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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夫-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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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市小心数出鸭贩要的钱,再三数过才交给鸭贩,将剩下的一两个铜钱紧密的以油布包好,放入大祹衫衣袋,才捧着放在筛内的十只小鸭离去。
  尚未走出市集,迎面来一位不曾谋面的中年妇人,和善的招呼问询哪里买了小鸭,林市指指鸭贩示意,那妇人看后眉头一皱,好心的规劝:
  〃你莫给人骗去,那鸭贩夭寿,公的作母的骗人,你莫要买错。〃
  林市一慌,心头一阵紧胀堵得气闷难禁,心口还怦怦乱跳,也不敢回身去看那鸭贩,抱着一筛子小鸭匆忙走开,再不敢走大路,尽挑些小巷道,走了许久才回得到家。
  林市坐着忧愁一下午鸭子是公鸭不会生蛋。翻来覆去查看那十只鸭子,怎样也分不出公母,最后不知怎的才突然想到鸭贩所说公鸭也可以卖给人杀了换米,转为欢欣的跑出去给咻咻叫的小鸭觅食。
  林市开始一得空,即四出到田里、溪边找寻蚯蚓、小虫、蜗牛、田螺,各种可以喂养小鸭的食物,看着小鸭争相吃食,黄绒绒的羽毛逐渐褪去,长出尖硬长短不齐的新毛,林市的脸面上有了笑容。
  天渐渐转凉,远方海天处的丛丛芦苇齐开了秆秆灰白芦花,白茫茫一片衬着秋天高爽的青蓝云空,安适而憩静。只有在夜间,逐渐增强的秋风在海埔地空旷的沙石地上翻滚,一声响似一声相互追逐。
  林市怕罩在鸡笼里的小鸭受风,田里找来束束稻草,编成围屏来挡风。在许多陈江水不曾带米回来的日子里,林市有一顿没一顿的吃食,总在小鸭旁久久滞留,看着成长中的小鸭,林市期待着母鸭能很快下蛋。即使不是有六只母鸭,就算鸭贩骗自己,总也有四五只母鸭下蛋。林市这样想。
  然而林市没能等到有一天鸭子长大,分辨得出究竟有几只是下蛋的母鸭与卖给人杀的公鸭。
  陈江水有许久一段时间只断续的回家,随手总带来一些吃食,他也一定会要林市,林市则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出声哀叫,陈江水每每竭力、持久的凌虐她,但由于陈江水在家的时候不多,总不像过往那般无时无刻。林市是不再偶有鱼、肉吃,也经常饿肚子,相较起以往陈江水的一再骚扰,林市已然不再怨叹,只一心期望母鸭能赶快下蛋,她将可免去最后深自恐惧的饥饿。
  秋凉后的一个夜晚,林市已睡下,陈江水碰碰的大力来打门,林市发现陈江水已喝得脸面猩红,手中还握有一瓶清酒,深怕又有一阵骚扰与打骂,林市开了门后远远的避在一旁。
  却是陈江水一进屋,没走几步,即一脚踩到罩鸭的鸡笼。由于天气逐渐转凉,夜晚里林市怕小鸭受冻,在厅里先铺好一层稻草,再将整笼小鸭带进屋内。陈江水酒意蹒跚又在黑暗中,一脚踩到鸡笼差点摔倒,身子一倾一瓶酒没抓稳,结结实实摔到地上跌得粉碎。
  暴怒中陈江水大声呼喝:
  〃这是什么?你敢是讨客兄,将客兄藏在屋内?〃
  〃是、是鸭仔。〃林市畏缩的说。
  〃骗犭肖,我才不信。〃
  陈江水上前一把揭开鸡罩,鸭仔受到惊吓,咻咻吵叫的全往一旁挪挤。陈江水碰倒了鸡罩,有只小鸭后腿走避不及被鸡罩卡住,极力挣脱的哀哀鸣叫,陈江水全然不为所动,只恶声朝林市呼叫:
  〃鸭仔臭得要死,你这个臭贱查某,养鸭养在屋里存心将我熏死?〃
  林市没有回答,专注的看着被卡住的小鸭,几回想上前援救,但陈江水就在近旁,着急中林市心中仅有一个念头:那鸭仔恐怕要跛脚了。
  林市的恍惚让陈江水怒气上升,欺过身一巴掌打向林市:
  〃你养这些鸭仔作什么?〃
  〃鸭仔会生蛋,生了蛋可以去换米。〃林市没怎么思索直直的说。
  〃哦,你是嫌我饲不饱你,还要自己饲鸭去换米?〃陈江水阴惨惨的瞅着林市问。
  〃你有时候不带米回来,我。。。。。。〃
  不待林市说完,陈江水反手操起猪刀,林市惊吓的以为要砍向她,慌忙后退,陈江水从鸡罩上端伸进握刀的手,使力一阵砍杀,用力过猛将竹编的鸡罩也砍破好几处。先还传出鸭仔咻咻的惨叫,再一会,连叫声也听不到,陈江水这才抽出手,就着门外照射进来清亮的秋月,只见手掌到臂弯间一片浓红的鲜血,未曾凝固的血缓缓的随着手臂举起淌流下来。
  林市大叫一声奔向前揭开鸡罩,横枕在稻草上一片四散的鸭尸,一块块的头、身体、脚、脖子,仍有血液阵阵流出。
  看到残缺不全的鸭仔块块尸身,一阵寒颤才传遍陈江水全身,怎么竟会如此紊乱不堪的血肉模糊,全然不似杀猪时的刀口整齐划一,陈江水想,一个久远前的记忆来到心头。
  是刚进猪灶不久,年纪尚轻也没有多少操刀机会,做的大半是除毛清洗内脏的打杂工作。有天一个猪贩于央人用扁担挑来一头母猪,说是母猪生病,站立不起来,再不杀怕来不及了。
  那母猪浑身骨瘦,只肚子肿胀得老大,支撑着站起来肚子几乎垂到地面。猪灶中纷纷有着议论,有人说怕母猪染了猪瘟,有人说不杀生病的猪仔。当时操刀的师傅却一句话都不曾说。
  猪贩坚持那头母猪一定得杀,否则熬不过是夜。为了能表现自己的技艺好早些出头,陈江水自愿承担这个工作。
  一切如常进行,歃血、去毛,那母猪已无甚力气,握住它的嘴要一刀插下咽喉放血,也不曾挣扎,陈江水得以顺利达成工作,只觉得那母猪眼神十分哀凄。陈江水还只当自己想得太多。
  开了膛才看到肚腹血肉筋交织着一大球,足足占满腹腔。一旁围观的人早有人呼叫出:
  〃不好啦,杀到一头怀胎要生的母猪了。〃
  陈江水仍不知惊怕,一刀向那大团血肉球划下去,里面赫然整齐并排着八只已长大成形但浑身血污的小猪。未长毛的小猪十分柔软,还留有余温,只眼睛紧闭,显然不可能存活。
  那毁及天地间母性孕育生物的本源,使陈江水在极度惊恐中几日夜中眼前全是那血污成形却被残害的生命。特别是猪灶中盛传杀了待产的母猪,小猪们会齐来索命,往后一定不得好死。陈江水在猪灶帮工们的指引下,准备了三牲及大量冥纸祭拜,祈求小猪们另行投胎转世,仍免除不了心中重重的罪愆,及触及怀胎母体的不洁感觉。
  随着时光流逝,一切俱都过去,特别是一直未见报应。偶尔想及,存留的也只是乍见肚腹内那一团向球,紫青色的筋与血管夹杂在暗色的肉上,以及一团团大量的血污,再在眼前历历清楚的显现。
  这么多年过去,杀猪持有的是怎样干净的一个经验,技艺的累积使一切都恍若表演,放血一刀刺下,血甚且不曾沾手,开膛时一刀划过,肌肉里已没有一滴血水,翻滚而出的内脏、肚肠是灰白色,心、肝有的也是干净的紫红,没有伤口,也不见流血。
  只有这次杀这些鸭仔,居然会造成如此大量的鲜血与凌乱不堪的血肉模糊。陈江水扬起沾染已十凝的血液的手,继惊悸而来的是一阵没来由的愤怒,无名的、分辨不出原因,甚且不是自己能控制的怒意上扬,那片刻陈江水只想挥刀再砍杀些什么,触眼枕藉的鸭尸,真正的恐惧涌上,陈江水丢下屠刀,整个人崩垮的跪坐下去。
  总是这样上扬的一股气结,从肚腹之间凝聚升起。最始初是需要它,小心的调配、储存为要能在尖刀刺下时,敢于不偏不差的一刀刺入那挣扎惨叫的生物喉口,在大股鲜红的血液喷出后,知晓它因此已结束生命,再能凝聚起那一股气,有能力再去刺另一头也是活着的生物的咽喉,结束它的生命。再如此循环不停、每日每月的一一毁除难以数计的有鲜血与呼吸的生命。
  然而如何孕结这股气来工作,已因持续的运作而不再有任何殊异,甚且少知觉到它。除却杀那一胎有八只小猪的母猪,在记忆中曾鲜明留有当时怎样小心凝聚这股气势,才有胆量插下那一刀,其它的无数次操刀已不复记忆。若非这次挥刀砍杀这些鸭仔,恐怕也不再知觉这股气结的存有,及可能因此做出什么事情来。
  那片刻中陈江水第一次模糊的开始发现,为杀猪这一行所需而形成的这般敢于杀生的气势,已混入他的生命中成为不可分离的一部分,甚且在不杀猪时,都会随心意一浮动即随时显现,造成自己都无从控制的作为与后果。
  这次杀了这批鸭仔,下次杀的会是什么呢?陈江水想。一阵极度的害怕涌聚上,残留着几分酒意中,陈江水无有阻留的张大嘴,号陶的大声哭泣了起来。
  林市在跳上前揭去鸡罩,看到一片枕藉凌乱的鸭仔尸块后,反倒静默的站在一旁,俟陈江水哭过一阵跪爬人房间,片时即睡着传来鼾呼声后,林市才移动身子,到后院拿来扫把与畚箕,扫动稻草混着的鸭尸放入畚箕中,拿到屋外,向着远远的海天交接处走去。
  那芦苇丛竟是异常的遥远,林市走了一阵,只见清白秋月下海天处一条长影,深夜中的秋风冷寒,荒天阔地中四处暗影幢幢,偶还夹有动物的呜叫声,一闪而过,林市却似无有所觉,只走得疲累后,在一丛高及腰身的杂草中倾倒下混着稻草的鸭尸,提着各箕回转。
  少去得喂养鸭仔,林市回复每天下午搬张椅子坐在门口,愣愣的朝外张望,走过的有相识的邻近厝边,总想林市会看到自己,和善的招呼,林市似不曾知觉,只眼睛定定的看着前方。
  多半时候,林市一坐就是一下午,不仅不再天天到井边洗衣,还经常错过做晚饭时间,总是陈江水回转,天已黯暗,林市再慢慢起身烧饭。
  灶台上由于久未擦洗,留下一层油渍,灶角已有蜘蛛结网,网上一只吃剩一腿的苍蝇。四处俱是灰尘,然而林市始终恍若不觉,随意的将一两样饭菜煮过,蹲在灶边,沉沉的也不知想着什么。她的一件青布衣裳已有数天未洗也不曾更换,领口袖口全有了一圈油污,近胸处染上一大片菜汤,显得青布颜色极沉暗,林市将消瘦成尖长的下巴搁在心口处,正对着这片汤渍,像脸面在青衣上投下一片阴影。
  只有那口灶是热的,在秋天海埔地冷凉的寒气里,蹲在灶边,都能感到暖暖的热意,像个温暖的怀抱。林市煮食好饭,仍是继续蹲伏着,直到陈江水一吆喝要吃饭,才站起身。
  陈江水这一向每天按时的会回家,较少大声呼骂与动手责打,甚且在要她时,也不似过往的凌虐,林市现在恍恍惚惚的承受,似已没什么感觉的不再需要紧咬牙关才能不至呼叫出声。
  天开始真正冷凉起来,甚且在白天,从远方海天交接处吹来的阵阵冷风转为干燥与猛烈,翻挟起海埔地地面上的黄沙,袭卷扫过,打在脸手上一片麻疼,那风也开始阴阴的惨寒起来。
  林市的恍惚终于引来陈江水的怒气,那是当林市有一回将一碗酱油煮的三层肉失手摔掉在地上。陈江水似再抑遏不住的扬起手一巴掌甩向林市。
  〃你这款糟踏东西,还敢说要饲鸭子攒钱吃饭。〃
  陈江水跳着脚吼叫,林市仍怔怔的站着,甚且没有过往的惊惧,陈江水被激怒,那间隔一段时间未爆发的怒气使陈江水将桌子一掀,狂暴的将桌上碗筷与一锅稀饭掀倒在地,临出门前还狠声道:
  〃你这么行,以后自己去吃,我的米饲不起你。〃
  往后陈江水果真开始将米、蕃薯签等吃食锁在碗柜中,每餐才拿出少量要林市煮食,煮后陈江水不仅不让林市吃,还要她在一旁服侍,故意呼喝:
  〃给我盛饭。〃
  林市眼巴巴添上一碗饭,却被一把打翻在桌上。
  〃又不是饿鬼要食,盛这么多,你存心把我胀死。〃陈江水恶声说。
  林市依依不舍的端下去,惋惜的挑掉一部分,看着还怕太多,才下决心似的再挖掉一撮,好不心疼。
  饭再端上来,陈江水故意三、两口津津有味的吃完,再恶意的引诱林市:
  〃你不饿?要不要吃一口。〃
  林市盯看着晶白的米饭,一口口吞着口水。
  〃攒食查某要有饭吃,也得做事,你要做嘛?〃
  〃做什么?〃林市迟疑的、怯怯的问。
  〃你先像过去哀哀叫几声,我听得有满意,赏你一碗饭吃。〃
  林市惊恐着后退几步,看着白米饭困难的摇摇头。
  甚且用食物来威胁与引诱,林市始终不肯就范,陈江水只有以一次次更甚的凌虐来折磨她,可是无论如何,林市就是不肯出声。而几天过去,全然不得吃食的林市却似乎没什么差异,仍是愣愣的整天在屋里游荡,这个地方换坐到另个地方,灶边蹲到房里,然后,陈江水发现林市一直在偷吃。
  总是警觉的看眼四周,确实陈江水在房里,林市扬开锅盖看定一大块滚汤里的肉,或一球白饭,再回身查看一下,才拿起汤匙对准一把挖起,一口含入嘴内,太烫了忙吐出来以手接住,整个人也顺势蹲下身,另一只手并作势拿起一把柴,作个烧火姿态。待口中的东西已咀嚼得差不多,才慢慢站起身,身子高过灶台,东西早已咽下,不着痕迹的再掠眼四周,陈江水仍未出来。
  虽然只能趁食物在灶上煮时偷吃,林市每餐仍可以取得数量不少尚未全熟的吃食,特别是陈江水对多少白米可以煮出多少米饭并没有真正的概念。
  可是林市的毫无饥色使陈江水起疑,略一留意,陈江水逮到林市偷吃。憎恶着林市不曾求怜与哀恳赏一碗饭吃,反而目中无人的偷吃,陈江水真正被激怒,将林市毒打一顿后,再不在家中吃饭,他恢复林市未过门前的习惯,每餐到陈厝庄市集的面摊吃食,并蓄意不带任何食物回家。
  最始初几天,林市从屋内各个角落翻找东西来吃食,有一回从碗柜最深处找出来好几束面线。那面线已开始长灰绿色的铜钱大斑点,还有半寸来长的细毛,像传说中鬼怪腐烂的脸面,林市将绿色斑点挑掉,在水里几次洗过,煮了仍悉数吃尽。
  然后林市想到,那面线是阿清为答谢救阿罔官,和着猪脚送过来烧金的面线。一个久远前的记忆,早已隐没不复记得,这时却伴随着心中不祥的恐惧,悉数回转。
  是阿爸刚过世那年,被叔叔从家中赶出来,阿母连帮人洗衣服的机会都寻不着,只偶尔在鹿城的镇上人家做些清洗、整理的零碎工作,日子绝大多数在饥饿中度过。
  不管如何挨饿,阿母总一再叮嘱,不能吃小巷道角落里不知何人祭拜的食物。那通常是一碗米饭、一碟小菜,米饭上直直的插着三根线香。据阿母说,用这种方式拜拜的人通常被恶鬼缠身,要将恶运除去,只有四处阴暗角落里作这种无主的祭拜。一般人是连看到这类祭拜都会被恶鬼缠身,因而如不小心走过这些地方,一定得赶快朝祭拜处吐一口口水。
  然而饥饿抵得过任何心中的恐惧,终于有一天,林市拔下一碗米饭上三根已燃尽的线香脚,并吃了小碟上的一小块肥猪肉。那米饭看来仍然晶白,但翻到里层,已粘粘的腻结在一起。虽然吃前林市不忘朝地上连连吐十来次口水,回家后仍连连泻吐发高烧,眼前尽出现青面红脸的各式鬼怪,一只只全往嘴里钻。
  据阿母说是差一点病死了,追究原因,林市始终不敢同阿母表白,怕一说出口,更多的长舌撩牙吊眼鬼怪会回来寻她。
  吃了那祭拜吊死鬼的面线,林市等待着会有与过往相同的报应,可是一整天过去,毫无特殊征兆,然后林市开始害怕起来。她不能自止的总要想到,那无数细条面线,每条都附有一个吊死鬼的紫红色舌头,存留在她的肚腹中,嚷嚷说话,并伺机要有行动。
  恐惧中林市极力抵挡陈江水的需求,她害怕着陈江水压在她身上,对她的举动会骚乱肚腹内无数吊死鬼的长舌头。陈江水持续的不带吃食回家,林市亦不再顺从陈江水,她挟紧两腿,不让他进入,在力气不及不得屈从后,仍找寻任何时机打咬踢压在上面的男体,特别是陈江水摆动时,她每每有机会挣离。林市的反抗自是遭到陈江水回报更甚的殴打。
  然而随着屋内残剩的食物与屋外一洼青菜吃尽,林市不仅不再有力气反抗,还再度感到饥饿的侵袭。
  那饥饿来得十分迅速,袭掩着赶来,几乎只三、两餐不吃,就已不可忍受,只感到肚腹空无一物,似乎从来就不曾吃过东西,而至整只胃扁扁的贴住脊椎,站立着都乏力并强烈的作痛,嘴里还不断分泌出苦涩的阵阵黏液。
  终于有个黄昏,看讨海人纷纷回家,林市走出屋子,沿着陈匿庄一条石子路朝前走,沿门问询是否需要帮手。
  〃好心的阿伯,我什么事都愿意做,只要有口饭吃。〃林市喃喃的一再重复。
  那时节已临近旧历十一月,讨海的人家看眼林市,甚且不曾加以问询,大抵都和善的回答:
  〃等下月乌鱼来,如来许多,再来帮忙挑鸟鱼。这时间我们都抓不到鱼,哪有能力请人,请人也没工作。〃
  林市走过一家家土埆居,冬天落日的余晖浅而短,青黑色的土埆厝很快融入暮色中成为一个个阴影。讨海人珍贵电力,都尚未拧开昏黄的五烛光灯泡,四处俱是一片昏黑。只不远处一幢突出于四周土埆厝的砖造三合院,合院里已隐隐有了灯光。
  林市走入合院来到正屋,有个男人坐在八仙桌前正打着算盘。
  〃好心的阿伯。〃林市喃喃的重复,〃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给我饭吃。〃
  那男人转过脸来,看来还年轻,有一张方正的脸,仔细端详林市一会,朝屋内大声叫喊一个名字,才问:
  〃你哪里人,家在哪里?会做什么?〃
  林市正待回说,一个女人端着几碗饭菜出来,看到林市,立即转向男人,低声说了有一会。
  林市偶听到一两句〃是杀猪仔陈的。。。。。。〃、〃。。。。。。上回要打阿清〃、〃阿罔官。。。。。。不可睬〃。男人听着,不断的点头,随后从女人手中接过饭菜,满盛一碗饭走向林市,温和的慢慢说:
  〃我们目前不欠人,这碗饭拿去吃,吃饱了回去。〃
  林市不曾伸手去接,慌忙中大声的道:
  〃我会洗衣、会打扫。。。。。。〃
  再看男人坚决的神色,林市突然伸手接过饭碗,转身快跑出院子,到合院外蹲下身来,用手抓团米饭,狠命的往嘴里塞。吃完后才发现不知该如何处理那只碗,林市不敢拿回合院去还,只有偷偷从门口塞进院子里。站起身,有片时竟不知要到哪里。
  天夜是彻骨的冰冷,惨寒的风一阵阵嘶叫着扑打过来,一轮近十五的明月高高的挂在天上,青白的月光白惨惨的无处不在。林市漫无目标的朝前走,四周没有人声也不见人影,林市恍然的以为整个鹿城已消逝不见,只有自己独自在这一片荒天阔地的凄寒中。
  再往前走,才偶有几家土埆厝里仍有灯光,林市想到去叔叔家,立即忆起嫁出门那天,叔叔伯纠缠讲明往后是不用回去了,林市茫茫的走着,时间久后敌不过酷寒与肚腹塞满东西后浓烈的瞌睡想望。林市几许不自觉的朝回家的路上走去。
  第二天,陈江水近午时分才回来,手上提着一大块少有肥肉的后腿肉,还有一条大鳁仔鱼。林市狂喜中忽略了陈江水沉黯的脸面,急急伸手去接,陈江水倒不急着把东西交给她,阴恻侧的说:
  〃我听阿罔说,你四处去问工要做,现在全陈厝庄的人都在笑我饲不起查某。〃林市这才惊怕起来,怕陈江水出手打她,本能的向后退跳了几步。
  〃你莫惊,我不会打你。〃陈江水陷在内里的眼睛闪闪发光。〃你行,你要做工,我明天就带你到猪灶,猪灶正欠人来清洗内脏。〃
  林市止不住发出一声叫喊,陈江水未曾理会,径自进房里去,林市全身萎顿,蹲下身来,所有过往听来有关猪灶种种可怖传言,悉数涌上心头。严寒中林市用双手紧紧抱住蹲伏的脚,身体蜷成一团,怔怔的直至近午时分,看日头偏中,才慌忙起身要烧饭。
  隆冬酷寒里再有机会升灶火,毕竟十分温暖,站在灶边,不用以手触摸,都能感到暖暖的热意,熟悉的厨房工作让林市心安,在灶火映照下林市脸面通红的煮食一顿十分丰盛的午餐。
  陈江水一直十分笃定,吃晚饭时一面喝酒,边哼起他惯有的小调。他将一只脚箕踞在椅子上,另一只左脚只点在地上,抖呀抖的,不时还配合曲调拍打着,哼到相连处,也只有那几句:
  
  牵娘……的手……入绣厅
  
  别人……言语……不可听
  林市傍依在灶边,冬日里熄了火的灶暖意已很轻微,手放在灶台上,原还有丝丝热意,平缓、平均的慢慢透入手掌心,再一会,余温退尽,那灶台明显的冷凉起来,竟似以手掌的热度在偎着那口巨大的灶。
  第二天天未亮,林市即被陈江水吵叫起来,由于许多时候不曾再如此早起,林市睡意蒙眬中听从陈江水穿戴好衣服,要出门才会意是要到猪灶,林市开始挣扎,一顿打骂后只有屈服。
  林市跟在陈江水身后,一脚高一脚低的朝前走,黑暗中特别是穿梭在许多小巷道中,林市感到周遭竟异常陌生,全然不似她在此生活多年的鹿城。那片刻林市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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