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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坚] 等您一千年-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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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苦笑了一声,声音干涩:“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不能爱你了?”
    我无言以对。
    片刻的冷场之后,我问道:“你有没有试过解除这两道禁制?”
    她一楞:“没有。不过我自己就是医生,能不能解我还不清楚吗?”
    我“啪”地一拍双掌,叫道:“你怎么可以不试!你只是外科大夫,并不是研究遗传学的。都过了一千年了,难道现在的遗传工程水平还不足以解除这区区两道禁制?”
    她望着我,眼里闪动着兴奋的光,可嘴上却依旧迟迟疑疑地说:“嗯……那就依你吧。”
        十七
    一个人有时候实在不可以过于自信。
    我自以为时间早已过去了一千年,一千年前埋下的禁制应该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解除。我偏偏就忘了,有一些问题是一千年也解决不了的。例如数学上的“罗素悖伦”。“费马大定理”被提出来早就超过了一千年,可至今仍无法解决。明菁的问题也一样。
    当我陪着明菁访遍了全银河系联邦的所有名医和遗传学家后,我才知道遗传学不过是一个总称,下面竟有无数的分支学派。一千年前那位女学者所属的那个学派后继无人,简直都快失传了。那些名医、专家把明菁检查来,检查去得出一个共同结论:“遗传基因的突变造成的潜意识综合症。”至于如何治病,由于那个学派几近失传,故此人人都略知一些皮毛,可又人人都束手无策。最后我们找到了秦教授,一位退了休的,造诣极高的,背地里被同行叫做“老怪物”的遗传学泰斗。
    他一边听一边皱眉头,然后抽了明菁的一点血就把我们丢在一边,自顾自地跑进隔壁另一间小屋去了。他大概以为谁都能象他那样在一屋子被解剖的人体“零件”中间睡觉。
    我这么说是因为秦教授在那间小屋里足足呆了一天才出来。幸亏我和明菁都在“半人马座号”那充满恐怖气氛的船上呆过,才不致生出什么问题。
    他一出来,我就焦急地迎上去问:“怎么样教授?有希望吗?”
    他摊了摊手,这个动作我在求医的过程中见得太多,太熟悉了。我立刻知道他下面要说的那两个字:“不行。”不过秦教授把那两个字说得相当婉转:“如果你的女朋友还只是一个细胞的时候,我倒可能想得出一个办法把埋在遗传基因里的那两道禁制去掉,可现在她是一个大活人,浑身上下的细胞不计其数,每个细胞都含有一套完整的基因,这叫我怎么去掉呢?”
    明菁失望之极,拉着我就要走,说道:“久常,我早说过,没有用的。我是命里注定不能有爱的。”
    我却不甘心,挣开了她的手,又问:“教授,您是遗传学界的泰山北斗,您难道连一点点的设想都没有吗?哪怕是不成熟、不完善的也行啊。”
    秦教授想了一会儿,才说:“解铃还需系铃人。我对她那位外祖母的那个学派,并不是很了解,不过我想,她自己设下的禁制,她自己总应该会解,要不然如果那位宇航员在她单性繁殖了一个女儿后回来了,那岂不麻烦得很?所以,你们为什么不去地球查一查她的遗物,说不定会找到解救的办法呢?”
        十八
    曾几何时,地球是唯一的文明世界,拥有过八十亿人口。但随着人类散布到整个宇宙,在人类眼中,地球就变成了一颗在太空毫不起眼的土坷垃。只是由于她是人类的发祥地,联邦政府才把这颗所有资源都被开发殆尽、暮气沉沉的行星定为首都。
    可说来也怪,当我到了地球就发现,我喜欢上了这颗蓝色星球。我也说不清我喜欢地球的什么东西,也许仅仅因为当我和明菁下飞船时,那美丽夕阳让我产生了一种象到了家似的感觉吧。
    明菁家的老屋在她母亲死后,一直空着,我们一进屋就带起了一片灰尘。屋子并不大,家具摆设极为古旧。夕阳从西窗照进来,透过飞舞的灰尘形成了一道道昏黄的光柱,令人顿有恍如隔世之感。
    我的目光扫过各种家具,最后停留在一张有着三面大镜子的梳妆台上。我的心中一动,问道:“这梳妆台是从你那位外祖母那里传下来的吗?”
    明菁道:“对。你的眼力可真好。”
    我走到梳妆台前,伸手抓住右边第一个抽屉的把手顺时针拧了起来。随着把手的转动,桌面忽然向左移开了一尺,露出了一个小小的保险箱。
    明菁惊呼了一声,走到那个保险箱前:“我从来都不知道梳妆台里有这个机关,这个保险箱怎么开?”
    那个保险箱的锁,看上去根本不象锁,而是一格白、一格黑纵横各十的小方格,一共是一百格,但有一格是空的,可让那九十九个小方格利用这一个空格作移动。要开这个保险箱,只有让那九十九个小方格移动到设计者原来安排好的位置才行。
    “这种锁叫‘秘密的守护神’!”我脱口而出,“只要让黑白格子相间排列就可以打开。”
    “怪了,你怎么会知道的?”明菁边开箱子边问我。
    我怎么会知道的?我当然知道这种锁叫“秘密的守护神”。是由欧洲十五世纪著名锁匠皮勒发明的,因为这个梳妆台本来就是我买的。
    刹那之间,我脑子里的闸门被冲开了,记忆的洪流喷涌而出,顷刻将我的脑海填满。我想起来了!我的失忆症好了!我想起来了!
    “久常,你在叫什么?你想起什么了?”温柔的话语在我的耳边响起,我一看,明眸皓齿,雪肤冰肌的她不正站在我面前吗?我一把握住她的手。激动地说:“雪宜,我回来了。”
    “久常,你抓得我好痛啊。”她用力把手抽了回去,“你醒一醒,我是明菁啊!”
    我定了定神,看清了,站在我面前的果然是明菁。地边揉着手边问我:“我怎么了?你为什么叫我雪宜?这是我那位外祖母的名字。”
    我说道:“你还不明白吗?”
    “你的意思是……”她猛然打住,吃惊地瞪着我,强笑道,“不,这不可能。久常,你不要和我开玩笑了。我知道你很爱我,可这不是办法……”
    我长叹了一声:“明菁,我没和你开玩笑。我不叫王久常,我的真名叫石坚,我就是那个你一直在等的人。象这种‘秘密的守护神’,除非事先知道锁匠原来是怎样设计小方格的排列的,否则任何人也永远打不开。这个梳妆台是我当年买了送给雪宜的生日礼物,我当然知道该怎么开。这还不能证明吗?”
    她楞在那里,半晌才说:“这有可能是巧合,久常,你说的是真的吗?这不可能!”
    我发现她语无伦次,显然是这个变化对她的刺激太大了。我拿起她的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说道:“你定一定神,我从头告诉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天,雪宜跑到发射场来送我,哭着问我几时能回来。我告诉她少则三年五载,多则十七八年,我在飞船上最多只过了几个月,可她就要给耽误了。她告诉我她会等我回来,无论多久,她都会永远等我。当时我听了只是一笑,再也想不到会这么久。
    “我的飞船起飞后没多久就遇上了一个黑洞。我措手不及给它吸了进去。不过,我并没有给这个重力陷阱压成肉饼,而是验证了那个被黑洞吸入的物质会从白洞里被挤出来的猜想。我出来时正好遇上了小行星区,在飞船坠毁前,我逃了出来。以后的事你都知道了。我现在发现,被黑洞吸入的物质会做时间旅行,象我就向前飞越了一千年。你现在该明白为什么你用‘学习机’治不好我的失忆症了吧?你给我输入的信息,都是后一千年里的。唉,我本来就不曾有过的记忆,你又怎能唤得醒呢?”
    她又是半晌没出声,然后她拉开保险箱的门,里面放着一只小小的盒子。她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张闪着奇异光彩的圆片。她低低地叫了一声:“记忆存贮片!”
    我急忙问:什么‘记忆存贮片’!”
    “这是将近一千年前的发明。那时的人可以通过计算机把所有的记忆都存贮在这样一张小圆片上,然后再通过计算机就可以把记忆复现在屏幕上。当时主要是给记忆力差的人用的。”
    她把盒子收好说:“走吧,我们去找一台‘学习机’。我可以直接把这些记忆输到脑子里。这样,我也可以知道你有没有开玩笑。”
    在“学习机”上呆了近一个小时以后,她下来了。她望着我,眼睛仿佛一下子明亮了许多。我明白,她凭着那些输进去的记忆,认出我了。从某种意义上说,由于她有了雪宜的记忆,她也可以算是雪宜了。
    她问我:“我该叫你什么?石坚还是久常?”
    我搂住她的腰,说道:“随你的便。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她又问:“那么你倒底爱的是谁?是袁雪宜,还是袁明菁?”
    我笑道:“这跟我倒底是王久常还是石坚一样毫无意义。在某种意义上,你们本来是合而为一的。”
    她坚持道:“我想知道。”
    我捧起她的脸,疑视着:“你真想知道?”
    “嗯……”她又有些犹豫。
    “那么我告诉你,我爱的是你,不是袁雪宜也不是袁明菁,不论何时何地,也不管出了什么事,我爱的都是你。”
    她闭上眼睛,柔声道:“我也是。”
    于是横亘在我们之间那十个世纪的屏障崩溃了,我们的四片嘴唇穿越千年的阻隔而融合在了一起。
        十九
    事情出在蜜月的第十天早晨。
    那天我象往常一样先醒一步,没有去叫醒她,只是侧过身,仔细端详她的睡姿。她那修长的双腿微微曲着,浑圆丰满的手臂枕在头下,一头如云的青丝在床上铺成了一个美妙的弧形,使她玲珑的曲线恰到好处地凸现了出来。再加上洒在她身上的柔和晨光的映衬,使我觉得她简直就象是一尊白玉雕成的维纳斯。
    然而没多久我就发现了一桩极不谐调的事。那就是她那本来乌黑发亮的长发中,竟夹杂着一缕缕的银丝,而她本来光洁如玉的额头上和眼角上也出现了几道淡淡的皱纹。
    我一定是发出了一声惊呼。她醒了过来,看到了我那古怪的神色,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口吃了起来:“你……你的……头发……怎……怎么一下子白了?”
    她一骨碌爬了起来,冲到梳妆镜前,呆住了。过了半天,她才干笑了一声:“你不用担心。我今年都三十五了,是该长白头发了,”她忽然又俏皮地加上一句:“你是不是怕我一下子变成一个老太婆?”
    我真希望她没有说过这句话。后来的事态发展仿佛就是为了要证明给我看似的:几天之内,她的头发就全白了,原本雪白的皮肤变得腊黄,而皱纹则在眼角和额头上加深,加多了。
    我又开始带着她到处求医。可这一次比上一次还要糟糕。上一次,那些医生虽然束手无策,却还至少能说出她得的是什么病。这一次他们连她得的是什么怪病都不知道。而她的病又在和这些庸医的扯淡中恶化了。所以等到我们又来到秦教授的实验室时,我们之间的年龄看上去至少相差了一倍。
    这一次秦教授在那间小屋里呆了三天三夜才出来。出来时他的脸色苍白,嘴里不断地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连忙扶他坐下,问道:“教授,有办法吗?”
    秦教授做了一个让我不要着急的手势,说道:“在一千年前,袁雪宜为了让后代遵守誓言,强行改变了遗传密码。使她们除非爱上你,否则永远也不能爱别人。而且在七十岁以前永远为你保持二十八岁时的体态和容貌。但问题也就出在这里。遗传密码的改变并不象是把写在纸上的铅笔字擦去重写那么简单。袁雪宜达到了目的,可是当你的妻子等到你时,她体内那两条密码禁制自然解除了,但由于遗传密码都是相互关连的,忽然少去了两条,就会导致整个遗传基因的毁坏。这就象多米诺骨牌阵:推倒了一块,整个牌阵就全倒了。
    “由于遗传基因的毁坏,你妻子的身体细胞就丧失了再生能力。她现在体内的细胞死亡率大大超过了出生率。不,应该说根本没有出生率的。所以你妻子才会老得这么快。根据我的计算,她现在每过一天等于别人过了两三年。现在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可是谁能料得到当初的一个痴心的诺言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呢?我说道:“教授,你一定要救救她。”
    秦教授叹了口气:“太晚了。”
    我绝望地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这时,秦教授忽然说道:“等一等,说不定还有个法子,不过这太危险了。”
        二十
    亲爱的:
    当你看到上面这些文字时,你一定已经长到二十一岁了。
    你也一定早已知道了你的身世。秦教授当时给我的建议是:可以取下我妻子身上的细胞,想尽一切办法把被破坏的基因修复,然后再用这个细胞单性繁殖一个后代。一个完全健康的后代。那就是你。
    在此期间,我可以被冷冻起来,让生命暂时停止。虽然在写这封信的时候秦教授还没有研究出把被冷冻的人唤醒的方法——所以他说这方法太危险——但他可以保证会努力研究,就算他死了,他也会把这件事托付给一个可靠的人进行下去。
    我亲爱的妻子,想尽了一切方法劝我答应,甚至说:“我已经等了你一千年,难道你就不能等我短短的二十年?”面对她的哀求,我只好勉强同意。可是我不应该许下这个诺言的。因为在我许下诺言后的第二天,她就离开了我。她自己是医生,当然知道该用那一种方法死得最没有痛苦。她大概认为,与其自己在短时间内变得老丑而死,不如早一点死去。她不愿我看到她鸡皮鹤发时的样子。可她并不知道,不论她是什么样子,她在我眼里永远都是最美的。
    所以我希望你能看到这篇文字,因为我知道,即使细胞被修复,二十年后的你又怎么会爱上一具躺在液氦里,冷冰冰的躯体呢?
    唐宋曾经建议我让人在你还是婴儿的时候就把录在“记忆存贮片”上雪宜和明菁的记忆输入你的脑子,让你变成她们。可是这会严重损伤你的大脑,而且一千年的等待也够久了,一个痴心的许诺竟断送了二十代人的终身和我最心爱的人,我不希望悲剧重演,我要你自己选择。
    如果你认为你不能爱我,那就让我永远长眠下去吧。如果万一你认为可以试一试,那么“记忆存贮片”就放在那个银盒里。
    我等待着。
    石坚  银河纪元876年2月7日
        图 龙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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