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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真髓传-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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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髓!那人是真髓!”

杨定闻言精神一振,先转头过来向龙步看了一眼,随后举盾藏身,向那将军猛冲过去。

那将军连珠三箭,只听“夺”“夺”之声不绝于耳,都钉在了盾牌上。

杨定大步冲刺,两个手持木棍的百姓赶来拦在中间,吃他横牌一撞,俱是口吐鲜血飞了出去。

那将军见他来势猛恶,忙弃了弓箭,伸手一挥,只见一支硕大的铁连枷横里从腰间甩出来。随着“咚”地一声巨响,杨定举盾斜挡将连枷的力卸去了大半,饶是如此,那铁皮盾还是被击了个粉碎!

杨定嗥声如狼,持盾的左臂已经被连枷的铁刺挂得鲜血淋漓。他那股子悍不畏死的蛮劲顿时爆发出来,不顾伤痛反手一抄,竟然一把握住遍布铁刺的连枷头。那将军似乎完全没料到他这一招,顿时空门大露,待要抬腿踢出,已经晚了一步——杨定右手环首刀疾刺,从那将军小腹护甲的缝隙向上直捅进去,整条刀刃都没了进去!

杨定大喜之下,放声狂笑:“真髓已死,被老子亲手杀了!”他也不顾臂伤,咬牙切齿地刀尖去挑开头盔。但刚打算斩取首级,却呆若木鸡。

龙步在一旁看见,那将军黄须黄发,原先自己在长安也是见过的。

这哪里是什么真髓,原来是胡车儿。

看杨定那厮一副大失所望的模样,龙步悄悄地走开,远远就听到身后那疯狗在大声咆哮:“统统给老子散开去找,但凡遇到这城里的人,见一个杀一个!老子血洗了这鸟城!”随后传来督战队亲兵的惨号,也不知是谁遭了那厮的毒手。

他肚里暗自好笑,不过这已经是他对杨定所能报复的极限了。

周围众亲兵早都没影了,谁也不愿呆在盛怒的杨定身旁,一个个大叫着得令,借机跑得远远地。

杨定气呼呼地坐在垛子墙边,扯了片战袍扎住臂伤,一时半会儿看来难以止住流血,才没过片刻,包扎的布条就变成了绛紫色。他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那胡车儿膂力过人,一连枷砸下怕不有千斤之力,自己这只手似乎是没法用了。

既然伤势不轻,他也不急着赶去厮杀:此时攻上城头的士兵越来越多,到处都是刀光和横飞的血肉,投石机已经停了,只有攻城槌仍在一下一下地砸门。

他忽然听到旁边响起了赤脚踏在城墙上的声音。偏过头一看,原来又有四个衣衫褴褛的贱民拿着木棍木筢子之类的东西从城墙下面跑了上来。等看到自己凶神恶煞一般盘踞在此,却又畏畏缩缩地犹豫不敢上前。

经过一阵子的休息,勒紧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只是刚才胸中那股恶气还没能彻底发泄。

此时见到这四个百姓,杨定恶毒地笑了起来。他随手甩掉环首刀上的血污,刀锋映着阳光显得格外雪亮,又挥了几下,感觉体力恢复了少许,于是向那几人狞笑着走过去。

见杨定一张伤疤纵横的丑脸上鲜血淋漓的模样,那几人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发一声喊,并举着手中简陋的武器冲过来。

这倒大出杨定的意料之外,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狰狞笑道:“他妈的,见了老子居然不跑,胆子倒不小啊!”身体一晃,绕过了最长的木筢子,刀锋轻巧地砍在使筢子那少年的肩膀,将那少年的右臂切了下来。随后一脚踹在另一人的小腹,那人痛得跪倒在地,被他好整自遐地手起刀落,斩下了脑袋。最后回头一刀猛力斩落,将身后那用木棍的百姓连人带棍劈成了两片。

轻轻松松斩倒了三人,还剩下一个中年的汉子,站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中间簌簌地发抖。

杨定看着他,嘴角浮现出一丝狞笑,待要再向前迈步,不料腰间一紧,已经被人从身后抱住。回头一看,却是那先前断臂的少年。

“爹,你快跑啊——”那少年一言未毕,惊天动地的惨叫起来——杨定回刀过去,找到肩膀向下一刺,将他剩下那条胳膊的筋络也割断了。

杨定饶有趣味地看着面前那几乎被吓瘫的汉子,又低头看看匍匐在地辗转挣扎的少年。他慢慢将刀锋伸到少年的脸上,轻轻划出一条伤口。血涌了出来,跟泪水混在了一块儿。

他叹了口气。这是多么赏心悦目的景象。原先在董公帐下效命,每日里纵兵大掠的美好时光,仿佛又回到了眼前。

想到那些令人伤感的美好回忆,他一刀刺入少年的腹部又搅了几搅,父子两人的惨叫同时在耳畔响起。

看那少年不断抽搐,杨定走到那瘫倒在地的汉子面前,举刀欲斩,却拿不定主意:这一刀到底是割哪儿才合适?还没等他想好,地上这当爹的汉子也不知从哪儿涌出一股神力,忽然大吼着一头撞向他的小腹,随即抱住他的腰,奋力将他向后推去!

饶是杨定,一时也被如此猛烈的反扑给弄糊涂了,等到反应过来,腰部已经被这厮重重地顶在了垛子墙上!

这可不妙!

他咬着牙握刀从汉子的后背插下去,一刀下去,鲜血喷涌如泉水一般,可此人却恍然未觉,仍然大声哭吼着死死抵住他的身体。

杨定大吼大叫,但都无济于事,他竭力挣脱,无奈此时左臂完全派不上用场,一时间竟然挣扎不开。他心中大急,大骂着连插数刀,每一刀都直透这汉子前胸,鲜血将两人的衣服全都染得通红,怎奈此人就是不松手,一双臂膀犹如铁箍一样勒在腰间!

此时上半身都被挤压到了城墙外,杨定急中生智,一刀卸下了汉子的左臂,又一刀切下右臂,顿时压力减轻,这才勉强逃脱了坠城之危。那汉子没了双臂,抬起头来,满口是血,仍然死死地瞪住他。

杨定惊魂未定,他咬牙切齿地一刀斩下汉子的头颅,这才坐倒在垛子墙上大口喘息。

此时死里逃生,心情激荡,竟然一时间语无伦次:“他妈的,这几个贱民,贱民……竟然……老子……这几个贱民……”回想起适才之险,两腿发软,几不能立。

他尚自喃喃不休,却突然没了声音,仿佛被一刀砍断了喉咙,那少年浑身是血,内脏从腹部流了出来,摇摇晃晃地站在对面,竟也是那般死死地瞪住他!

随着一声凄厉绝伦的怒吼,那少年用尽最后的力气,向他猛冲过来!

杨定大声尖叫,他虐杀百姓士卒无数,这还是头一次如此害怕。他想躲闪,但已经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士兵的本能使他举刀反手横扫,这一刀无论是姿势还是时间都把握得恰到好处:沾满鲜血的刀锋瞬间就斩入那少年的脖子。

刚松了一口气,但手上刀锋一僵。他目眦尽裂地发现,这一刀竟然斩不下去!

少年猛撞上杨定的前胸。

是因为粘了过多的血、挥斩了太多的人,以至砍卷了刀口?又或是自己太过害怕,以至于这一刀没能发挥真正的实力?

这些都已不重要了。

高声尖叫的杨定,和濒死反扑的少年仿佛两只巨大的血鸟,从高高的城墙上飞了出去,笔直地扎下来。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杨定惊恐万状地看着,少年的眸子距离他已不足一尺,那双死死地瞪住他的眸子里充满了愤怒、悲痛、决然和坚毅,却惟独没有恐惧。

一阵毫无重量感的飘忽之后,接着是五脏六腑剧烈无比的震动,以及粉身碎骨的剧痛。

“这些贱民……”这是杨定的意识灰飞湮灭前,从他扭曲豁口的嘴唇里吐出的最后几个字。

龙步瞪圆双眼,远远地看着那个不可一世的疯狗被尖叫着推落城墙,觉得脑袋里隆隆作响,犹自不敢置信。他三步并作两步追过去,趴在城墙上向下看,杨定烂泥一样四仰八叉地躺在下面。那个凶残横暴的杨定,那个成天虐杀同袍的疯狗,竟然就这么死了!

在杨定落城的那一瞬间,城上城下骤然寂静下来。此时怒吼声响成了一片!

龙步转头一看,心胆俱寒。

杨定之死仿佛是一个转折点,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们突然仿佛受到了激励:他们扑过去抱住上城的士兵,一个个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作为最后的武器,两三人扭做一团,随即一同滚下了高高的城墙。

到处都有士兵被丢下去,或是跟纠缠在一处的百姓一齐跳下去。

登上城头的士兵们,早被如火如潮的百姓们冲散,只能三三两两各自为战。龙步在混乱的人群中找到了一个相识,正是那天跟自己一块儿拿杨定开玩笑的士兵。那人武艺不错,连环挥砍之下,扑过去的百姓没有不应刀溅血的,但敌人前仆后继,一个死了三、四个人就补上了空位,在倒下六个后,后面的人到底冲上去将那士兵牢牢抱住,将他扔下了城墙。另外一边五个士兵背靠背地站着,一面被敌人的声势吓得痛哭流涕,一面硬撑着跟这些悍不畏死的恶鬼作战,在斩杀了二十几人后,他们到底被簇拥着推下城去。又有几个百姓包围了一个士兵,那兵丢下兵刃高呼投降,但杀红了眼的人根本不听那一套,一拥而上用棍棒和锄头乱打,最后将他推了下去……

再没有人胆敢在城上停留,云梯上的士兵纷纷跳下来逃命,业已登城的士兵沿着云车反方向向下跑,反而跟正在向上冲的士兵撞到了一起,于是都被挤得从斜道的两侧不住落下去。

龙步神志混乱,没头苍蝇一样在城墙上乱跑,茫然地四处环顾,完全不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作为一名士兵,面对如此疯狂的敌人,他已经彻底丧失了胆气。正在失魂落魄,几个红了眼睛的百姓向他猛扑过来。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由自主地丢下兵器,但随后就被人群裹住……

雨丝轻飘飘地落在脸上,这才觉得清醒了一点。龙步摇了摇头回过神,发现自己已被五花大绑着押解在城门旁。

他回想起适才那场搏杀,两腿犹自不由自主地发抖。看了看周围,到处都是欢呼雀跃和抚尸痛哭的人群。

他惊讶地发现,除了自己之外竟再没有第二个俘虏。

被俘之前的记忆相当模糊,几乎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隐约中自己当时好像喊了点什么,但到底当时是说了什么才让那些疯狂的中牟百姓放过了自己,此刻却怎样也想不起来。

主将郭汜在将官们的簇拥下立马土山,雨水从盔沿上瀑布一般向下流。远望中牟,孤零零的城池笼罩在一片水雾之中,模糊的轮廓仿佛在眼里不断地放大。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西北军再没有发起一次像样的进攻。士气已沮,兵无战心,全军从上到下,提起“攻中牟城”四个字人人畏缩不前,这仗还怎么打?

“咱们就准备在这里死个三万人,无论如何,把城给拚下来……”

想到自己战前说的话,郭汜沉吟不决。他知道自己失算了,只考虑到城中不足三千的敌兵,却忽略了总计十几万的中牟百姓。杨定坠城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入伍作战这么多年,他屠城无数,还从未见识过这般拼死反抗的百姓。

这究竟是怎样的血肉之城啊……

自己统率的五万多西北军,还剩下三万四千多人。他们已经拼光了真髓手下的士兵,可照这样打下去,当真能拼光中牟城中那十几万的百姓么?

一阵冷风吹过,他收紧了身上的大氅。这种情形已经超出了自己以往的认知,尽管是当年面对天下无双的方天画戟,也没能给他带来此刻这般的刻骨恐惧和近于绝望的挫折感。

回首向西眺望,穿过雨雾,只见远处成群结队的羌人武士正向这里开来,乌压压的人头云集在一起,一团团,一片片,漫山遍野,望不到边。羌人们骑乘骏马,手持长矟,身披毛皮,头顶角盔,看上去就像是草原上成千上万往来迁徙的野牦牛,正以雄健的步伐,从容不迫地缓缓移动。

郭汜忽然觉得,自己真是老了。

第二卷 大浪淘沙 第二章 仇寇

多如繁星的火把聚拢在一处,仿佛无限宽广的炽热火海,上空笼罩着厚重的滚滚黑烟。

喘着气,不停地在大火中奔跑。到处都是哀号和呻吟,无数人在火海中辗转呼叫。远处四个人的背影,奉先公、胡安、张辽和魏续,他们谈笑风生,越走越远。拼命地奔跑着,却怎么也追不上;想要招呼他们,却发不出声音。

忽然脚下一空,顿时落入一个火坑。

惊讶地看着自己被火焰包裹,皮开肉绽,一块块地从骨头上脱落……

自己大叫了一声,忽然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白花花、雾蒙蒙的。但是嗓子里干疼,额头火烫,全身剧痛难当,好像仍在炼狱里燃烧一样。

“喂,主公醒过来了,主公睁开眼了!”

随着振得耳膜嗡嗡直响的一声大喊,从外面涌进无数脚步声。

“……”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但自己一个字也没听不清。

好不容易视线清晰,渐渐能够看到周围的景象,这才发现,原来正好好地躺在官邸厢房的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呆呆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视线挨个儿地扫过去,视线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面前晃动,满是欢喜和激动的笑容:徐晃、雷吟儿、胡车儿、魏延……最后找到了那张挂着泪珠的如花笑靥。

“罗珊,我回来了,我答应过要回来陪你的,记得吗?”

喃喃地说了一句,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在周围变成一团漆黑之前,觉得似乎有几滴水掉在脸上,带来一丝清凉……

半梦半醒之间,觉得身体好像被人搂着坐了起来,总是充斥着浑浊的血腥和药味的鼻子里,忽然多了一股牛奶的甜香。温凉舒畅的感觉逐渐从额头擦过,随即是面颊、耳朵、脖颈、胸膛,还有手臂……

他轻轻睁开眼睛。

光线很昏暗,首先跃入眼帘的,是一段白玉无瑕的脖颈——她正将他搂在怀里,吃力地用浸了热汤的湿巾擦拭着他后背的汗水和污血。那股甜香幽幽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罗珊……”

她手一抖,湿巾落到了榻上。

“明达!”她低声惊呼,紫色的大眼睛里有了水光,“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我,这是怎么了?”

“你病倒了,明达,十天前你打败了马超送走张辽和魏续,刚回城就病倒了。这些日子你一直高烧不退,时醒时不醒的还尽说胡话,可把大伙儿都吓死了!感觉好一点了么?”

这几句话有如连珠箭一般又快又急,他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只觉得脑袋被她的声音震得嗡嗡响。

“你瘦了……伤势都好了么?”他望着她。她的面颊凹陷了下去,轮廓更加分明,将原先仅有的柔和也冲淡了。原本白皙的皮肤毫无血色,几近透明。因为消瘦的缘故,紫色的眼眸显得更大了,虽然突如其来的狂喜使得眼里神采奕奕,但密布的血丝掩饰不住她的疲惫。瀑布一般的褐色长发,也变得黯淡而缺乏光泽。

“你烧还没退,”一只温凉柔软的手掌放在他的额头上,“别说话了。现在刚过子时,夜深人静的,闭上眼睛,再歇歇罢。豆粥一直在火上煨着呢,待会儿吃一点儿——你已经有好几天滴水未进了。”

“我身子硬朗得很,”似乎是因为很久没有出声,嗓子沙哑得厉害,“倒是你,罗珊,不也受了伤么……怎么不注意休息……这种事,还有魏延他们呢……”

“魏延?”她闻言微嗔,“他们粗手笨脚的,哪儿懂得照顾人?”顿了顿又道:“明达,我那都是皮肉伤,已经上了药,不要紧的。倒是你必须仔细休养才行——咱们练武之人平常难得生病,可一旦病倒就很麻烦,如果没有好彻底,落下病根儿就糟了。”

“如此,就拜托你了……”他疲倦地闭上了眼睛,“铁羌盟呢?”

“铁羌盟退兵了,”她帮助他尽量轻地躺在榻上,“他们三天前就退回西面去了。”

“退兵了……他们,为什么要退兵?”

他觉得昏昏沉沉,但仍然努力集中精力听她说话:铁羌盟虽然败了,可主要是因为后面的汉军乘羌人前锋受挫之机闹起了哗变,整个儿大军就溃了。一旦马超重整旗鼓,仍然非常难以对付,又怎么会轻易退兵呢?

她笑了起来:“你听听。”

他仔细倾听,外面一片单调的沙沙声。吃力地向窗外看去,外面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

“那是什么?”

“下雨啊。你昏迷的第二天,马超的前锋部队就到了,在敌将郭汜的带领下,攻城了好几天,多亏将士们全力防守才把敌人顶了回去。三天前,忽然下起了大雷雨,地面积水两尺多深。东面的莆田泽本来都成了旱地,现在又变回了沼泽,敌军的营寨都被淹了,所以他们就撤退了。”

想到那惨烈无比的数日激战,她转过头去悄悄叹了口气,没敢将具体情况告诉他。

“这雨来得真是时候,”他长出了一口气,听说打退了敌人,眼里稍微有了点精神。

“是啊,雨下的可大了。前天贾先生让魏延、雷吟儿还有那位新来的徐晃,每人带了五百名死士去趁乱袭击马超的营寨,趁乱杀了一千多人,还抢了二百多匹马。马超呆不下去,所以一直向西退到荥阳去了。”

她说得飞快,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噗哧”一声笑道:“明达,现在城里人人都说,内有吕布,外有曹操马超,就连遇到这么大的危难都没能把咱中牟城打垮,此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可见上苍必定是要我们的真将军成就一番大事业的。”

他也笑了,惨白的面孔上稍微有了点血色:“天将降大任?罗珊,想不到你还懂得几句圣人之言,难得难得。”

她脸上飞起两团红晕,分辩道:“这又不是我自个儿编的,城内大家全都这么讲。等你身体康复了,自己去听嘛。”

见到她这副半窘半嗔的小儿女模样,他不由痴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

“我一直卧床不起,中牟能有今天,哪里是什么上苍庇佑,那都是大伙儿血战的结果才是啊。”想了想突然觉得有些疑惑,“且慢,我记得那日迎战马超,七千壮士回城的还不到四百……究竟是怎么打的,竟然顶住了郭汜数日的强攻?”

他突然面色大变:“你们……组织百姓上城了?”

她闻言一震,沉默了良久,才缓缓道:“原来……原来你已经猜到了。”

“百姓到底伤亡了多少?”

“……四万九千三百六十二人,”她迟疑了一会儿,才低低道。

她住了口,看见他脸色骤然铁青,仿佛一口气憋住了似的,不由大惊失色,连忙将他翻过身去,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他们都是我的百姓!”他吐出一大口血痰,刚能顺畅地喘息,就用尽全身力气握紧拳头,大声咆哮起来,“都是我来到此地,从周围的荒野废城之间,一点一滴辛苦收拢来的百姓!”

那些事仿佛昨天才发生似的:跟高顺、魏延初到此地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芜已久的废墟,方圆百里之内,百姓却不足四万人。大伙儿齐心协力,集合了周边民众,修筑城墙,降伏鸡洛山的流寇;开垦荒地,种植桑树,用偷坟掘墓的金银向周边诸侯换取耕牛和种子……好容易将一片死气沉沉的废墟,整治成了现在这个生机勃勃的小城。

梦里童年那平静祥和的洛阳城,逐渐和中牟合为了一体。

城池上烈焰蒸腾,人们在大火中奔走呼号,还有死去的爹娘……

他额角青筋暴露,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觉得自己仿佛也烧了起来,周身伤口火辣辣地痛。

“我早就没了家,这儿就是我的家,那些百姓……他们都是我的家人啊!!”

她呆呆地看着他,泪流满面。

“我知道……我也是一样……”剩下的话哽咽了半天才说出来,“原先董卓几乎屠遍了河南府,多少百姓被惨无人道地屠杀……逃脱毒手的人们不是如你我这般做了流民,就是背井离乡,要么就是在残垣断壁之中苟延残喘。好容易有你这样的人,能维护着大伙儿在此安居乐业……所以这回百姓们一听说来得是董卓的旧部,人人都道要跟那些凶残狠毒的凉州兵以死相拼。大伙儿都是抱着宁可和那些猪狗同归于尽,也绝不让他们踏入此城半步的决心上城抗敌的……”

“这几天没日没夜的厮杀,之所以还没落城,我们就是凭着这股子血气才支持到了今天……明达,你视中牟为家,可难道就不允许大伙儿也都如是想么?守护此城,又不单是你一人之任啊。”

“是我错了,”他呆了半响,长叹道,“我不该因听到百姓伤亡就冲昏了脑袋……你,你别哭了。”

罗珊拭去脸上的泪水,破涕为笑道:“都是你不好。在见到你之前,我还从来没有当着别人的面掉过泪呢——在鸡洛山时,人人见了我又怕又敬,说我是独眼母狼。现在倒好,眼睛里的水这么不争气……”

看她一时流露出又娇又羞的神态,他心中一荡,伸手过去,轻轻捉住她的玉腕。

她娇躯微微一抖,却没有挣脱。

“前几天我做了个梦,却又好像不是梦。”他轻轻道,“似乎自己醒过来,看到你们大伙儿都围在榻的周围,我似乎对你说,我答应要回来陪你的,现在终于回来了……”

“那不是梦……”

她低低的道,却不敢看他,将头转向一边。

她的声音低如蚊蚋:“那天清晨,看到你醒过来,听到你说的那句话,我只觉得,只觉得自己欢喜得都要炸了……那一天,听说你出城去迎战,我祈求上苍能让你平安归来;后来得知马超大军又赶来,人数是你的十几倍,我不存他念,只想赶去跟你死在一块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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