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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武生-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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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就放在那里吧。”席木兰卸着头上的发饰,看着镜子里的小厮,平淡无奇的回了一句。随后,小厮应声,转身下楼,尽数将花篮堆到了门口。

卢局长随意的扫视了一下后台中忙忙碌碌卸妆的人们,半眯着眼睛笑笑,这才转身离开。

舞台上的光鲜亮丽更衬得灯光晦暗的后台复杂凌乱。孟二奎行走其中,如在迷宫中穿梭。他走到自己的化妆间内,坐下来开始卸妆。

二楼是关一龙和席木兰的大角儿化妆间,孟二奎通过自己化妆间的镜子,看着关一龙和席木兰穿着繁复华丽的戏装上楼,穿着时髦得体的洋装下楼。最初,二人打完招唿便互不理睬,态度可谓相敬如“冰”,渐渐地,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变得融洽起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关一龙和席木兰也越来越亲昵。

这天,两人带着妆坐在各自的化妆间内,关一龙无意之中碰到了镜子前的饰品,饰品撞到了墙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坐在一墙之隔的席木兰已经卸了半张脸,听到隔壁传来的响声以为是关一龙在叫自己,于是腾出手,磕了磕墙上的镜子。谁知,同样听到响声的关一龙也回敬似地敲了敲。就这样你来我往,两人也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来回这样五六次,席木兰走出自己的化妆间,谁知出门竟遇上正过来的关一龙,两人一见面的笑了起来。这笑声里伴着心照不宣,清朗的传到了楼下。

孟二奎也顶着一张只卸了半面妆的脸痴痴的站在楼梯口。

席木兰与关一龙在楼上闲聊着什么,席木兰进化妆间里拿了茶盏,盛了茶,端在手里再次走了出来。席木兰摆着身段,使着唱调,将手中的茶拱手推到关一龙面前:“关老板,请笑纳。”

关一龙也用着身段,摆出架势,回敬地唱道:“席老板,不敢不敢。”

简单几句两人间的隔阂便去了一大半,席木兰拱着手,不见关一龙接茶,兰花指轻点茶面,好像小姑娘嬉戏一般将茶水了点到关一龙脸上。关一龙看着那半张娇美的面容却没有生气,接过茶来调笑的回道:“席老板,恭敬不如从命。”

孟二奎听着上楼的嬉闹声,似有犹豫的抬腿向楼上走去。

席木兰见关一龙喝完茶,回首间两人相似一笑,而这时孟二奎也正好走到楼梯口。两人这样默契而又亲昵的一笑,不禁让他迈不动步子。

孟二奎一时痴痴的站在楼梯口,席木兰见他望着自己,收起笑脸转身进了自己的化妆间。关一龙借着眼角的余光也瞧见了孟二奎,孟二奎心中突然有一些说不出的滋味儿,不知是尴尬,还是介意。关一龙探着身子,对着楞在原地的孟二奎说:“师弟,今晚散场咱们四处逛逛。”

孟二奎挤出笑脸,略显顾虑:“师哥,就我们两人吗?”

“当然。”关一龙答应了一声,回到化妆间继续卸脸上的妆。

此时,只有孟二奎一人留在化妆间外,孟二奎转着眼珠子看着关一龙的化妆间,又看看席木兰的化妆间,最后他转身回到楼下。他的日子就是这样,上台唱戏,下台对着镜子,看着自己,听着楼上时不时传来的嬉闹声……

夜色渐深,十里洋场依旧霓虹满街,关一龙一身墨色西装站在戏院门口。今日的戏虽然早已唱罢,可是那些戏迷仍旧依依不舍,三五成群站在戏院门口等着这位大角儿。见到关一龙风度翩翩的走出来,她们纷纷上前索要签名。关一龙笑着,一一接过递来的纸笔,边写着边向门里望去。他是在等孟二奎,片刻之后,换上黑色西装,带着黑色绒面圆边礼帽的孟二奎走了出来。与关一龙的众星捧月相比,站在不远处的孟二奎显得形单影只。

望着天边进入夜色的天空,孟二奎并没有催促,在他看来眼前这位被众人追捧的大武生,依旧是从小到大同自己一起练功,一起掷飞刀,一起望着蔚蓝天空述心事的师哥。那句“谁杀了你全家,就灭他满门”匆匆浮现过孟二奎的脑海,连带着多年以前血淋淋的画面,孟二奎不禁握紧了拳头。

“师弟,走吧。”不知什么时候关一龙已经走到他的身边,要了签名的小姐少妇们也散了很多,孟二奎脸色有些苍白的抬起头。关一龙眼利,一下便看出孟二奎的不对劲,伸手试了试孟二奎的额头:“师弟,脸色怎么这样难看?生病了?”

孟二奎没有啃声,轻柔的挤出一抹微笑,小声说了句:“没有。”

“今晚不去了,我们回家,看你是累了。”关一龙说着拍拍孟二奎的肩膀。要说累,关一龙除了上台唱戏,下台还要应付戏迷,要说累肯定是比孟二奎累。可是,要说心累,已为师傅报了大仇,现在又成了大上海滩赫赫有名的“关老板”,关一龙甚是没有背负着家仇血恨的孟二奎心累。

“没事儿,咱们走走吧。”孟二奎站直了身子,抬手整理了一下圆边礼帽,笑着对关一龙说:“咱们得好好看看这个上海滩。”

关一龙也笑了,率先迈出了步子,夜色下两个相依为命的人,搭肩并排走着。

一辆黑色的轿车在两人附近发出尖锐的鸣笛声,随后缓缓在关一龙身边停下。

“关老板。”轿车后座上一位身着黑色洋装,化着精致妆容,少妇摸样的女人扬着蕾丝花边的扇子,声音清秀地唤着关一龙。关一龙稍稍低头,孟二奎也转过脸来。女人收起扇子,涂了红色唇膏的双唇一张一合,谈吐得体的说:“关老板,现在可有空?可否上个脸?”

关一龙斜着嘴角轻轻笑了笑,视线随意的扫了一下,问道:“敢问小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女人“咯咯”掩面轻笑,眼神却炙热地望向关一龙的眸子:“外面风凉,有什么话,上来说吧!”女人说着,向里面的位置移去,拍拍挪出的位置,意思关一龙坐到她的身边。关一龙收回笑意,转头正要征询一下孟二奎的意见,谁知孟二奎此时却对着远处的一个饰品小店范起痴来。

“师弟,你看——”关一龙欲言又止,用胳膊肘碰了碰孟二奎,孟二奎回过神来:“师哥,你去吧,我随便逛逛。”

关一龙从小同孟二奎一起长大,孟二奎随意的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他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就如同孟二奎现在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关一龙点点头:“那好吧。”

女人见关一龙答应了自己,轻轻抬手,这时车上一直没有说话的司机像得到指令一般,打开车门下来,毕恭毕敬的为关一龙开门、关门。

坐在美艳女人的身边,关一龙对着孟二奎挥挥手:“师弟,我先走了,不会太晚。”

“好。”孟二奎答应一声。

载着关一龙的黑色轿车消失在夜色之下,孟二奎深吸一口气,走向那家夜不眠的饰品店。

饰品店中,琳琅满目都是女子所爱的饰品。看店的女人见孟二奎走进来,起身迎上前来招唿:“先生,是为夫人挑选饰物吗?”孟二奎略带羞涩的回:“不是……一个朋友。”

各色洋装配饰,蕾丝折扇,发带腰带。新潮的、华丽的、艳丽的……孟二奎随意看着,最后走到了一整排粉盒面前。

精致镶边,五颜六色,各种香味参半着扑鼻而来。他一眼便相中了其中一个,毫不犹豫的拿起来递到老板面前:“就这个吧,麻烦帮我包起来。”

那是一只镀金的粉盒,上面雕的大红色玉石木兰花。

而另一边,关一龙随着那位美娇娘一同来到了歌舞厅里,灯红酒绿,莺莺燕燕。在路上关一龙得知了身边这位美艳女人的身份——冯师长的姨太太。

冯姨太告诉关一龙时,语调中透着几分不满与寂寞:“别提他了,整天就知道打仗,压根儿就没有回来过……”

冯姨太挽着关一龙的胳膊,一同走进歌舞厅。冯姨太熟门熟路的打着招唿,有人上前问起关一龙,冯姨太也丝毫不避嫌的说:“鼎鼎大名的关老板呀!‘武生泰斗’!”来人听冯姨太这样一说,借着舞池中炫丽的灯光抬眼瞅着关一龙。关一龙也配合的一回身,摆出英姿飒爽说完身段,亮出嗓子:“在下,关一龙也。”

对方一看相貌与身段,再闻这般唱腔,握住关一龙伸过来的手,恭维道:“久仰久仰,久仰大名。”

关一龙和冯姨太找了桌子坐下,要了法国来的顶级勃垦第。

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红酒摇曳在高脚杯中,关一龙与冯姨太碰着杯,闲聊的你一句我一句。最后,冯姨太端起杯子,抿杯沿,红色的双唇清晰的映在上面,她凑近关一龙。红酒独特的香味夹杂着冯姨太的香水味扑面而来,关一龙也有一些醉意,眼神稍显迷离的伸手捧着冯姨太的脸,说:“这样近距离的看……更美……”

关一龙不是会说甜言蜜语的人,却是个会说实话的人,面前的冯姨太此时这般娇柔美丽,必定是若人怜爱。

关一龙的话,关一龙的眼神,冯姨太望着,突然就笑了,她伸手抓住关一龙捧着自己脸庞的手,亲昵的喊了一声:“一龙。”

声音中的甜腻不禁让关一龙醉意更深。

独自一人回到家中,孟二奎衣衫完整的躺在床上,一手枕在头下,一手捏着那盒雕了木兰花的粉盒。

这样宁静的夜里,风声雨落都听得一清二楚。孟二奎没有睡意的睁着眼睛,每当独自一人,每当这样静,他总能想起十几年前。只是最近,除了能想起那场血腥的生离死别,以及师傅诀别外,他总能找到空隙想起席木兰。

席木兰的笑、席木兰的泪、席木兰的眼神……还有,席木兰与师哥的嬉闹。

孟二奎捏着刚才买的粉盒,摩挲这上面的木兰花,轻轻吐了一口气,渐渐闭上了眼睛。

孟二奎就那样带着粉盒几日。

直到某一天,卸了妆的席木兰敲了敲隔在关一龙和自己化妆间之间墙上的镜子,说:“一龙,晚上请你看洋电影,嘉宝最新的片子?”语气熟稔得像是在跟隔壁的邻居大爷打招唿,仿佛只是随口问了邻居一句“吃了吗”。

没想到对面坐的不是关一龙,是孟二奎。

孟二奎正在卸妆的手突然搁浅在半空,席木兰那边也突然没有了声音,好像是在等他会话。孟二奎从怀中取出那粉盒,盯盯望了片刻,来回摩挲着上面的木兰花,然而,他小心翼翼放回了怀中。

孟二奎隔着镜子,冷冷回道:“我师哥不在。”

席木兰坐在自己的化妆间,一下觉得面上炙热,羞红了脸,有些恼怒地愤愤说道:“这是角儿的屋子,你师父没教过你吗?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原本僵直着身体的孟二奎,听了也有些不高兴,语气更加生硬:“对不起,我和我师哥从小就睡一张床。”意思是自己与师哥不是外人,别说一个屋子一个化妆间,就是一条裤子两人也一起穿过。

席木兰听了这话不由想发作,随手竟打翻了了桌上的茶水,一张美艳的脸涨的通红,硬生生将气憋了回去,想了想,忽然问:“二奎,你身手不比你师哥差,干吗这么捧着他,甘愿演个三花脸?”

孟二奎揶揄道:“你不也和我师兄打情骂俏唱得欢吗?”话一出口,孟二奎倒是觉得有些不自在了,那天在化妆间外自己所看到的嬉闹又浮现在脑海。

席木兰心里莫名的又起了怒火,再也压制不住脾气,大怒之下,将化妆台上的东西一股脑扫到地上,厉声怒句:“那是演戏!”对面,孟二奎面上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演得真好!”说完,起身离开。

隔壁的席木兰听到他的脚步,叫道:“你回来!”

孟二奎不想和席木兰吵架,脚下的步子使得快早已走远,并不回头。

席木兰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卸了妆后,熟悉又陌生的容颜。她几乎忍不住要问问镜中的自己,刚才为何要被孟二奎三两句话轻易激怒。她手指冰凉的攀爬上脸颊,望着镜子中渐渐显得苍白的面容,心里竟有一些酸楚。茶水“滴滴答答”溅落在地上,冷清的化妆间内安静的恍若隔世,突然,镜子中多了一张面孔——竟是岳江天一闪而没……

席木兰猛一回头看,这时正好有个跟包探进头说:“卢局长给您送花篮来了,想见见您。”

席木兰心烦意乱,随口回绝道:“让他把花留下吧,说我今天不舒服。”

跟包答应了刚要走,席木兰好像想到了什么,又说:“不用了,我这就出去见他。”

孟二奎此时已经下楼,刚才一番话他早想说了,如今只觉得分外解气,高兴地往外走。

狭窄的后台过道,卢局长和孟二奎迎面相遇。孟二奎看见他送给席木兰的花篮,上面只写着“木兰”的名字,连姓都没有,不由心中泛酸,刚才的畅快一扫而光,只余一腔闷气。孟二奎站在中间,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慢,最后干脆站着不动了。

卢局长不客气地命令道:“小子,让开!”

孟二奎瞪着他,身子纹丝不动。两人对视的一刹那,忽然同时出手——卢局长手枪顶上孟二奎的头,孟二奎也卡住了卢局长的脖子。

二人僵持片刻,卢局长的手枪忽然被人踢飞。原来是关一龙突然出现。孟二奎作势要打卢局长,却见关一龙一手接住空中的手枪一手拦住他打人的动作。

关一龙把手枪插进卢局长腰间,态度不卑不亢:“卢局长,你是警察,我们是戏子。你走你的道儿,捧你的角儿,别招我师弟!”

这时,席木兰走出来,看见三人剑拔弩张,忙高声笑道:“卢局长,今儿这唱的是哪一出呀?”

卢局长鼻孔里轻哼一声,不屑道:“这俩小子出点小名真拿自己当爷了!”转脸又看着席木兰笑。

关一龙和孟二奎本来已经往外走,听卢局长这么一说,齐齐停下脚步。气氛骤然紧张,空气里几乎可以闻到浓浓的火药味。这时,戏院老板急匆匆赶来,忙不迭说:“误会误会,咱这戏院全靠卢局长照顾,卢局长送花是赏脸呢!”

见关一龙不高兴了,戏院老板忙又说:“关老板、孟老板,今晚我做东,请二位吃大闸蟹!走走走。”说完,拉着兄弟两个往外面去了。

席木兰对卢局长微微一笑,端的是明眸皓齿、笑靥如花:“卢局长说好了请木兰看洋电影,今儿放的是什么呀?”

卢局长一下子就被她迷住了,将刚才生的一顿气全抛在了脑后:“嘉宝的新片。席老板肯赏脸一道去看,那真是最好不过了。”

关一龙和孟二奎离开戏院后,沿着霓虹璀璨的大街进入一家大影院。银幕上光影无声变换,正在播出一部黑白的无声西部片。看到牛仔马术高超大战印第安人,关一龙、孟二奎和在戏院里看戏一样,在安静的电影院里大声叫好,掌声也十分激烈,结果被周围洋人怒目而视。兄弟二人不懂规矩出了丑,愤愤走出影院。关一龙边走边对孟二奎说:“洋人真不懂规矩!”

既然看不成电影,兄弟二人干脆逛街买东西。家里缺的东西太多,急需添置。关一龙买了一大堆洋货,左拎右抱十分吃力,正想叫孟二奎帮他,忽然听见一个西洋美声在唱歌。他找来找去,发现孟二奎正对着一部手摇留声机发呆。卖货的一摇,歌声就从留声机里缓缓流淌出来。

孟二奎忽然扭头看关一龙:“师哥,这洋机器会唱戏!”

关一龙撇撇嘴:“洋人这戏唱的,荒腔走板!”

卖货的巴不得推销出货物,看对方出手阔绰,知道有戏,忙赔着笑脸解释:“你想让它唱啥它唱啥,还能说相声呢!”

关一龙看看孟二奎,脸上挂着笑,声音里却有些不信的问道:“真能唱?让它唱一个来听听。”

卖货的点头,弯着身子,急忙换了一张片。那留声机“吱吱呀呀”便说起了相声。关一龙转头望着孟二奎一笑,说:“买了!”

孟二奎忙道:“师哥,很贵的。”然而面色上却是掩饰不住的稀罕。

关一龙看的出,斩钉截铁地道:“我送你!”

孟二奎没再推辞,伸手摸摸那稀罕玩意儿,禁不住欣喜的傻傻笑起来。由于东西太多,二人雇了辆车回家。

此时,那栋二层小洋楼已经成功归入关一龙名下。

两人从车上下来,司机也跟着下车为两人拧东西。关一龙突然在楼前立住,揽着孟二奎的肩膀,望着小洋楼的二层,说:“师弟,我说过这楼……”关一龙拖长这声音,似有一些得意,接着说:“总有一天是我的。”

“嗯,师哥说过。”孟二奎声音清淡的答道,也跟着关一龙一起望着小洋楼。

和关一龙相比,孟二奎没有那般心情。洋楼,美艳女人,似乎都不是自己想要的,自己身上还背着家仇。孟二奎想着这里,心中难免泛起一丝痛意,那盒揣在怀里的粉盒却又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

舞台上,大红的帷幔扯起又落下,一场场戏开了、散了,一拨拨客人来了、走了。关一龙的名头越来越响,戏迷越来越多。两兄弟的感情却没有一丝淡漠。孟二奎看中了留声机,关一龙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买下;孟二奎留念在饰品店,他懂,没有问过一句便将饰品小店盘下来。孟二奎无心唱戏,他似乎也明白,可是拥有当下一切的自己,他却没了提起那些往事的勇气。仇也好,恨也好,如果孟二奎能够忘记,一心唱戏,名头不止是关一龙,必定还有他孟二奎。

璀璨都市,繁荣景象,夜色降下,月色渐晚,又一场戏散了,丹桂大舞台外面,仍有很多戏迷不愿离去,男男女女围在外面等候大角儿关一龙。路边一个小贩摇着推车上的一台留声机,大喇叭传出关一龙唱的戏。人们一听,纷纷往车上扔几个铜板。

过了好一会儿,关一龙才穿着西装,自里面出来。此时的他,早不见初来上海时的土气和窘迫,言谈举止风度翩翩潇洒从容,一挥手一回眸,任何一个很随意的动作由他做来都是风采过人,行事也颇有大腕儿风范。

他刚一出来,一群少妇、女青年蜂拥而来,围住他索要签名。关一龙高兴地给人签着名。随后,孟二奎穿西装、戴礼帽——和关一龙差不多的打扮,也从戏院里出来了。与师兄的炙手可热、众星拱月相比,他身旁则是冷冷清清,一个戏迷也没有。孟二奎也不介意,只在一旁看着意气风发的关一龙,仍旧安静地等着。

这时,街对面一辆停着的卧车按了几声喇叭,喇叭声十分刺耳,关一龙听见了,挣脱众人往卧车处走去。

关一龙熟练地拉门进车,车内的美艳少妇一把抱住他,狠狠亲了一下。

关一龙道:“冯师长没在上海?”

冯姨太腻在关一龙身上,纤长的手指来回摩挲着关一龙的唇边,笑道:“他打仗去啦,也不知跟谁打,我就希望这仗越多越好,他最好永远别回来。”说完,妩媚一笑,钻进关一龙怀里。

孟二奎见关一龙上了车,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之下。圆边礼帽,黑色西装,夜色下那般冷清的背影不禁让人想要靠近。

车调头,开出一会儿又停下,关一龙搂着冯姨太,语气宠溺的说:“等等,叫上二奎。”

说完,冯姨太实有不舍的缩回身子,关一龙从停下的车中探出头,朝着孟二奎的背景喊了一句:“二奎,上车。”孟二奎略带惊讶的回过头来,望着关一龙带着微笑的脸,他点点头,上了车。

车中飘着淡淡的香水味,车子一路穿过繁华市街,最后在之前那家歌舞厅停下,三人陆续下车。这一次换做关一龙熟门熟路,泊车打赏、点酒迎桌、美人在怀。孟二奎跟着关一龙进入了舞厅后,不由轻轻蹙起眉头,嘴上不吭声,心里却不喜欢这种灯红酒绿的地方。

关一龙打点好一切,微微则头,小声对孟二奎交代道:“学着点。”

孟二奎稍显迟钝的点点头,便看着关一龙同冯姨太相拥入了舞池。变幻的灯光之下,关一龙搂着冯姨太的腰,冯姨太颇为享受的轻轻靠在关一龙的胸膛。翩翩起舞之余,关一龙还朝着孟二奎一眨眼。

孟二奎抿了一口香美的红酒,望着舞池之中的两人,不禁有些出神。

如梦境一般,冯姨太变幻着身形,变幻着相貌,最后成了席木兰。对面的关一龙也逐渐变成了自己,在孟二奎的眼中,舞池之中亲昵依偎的不再是别人,而是自己与席木兰。席木兰的脸上是清和的微笑,眸中含情的望着自己,而自己的眼中也只有席木兰。

长久以来的情感,仿佛通过这梦幻一般的憧憬得到了释放。可是,孟二奎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因为那是多么不可奢求。

孟二奎将高脚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后就匆匆往洗手间走去。

冰凉的水拍打在脸上,孟二奎双手捧着脸,透过镜子他渐渐看清自己,心中默默记起了什么。他从怀中拿出那支随身带着的粉盒,木兰花多么多么美丽。

“木兰。”孟二奎不由叫出心中的那个名字,可是一叫出口,心中又不禁一揪。突然,吵杂的声音出现在自己的脑海,爷爷的头颅被斩下的呻吟、妹妹寻找妈妈的声音、风唿啸而过的声音、熊熊大火烧尽一切的声音、还有师傅唱着《罗成叫关》的声音……

孟二奎欲哭无泪的将粉盒放回怀里,对着镜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回到大厅之中,孟二奎又独自坐回在舞池外面,若无其事的守着桌上的一盘瓜子一杯酒,偶尔冷冷瞥一眼舞池中眉飞色舞的红男绿女。他怎么看都觉得洋人的舞蹈勾肩搭背实在不庄重。刚才怎么会想起席木兰和自己呢?或许,即便自己不能接受,但是如果是一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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