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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玉山居-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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障我这小地盘上哪天不发生杀人放火吗?一杀人放火我就得关门,那我一家老小吃什么去?这时补玉听见彩彩“喂”了一声。然后大声说:“我是孙彩彩!真对不起,本来是请半天假的,现在得多请几天假了……对不住啊,我必须亲自把东西转交。特重要的东西,别人转交不了,……实在等不了我,那只好就麻烦您转告姜总,让他另外聘教练吧。……是是是,是不怪你们,当然不能跟您要工资……对不起!是、是,真是对不……”

电话挂了。一定是对方先挂的没容她完成最后一个道歉。补玉直起腰,快步往公共浴室方向走。走过的两间客房都是大通铺,一片麻将搓动的声响。补玉回头,看见接待室还是虚掩着门。就是说彩彩接着给另一个地方挂了电话。院子里葡萄架枯了一半,剪子下余生的葡萄紫黑紫黑,体积缩小了,几乎直接要成葡萄干了。住大通铺的文婷和老张在枯了的葡萄架下喝茶,各自都用那种酱菜或果酱瓶子改制的茶杯。他们身边放着拐杖和双肩背的包,包上插着火红的树叶子。大概刚从野外回来。补玉判断着。他们午饭后就出去逛秋景了,逛累了回来,却不能进屋。屋里是吵闹无比的一群年轻人。那群年轻人跑这么远,跑进最美的季节里,却关着门抽烟打麻将。补玉很想再回去听彩彩又在和谁通电话。别是她的情哥哥。这个彪形姑娘有个情哥哥的话,一定更加彪形,一对彪形姘头合伙讹瘫子冯哥哥的钱财,跟杀人放火大案也就差不多了。但这对老鸳鸯现在正坐在那里望呆,谁走进他们的视野都会成为他们目光的靶心。她刚才从接待室窗下急匆匆撤离时,他们一定看见了,也一定犯疑了,这会儿她又急匆匆走回去,马上就会让他们明白,她补玉的耳朵是插在她客人生活里的。因此她耐着性子,把抹布冲洗一下,拧成个把子。她一边走一边将抹布抖开,同时对二位笑了笑。她这样就光明磊落了,不对吗?

她已经错过了一大半通话。彩彩的声音从补玉头上方的窗缝传出来:“……我是说万一……一旦冯之莹从国外打电话回来,告诉她,她父亲的东西还在我这儿……父亲和女儿怎么可能不联系呢?……”

补玉听出彩彩很着急,嗓音一会儿撕破一个小口子。她是那种没有高音的嗓音,不看人你会认为它属于一个小男孩,唱旦角的男孩,正在倒仓,音调高不成低不就。

“……刘秘书,我知道您不愿让我知道冯总在哪儿,……行了,你也别辩解了!……我说行了!是不是冯总让你保密的,我不在乎!我真的……”

补玉听到“咔嚓”一声,电话筒又落回了机座。这回又是对方先挂的。一定也是没容她把最后一句无指望的辩解完成。她推门走进接待室。彩彩的大长腿支着身子,小半个屁股坐在藤沙发的背上。补玉心里一阵疼:那是她下了多大决心才花钱买来壮门面的藤沙发呀!好在这大块头心不粗,马上面露歉意,一张圆脸蛋儿赤红赤红。

“补玉姐这儿还有空房吗?”

“哟,我查查看。”补玉慢慢打开登记簿,目光佯装认真,在一个个房号上走动。还没等她耽误掉足够时间,想出一个利于冯焕的答复,彩彩又补充一句,说她明白秋天是旅游旺季,她不指望要单间,只要有个空床位就行。大通铺的床位也行。

补玉把目光又抬起,抬到彩彩脸上。这张脸真糊弄你呢——朴实得你想认她做大妹子。

“单人床位价钱也不低了。”补玉用警示语气、笑眯眯地对可惜不能成她大妹子的人说。

“那是,供不应求,肯定是要涨价的。”彩彩似乎是在说意料中的事。一副很是就绪的样子,任补玉宰一刀敲一笔。

补玉奇怪,这女孩的大度和大气是哪里来的。也许冯焕给了她不少钱,所以花钱住“补玉山居”这样山野小店是不眨眼的。

“那我得去看看,哪间房有空床位。我们这儿登记马虎,因为都是回头客。”补玉说着合上登记本。

既然住店钱难不住彩彩,得想个别的办法把她赶出去。你悔青了肠子,想在我这儿往回找补,把冯焕等回来?办不到。彩彩冲着她的背影问,假如连空床位也没有,能否在这间接待室的藤沙发上让她凑合一两夜,周末结束,一定会有人退房的。

“难说,现在这些客人来这儿休年假的也不少呢!”补玉说,眼睛看看那姑娘身后的藤沙发,盘算着她真赖在上面她将开什么价。

“冯总好像说,他以后就不会来这儿了。在这儿你等也白等。可惜了房钱。”

“不会的。他在北京找不着我,肯定会找到这儿来的。”彩彩平直地看着补玉。

“他这么说的?”

“他老跟我说,老了就来这儿安家。他的度假庄园快盖好了,能不回来吗?”

彩彩越是平实沉稳,补玉就越是气不打一处来:看这大块头小婊子把冯哥怎么捏在手心里的。人可不貌相。你寻思她光长块儿不长心眼?她长这么大块儿也没耽误长心眼。她凭了什么把那么精明个冯哥制住了?

“他哪能住得了这破地方?也就是那么一说!”

“他喜欢这儿!”

“来我这儿住店的都喜欢这儿。都说赶明儿在这儿买地盖房。要是真的都来了,他们谁也不会再喜欢这儿了。这叫时尚。时尚我懂。跟我这件衣裳似的,绣着这些小珠子是这两年的时尚,兴许明年就不时尚小珠子了。时尚顶靠不住。这会儿他们城里人时尚来村里住,明年说不准流行去德国、法国住了。所以说什么都是那么一说,听呢,也就那么一听。冯总回这儿来干吗?见什么伤心什么。我真没见哪个男人那么伤心过,伤心伤到身子骨了。真让我长见识,人伤心就是伤身子。整宿地不睡,整天地不吃,身上都烂了。你要见到他病成什么样就明白我说什么了。”

彩彩的目光一闪,躲开补玉的逼视。

补玉又笑起来:“反正伤都伤了,就随他去吧。你也别太多想了。他有那么多钱,找什么女人找不着?你先坐会儿,我给你看看哪个屋有空位。”

第11章

补玉走到院子里,看见后院的一对男女拎着行李出过来。他们说好晚上回北京。假如他们到接待室退房结账,孙彩彩可就真得在山居扎下了。她赶紧迎上去,说要跟他们一块回房间去,核点一下东西——上回两个客人走了,她发现席梦思床垫上有一个烟头灼痕,灼成一个深深的洞!这对男女不高兴了,说他们不抽烟不喝酒不唱歌,不是早就告诉老板娘把房子开得远离那帮抽烟喝酒唱歌的孙子们吗?老板娘这会儿找他们什么拐扭,耽误他们赶路?!补玉一看他们已经跟进后院,并且也瞥见孙彩彩从接待室出来,站在葡萄架下。紧接着老鸳鸯们和她可能会开始一场搭讪,所以她连忙跟那对男女赔笑脸,说对不住,请谅解,怪她老板娘忙晕了,房钱一共四百二,预付的是三百块,现在他们欠她一百二十块钱餐费。男的掏出四百元,又在裤子口袋和夹克口袋一通地摸。补玉心想,又是一对野鸳鸯。只要男方掏钱,多半都是婚外恋人。她说二十块就算了,算她付的广告费,请他们回到北京把“补玉山居”的电话散发散发。两人眉开眼笑,保证会在朋友里广泛散发补玉的厨艺、补玉的被单卧具多么白地面多么光亮上网多么方便……

补玉看见文婷和彩彩真的搭上话了。这是补玉对自己的山居得意的地方:进了这两进院子人们就找到家的感觉。只要品行、心性不是天壤之别的客人,都能处成好邻居。

文婷和老张能跟孙彩彩这样的女孩谈什么呢?她那伪冒质朴在上年纪的人面前兴许挺吃得开。

补玉不止一次跟周在鹏嘀咕这对老鸳鸯。老周说他们走到远离人群的地方会勾肩搭背,到他们自认为谁都看不见的所在才相依相偎。他们不知道漫山遍野乱闪的不仅仅是照相机镜头,还会有单筒、双筒的望远镜。就像他周在鹏揣在挎包里的那种,能把远景变成特写,再把它用记忆定格,用语言着色,以转述和复述夸大。老周认为这一对是大学里的同事。他们的气质既超群又落伍,跟他老婆刚刚跟他恋爱时比较接近。补玉的猜测和老周不同。随着他俩一次次来山居,她渐渐怀疑他俩不是一般人。哪儿不一般?说不好,反正不是居民楼里住着的一般老年小知识分子,就是一大早在小区空地上围着一架破立体声跳华尔兹跳成对儿的。周在鹏说补玉可是错了,他看见老张、文婷在河滩上走“慢三步”,好像是文婷老太太在教老张。

这时孙彩彩跟老情人们谈着话,补玉想,过去她以为自己猜字谜是个笨蛋,但猜人一猜一个准。现在四十岁一过,反而连自己都摸不透自己——她怎么从冯焕的对头一夜间变成了他的死党?(瘫子铆了多么大的劲儿才把宅基地的价提到六十二万),她怎么就替他记孙彩彩的仇了呢?……

这样想着,她朝正向她看来的大块头丫头笑了一下。

就让这丫头住下吧。

风跟剃头推子似的,一夜把树林推成了秃子。再有一周,山里该闲了。一闲就要闲到大雪下下来。从这批赏红叶的客人离开到头一批滑雪的客人到来,中间会有个把月空闲。三十四户人家比过去种庄稼更在乎气候,更盼山、水、林子应着节气变色、变样,随着四季提供给城里人好看的好玩的好吃的,城里人现在就是他们的一茬茬庄稼,一拨接一拨从车里下来,在他们看,就是一片接一片的好麦子应镰倒下,或者一大串一大串的白薯应锹翻起。从高速公路拐下来拐进山的小柏油路哪个周末若不载来大汽车小汽车,这儿的人就像看着传送带空跑,上面没有他们翘首以待的一袋袋白面。

这是星期日的下午,车子们没精打采地往山外开去,背朝败了色的山,沿着几乎干涸的河,似乎景色也能被消耗掉,也是用一点少一点,被一车车人消费得一片狼藉。孩子们站在村口,凛冽的风把他们鼻子下面被鼻涕冲出的沟槽吹得鲜红。他们还想最后挣扎一下,从消费了他们的山水树林美景的都市人手中挣最后一笔消费:手里举着土鸡蛋和土鸡、一袋袋榛子、栗子。有的孩子学坏了,捧着叫卖的石头是用拙劣法子假造的:全用某种矿物质把石头染成“鸡血红”。

头一次把他引进山的,就是石头。婷婷是听他这么说的。那还是很早以前,早在人们还没有对他警惕,从而堵上围墙上那个隐秘的洞。早在婷婷还有个姓氏,人们常常是连名带姓叫她:“喂,舒婷婷,你们家人看你来啦!”真的是很早了。现在文婷一想到“早”字,就像舌尖碰了一下糖似的。人岁数一大,日子就爱往回过,往“早”过。“早”是多甜的东西,小姑娘的东西。她们可以对错过的恋爱擦擦泪说:还早呢,才多大呀?还会有比他更好的人的!

她和他坐在车的后排,两个人占着一个人的位置。粗鄙的人咋呼的人也是好心的人,主动提出让“老爷子、老太太”搭车,只要他们挤着他的棒子和栗子。副驾驶座上的女人一面嗑榛子一面听歌,一会儿开一下窗把榛子壳扔出去。婷婷得用力按住他的手,不然他会用他纤巧白皙的手拍拍年轻姑娘的脑勺:喏,这儿有垃圾筒,同时递上自己的棒球帽。

最初,他分外的礼貌和分外的洁净让人注意到了他的病。后来他和她认识了,她发现每次他从围墙上的洞钻出去,办完他要办的事,再钻回来,会有好一阵龇牙咧嘴,手掌微张,问他,他会说外边真脏啊,他才不会恢复健康出院到外边去呢!

据说婷婷是两人中病轻的那一个。病轻的病人在院里高人一等,活动半径也大,尽管那样,她都没有条件在围墙上制造一个洞,可关可开。后来婷婷发现他就是个制造家,把馒头制造成跳芭蕾舞的小人,把铁丝衣架制造成列宁侧影,把巧克力刻成图章。在厨房工作的婷婷某次打扫饭厅,就看见一张餐桌上搁着一枚巧克力的图章。她拿起图章正在打量,他静静地在她身后的门口显灵了,做了个手势:舔舔那图章,捺在手心上。她照着做了,发现那是她的图章:舒文婷。婷婷见识过好的篆刻,但这枚图章是最好的。再过一阵,她又发现他开始向她卖弄了,刻了一个她的头像。她的侧影自己从来没看到过,但只要看看女儿那隆起的额头,微翘的鼻子就知道这颗小小的巧克力头像的工艺有多难得。婷婷把两枚巧克力篆刻好不容易保存了下来。她把它们包在纸里,装在罐头盒里,又在罐头盒外面包了布,绑上橡皮筋,放进厨房的冰箱。她在家人来探望时把它们拿出来,向他们卖弄。女儿和儿子一看,马上对视一眼。过了一会儿,他们装作漫不经心地夸了夸巧克力上的雕工,同时问它是谁的。她说是一个病友的。男病友女病友?女病友。

谎话把她自己吓了一跳。她觉得自己可真是痊愈了,都长心眼子会撒谎了。儿子和女儿都被谎话稳住了,说没想到疯子里面还有高人。疯子里头什么人没有?还有一位大诗人,电影拍过的呢!这是婷婷告诉孩子们的。

就在婷婷得知了他的真名字之后,他失踪了。从福利院两百亩土地上失踪了。真名字是他自己告诉她的。这天她在厨房后面晾笼屉布,隔着黄白的纱看见他站在后门口。他的名字其实叫张书阁,而不叫张亦武。她问他为什么不用真名字过日子。真名字是干净的,哪儿能让那么多人叫?那么多人叫还不叫脏了?他说话文气秀雅,就像他手指下出的活儿。有一块白中透黄的纱布挡在中间,他的脸看上去可真年轻。

后来他们熟起来,爱起来,她问他知道不知道自己有病。那当然知道。怎么知道的?他似乎为她的怀疑伤了一会儿神,然后猛地一下,把左手伸到她面前。那是和右手互不相认的手,一根根指头弯曲丑陋,指甲只有两毫米,到处都是齿痕。这是证据,他告诉婷婷。怎么是证据呢?人家告诉他,这些指头是他用榔头一个个敲断的,可是他明明记得是几个人捺住他和他的左手,用一把锤子把那些手指一根根地锤断的。他说:“你看,这就是我和客观世界矛盾的地方,我认识的记住的事实和他们的不一样。”

失踪了三天又复现的张亦武被关起来,整整关了一个月。他说自己哪儿也没去,就在床下面躺着,床单垂下来,谁也不费劲掀起它来看看床下,怎么能怪他失踪?他只让一个人知道他失踪到几十里外的美丽山景中去了,据说那里能找到一种珍贵的石头,叫鸡血石。他是这么对婷婷说的:“小舒(他这样一称呼让两个人都感到回到了团小组),张书阁潜逃了。他让我带你也潜逃。”然后他右手展开,里面有块石头,珠圆玉润,平的一面刻了一个女子肖像。他的右手拿一盒印泥,把石头在印泥上捺了捺,往自己手心上一戳。“我女儿。”他对她说。

她问他女儿在哪里。他摇头不语。不在北京?他还是不语。她刚想问怎么从来没见女儿来看他。他的手突然碰了碰她的手,凉阴阴的一个制止。

现在坐在榛子和栗子旁边的婷婷想,五十五岁,好年轻啊,她就是五十五岁那年碰上张书阁的。

那个小年夜没什么探望的家属来。因为雪下得大,风也大。会见室只有两家子,舒婷婷和儿子、女儿,另外一家是父母来看他们二十来岁的疯儿子。婷婷和儿子亲一些,所以叫他是叫乳名“豆豆”,而对女儿,她比较严肃,也比较胆怯,只是直呼其名“含笑”,有时是“许含笑”。“许”来自哪里,她是想都不愿去想的。

含笑给一件红色羽绒服穿成了个胖子,坐在那里,没话说都吵闹无比:羽绒服“咕嗞咕嗞”的摩擦声让她好紧张。原来“如坐针毡”是有噪音的。豆豆比含笑大两岁,却像是娘仨中唯一的成年人,交代母亲,点心要藏好,别让同屋女病友吃了,人家是疯子,偷吃了东西是白吃。少跟别的疯子聊天,疯子里有奸细,专门汇报别人的疯话,以证明自己比别人正常,别人更疯。豆豆二十七岁,疯子的孩子早当家,这一点让婷婷心里又甜美又酸楚。然后母亲像寄宿生那样,乖巧地问自己的晚辈家长们,春节是否接她出去过。春节放长假,好不容易能出门旅行一次,所以就不接了。十五来接吗?十五该上班了,宾馆该忙了。

“那什么时候来接我?”婷婷惶恐了。被家长们撂在全托疯人院,无期地撂下去了?

“再看吧。”含笑说。

这几个回合的问答是在母女间进行的。许含笑是宾馆前台的工作人员。五星级宾馆。于是许含笑就有了一种“宾馆微笑”。

“春节所有人家都会来接病人出去的。食堂都放假。冰箱全部要化一次冰。”婷婷说。

女儿和儿子对看一眼。从母亲的话中看出了疑点。口口声声说自己已经康复是没用的。冰箱化冰和整个事端有什么关联?疯不疯,就在于明明没关联的事你去瞎关联。

“十五我请一天假,”豆豆不忍心了,摸摸母亲的手背,“早晨来接你,出去吃元宵。”

“给鲁阿姨家拜年啊。”婷婷提醒两个孩子。

他俩告诉过她,曾经和她在东城区文化馆做了十多年同事的鲁阿姨两个月前突然得心脏病死了。鲁阿姨得去世前是婷婷的定期访客。鲁阿姨在世婷婷不会在医院过年。鲁阿姨也是唯一清楚婷婷真实病因和听过她全篇疯话的人。如今被焚化了的鲁阿姨随着婷婷的秘密灰飞烟灭了。

门口一声“吱呀”,走进一个人来。在儿子女儿眼里,走进来的人一定是个眉清目秀、毫无病态的小老头儿(不仔细看,镜片后面他过分专注、旁若无人的目光是看不出大问题的)。要不是他大衣里露出了白底蓝条的病号服,豆豆和他妹妹一定会把他当成另一个探病家属,或院方工作人员。就在儿子女儿的观察下,小老头儿朝婷婷微微一笑,扬扬手中的一块石头。他一面微笑一面还说他到处在找婷婷,因为他急着给她看他的新作品。

豆豆和许含笑马上又来看母亲:好一个不乖的撒谎的母亲!骗她的晚辈家长,说刚才两个篆刻是女病友的手艺!

婷婷一侧面颊给儿女的怒目瞪得发红,更加光润。她从住进医院到眼下,一年多没添一根褶子,似乎做疯人心智停止长进,反而返璞归真,老定了格。她也对他笑了笑,笑着她就想,糟了,不该用这种式样的笑!完全忘了儿子女儿眼睁睁看着呢。在这位小老头儿眼中,什么都是不可视的,隐形的,只有他正对面的婷婷和他自己存在。

“这位是?……”儿子捉拿到了什么似的问。

“张书阁先生。”婷婷对儿子、女儿介绍。

“张亦武。毛主席说‘要武么!’那天我在天安门城楼下。”老张说道。

小老头儿是当年的热血青年。儿女们又相互对了一下眼神。

“西泠印社邀请我参加篆刻研讨会,”他对豆豆和含笑说,“去杭州。”

“什么时候去?”婷婷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

“去年。我没去。他们要我自己掏腰包买飞机票。我就没去。不过呢……”他转向婷婷。

婷婷已经又坐回了椅子。豆豆和含笑是母亲心理活动的目击者:她怎样对老头儿先是紧张后是松弛,知道他不会突然去杭州了,一阵由衷的释然,从内到外的释然。并且还企图隐瞒真相。真相就是这个疯老头儿以篆刻向她献殷勤。婷婷是懂得自己儿女的,他们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她怎么不懂他们此刻怎样为母亲担忧?

那个春节前,她被迫出院了。豆豆和女朋友来为她办的出院手续。好突然啊,轮到她知道时就剩下“收拾一下东西,车在楼下等着呢”。

婷婷想起她进来时也相当突然。她在老张问她病情时,把自己如何入院的经过告诉了他。后来他还问:难道她真的会发歇斯底里?她不得不一再把据孩子们所说的情景告诉他:她在街上吃了一碗炒肝,回到家胃里难受,突然想到卖炒肝的人面熟。她琢磨那人接受了谁的指令,在炒肝里下了药,所以她一碗一碗地喝肥皂水,再一碗一碗地呕吐出去,谁不让她喝、吐,她就跟那人掰扯。她多次向张亦武叙述,却不告诉他那个买通了炒肝师傅的人是谁。她只说那是“一个姓许的”。老张问她相信不相信她孩子的话,她傻了。她从来没想过孩子们有可能不说真话,有可能诬告她“歇斯底里”。

婷婷来不及向老张道别,就被豆豆和女朋友接回家了。那不再是她的家,已经是豆豆和含笑的家。两个卧室一个挂着男歌星的照片,一个堆满电脑书籍、电脑部件——豆豆开了个电脑维修店,有时半夜也被电话叫醒去给什么网吧的电脑看急诊。婷婷的床摆在客厅兼饭厅里,所以准确地说半夜是她被电话叫醒而豆豆又被她叫醒。

春节没了她,老张更没了节日可过。婷婷想到这个仅仅交往了不到一年的朋友,眼泪就会汪起来。巧克力的头像和名字都融化得模糊了,也许她在他心里也会模糊。疯子把过去、今天、未来容易弄混,疯子们的记忆常常被人们否定,而人们一否定,他们自己就跟着否定了。她悄悄买了两盒点心,江米条、蜜三刀、开口笑,装成一盒,豌豆黄、艾窝窝装成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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