男人被几个保安绑架似的拖进笼子,这男子还没站稳,几个保安劈头盖脸一阵暴打。这人年轻强壮,刚开始还可以抵挡几下,但面对橡皮大棒、皮鞋、皮带和拳脚的密集袭击,很快失去抵抗力。他惨叫着用双手双臂本能地防护着。他的防护捉襟见肘,护得了头护不了胸,护得了腹护不了背,护得了上身护不了下身,甚至连他强健的防线——双手双臂本身也被摧毁了。保安一面打一面骂:“我操你妈,你牛逼!我看你牛逼!”

这人忽然栽到在地,在持续的殴打中扑腾着哀嚎着。他的哀嚎并不尖锐,就像一种地狱里传来的声音,幽深低沉毛骨悚然。笼中人四处躲闪,挤成麻花。几个女人捂面大哭。燕子狠命攥住我胳膊,发出绝命的尖叫,仿佛挨打的是她。攻击持续着,我清楚地听到大棒、皮鞋、皮带和铁拳的凛凛威风。皮带哗哗作响,大棒和皮鞋的攻击声低沉坚实却更具杀伤力,每一下都将那人重创一次。我离猎物最近,无路可退,有好几次,这些武器距离我的面部只有一指远,气流飓风一样滑脸而过。我的面部神经不停痉挛,我的双腿有些颤抖,我的神经就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弹弓,我已经做好了享用皮肉之苦的准备。

几轮密集攻击下来,壮汉皮开肉绽,成了血肉模糊的怪物,他躺在充满秽物的地板上不停挣扎着动一动,以改变身体姿势来减轻肉体疼痛;他那低沉而毛骨悚然的呜咽,既像对死神召唤的抗拒,又像自暴自弃的诅咒。没人敢帮他,每人都在恐惧:自己是不是下一个。最终,两女人战战兢兢地掏出手纸偷偷扔给他,他没擦脸上的血迹,而是接着从嘴、鼻孔里汩汩而出的血、鼻涕、口痰和唾沫混合物。

从保安上气不接下气的打骂声中,得知这是个偷自行车的。可能是打累了,保安一人给了这个猎物最狠的一击,罢手,骂骂咧咧扬长而去。这帮联防,昨天还和满街的民工一样,今天换一身皮拿几百块赏钱,陡变禽兽蠹役,对付起从前的自己来,就跟TMD杀父之仇似的。奴隶真TMD比主子严厉。这时候,你不得不对该死的人性充满了绝望和诅咒。

至少过了一小时,我被人领了出去。在另一间办公室,我和几人按编号走过去,被要求在一张如X光黑色胶片上按手印。我陡然紧张,斗胆说:“我又不是犯人,凭啥按?”

警察:“少废话!”

我说:“我不是废话,我只是说我不是犯人,连嫌疑犯都不是。”

“每个人都是潜在的嫌疑犯。”

“那也不能见谁逮谁啊,有罪推定嘛。”我嘟哝,那警察发火了:“咋这么多废话啊?叫你按你就按!”

“我有身份证,来京目的正当,我有合同证明。”我居然还敢顶嘴,另一警察温和点:“我们依法办案,专项追逃呢。你不按,本身就是嫌疑。”

我无奈伸出右手,被警察握住手腕在那张巨大的黑色胶片上按了按。按了手印,我被那个比较温和的警察带往另外一个房间做笔录。他说这是例行公事,不必紧张,无非就是核实基本个人信息。我趁机和这个颇为面善的警察套近乎,我说您看看我这面相,跟您一样,一看就不是王八。他笑眯眯地:“如果坏人脸上都刻着字,还要我们干嘛?”

“这个笔录做完之后怎么处理?”我小心翼翼地问他,他头也不抬:“背景调查。”

“那得多久啊?”

“看情况了。”他说,“我们有权留置任何人二十四小时,如果没调查清楚,还可以延长二十四小时。”

我一惊:“啊,两天?会被收容后弄去筛沙子吗?”

他又说看情况了:“收容对象是无身份证暂住证无用工证的,也就是大伙说的‘三无’人员。”

我心里一乐,这不给我量身定做的吗?够温馨的。我佯装镇静问您看我这情况呢?他机械地说:“我哪知道你啥情况啊?这不刚开始调查吗?”

我一再说我是良民,我强调说我是应出版社要求来北京的,要求打个电话。我做信誓旦旦状,腆着脸说:“我一办完事,马上滚出北京。您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这个警察笑起来:“您还挺逗啊,我可不敢拿您当个屁,再说,就算您真是个屁,领导不让放,咱也不敢放,破坏空气不是?”

他埋头查找资料,不理我。我抱怨:“北京咋就这么虚伪啊?满大街都是‘北京欢迎您’,来了就把你抓起来,引蛇出洞啊。”

“别乱说啊,我们怎么抓你了?我们是请你们来的。北京对所有人都敞开大门,问题是您得合法居住。”他扫了我一眼。我连连称是,并说还是首都警察素质高,要放到外地,我早趴下了,趁机再次要求打电话。

“瞧您把警察看成什么人了?”警察豁然一笑,朝电话指了一下。

我找到天宝,他说马上就过来,随后被送回铁笼子等待发落。那个偷车贼已不在,只留下一摊秽物。燕子惊恐万状地看着我:“你咋回来啦?我以为你出去了。”

“快了,有人来救我了。”

“那我咋办啊?把我也一块救出去吧。”

我说出去再想办法。天宝的名片和大大咧咧的样子很管用,见我成了笼中之物,他觉得很好玩似的:“呵呵,这下踏实了吧?去筛筛沙子也算为首都建设做点实际贡献。”

还好,黑暗掩饰了窘迫。保安放我出去,燕子跟来被轰回去了,只听到她一再央求:“救我啊老大……”

天宝不愿意多事,说你先自保吧,她又不是你老婆,旁边警察也说少管闲事。我想拿回手机,警察要我先办证。垂头丧气地跟天宝走出这个基层专政机关。我感慨:“没招谁没惹谁,你说这叫啥事儿啊?”

天宝笑言这也是难得的生活经历,这样下去迟早进去,得赶紧干点实事了。又问我还有钱吗,我咬着牙说暂时还不要。他走时警告我赶紧把证办了,下次要是找不到他就麻烦了。在理发店门口,我遇到了刘晶,她说幸好老板认识人,没进去。

3

我拿到证件快照后,匆忙赶往那个基层专政机关。看墙上玻璃框里的法规条文,暂住证分为ABC三种,C证是发给来京不满一年的非三无人员(重点关怀对象);另两种体面得多,尤其是A证,光有房产还不行,还得有巨额投资;或者做了北京人的媳妇或姑爷。我接过表格,开玩笑:“大哥,贱民也分等级啊?”

“叫谁大哥呢?”柜台后面无表情的“制服”不悦了,再扶扶眼镜,确实是个女的。

我赶紧以自嘲的方式道歉:“对不起,眼睛度数又下降了,您头发短,看着真精神啊。”

“一百八十八块。”她冷冰冰地说。

我媚笑着问:“A证还是B证啊?”

“C。”

我献出真挚的笑容:“不愧是警察,火眼金睛,一眼就把我归入最贱的一类。”

“怎么叫贱啊,我可没那么说。”她慢吞吞地敲键盘,一边冷冰冰地问我供职单位,我随意说出天宝的出版社。她磨蹭了一会,向我扔来一张单据。这时,你除了单据连同她的鄙夷照单全收别无选择。

就这样,我这个到北京晃荡了半年的外乡人,终于没逃脱首都疏而不漏的天罗地网。这是短短三年来官方给我的又一个证件,它和下岗证一样漂亮,硬壳扎扎实实,印章威风凛凛,还多了个C!尽管这证和下岗证叫法各异却殊途同归——兹证此人算个屁。这世界需要绝对太平,一个屁的存在都是危险。我还是挺有成就感的,毕竟是自个首都给我的。

我通报顺子,他让公司开证明,拿到暂住证前也算挡箭牌。取回手机,我还得救燕子。我考虑再三,决定给那个做笔录的警察意思意思,此人面善,不咋端架子。我买了一包烟,将二百块钱塞在里面。径直走进他的办公室,他正玩电脑游戏。说了几句废话,我趁着没人,将香烟塞到他手里,耳语道:“谢谢帮忙了,这烟您就留着自己抽吧,——自己抽啊。”

他低头看了看,若无其事地将烟塞进了口袋。我于是说燕子的事情,他心照不宣地笑笑:“你先回去,她十分钟后准出去。”

我在外面的树林里蹲守,果然看见燕子和那个警察说说笑笑走了出来。我们打了一辆正好在面前下客的车,两分钟就赶回“家”。在车上,她那欢天喜地一惊一咋的样子就像劫后重生,弄得司机都莫名其妙。一回“家”,燕子就仰卧在她双人床垫上咯咯笑不停,双脚啪啪地拍打着床垫。我一阵莫名感动,笑骂道:“你疯啦?”

“哈哈哈,还是这个床垫子舒服啊!站了四个小时,脚都肿啦。”

“算你幸运,可以依法留你二十四小时,再延长二十四小时,再送你去筛沙子,最后遣送你回去。”

“谢谢你老大!”她爬起来说,“我们庆祝一下吧。”

“咋庆祝啊?都弹尽粮绝啦。”我一脸愁容。她向里面挪动了一下身子,拍拍垫子,示意我坐下,她拉住我的手放到她脸上:“我们做爱吧。”

这建议把我吓了一跳,她满脸红晕,眼神迷乱,点了点头。这事太突然,跟TMD陷阱似的。我停顿片刻,重新确认了事情的真实性。我侧身凝视着她,她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我小心翼翼地嗅着她,就像一条老狗警惕地嗅着一团来历不明的食物。

燕子突然尖叫一声:“洗澡!我们都洗个澡,身上臭死啦。”

我只好起身去洗澡。我们同时在一板之隔的小间洗澡,我们没有说话,能彼此听见淋浴蓬头的水哗哗啦啦地拍打着坚实的地面和两个饥饿而柔软的躯体。长期动荡不安的生活中,我旺盛的荷尔蒙早跟极地冰川一样尘封起来。尽管和燕子共居一室,还常常孤男寡女,从没对她有过任何非分之想。尽管她挺漂亮,但咋咋哇哇唧唧歪歪的很不讨我喜欢,我甚至和齐顺子数次共谋怎么把她轰走,想起来挺操蛋的。此刻,热腾腾的水流、润滑的泡沫和温柔的自我抚摸让僵死的本能蠢蠢欲动。

燕子先我一步离开,我回到房间时,她穿着宽松的袍式睡衣,跪坐在床垫上,用干毛巾搓揉湿漉漉亮晶晶的头发。我头一回赞扬她:“你头发真漂亮。”

“靠!人就不漂亮啦?”她粗鲁地回敬着,“别傻看,帮帮忙啊。”

我接过毛巾给她吸水。她咯咯地笑:“没想到老大还这么温柔,要是我们没有三个代沟,我就泡你啦。”

我说:“咋随便开这种玩笑,少奶奶,你矜持点行吗?”

“靠!我觉得你这人靠谱,才这么放肆的。”她粗鲁的口头禅我早已无计可施了,还是不满地提醒她:“咋老说脏话啊?”

燕子反问:“你不张口TMD、闭口TNND(注:TNND,一著名国骂,疑似‘他奶奶的’,全书同。)?”

“我是男的,你是女的!你这小屁孩跟着学啥啊?”我振振有词,燕子死死盯着我:“男的有啥了不起?”

“男的能站着撒尿,你能吗?”我无赖嘴脸毕露。

“我也能!”燕子扑哧一笑,“刚才冲澡时我就站着撒了,咋啦?”

我强忍着笑:“说——,我对你那么凶,咋突然觉得我好啊?”

“今天救我啊,我就知道你要救我。”她搂住我的脖子,扬起清爽的脸孔,异常柔软地看着我。激动不安之余,脱口而出:“要感谢还是感谢那个警察吧。”。

“为啥啊?”

我把细节告诉她,她突然一把抢过毛巾尖叫:“咋不和我商量一下就这样啊?”

我愣了:“我咋和你商量啊?我不这样,你咋出来啊?”

“我和那警察很熟啦,马上就出来,根本就不用花那二百块钱。”她机关枪似的,“还说请我吃饭呢。”

“你啥意思?”我也发作起来,“好像不相信我花了二百块钱,你不信可以问那个警察啊,反正他要请你吃饭嘛。我提醒你,他是花你的钱请你吃饭。这生意包赚不赔。”

“我不是不相信,而是觉得没必要。”

“我TMD学雷锋学出问题啦。我又没急着让你还钱,做人咋这样啊……”我气急败坏。燕子拿出二百块钱,硬生生地塞给我,赌气似的:“还有一包烟,多少钱?”

“十块。”我叹了一口气说,“这个就算了吧。”

燕子再掏出十块塞给我,地动山摇地走了。我兀自站在冒着热气、沐浴露和男女人体气味的空旷屋里,犹如一个放过了眼前两米处猎物的老猎人,默默打了自己几个巴掌,偃旗息鼓,刀枪入库,洗洗睡了。

第14章

1

天宝想和我合开图书公司,我开始找办公场所。按我们的想法,在最便宜的写字楼有一间十多平米的办公室和最基本的办公设备就行,就跟我见过的几家小图书公司那样。我找了几家,月租金都在四千元上下,交通都不错,有两家还在甜水园图书批发市场附近。我约天宝一一看过,他也很满意,可就在签合同前一刻,他又犹豫了。这些办公室统统要年付,一下就是五万,加上运作资金,没二十万下不来,正准备买房找老婆的他觉得吃不消。我阴阳怪气:“搞了半天地主家也没余粮啊——打精神牙祭呢。”

我常常想起陈宁安,却一直没联系他,我已没资本和他合作。正愁没事干,正好一个颇有名的电影公司“侏罗纪”约我谈谈,他们看了网上连载,有些兴趣。公司老板汤姆是在中国影视圈大名鼎鼎的美国人,来北京之前在杂志上看过关于他的报道。几年前汤姆只身来到中国,传奇般创业,用小资金拍了多部颇为成功电影,捧红了几个默默无闻的小演员。在电话里,我先是小心翼翼地操英语,他隆重鼻音的京片子让我大吃一惊。

汤姆的公司装修异常另类,犹如一个光怪陆离的洞穴式酒吧。光线幽暗,墙上和头顶贴满、挂满电影海报,有经典美国电影,也有本公司拍的,大厅里回荡着一些电影插曲和对白。房梁上甚至悬挂着两辆摩托车和一辆空壳小汽车,看着颇有悬念。各处摆着古怪的雕塑和工艺品,有些小灯闪烁。在这个幽暗而诡异的环境里,看上去外星人装扮的员工们正埋头工作。

汤姆的漂亮助理将我带上二楼,为我送来一杯咖啡,这高尚液体好几年没喝啦。汤姆一边接一个国际长途,一边满脸堆笑朝我挥手。三十出头的汤姆穿着随意的体恤、短裤和耐克鞋,半仰在皮椅上,时而摇摇二郎腿,时而将双脚放上桌子。他看上去比照片更帅,颇有明星风范,却是地道的制片人。他身后书架上堆满各类英文书籍和电影杂志。汤姆放下电话,大大咧咧和我握手,短暂寒暄后,他说:“听中国同事说,你的小说很棒。”

“你的中国话比我的美国话棒。”成了屁民后,一不留神就嘣出一马屁来。

“哪里哪里,我会说一些,但看起来很吃力。”他拿出一盒雪茄,示意我来一支,我说我早戒了,他一耸肩作遗憾状,“我这是在佛罗里达买的,宗正古巴货,走私进来的。”

我笑:“正宗,不是宗正,正——宗。”

“不好意思,这个老是没谱儿。”他尴尬一笑,又练了两次,“正宗,正宗。”

“你觉得麻烦,可以说地道。”我补充,他有些迷惑了:“地道?地下通道?”

我解释道:“这个是多义词。”

他点点头:“哦,明白,谢谢。中文太难,要把我逼成一个疯狂了。”

我开玩笑:“如果你拿出中国人学英语十分之一的热情和耐性就够了。”

他将信将疑地点点头,然后开始谈正事。汤姆拿出约两寸厚后的打印稿,痛苦地摇摇头:“这是网上下载的,我连看了两个通宵,太难了。所以,我希望你先把它改成剧本。”

我不敢说我还没写过剧本,点头应付。他谈起了目前正在拍的一部电影,和吸毒有关,由一个演技高超形象颓废十年前红极一时后来陷入毒海的演员亲自演绎,很有纪实性。他感慨地说:“经过多次修改,剧本终于被批准了。教育年轻人远离毒品。”

汤姆谈兴起来,说起他来中国如何从两眼一抹黑,历尽艰难,打下目前一片天地。但说到中国电影市场,他很悲观,他无奈地说:“中国市场说起来很大,其实也很小,盗版太厉害了,我们没办法——中国都复杂。”

他那个“都复杂”的发音失调,成了“豆腐渣”,我说:“你是个Sinologist(中国通)啊。”

他突然伸出手激动地挥舞了两下,列举道:“中国十三亿人,韩国四千万人,但韩国的电影市场和中国一样大;香港几百万人,但电影市场是中国三分之一。”

“香港是中国一部分。”我提醒他,他笑笑:“明白你的意思,我只说电影市场。”

他问书出版情况,我谎称快了。他又问我是否和出版社熟悉,我说认识一些编辑,他说如果我有兴趣,可以帮他联系几部电影的图书版权,谈成了我可以拿百分之十代理费;即使谈不成,他也至少支付我一千块“中国元”劳务费。我没拒绝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走之前,汤姆拿了几盒他制作的电影光碟送我做礼物,带我到二楼看了看,有资料室,小会议室,小放映厅和一个别致的小酒吧。他取下两只葡萄酒杯,倒满琥珀色的明亮液体,和我碰了一下:“合作成功!”

2

这是个机会。我想尽快将一个合格的电影剧本交给汤姆,我可不想硬着头皮来写,就找熟练的编剧合作。我上网查询,通过“嘻嘻TV”影视部一名编辑找到大名鼎鼎的林希凡,他看了我特快专递过去的打印稿,愿意见个面。他说我们喝喝茶,交个朋友,没提钱的事情。此公是几部古装电视连续剧的主打编剧,身价不菲。我心想他没要出场费,已经很给面子了,他选的见面地点老北京杂酱面馆,又让我打消了财政上的顾虑。

当五十多岁的林希凡从他的“宝马”里钻出来时,我发现他果然气度不凡,白白胖胖印堂发亮,着紫色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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