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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妓回忆录-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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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裸着身子的时候,我总会觉得凉快轻松。可今天早上,我浑身都是小汗珠,大腿上都是,肚子上,还有……嗯,还有其它地方。”
  那个可怜的小伙子把酒杯放在桌上时,他的手指在发抖。我肯定他这辈子都忘不了这次艺伎聚会。
  一九三八年夏天,我十八岁,该“换领子”了。学徒用的是红领子,而艺伎用的是白领。虽然如果你看到一个艺伎和一个学徒在一起,你是不会去注意她们的领子的。学徒穿着精致的长袖和服,围着拖曳的宽腰带,可能会使你想起日本娃娃,而艺伎外表也许更朴素,但更富女人味。
  我换衣领后不到三周,妈妈来告诉我,下个月我就要有一位旦那了。
  “一位旦那?但是,妈妈,我才十八岁……”
  “这个我来拿主意,”妈妈说,“只有傻瓜才会放过延俊和给出的条件。”
  我一听之下,心跳差点停止。我想,延终有一日会提出要当我的旦那,这是显而易见的,毕竟几年前他就竞争过我的“水扬”,而且自那以后,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更频繁地邀我去陪宴。我和延初次相遇在相扑竞技场的那天,我的黄历是这么说的,“吉凶守衡,开启命运之门。”此后我几乎每天都多少会想起这句话,所谓吉与凶……嗯,是豆叶与初桃,是后果——我被妈妈收养,与前因——“水扬”,当然还是会长与延。我不是说我不喜欢延,恰恰相反。只是成为他的情妇,我的人生就和会长永远无缘了。
  到了下午,我开始觉得头晕,脑子里奇怪地嗡嗡作响,我就到豆叶的寓所去和她聊天。时值盛暑,我坐在桌边,小口喝着她凉好的大麦茶,不想让她看出我的感受。我正是为着能接近会长,才经受种种训练,如果我的生活里只有延、舞蹈表演,在祇园的夜复一夜,我不知道为何要如此奋斗。
  豆叶已经等了很久来听我来此的原因,我把茶杯放到桌上,花了几分钟来让自己镇静,最后咽了下唾液,勉强说道:“妈妈告诉我,一个月后我可能就会有位旦那。”
  “是的,我知道。这位旦那就是延俊和。”
  我一直在拼命忍着不哭出来,几乎已经说不了话了。
  “延先生是个好人,”她说,“而且非常喜欢你。”
  “是的,我也喜欢延,但是……”
  “但是因为你想要静枝那样的命运。是吗?”
  静枝虽然不是个大红大紫的艺伎,但祇园里人人都认为她是最幸运的女人。三十年来,她都是一位药剂师的情妇。他不是很有钱,她也不是很漂亮,但你纵观京都都不会找到像他们这样情深意笃的一对。和往常一样,豆叶总是能一语说中我不愿承认的实情。
  “小百合,你十八岁了,”她又说,“你和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可能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命运并不总像晚宴的散场。有时候,它只是挣扎度日罢了。”
  “可是,豆叶小姐,这太残酷了!”
  “是的,很残酷,”她说,“但我们谁都逃不过命运。”
  “我不是要逃脱我的命运。正如您说的,延先生是个好人。对于他的关爱,我知道我除了感激不应该有其它想法,但是……我还有很多梦想。”
  “所以你担心一旦延碰了你,梦想就会破灭?说真的,小百合,你对艺伎的生活是怎么想的?如果我们生活美满,就不会来当艺伎。我们来当艺伎,是因为别无选择。”
  “唉,豆叶小姐……我这样是不是很愚蠢,一直怀着希望,希望有朝一日……”
  “小姑娘会对各种各样愚蠢的事抱有希望,小百合。希望就像发饰,姑娘们想要戴得越多越好,但是老了以后,即使只戴一种都看着很蠢。”
  我竭力忍住眼泪,但还是有几滴淌了出来,好似树上渗出几滴树汁。
  “小百合,回你的艺馆吧,”豆叶对我说,“为眼前的今晚做好准备。没有什么比工作更能克服失望的情绪。”
  我抬眼看她,想再最后恳求一次,可我看到她的表情,就收回了打算。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她眼中似乎只有空茫一片,她绷紧了漂亮的鹅蛋脸,眼角和嘴角都起了皱。接着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垂下眼帘看着她的茶杯,这种目光我觉得是苦涩。
  几个星期过去了,一天傍晚,在一力亭茶屋的门厅里,豆叶提到该是她和妈妈清算赌注的时候了。我相信你还记得她俩打过赌,赌我能否在二十岁前偿清债务。当然,我才十八岁,债务已经偿清了。
  过了几日,我被叫到我们艺馆楼下的会客厅,看到豆叶和妈妈正隔着桌子相对而坐,聊着夏天的气候。豆叶身边坐着生形夫人,她是豆叶的经纪人。生形夫人托了托眼镜,从放在膝盖上的包里拿出一本账本。她把账本摊开在桌上,逐条向妈妈说明,豆叶和我则默然而坐。
  “这是小百合去年一年的收入,”妈妈插嘴说,“天哪,真希望我们像您想得这么运气!这比我们艺馆的总收入还多。”
  “是的,数字很惊人,”生形夫人说,“但我相信这是确切数目。我已经在祇园登记处仔细核对过了。”
  最后她们商定妈妈应该付给豆叶的数额时,妈妈却矢口否认曾经答应要付双份。
  我们默默坐了半晌。最后生形夫人说:“新田夫人,我现在处境很为难。我记得很清楚,豆叶对我不是这么说的。”
  “您当然记得,”妈妈说,“豆叶有她的记忆,我也有我的记忆。我们要的是第三方,好在这里正有一个。虽然小百合当时年纪小,但她对数字很有头脑。”
  “我相信她的记忆力强,”生形夫人说道,“但没人能说她就没有私人利益。毕竟她是艺馆的女儿。”
  “是的,她有,”豆叶说,这是她长时间来第一次开口说话,“但她也是个诚实的姑娘。我准备接受她的说法,如果新田夫人也接受的话。”
  “我当然接受。”妈妈说。
  在祇园所有的女人之中,豆叶和妈妈是我生活中影响最大的两位,而显然我要得罪其中一个了。我心里对事情的真相是毫不含糊,但另一方面,我还得继续和妈妈在艺馆住下去。当然,豆叶为我做的事比祇园里任何一人都多,我不能站在妈妈的立场来反对她。
  “怎么样?”妈妈对我说。
  “我记得的是,豆叶确实答应只拿一半,但您也同意最后给她双份。妈妈,对不起,我记得的就是这样。”
  一阵沉默,然后妈妈说:“唉,我已经不像过去那么年轻了。我的记性出错也不是第一次了。”
  最后,她们谈到了旦那的事。最后豆叶居然说服妈妈,让鸟取准之介将军来当我的旦那。我不知道豆叶是改变心意,想把我从延那里救出来,还是有其它目的。妈妈开始不答应,认为军人从来都不如商人或贵族待艺伎这么好,但听说将军刚得了“军需处采办”的新职位后,就开始动摇了。无论战争是否在短期内结束,鸟取将军都能为我们艺馆提供一切物资,因为他是照管军队资源的人。这个优势在物资短缺的战争年代是相当有利的。
  接下来的一周,妈妈在祇园到处转悠,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想方设法了解鸟取将军。她干得太投入了,有时候我对她说话,她都好像没有听见。我想她正忙于转念头,她的头脑就像一辆拖着过多车厢的火车头。
  这段时间,延一来祇园我就见到他,我尽量装着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他大概希望我在七月中旬就成为他的情妇。当然我也这么想,但直到月末,他的谈判似乎没有结果。后来几周,我好几次注意到,他看我的眼神带着迷惘。一天晚上,他大步走过一力亭茶屋女主人身边,竟连头都没有点一下,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失礼。女主人一直把延当老主顾,她看了我一眼,又是惊讶,又是担心。我参加延举办的聚会时,难免注意到他愤怒的表现——下巴上肌肉抽搐,猛地把酒灌进嘴里。我并不责怪他有这种感觉。我想他一定认为我无情无义,他对我这么好,我却不把他当回事。想着这些,我就心情沉郁,突然酒杯放到桌上的轻响把我惊醒。抬眼看去,延正望着我。他周围的客人都笑语喧哗,只有他坐在那里直直地看我,和我一样失魂落魄。我俩就像一片熊熊燃烧的炭火中的两个湿湿的印记。
  第二十六章
  那年九月,鸟取将军和我在一力亭茶屋举行的仪式上共饮清酒。这个仪式与最早我和豆叶结拜姐妹以及后来螃蟹医生成为我“水扬”恩主的仪式是一样的。随后几周,人人都祝贺妈妈找到了一个好靠山。
  许多艺伎有了旦那之后,生活就大变样,但我却几乎没有任何改变。每晚我仍然在祇园转悠,下午我仍然不时要出门。而我盼望的那些变化——旦那为我举办重要的舞蹈表演,送我贵重的礼物,请我过一两天休闲时光——唉,都没有出现。正如妈妈说的那样,军人不会像商人或贵族那样对艺伎好。
  也许将军没有给我的生活带来了什么变化,但他作为艺馆的靠山,当然是无价之宝,至少妈妈是这样认为的。就像一般的旦那,他也为我支付许多开销,包括我的上课费用、我的年度登记费、医药费等等。但更重要的是,正如豆叶所说,他那军需处处长的新职位就是一切,他为我们艺馆做的事是别的旦那做不到的。举个例子,一九三九年三月,阿姨得了病,我们都焦急万分,但医生束手无策。但给将军打了电话后,上京区军事医院就来了一位重要的医生,他给了阿姨一包药就把她治好了。因此,虽然将军没有送我去东京参加舞蹈表演,也没有送我珍贵的珠宝,但没人能说我们艺馆没有得他好处。当然,妈妈说战争六个月就会结束是错了,我们当时还不相信,但已经隐隐看到黑暗的日子就在眼前。
  将军成为我旦那的那个秋天,延不再邀请我了。不久我得知,他也不再去一力亭茶屋了。我知道他是为了避开我。我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个待我好的男人,我已经把他当成了朋友。更有甚者,延离开我后,岩村电器公司的聚会也不再邀请我了,那就是说,我几乎完全失去了见到会长的机会。
  四月下旬的一天,我正在为参加“古都之舞”化妆,学徒高津子突然跑来找我,求我帮忙。她说她最近一直在粟住茶屋给延陪酒,但延却很不喜欢她。
  “他对你很严厉,是吗?”
  可怜的高津子没有回答,她抿紧了颤抖的嘴唇,眼角一下子就湿了。
  “有时候延先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刺耳,”我告诉她,“不过他定是喜欢你的,高津子小姐。否则,他为什么要请你呢?”
  “我想他请我只是因为他觉得我像个什么人。”她说。
  我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帮她,最后我建议她去读一本延或许会感兴趣的历史书,然后把历史故事讲给他听。
  我既然知道哪里可以找到延,我就决定去见他。麻烦的是,没有受到邀请,我是不能去粟住的,因为我和这家茶屋素无正式往来。于是我最后决定,只要我晚上有空,就去延经过的路上转转,希望能够遇见他。
  我的计划执行了八周或九周,终于有天傍晚,我在前面一条幽暗的巷子里发现了他,他正从豪华轿车的后座里出来。我知道是他,外衣一边空荡荡的袖子别在肩上,这样的侧影绝不会错。我停在巷子的路灯光下,轻轻地吁了口气,延朝我这边望来。
  “好,好,”他说,“都忘了一个艺伎会有这么漂亮呢。”他的口气是如此随意,我简直要怀疑他是否认出了我。
  “啊,先生,听上去您像是我的老朋友延先生,”我说,“但您不会是他,因为据我的印象,他已经彻底从祇园消失了。”
  司机关上了门,我们默默站着直到车开走。
  “我算是放下了心,”我说,“终于又见到了延先生!我真幸运,他是站在阴影里而不是路灯光下。”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百合。你定是跟豆叶学的。要么所有的艺伎都是这样学的。”
  “延先生站在阴影里,我就看不见他脸上的怒气了。”
  “我明白了,”他说,“你以为我生你气了?”
  “如果一个老朋友失踪了那么长时间,我还能怎么想呢?我想您会告诉我,您忙得不可开交,来不了一力亭茶屋。”
  “你为什么说得好像这完全不可能似的?”
  “因为我碰巧知道,您一直常来祇园。但请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不会告诉您,除非你答应和我散一会步。”
  “好吧,”延说,“因为今晚夜色不错……”
  “哦,延先生,别这么说。我宁可您说,‘因为我碰到一个好久不见的老朋友,除了和她散一会步,我想不出来还能干些什么。’”
  “我会和你散步,”他说,“随你去想什么理由。”
  我微微欠身,表示同意,然后我们一起沿着巷子朝丸山公园的方向走。“如果延先生想让我相信他没有生气,”我说,“他应该表现得更友好,而不是像头几个月没喂食的豹子。难怪可怜的高津子那么怕您……”
  “原来是她告诉你的,是不是?”延说,“唉,如果她不是个这么让人生气的姑娘……”
  “如果您不喜欢她,为什么您每次来祇园都邀请她呢?”
  “我从来没有请过她,一次也没有!是她姐姐硬把她推给我的。你今晚碰到我,就想利用这个机会,拿我喜欢她的话头来羞辱我?”
  “延先生,其实我根本不是‘碰到’您的。我已经在巷子里转悠了好几周,就是为了找到您。”
  我们默默无言地走了一段后,他说:“我不该感到惊讶。我知道你是个狡猾的人。”
  “延先生!我还能怎么做?”我说,“我以为您彻底消失了。要不是高津子哭着来告诉我您对她怎么不好,我可能永远也不知道哪里才能找到您。”
  “嗯,我想我是对她厉害了点。但她没你聪明,或者也没你漂亮。如果你认为我生你的气,你说得很对。”
  “我能不能问一下,我做了什么让一个老朋友这么生气?”
  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我,眼神悲哀莫名。“我已经不再尊重你了,因为我知道你的旦那是个穿着制服的小人,没人尊敬他。”
  “延先生这么说,好像我能选择谁做我的旦那似的。我唯一能选择的是穿哪件和服。”
  “你知道此人是怎么得到部门职位的吗?是因为没有人相信他能办什么要紧事。小百合,我非常了解部队。连他自己的上司都觉得他没用。你等于是找上了一个乞丐当靠山!说真的,我曾经非常喜欢你,但是……”
  “曾经?难道延先生不再喜欢我了?”
  “我不喜欢蠢人。”
  “这种话太冷酷了!你是要把我弄哭吗?哦,延先生!我成了蠢人就因为你看不起我的旦那?”
  “你们艺伎!没有比你们更讨厌的人了。你们到处查黄历,说‘啊,我今天不能往东走,我的命相说不吉利!但是如果是件关系终身的大事,你们的看法又不一样了。”
  “说是改变看法,不如说是对没法阻止的事情只能闭上眼睛。”
  “小百合,你是艺馆的女儿。你不能说你毫无影响力。你有责任运用你的影响力,除非是你自己想随波逐流,就像一条鱼在溪水里翻起肚皮。”
  “我希望我真能相信生活不只是一条溪流,我们不只是翻起肚皮,随波逐流。”
  “好吧,如果是条溪流,你仍然能够自由选择在这里或在那里,不是吗?水流会一再分岔。如果你撞击、扭打、争斗,利用一切有利条件……”
  “哦,那敢情好,我相信,如果我们确有有利条件的话。”
  “你处处都能找到,如果你曾费心找过!拿我来说,即使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啃过的桃核,或者这一类的东西,我也不会浪费。该是时候扔出去,我一定会把它扔到我不喜欢的人身上去!”
  “延先生,你是在教我扔桃核吗?”
  “少开玩笑。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小百合,我们很像。我知道别人叫我‘蜥蜴先生’之类的,你呢,是祇园最漂亮的人物。但我多年前在相扑竞技场刚见到你时,你是什么?十四岁?即便是在那时候,我就看出你是个聪明女孩。”
  “我一直认为延先生高估了我。”
  “小百合,我觉得你应该更有成就。但是看来你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目标在何方。把自己的命运和将军这种人捆在一起!我曾想好好照顾你,你知道。想到这个,我就很恼火!一旦将军离开了你的生活,他不会留下什么值得你记住的东西。你就想这样浪费青春?”
  如果经常摩擦一块布料,它很快就会被磨穿。延的话狠狠地折磨着我。但也许是我的沉默暴露了自己,他用他那只手抓住我的肩膀,把我转过一个角度,让灯光照在我脸上。他看着我的眼睛,长叹一声,起初听起来像是失望。
  “小百合,我为什么觉得你老多了?”他顿了一顿说,“有时候我都忘记你还是个孩子。你现在要说我对你太厉害了吧。”
  “延先生就是延先生,我不能指望他变成其他人。”我说。
  “小百合,我失望的时候态度很恶劣,你应该知道。你让我失望了,无论是因为你太年轻,还是因为你不是我想的那种女人……总之你让我失望了,对不对?”
  “延先生,求您了,您说的这些话让我害怕。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按照您对我的判断标准来做事……”
  “我希望你睁开眼睛去过日子!如果你心里有目标,生活中每一刻都是靠近目标的机会。我没法指望像高津子这种笨姑娘有此觉悟,但……”
  “整个晚上延先生不都在说我笨吗?”
  “你知道我生气时候说的话是不作数的。”
  “那么延先生不生气了吧。那么他会到一力亭茶屋来看我吗?或者会请我去见他吗?其实我今晚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我现在就能去,如果延先生请我的话。”
  那时我们已绕过了一个街区,正站在茶屋门口。“我不会请你。”他说罢推开了门。“我不喜欢眼前放着我得不到的东西。”
  我还没有说话,他就跨进了茶屋,关上了身后的门。
  第二十七章
  豆叶相信初桃是个一心要自我毁灭的女人,我们所要做的只是把她诱上一条她迟早要走的路罢了。确实,我“水扬”后那几年,初桃渐渐显露出性格中的某种缺陷。比如说,她已经无法控制酗酒,也无法控制乱发脾气。以前她发狠是有针对性的,正如武士拔剑不是为了胡劈乱砍,而是为了刺向敌人。但是现在初桃似乎已经分不清谁是敌手,有时甚至冲着南瓜
  发作,乃至她陪宴时都会冒犯客人。另外,她不像以前那么漂亮了。她皮肤蜡黄,五官浮肿,至少我看来是如此。一棵树也许总是美的,但一旦你留意到它遭了虫蛀、树梢泛黄的话,就是枝干的秀色也会减损三分的。
  豆叶想让初桃的日子更难过,坚持要我们在祇园跟踪初桃。“如果你要打碎一块木板,”豆叶说,“从中间开个裂缝不过是第一步。你用尽全力锤击木板,直到它一折为二,这才算成功。”
  所以每天晚上,除了有不得不赴的请约外,豆叶总在傍晚时分到我们艺馆,初桃一出门,就跟在后面。第一天晚上我们这么做,初桃假装一笑置之。但到了第四天晚上,她眯缝起双眼对我们怒目而视,伺候起客人来也是强颜欢笑。到了下星期的周一或周二,她突然在巷子里一个转身截住了我们。拉住豆叶就打,我尖叫起来,这让初桃停下手来。她怒火燃烧的眸子瞪了我一阵子,没等火冒出来就走了。巷子里的人都看到了这一幕,有几个就走过来查看豆叶是否无恙。她说她没事,又难过地说道:“可怜的初桃!一定是医生说的那样,她脑子出问题了。”
  当然,没有医生这么说过,但豆叶的话如愿奏效。不久谣言传遍了祇园,说是有个医生说初桃的精神不稳定。
  几年来,初桃一直和著名歌舞伎演员坂东正次郎六世过从甚密。正次郎是一位“女形”,就是说他总是扮演女性角色。一次在一本杂志的访谈中,他说初桃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他在舞台上也经常模仿她的姿态,以便自己显得更有魅力。因此正次郎每次来镇上,初桃都会去拜访他。
  总之,当晚九点左右,我们渡河到先斗町。那晚秋意微寒,但正次郎的宴会还是设在户外的一条木敞廊上。我们走进玻璃门时,没人特别注意我们。敞廊上点着纸灯,颇有情调,对岸一家酒店的灯火映着泛金的河水。正次郎正坐在中间,用他抑扬顿挫的声音讲故事,大家都在听着。初桃一见到我们,脸一下子耷拉下来了。我不禁想到前一天我手里拿过的一只烂梨,在欢笑的脸庞中,初桃的神情就像一块难看的淤肿。
  豆叶走过去跪在初桃旁边的垫子上,我走在敞廊的另一头,跪在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身边,他原来是筝乐演奏家橘花善作,我还藏有他嘎吱作响的老唱片。我那晚发现,橘花是个盲人。我本想抛开此行目的,好好与他倾谈一番,因为他是个有趣而亲切的人。但我们还没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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