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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渡你成仙可好-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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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一顿,“你的未婚妻还有救。”
鲁成颂的未婚妻小名云姐儿。她那一日跳井自杀,隔了一日才被人发现,真是死得透透的了,褚云子起先说她有救,鲁成颂还以为他有什么还阳秘术,却不想,褚云子说的是,叫他们做一对人鬼夫妻。
见鲁成颂呆住的样子,褚云子便嗤笑:“怎么,冲冠一怒为红颜,你敢?做夫妻,你却不敢了?”
鲁成颂恍然回神,道:“若能在一起,我又怎么会不敢?云姐儿自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她是人,我心里有她,她是鬼,我心里也有她。”
他说完这话,褚云子便点起一盏琉璃灯,拿出一把红绳缠绕的小剪和一张白宣纸。那剪子在纸上游走,不多时剪出一个纸人来。褚云子往纸人上呵了一口气,随手朝上一抛,口中断声喝道:“六魄三魂!归!现!”
那琉璃灯罩里的火焰呼地蹿了出来,一条人影落在屏风上,身形婀娜,姿态秀美。
鲁成颂慢慢地转过头去,那眉那眼,在记忆里滚过千百遍,可不是,就是云姐儿吗?
从此鲁成颂和云姐儿躲在这偏远山村,做了一对阴阳相隔的夫妻。鲁成颂捡起家传的手艺,安安分分地当起木匠来。他原先被发配充军,本来还怕私逃被人寻到,褚云子却告诉他,一月后,御史巡查,至莱州府,将会发现孙府贪墨,孙府一家男被充军,女被变卖,届时他的冤屈也将重见天日。
时隔两年多,鲁成颂再见重韫,从他口中询问,见事实果然如此,不由感叹,师父真是神通广大。
重韫却不以为然地“哼”道:“他也不过是个疯疯癫癫的道人罢了,有什么神通不神通的呢。”
荨娘听故事正听得起劲儿,屋子里的灯花突然爆了一下,发出一声响儿。
鲁成颂起身走到门边,推开门探头一瞧,喜滋滋地退了回来,道:“今晚儿是个大圆月,我可以和云姐儿见上一面了。”
原来褚云子虽然施法让云姐儿附在纸人上和鲁成颂见面,可这法术施行时,条件严苛,天时地利缺一不可。天时指的即是月圆,地利是指施法之时,地下要有一条地脉,有了灵气滋养,用来聚魂的琉璃灯才能被点燃。人和,自然是要施法人心无旁骛。
鲁成颂盘居在此,就是因为这地下有地脉。可天时却非每日都有,川蜀之地天气变化无常,几日大雨也是常事。前几日云层颇厚,月不得见,因此下,鲁成颂和云姐儿也有四五日未曾相见了。
荨娘第一次能亲眼瞧见过世之人现身,自然是好奇,好奇之中又夹杂着些害怕。她跟在重韫身旁,探头探脑,半遮着眼睛,心中默道:云姐儿,我怕鬼,但你肯定是一个再温柔不过的小娘子,出来的时候可别吓我啊。
鲁成颂从床头珍而重之地搬下一口箱子,启锁,取出一只琉璃灯来。这灯形制大小和重韫的那只引魂灯颇为相似,不同的只是,重韫的引魂灯,外头罩的是一层镂空黄铜,而这只灯,最外头却是一层雕枝缠银,且灯座,琉璃灯罩和金属罩子俱为一体,不可拆分。
荨娘看鲁成颂烧了一枝檀香,颤巍巍送进灯内,在棉芯上碰了碰。
三个人,六只眼睛。
香烧了一截,香灰被碰落,浮在浅银色的灯油上,浸了油,便浮不住,蝌蚪似沉了下去。
那灯没被点燃。
鲁成颂急得额上见了汗,又点了一枝香送进去,景况依然如故。他手脚一凉,忍不住将双手撑到案上。
“师兄,这灯,这灯如何救点不着了啊?”
七尺的昂藏男儿,红了眼,心焦如焚,几欲落泪。
重韫凝着眉,取出一只罗盘放在手心,在屋内走了一圈,又回到原地。
鲁成颂问他:“师兄,究竟怎么啦?!”
重韫收了罗盘,又将那灯提起来细细地检查了一遭,才道:“你这地下,原有一条暗河经过,因为正好流经龙脉,这才形成了一条地脉。可是现在,这地脉上灵气散尽,俨然是被人破了势气。”
鲁成颂叫道:“这不可能!我一直住在这里守着,而且附近也没有人开坑掘井,怎么就会灵气散尽了呢!”
重韫摇头,也想不通。他独独学了与鬼打交道的本事,其他的却不甚精通了。到底荨娘也是在天上呆过的人,再不济,有些事情还是比凡人更容易看出些门道,闻言心间一动,道:“有没有这种可能,这地脉的灵气不是被破了,而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又或者是,这地底下,有什么东西霸住地脉吸收了灵气?”
“那会是什么?”鲁成颂立刻紧紧抓过荨娘这束救命稻草。
“这我却不知道了。还是要去实地看看方能想出对策。”
三人心挂此事,当真是一刻也待不住了,因鲁成颂说镇外有一条小河,正是这地下暗河余脉,三人遂冒着宵禁犯夜被抓的危险,溜到街上,又在鲁成颂的带领下遮遮掩掩地摸到镇外。
那河离得也不远,三人徒步走了半个时辰,便听见水声了。
此时月上中天,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两岸边长着兰草,真是说不出的写意静美。
荨娘弯下腰,双手掬了一捧水想要洗洗脸,却被这河水冻得手一抖,整捧水又洒进河里。
“这水怎么这样冰?”
鲁成颂道:“当年师父说过,我家屋子下那条地脉叫作寒龙,这河水又有一半是从那地下河里冒出来的,想来可能是为寒气所侵吧。”
重韫又拿出罗盘,沿着河岸朝上游走,鲁成颂跟他在身边,不住地问,“师兄,可有何发现?”
重韫斟酌着,道:“到现在,并未发现什么异象。”
两个男人去上游查探,荨娘便独自一人去了下游。倒也不是她胆子大,只是人有三急,神仙也有,这不,她那急可不就来了嘛。而且她本憋了有一会了,这会子来势汹汹,简直就是催命。
她急急往下游跑去,瞅见重韫他们没注意,一头钻进林子里。这林子茂密,树木却十分矮小,罩在人头顶上,暗影森森的,有些吓人。荨娘心惊胆战地解决了内急,立时跑出林子,一直跑到河岸边,才顺了口气。
她蹲下身,将手放到河水里濯洗,洗着洗着,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手间滑过,时不时又返回来碰碰她的手背。她以为是不怕人的小鱼,玩心起来,便将手掌一翻,一把抓住那作怪的玩意儿。
入手之后,才发现那触感并不像鱼,反而有些像……
荨娘猛地将手收回来。
掌心里躺着一个个小小的香包,绛紫色的绸缎,上头绣了一对比目鱼,绿的眼睛,黄的鳞片,交叠的两条身子。
却正是,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回来啦~~
第29章 荒野白骨莫问情
这世上历来不乏好事之徒。
昨夜夔州地界上据说出现了一件怪事,这不,才刚刚侵早儿,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县。
这件怪事儿是这样的。打更人孙五昨夜在平安镇上巡夜,他惯来爱喝点小酒,昨夜也一样。敲过三更钟后,他掏出葫芦抿了几口,酒意上来,便顺势歪在乔家商行廊庑下的柱子上歇了一阵。
昨天夜里月辉清洒,映得地上白堂堂的,孙五微收下颌,半眯着眼数着黄泥道上的车辙子印,暗中猜想乔家新近又从北边进了什么新鲜货物来。
正出着神,忽觉头顶一片暗影掠过,一股阴渗渗的风吹得孙五头顶的青布幞头一抖。他忍不住僵了脖子,瞪大双眸猛瞧一眼,却见地上一片清辉,除了屋子投下的暗影,哪里还有旁的什么影子呢?
他不由抚了下胸口,暗笑自己年纪越大,胆儿越小。于是拿起锣钹,将酒葫芦往腰间一挂,整了整腰带,清清嗓子,手中的钹咚地往那铜锣上,刚想扯开嗓子:“天干地燥,小心火烛呦——”,却忽然惊觉肩上一沉,他战兢兢地往地上的影子瞧了一眼,只见地上映出一条矮胖的人影,那人影后头却趴着一只骷髅。
他嗓子眼里咯咯几声,吓得几欲昏死过去。那骷髅的头挨过来,往他脖颈间嗅了嗅,突地张开两排牙齿,竟似欲一口咬将下去。在此命悬一线之际,孙五终于在那骷髅的牙齿堪堪碰到肌肤的时候大叫一声,反手将那骷髅扯了下来,迈开两条短腿没命地逃开了去。
这孙五是个碎嘴多舌的人,遇上这等怪事,且自己又死里逃生,焉能不自吹自诩一番?
“列位是不知当时情势有多么危急啊。那白骨朝我老孙纵跃而来,其势恰如那猛虎下山,也是我老孙宝刀未老,当时就地一滚,堪堪躲开那白骨的致命一扑……”
茶馆里的众人均“嘘”了一声,道:“吹吧你就。谁不知道你老孙头胆子比老鼠还小啊……”
孙五忙不慌不忙道:“你们都说我吹牛,可我有证据。”
“证据……哈哈,大伙儿听听,他说证据……哈哈,老孙头,你要是有证据的话,就拿出来给咱大伙瞧瞧啊。”
老孙头慢条斯理地将衣领朝两边拉下,露出肩头。众人瞧过去,只见孙五的肩膀上赫然有一片淤清,再一瞧,好家伙,那淤青的形状竟是一只手印。
孙五见众人一副呆滞模样,好不得意,他慢腾腾地将衣服穿回去,道:“列位现下可信了我老孙头的话了吧?”
他话音刚落,但听得一阵“哎呀哎呀”的叹息从茶馆外传来,听声音,却是个女子。
众人闻声看去,但见茶馆外当真踱进一个妙龄少女来。那少女梳了一头双丫髻,鹅黄纱衣,绿绸裤子,端的是俏丽动人。
少女妙目一扫,娇滴滴开口,“这位老丈倒是没有吹牛,只可惜,他这英雄好汉只怕当不过今天晚上了,哎。”
众人忙问:“这是怎么说?”
那少女眼睛一转,才要开口,便见她身后步出一青衣秀面的道士。那道士微叱:“荨娘,莫要胡闹。”
荨娘哼了一声,鼓起双腮,别开脸去。
鲁成颂也跟了进来。
原来昨夜他们前往镇外探查地脉,重韫与鲁成颂沿着河流往上走,穿过一片乱林,深入河谷,在山壁下方发现一条细长幽深的裂缝。两人遂沿着裂缝向下,不多时,便听到汩汩的流水声,二人心知底下便是地下河,师父褚云子所说的那条地脉“寒龙”。二人正欲再深入一探究竟,忽见脚底下方绿光盈盈,重韫擦亮火折,俯身看去,见乱石壁中卡着一具骸骨,衣物都腐烂辨不出样子了,只是骨骼娇小,依稀可以认出是一个女子。
重韫遂让鲁成颂举着火折在上方照明,自己往下一跳,落到卡住那具骸骨的大石旁,伸手将那骸骨翻了过来。
这具骸骨阴气森森,一看之下便知是被人害死的。重韫心念一动,咬破手指,将血涂到那骸骨眉心。
这骸骨卡在地脉之中,吸收了这么多年的灵气,说不好要成精,不得不防。重韫此举乃是签订血契,此术是由湘西的赶尸之术改良而来,若这白骨未曾精变,重韫可用起尸之术将白骨带出洞外,也省却了搬动之劳。若是不幸白骨精变了,此术正好阻断它身上的僵气循环,这僵尸少不得还得在阴凉黑暗处之处避上几日才能出去祸害人间。
重韫自以为考虑得十分周全,岂料将这白骨驱出洞外,才与荨娘碰了头,这具白骨忽然长唳一声,一阵阴风震开重韫二人,直朝荨娘扑去。
荨娘猝不及防,忍不住倒退几步,就被那具白骨扑进了河里。
一人一骨倒入河中,挣得水花四溅。重韫未及细想,便要跳入河中将荨娘拉出来,谁知他才要动作,便听得哗啦一声,那具白骨拉着荨娘破开水面,一人一骨面面相贴,满身淋漓。
重韫猛地瞧见荨娘衣裳湿透,尽数贴在身上,当下想也未想,伸手便捂了他师弟鲁成颂的眼转过身去。
这么一霎之间,又听得一声清啸,那白骨身上长出两片翅膀一般的骨翅,展翅一扬,卷起一阵飓风,眨眼间便消失在群山之间。
重韫见追之不及,只能放弃。他脱下外裳,蹚进河里,将衣裳裹在脸色煞白的荨娘身上,扶着她上了河岸。
“师兄,刚刚那个是……是白骨精?”鲁成颂傻眼,除了他家娘子,这还是他第一次实打实地瞧见鬼怪,忍不住舌头打结。
“不是,硬要说的话,应该算作僵尸。”
“什么?”鲁成颂瞪眼,“僵尸还长翅膀啊?”他旋即忧心起来,“看这僵尸这么厉害,不知道咬人不?这要万一跑到县城里大开杀戒,那可就罪过了。师兄,咱们还是快追吧。”
重韫颌首,“我刚刚已在那僵尸身上下了血契,它身上僵气不循,暂时害不了人。”
重韫转头看荨娘,见她浑身湿透,冻得双唇都失了血色,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生出点怜惜之情来,便对她道:“你就先回鲁成颂那儿等我们吧。”
荨娘猛地抖了一下,抬眼瞪过来,目光一时间变得说不出的悲戚。她动了动嘴唇,道:“那僵尸想来该不会滥杀无辜的,道长不如就不要管了吧。”
重韫皱眉:“你如何得知那僵尸不会滥杀无辜?”
荨娘想起刚刚那僵尸在自己耳边说的话,忍不住身上一抖。
“你缺一根仙骨,我缺一副皮囊,咱们若是合在一处,那便是刚刚正好。”
“你被男人负了心,我被男人负了情。你想要什么,我一清二楚,我想要什么,你自然也猜得到……”
重韫见她久久未曾答话,忍不住抬手替她掠了掠覆在额前的头发:“荨娘,你怎么啦?”
哪料荨娘一反常态,啪地打开他的手,冷冷道:“别碰我!”
重韫见她神色不似以往,有心要问个究竟,终究碍于脸皮。荨娘不理他,他也不好相问。可她这般浑身湿透,重韫也不好丢下她去追那僵尸,于是叹息一声,回了鲁成颂的住处。
是夜荨娘通宵未眠,只裹着毯子,望着烛火愣愣出神。她这般失常,重韫自然也放心不下,虽躺在地铺上,却是整夜未眠,直到鸡鸣三遍后才闭上眼小眠了一会。第二天鲁成颂起床后,不由指着他乌黑的眼圈哈哈笑道:“师兄,不想一夜未见,你竟被人揍了两拳。”
荨娘捧了早饭从屋外走来,闻言也吭吭笑出声来。
重韫见她又露出笑容,忍不住心下一松。
三人吃过早饭,便进县城里打探消息,正巧撞上了孙五在茶馆里大吹大擂。
且说荨娘出言点到孙五可能会再遇那白骨,孙五听了也是心下惴惴,又见跟着荨娘进来的两个男人都人品非凡,想来这行人也没有开口吓唬自己的必要,忍不住就在心里打起小鼓来。只是碍于面子,不好相询,反而将眼一翻,道:“你这小娘子,说话可真丧气。”
一人听了大笑:“哈哈,老孙头怕了,哈哈……这位小娘子,你且说说,老孙头的英雄好汉怎么就当不过今晚了?”
荨娘微微一笑,“你瞧那白骨既然都在这老丈身上下了记号,你说它会不会寻记而来?”
其实荨娘这话纯属胡说八道,她不过是远远听见孙五自吹牛皮有趣得紧,便想要出言逗逗他。
孙五听荨娘这般说,忍不住一抖,强撑着道:“你可别瞎说啊。这位……这位道长……”
重韫将荨娘拉倒身后,对着孙五拱了拱手,道:“她这人向来最爱胡言乱语,请老丈切莫见怪。贫道有一事,想要请教老丈,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众人听了便起哄道:“别啊老孙头,有什么话是咱们大家伙听不得的?”
老孙头将手一摆:“去,去。想听热闹下次赶早啊。”
说罢跟着重韫,寻了一处僻静角落坐下。
才落座,便听重韫问他:“敢问老丈昨夜是在何处遇到那白骨的?”
孙五挠了挠头,呷了口凉茶,咂了两下嘴巴子,才道:“乔家商行啊。”
“乔家……”重韫和鲁成颂互相瞧了一眼,心知这事儿恐怕跟乔家脱不了干系,不然那僵尸何以别处都不去,却偏偏要去乔家?
遂又问道:“不知这乔家是什么样的人家?”
这一问,可把孙五的谈兴勾起来了。他嘿了一声,摆出一副说书先生的派头,曼声说道:“说起这乔家啊,那可是我们县数一数二的大户。说起这乔家的大掌柜,那更是……”他说着竖起一根大拇指,“嘿,人中豪杰哇。”
第30章 往事风雨几飘摇
乔家的大掌柜单名一个守字。
这乔家本是夔州当地一家银号大户,三代经商,到了乔守这一代已是富甲一方。乔守自小坐拥巨额家资,免不了沾染了些许骄奢之气,只是他为人豪爽,好广结朋友,花费虽巨,赚的门路也不少。可行商的人家,总避不了要遭遇不测风云。乔守十五岁那年,乔家因遭对头陷害,一月间就破了产。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少年旦夕之间自云端跌入泥沼,这其间心境逆转绝非常人所能想象。
可这祸事一旦开始,便是一桩紧接一桩。
乔家破产后,乔守的未婚妻子家里便闹到官府,囔囔着要退婚。两家对簿公堂,这倔强的少年从头到尾一言未发,只到了最后,才咬着牙对那未能做成亲家的李老爷道:“今日你小觑我乔家,认为我乔家不能东山再起,他日你莫要有事求到我乔家门前才好。”
说罢当众撕了婚书,将下定时女方送来的信物掷在地下,大步走出县衙。
那日残阳如血,众人目送这少年远去,见那身影瘦削,脊背挺得好似一竿笔直青竹。那身影渐行渐远,最终走到了落日尽头。
过不了几日,乔家就挂出白帐来。
这两家原也世交,乔守与那李家玉娘也算得是从小儿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乔守的父亲卧病在床时,无意间听家人提起这件事来,当下急怒攻心,一口气没上来,便这么去了。
乔家的丧事办得很是凄凉,树倒猢狲散,财尽情分绝,少年乔守在灵堂上跪了七天,前来送奠仪的人屈指可数。众人均知乔家欠下巨债,唯恐乔守开口借钱,不好推辞,竟是连乔父的丧事也避而不去。
守过头七,乔守将父亲葬到乔家祖坟里。是日深夜,十五岁的少年独自背上单薄行囊,悄悄地闪出乔府后门,离开夔州地界,从此一去,就是二十个年头。
二十年年后,携带巨资的乔守归来,先是插手本地漕运,逼得本地漕运帮派四散瓦解,最后不得已投入乔守门下。次年开始,乔守开始施行雷霆手段,将原本属于乔家的产业一桩桩收了回来。
乔守那未过门的妻子家里是经营丝绸的,乔守第一次下手,便是拿本地的丝绸大户开刀。他那没缘分的老丈人被乔守逼迫不过,不得已上到乔家来磕头求饶。
乔守翘着腿坐在大厅上,轻轻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笑道:“乔某怎敢受李老爷这一拜呢,李老爷还请快快起来吧。您老都六十好几了,还来朝我磕头下跪的,没得折了我的福寿。”
李老爷听了乔守这阴阳怪气的说辞,忙将身子伏得更低,口口声声,只求乔守放李家一条生路。
乔守慢慢地喝着一盏茶,看李老爷跪得已然快昏阙过去,总算觉得差不多了,这才将茶盏放下,轻笑一声:“李老爷,小可当年未能娶到令爱,真是深感遗憾,本想着回家以后与令爱再续前缘,谁成想红颜薄命,令爱竟抛下小可去了。可小可这满腹相思啊,无处寄托,当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他目光一闪,冷冷地盯了过去,“李老爷,你说,小可这满腹相思,究竟该如何排遣呢?”
李老爷大汗涔涔,喃喃道:“是呢,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乔守倏地站了起来,几步走到李老爷跟前,蹲下,从怀里掏出一条白绫帕子来。
“娘死了,女儿还在呀。”
他笑吟吟地将那白绫帕子塞进李老爷手里,“我听说,李老爷的外孙女今年正好二八年华,可是娇美得很哪……哈哈,哈哈。”
那孙五说到此处,突然听得砰的一声大响,却是荨娘猛地捶了一下桌子。孙五抬眼看去,只见这小姑娘气得满脸通红,双肩微抖:“无耻之极!狂妄之极!人渣!”
重韫向来秉持“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原则,听了孙五前头所言,也忍不住将眉一皱,心道这乔守委实逼人太过,却不知这孙五怎赞他是人中豪杰呢?
且说孙五被荨娘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犹豫了下,才道:“姑娘莫急,且听我老孙头接着说。”
这乔守回乡之后,将当年陷害过自己的仇家斗倒了,也将当年无情背义的李家羞辱了一番,总算出了胸中一口恶气。此后他遂逐渐收手,一心做起生意来。他这人有手腕,自己赚了钱,还知道给别人分点,很快就友遍夔州。自那雷厉风行的一年之后,乔守似乎转了性儿,年年出钱造桥修路,福利民生,有一年夔州地面上闹了匪患,连官府都束手无策,还是乔守重金聘请了道上好手,亲自深入虎穴,将那窝匪徒一窝端了。
重韫听完,暗道如此说来,乔守此人倒是善恶参半,难断好坏了。
鲁成颂朝天打了个哈欠,心中暗道,这乔守事儿真多啊。
那孙五滔滔不绝,足足讲一个时辰,才将乔守剩下的英雄事迹讲完。此时已是午时,外头的太阳正烈,晒得街道滚烫,对面的客栈里泼出一盆水来,落到地上,竟然嗤了一声,冒出一团白汽。
三人见此,便在茶馆里待到这毒辣的日头降了下去,才上乔府登门拜访。
乔府的宅子在城东一条老街上,这宅子沐风沥雨将近百年,中间又荒废了近二十年,便是后人时时修缮,依然从骨子里头透出一股沧桑腐朽的气息。
重韫叩了几下绿锈隐隐的铜环,一个小厮将门拉开条缝,好生打量了重韫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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