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卢作孚-第78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田仲不寒而栗道:“是!老师行踪,田中本不该多问。只是田中军令在身,无论何时何地,寸步不离老师,老师若遭不幸,必是田中先死在前!”
“升旗不去赴死,是求生。”升旗远望下游峡口天空,“田中君留此,另有要事。”
“什么任务?”
“11月7日这一天,卢作孚人在哪里,在宜昌哪栋房中,或是码头哪条囤船上,或是上了江中哪条轮船。”
“老师不说你去哪里,田中怎么向您报告?”
升旗一指那架电台,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个符号。
田仲用英文读出:“W?”
升旗点头道:“我走后,日落之前,你也离开此船。11月7日前,无论对岸发生任何情况,不得动用电台。11月7日,定位卢作孚所在,无论你自己遭遇任何情况,务必给我发报。”
“是!”
“日落之前,必须离船!”升旗又强调。
“是!”田仲道,“此去W,路远道险,沿江中国军警便衣,对上行难民一律放行,对下行的人与船则盘查十分严厉。中国人,这种时候,谁还敢下行?”
“这是升旗的事,请田中做好田中的事。拜托了!”升旗恭恭敬敬一躬,双手扶门框,出了舱门。
“老师等等,几天来水位急落直下,跳板早已搭不上岸边,当中隔着水退后好几丈稀泥滩,我得再接两块跳板送老师上岸!”田中放下耳机,关了电台,三步并两步蹿出门去,一抬眼,跳板上早已不见升旗,再向前大片泥滩上也不见,怕老师滑下水去,低头看时,水面如镜,不起一点涟漪,田仲急叫:“老师!”
“沙扬娜娜——”听得岸边传来一声浓重三河口音的回应,掩岸竹林中,升旗背影若隐若现,一身宽袖敞口白衣白裤,依旧飘飘洒洒,纤尘不染。田仲手把栏杆在沉船长廊上呆立,想了很久,“老师怎么上的岸?”这问题,直到战后写下《与老师升旗太郎君一起在支那工作》一书时,还困惑着田仲……
田仲独自回到舱中,忽然感到冷。关了两边舱门,还冷。这才意识到是恐惧。一股莫名的恐惧像太阳出上游峡口后,水中岸上便会突兀生起寒意那样包围了他。竟无处可躲。江田岛铁血训练培养出来的无畏,在支那出生入死历练出来的意志,一转眼不知哪里去了。想了想,明白过来,这些年,自己一无所惧,靠的原来是老师的胆子。
先前,老师说到一个字眼“生祭”,这二字本来生僻,平时不大用。田仲却似在哪儿见过……这些年老师要求读二十四史,对古代中国名商了然于胸,那回读罢宋史,却记下了宋末文天祥抗元被俘,囚于大都土牢经年,南宋士民竟自动集合,向北生祭文丞相。因知其绝不降元,自分必死,索性趁他活着便行祭奠。可是,升旗“生祭”卢作孚,却又为何?还说“第一天,我就生祭过他了”。第一天是哪一天?田仲想起来了,10月24日清晨8点前,升旗在沉船上打个盘脚,背影真似老僧入定。田仲绕到船舷边,见升旗双眼紧闭,双颊却有泪痕。当时卢作孚的民字号船队与新集合的川江船帮木船拉响汽笛、喊着号子涌出峡口,算起来可不正是中国人“宜昌大撤退”的“第一天”?悲泪之后,升旗便口授上策中策,却不提下策。现在回想,当时升旗便已料定,上策中策军方难被采纳,而备好“下策”。十几天来,升旗多次说到:“棋从断处生。此棋卢作孚既敢断,留给升旗的,自古华山一条道——一本道而已。”
“田中君,你以为,什么人都敢与卢作孚纹枰对坐么?宜昌才是当今日中战场‘第一战区’,升旗与卢作孚这局棋,这才进入生死劫杀。”
可是,老师却又迟迟不肯下手,一直挨到今日,显然是万不得已,才下决心。老师此行,自然是去W空军基地。自云阳丸被困,其船长吉野便心生杀机。后来多次驾云阳丸对撞民生轮船,泄愤而已。万流轮被生擒,改号民权,卢作孚向亿万国人与长江列强当众上演一场东方式复仇好戏,吉野愤而辞去日清商船工作,回国后正值备军备战,便重新回归海军。日中战事一开,他正好在W任指挥。老师此去,面呈“下策”,正中吉野下怀。只待本月17日这边确定卢作孚所在位置,W那边特遣一支强击机分队飞宜,卢作孚难逃绝杀。日本军中,是人皆说“武士道”,老师布衣,却于寂寞中默默信守此道,是田仲所见武士道中第一人。居然于决心置敌于死地、且断定其必死无疑之时,对宿敌行南宋百姓敬其丞相之礼,令田仲惊叹。胜利后回国,一定要把老师的事写下来,留给后来的学生,教他们如何爱国,爱到什么程度……
这么想时,田仲觉得那莫名的恐惧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老师与他的宿敌两强决斗前才会激发出来的那一腔豪气。田仲开始筹划17日的行动,突然一愣,一味遐想,居然忘了老师嘱咐的最要紧一句话——“日落之前,必须离船!”
田仲赶紧行动,拿刀去沉船客舱中割下一大块行船时遮风的帆布,将电台、王八盒子,连同脱下的衣裤全裹在里面,捆成个大包袱。临出驾驶舱前,想起胜利后,此船值得重游,童心大发,便拔刀驾驶舱板壁上刻下一行字:“沙扬娜娜曾驻节于此!”然后肩扛包袱,小心翼翼过了跳板,踏入退水后的大片烂泥滩,却踩着一暗坑,泥水没齐胸部,包袱也落入水中,幸好早有所备,未浸湿装备,赶紧要拖了上岸,忽听得人声,只见一队便衣汉子从岸边分两路蹿了过来,一望身手,便知是自己的中国同行。田仲本能拔枪,这才想起王八盒子连同电台一起裹进了包袱,急中生智,索性将包袱按向泥坑中,自己身形也向下一缩,只露出鼻孔在外,浑身稀里糊涂,居然未被发现。只见汉子中那个戴鸭舌帽的为首者背一侦测电台,向船上一指,率先向沉船冲去,一脚踩在田仲脑瓜上,田仲整体身体“咕噜”一声陷下泥潭,这人恐怕是把田仲的脑瓜当成了泥潭中冒出的一坨稀泥,也没在意,踏上跳板,蹿上船去,接着就听到他从驾驶舱中发一声喊:“沙扬娜娜这娘们跑了!”
好厉害,这人居然识得日文。田仲想到,自己在驾驶舱刻下的字用的是日文。田仲从泥潭中重新冒出头来,一脸稀泥,整个头倒真的成了泥潭中一坨稀泥。所以当这队汉子在暮色中撤出沉船时,根本无从发现脚下还有个大活人。田仲在泥坑中屏住呼吸死里逃生……扛着包袱刚翻上那边垭口,田仲暗自庆幸,更暗自佩服。那天因升旗判断重大失误而失去的对升旗的信任,重新得到恢复。
淡忘
大撤退后,合川麻布小贩卢茂林只读过四年小学的二儿子卢作孚回到民生公司,股东们续聘他为总经理。1939年10月10日,国民政府授予卢作孚三等采玉勋章。几年后,卢作孚写下《一桩惨淡经营的事业》,其中有一段回忆到大撤退。
当宜昌码头前这片荒滩被升旗断定为日中战事的“第一战场”时,这里同时也成了中国演艺界第一大舞台。
这天,天刚亮,一个消息被荒滩所有的人奔走相告——“中国影人旅行剧团”今日乘轮到宜。
说起这个剧团,名气大了!七七事变后不过三月,由作家陈白尘、导演沈浮等人发起,上海明星、联华、艺华、新华各影片公司明星纷纷加盟。
“谢添、白杨都要来!”李果果来到12码头,向正在民主轮前指挥装卸的小卢先生报告这消息,卢作孚听了,却扭头对文静一笑。文静对李果果嗔道:“你这才来报告哇,晚了!他们撤退,就是卢先生派民贵轮接的。昨天卢先生就给民贵拍了电报,邀请他们到宜上岸为民众演出一场。立冬了,想给前方将士募集寒衣。”文静望着繁忙的码头,“抢了这多天,卢先生也想让全体船岸人员劳逸结合一下。”
“上策!这即便不是小卢先生到宜后最英明的决策,也是最英明的决策之一!”李果果乐得耍嘴皮子。
“我们出发去夔门的水路上,剧团在船上抓紧时间排练了陈白尘的话剧《卢沟桥之战》。船上乘客就成了我们的观众。在快到宜昌的前一天,突然接到电报,要求剧团在宜昌上岸,为给前线打仗的士兵募集棉衣,进行义演。接到这个电报已是常熟,可大家谁也没有睡意,连夜准备了几个义演的剧目。我邀吴茵、燕群两人,现排了一个短剧《过关》。我演把关人,吴茵、燕群演一对母女。这个戏说的就是过关难的故事。剧团在宜昌上岸时,露天剧场的票早卖完了,连站票都没有了,演出的时候,墙上坐的都是人,整个演出也特别热烈,从台下不断传出热烈的掌声和口号声。”60多年后,86岁的谢添还记得23岁时大撤退途经宜昌的一个个细节……
“露天剧场”掌声雷动。
“谢添吴茵他们演的是魁先哥!”宝锭坐在墙头上,一边鼓掌,一边断言道,“你这些天,才真叫关关难过关关过。”
“这些天堵在宜昌的人,谁不都一样?”卢作孚站在墙下说。
“看见没有?卢先生一边看戏,一边还在拿笔在纸上记,肯定是明天的运输计划。”文静说。
“唔,也就小卢先生肩膀上扛的那颗脑瓜,才这么够用。”坐在文静身边的李果果道。其实他看也没朝小卢先生那边看一眼,连戏也没看一眼。从开场锣鼓敲响以来,《放下你的鞭子》、《没有祖国的孩子》、《故乡》……一个个著名短剧由一个个更著名的明星一路演下来,李果果几乎都没看清,他一直偷偷看着身边的文静。鼓掌时,更是一点不老实地往文静身上挤。他太感激小卢先生把公司最后的两张坐票留给了他俩。文静却也没有像平时那样退避开——开演以来,她不是落泪,就是傻笑,一晚上把从前只能在电影上看到的全中国的明星全看在眼里,她兴奋得连身边坐着个李果果也忘了。
“哟嗬嗬吼,哟嗬嗬吼,西陵滩如竹节稠,滩滩都是鬼见愁;青滩泄滩不算滩,崆岭才是鬼门关。”下一个节目是宜昌学院街小学张一之校长带来的一队小学生演的《川江号子》,当中岔一岔,也好让再下个节目《捉汉奸》又有角色的谢添换个装。
“一声号子我一身汗,一声号子我一身胆!”小学生们像模像样地照着从小在江边看到的纤夫拉滩的形状表演着,墙头上却笑倒宝锭。
“傻笑个啥!”卢作孚低声喝止从墙头滑到身边的宝锭。
“我的个魁先哥耶,当真闯青滩泄滩崆岭滩,要像这群崽儿恁个吼,船早打烂了!笑死我了。”
“我看你才好笑。明明晓得别个娃娃们是在演戏!”
“哟嗬嗬吼,哟嗬嗬吼,我这肚皮!”宝锭笑得停不住。
“光会笑!就依你说,当真把你们那闯青滩泄滩崆岭滩的号子硬搬到这露天剧场来吼,一吼大半天船还没走几尺,观众早跑光了!”卢作孚低喝道,“自己不学文化,不懂艺术,还笑别个!”
“是,是,我不懂,我魁先哥懂,不就够了!”
“卢先生走到哪里都有朋友,但只有跟宝师傅在一起,他才活得像个娃娃。”文静回头望着卢作孚这边墙角。
“是。”李果果应道,一只手趁势搭上了文静扭动的削肩。文静这才意识到李果果今晚特不老实,却也没退避——此时她就是想退避,也无处可退,露天剧场早已挤得水泄不通。
“一根纤索九丈三,爷孙八代肩上拴;踩破卵石哪个怜,纤夫才懂过滩难……”学院街小学的学生们还在“哟嗬嗬吼”,笑得浑身晃动的宝锭,手头的一件东西碰到了卢作孚,冰冷地一激之后,卢作孚看清了是一把船用大号扳手。
“叫你来看戏,还带这个?”卢作孚问。
没想到这一问,无意中竟帮宝锭止住了这一阵傻笑。宝锭重新抓稳了扳手,想了想,说:“小时候,你做了定远号的船模型送我,我一路抱到上海。公司订了铁船你叫我学‘引进’,我十几年没丢开过这东西。”
“别废话了。《捉汉奸》了!”
戏台子上,那汉奸眼露凶光,正要动刀子搞暗杀。
“杀了他!”宝锭低吼,吼的是杀汉奸。卢作孚看他那样,显然没认出演汉奸的就是上个剧里的“把关人”。卢作孚冲宝锭羡慕地嘀咕一声:“我要能像你这样就好了。”
宝锭憨憨地一笑,“宝锭脑瓜没你好用,活得简单!”
汉奸被捉,卢作孚与全场人一齐欢呼,宝锭却从背后悄悄地看着卢作孚。宝锭并不像他说得那么简单,今晚他带了大扳手随身,便不是像他对卢作孚说的那样,而是另有原因。那天船到宜昌,听说码头上中国反谍人员与日谍同归于尽后,宝锭便担心上了。他知道,如果间谍要害人,第一个目标一定是魁先哥。平日跑船顾不上,今晚在魁先哥身边,他便带了扳手,怕人杂,坏人对魁先哥不利。看戏时,他在墙头已经发现了一丈开外一个形迹可疑之人——此人戴鸭舌帽,别人看戏,他看戏。别人鼓掌时,他鼓掌,头却不时扭向卢作孚。宝锭一看便知他隐藏在鸭舌帽下的那双眼睛是瞄着卢作孚。
戴鸭舌帽的是骆队副。昨天日落时包围对岸沉船,冲上船后,一眼看到驾驶舱中刻字。骆队副在军统的专业是欧美密码破译与电台方位侦测。“九一八”后,苦学日文,如今不仅精通日文,而且连日文密码中各种变数都了然于心,是以一看便识得刻字意思。昨日跑了“沙扬娜娜”,24小时以来,再未发现该可疑电台收发一次电报。当时全船搜遍,未见电台。只在驾驶舱发现日文密码抄报碎纸片,带回驻地,翻出专用密码本,破译出来,是与日本空军离宜最近的W海军航空兵基地通报的内容,轰炸当前中日第一战场宜昌云云。骆队副心知,日谍绝不会善罢甘休,大规模轰炸不成,极可能采取目标轰炸,他便开始为卢作孚担心。秦队长死前那句唯一的遗言——“就连他这样一个私人轮船老板,都……”,这私人轮船老板,骆队副不用破译,便知道说的是卢作孚。秦队长殉国这些天来,骆队副便有意无意关注卢作孚,想看出此人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能让秦虎岗这样的汉子在识得他半天时间内便放弃抢船撤回大后方的初衷,甘心情愿为国捐躯。多日观察,他再无多话,只想着,万一有事,一定不能让此人受损,否则这宜昌完不成大撤退。他便吩咐手下众汉子:“在未发现沙扬娜娜这娘们前,要对卢作孚这样的人重点保护。”今夜,见卢作孚到露天剧场,他便也带了人来,分布全场,把这个离卢作孚最近的观察位置留给了自己,他想,沙扬娜娜若要不利于卢作孚,这种场合很可能会到场。
田仲挤在后台出口,与一群没有坐票连站票也没有的流亡大学生挤在一堆,看上去,他穿灰布长衫,围一条被风尘染灰了的白围巾,也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流亡大学生。为确保明天——11月7日升旗的“下策”万无一失,田仲决定从今夜起就盯死卢作孚。他已经瞄上了卢作孚,还发现几步外戴鸭舌帽那人,正是那天上沉船搜捕沙扬娜娜的为首者——他踩了田仲脑瓜一脚,田仲还能认不出他?今晚田仲还有个意外收获,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个国家中名头最响的女影星们一网打尽全看在了眼里,而且当她们从后台演戏出入时,近在咫尺,吹嘘呼吸之息可闻。田仲惊奇地发现,无论胡瑛、白杨,还是杨露茜、卓曼莉,其风度光彩,都不在小樱由纪子之下——由纪子是田仲在国内上大学时的青春偶像……田仲发现自己有点走神儿,居然想今夜就离开这种地方,回国,回到大学,再读四年书,周末能上电影院会会小樱由纪子。这时,流亡大学生们开始向台上涌,田仲本能地想退后,却被刚认识的几个大学生左右挟持,说:“这种时候,你敢退缩,以临阵脱逃论处!”结果,是流亡大学生看了明星的戏,情绪高涨,临时组成合唱队要求登台也唱一嗓子。田仲挤在大学生中,卖力地唱开了:“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好容易唱到“那里有……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时,那个担任合唱指挥的大块头学生因为激动身体大摆动,田仲才找到视角一窥卢作孚所在墙角,这一看,心头一紧,卢作孚早没了踪影,一起不见了的,还有他身后墙头上那个怀抱船用大扳手来看剧的莽汉。
1938年11月7日,难得一个冬季江面无雾的好天气。
昨晚,南昌飞机厂最后一个大件没装上民主轮,卢作孚到底放心不下,悄悄退出露天剧场。宝锭自然跟着回到12码头。天刚亮,这个庞然大物的飞机机身已装上民主轮。刚腾出的囤船上空位,另一个大件又被起重机与民工装上了船。是“汉口船舶机器厂”一台巨型冲床,那位工程师护犊似地在旁照应着机器。
卢作孚长长松一口气,宝锭推拥着卢作孚上了民主轮,开心地说:“魁先哥,你又要坐宝锭的船了!”
“小时候就坐惯了你的木船。”
“你还莫说,我这民主轮,在这宜昌,坐过蒋夫人,坐过蒋总裁,福气大呢!”
卢作孚记得这事。上回蒋介石要坐民字轮,是卢作孚亲自电告宜昌分公司经理李肇基,指定民主轮。因为民主轮再早运载过宋美龄,有接待这个等级人物的经验,还因为民主轮马力大,引擎好,又掌握在宝师傅这样的人手中。
“这趟水跑了回来,这片荒滩又要空出一大片。”卢作孚回头望着码头,见昨天主动登台唱《松花江上》的那群刚到宜昌的大学生,今早也起来码头登记,其中一个穿灰布长衫,围一条被风尘染灰了的白围巾的流亡大学生刚才还约了同学们上了囤船帮着民主轮装运飞机。卢作孚道:“老的刚撤,新的又到。这趟水,我们还真得再抓紧点!”
他身后囤船上,那个“穿灰布长衫,围一条被风尘染灰了的白围巾的流亡大学生”一边招呼同学帮着汉口船舶机器厂装机器,一边看似有意无意地听着卢作孚与宝锭的对话。他是田仲。
卢作孚站在轮机舱外,忙里偷闲,看着舱内宝锭与他的徒弟。宝锭的徒弟长着一双让人过目不忘的豹眼,卢作孚记得,是自己在结束大打关那年从北碚兼善中学毕业生把他招考来的。如今这娃娃上唇已经见黑,冒出胡须。此时他也忙里偷闲,手拿绳子,向一个酒瓶子的瓶口上打结。
宝锭对徒弟说:“当水手,先学‘水手结’。学水手结,先学着在酒瓶子上打‘瓶口结’。”
宝锭转对卢作孚说:“魁先哥,多久没回家了?”
卢作孚憨拙地摸摸脑袋说:“想不起了。”
“鬼子飞机炸到重庆去了,我嫂子和侄子没事吧?”
卢作孚答:“转移到北碚去了,没事。”
宝锭说:“没事就好!抢空了这片荒滩,我们船一趟拉通回家去。”
卢作孚说:“做梦都盼这一天。”
助手打好了瓶口结,送到宝锭面前检验,宝锭不屑地说:“甩两圈。”
助手拎着绳子就甩,酒瓶子脱离绳套飞出,宝锭早有准备,眼明手快,将眼看砸碎的瓶子一把抓住,顺手扔还给助手说:“像你这样,叫你上岸去打酒,回来师父一口酒也不得喝进嘴!三个字——够得学!”
车钟响了。宝锭与徒弟几乎同时坐到两台伏虎似的引擎跟前,启动了机器。
田仲感觉到脚下的囤船开始随着紧靠的民主轮的引擎轰鸣声颤动,他盯着民主轮拴在囤船上的缆绳,盯着这缆绳被一个比民主轮机舱中学徒还小的水手解开,抛向民主轮。田仲甚至看清了这小水手双眼流出泪水,却想不出每天从他手头送出这么多条船,他为何为这一条船开出伤心。
这小水手正是前日民主轮拢岸时接缆的小水手,他手心的皮还没长好,痛得流泪。
眼看着民主轮与囤船分离,见出船缝间鼓涌的江水,田仲本能地抬腕看手表,还没撩开长衫袖子,突然中止了这动作——昨晚为混迹东北南下流亡大学生群中,田仲没敢戴商务专科学校助教的手表。田仲抬头望一眼囤船上的挂钟,为掌握进度,宜昌江段所有老码头、老囤船与新设的新码头、新囤船,全都配备了挂钟或闹钟。田仲看清时间是8点整。田仲转身下了囤船。此时听得囤船上争吵声大作,侧耳听清了,是那个湖北口音的船舶厂工程师与管运输的人员发生争执。田仲顾自前行。先是慢走,几步一回头,直到看清民主轮从囤船船身后驶出,驶向上游峡口后,田仲便撒开腿快跑起来。“闲子”死了,“沙扬娜娜”走了,从监视目标去向到发送电报的事,田仲只能一人承当。此时,他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赶到电台藏匿处。好在,这片荒滩上,撒腿快跑,是最不容易引起人注意的事。只是快到电台藏匿处时,见一个背着侦测电台的汉子正在附近游走,田仲心头一紧,才放慢了脚步。田仲庆幸自己预先将报文打好腹稿,并译成了密码,记忆在心。报文极短,但相信升旗太郎在W一读就懂。田仲铤而走险,以最快速度拍完电报。拍完抬头,从满江面如森林一般耸起的木船桅帆中望出去,民主轮冒出的滚滚黑烟刚没入上游峡口。正要抽完剩下的半支烟,远处山梁,冒出一队人影,为首者身形,能见出背了个天线耸向天空的电台。田仲砸了电台,潜入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