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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作孚-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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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砸了电台,潜入江中……脱险后,田仲却后怕,怕报文太短,升旗读不明白。田仲一直望着下游峡口,直到配备强击机的九架编队飞机出现,并看清机群根本没在宜昌码头盘旋停留便沿江向上搜寻时,田仲才长长出了口气……
7年后,骆队副以军统汉口站中校行动队长身份,接收日本海军航空兵W基地。此时,该基地地点已设在宜昌,是日军距离抗战陪都重庆最近的空军基地。发生在中日战争中的举世震惊的“重庆大轰炸”,便是由宜昌起飞的轰炸机群实施。骆队长在接收后的W基地缴获了后方日谍与该基地来往的大量密电文件,其中最短的一份是1938年11月7日8时35分潜伏宜昌代号“沙扬娜娜”日谍拍往基地的电报,译成汉语,只四个方块字——“民主8点”。按时序,接下来,W基地收到的是一份几小时后由日本轰炸机群由宜昌上空发回的电报“目标击沉,空中观测,船人无一逃脱”。虽然日本已经投降,出于职业兴趣,骆队长还是抽出了那份最短的电报。“民主8点”,以骆队长的经验,不用破译,便知所指是“民主轮8点钟”发生了一件事。可这到底是一件什么事呢?一查档案《民生公司宜昌大撤退内运输登记表》:“1938年11月7日8点民主轮驶离12码头,主载南昌飞机厂战斗机机身一具……”又由档案《民生公司船舶损失统计表》中查到:“1938年11月7日民主轮在宜昌上游江段遭遇日机轰炸,民生公司船上人员牺牲惨重,船毁沉没……抗战中,民生公司牺牲员工116人,这是其中极惨重的一次。”
资料查清,骆队长更困惑。自宜昌大撤退开始之日的几波轰炸后,日本W基地飞机将重点转向湖南战场,其间好像暂停过几天对宜轰炸。为证实记忆无误,骆队长又查1938年日机对宜轰炸档案:11月15、17、18、20日,日机多架次,轰炸民生堆栈、下铁路坝、招商局栈房等处,撤退搬迁来宜的申新、天原等厂,武汉大学等人、货损失惨重。轰炸九码头,法国天主教堂院内难民被炸伤50余人。裕华纱厂待转入川棉纱500件被炸,大火燃烧,三日方熄。
——也就是说:1938年11月7日这一天的轰炸,此前20天炸过,此后8天才炸。骆队长想,为何独独7日要炸?
骆队长联想:自己这些日子,不正是在宜执行军务、奉秦队长虎岗遗命侦寻日谍么?记得正好这天有事。骆队长因职业需要,有记工作日志习惯。翻开一看:“11月7日8点30分左右,一向密集发报,此前停发两天的沙扬娜娜重新启用电台,我正在附近江段侦测,发现,即率队抓捕。敌毁弃电台,潜逃。”
时间顺序看来,W正是收到这个电报后,配备强击机的九架飞机才由基地出发,直奔宜昌,向上游江段搜寻,炸沉了民主轮。
放着遍布宜昌码头的兵工业、重工业器材不炸,为何独独要冒风险炸沉“民主”?难道仅仅是因为该轮运载一架小型滑翔飞机配件,怕装备起来后飞空对日本空军造成威胁?这有点讲不通。若是当年日本空军有这般意识,以其军力,早就将宜昌炸成一片焦土。何必获知我“宜昌大撤退”完成后再追悔莫及?
日本此次轰炸,不光是目标明确,还要等到确定民主轮在这天清晨8点离开宜昌后到了“上游江段”才炸?为落实这一点,连戴老板那儿都挂了号的“沙扬娜娜”不惜铤而走险,冒死发报。11月7日驶出宜昌上行的民主轮上,到底有什么目标,引起日方如此重视?
八年抗战,像世界战争史上所有重要战争一样,给后人留下多少谜团。骆队长只好把这个谜团记在当天的工作日志上。前面八年多事,日志总是记得简明,胜利后得宽余,骆队长记得详详细细。
如果骆队长读到1993年出版的《与老师升旗太郎君一起在支那工作》一书,他心中的历史谜团当下便能解开。
1938年11月7日8点,看清卢作孚上了民主轮,民主轮驶离囤船后,穿灰长衫、围白围巾的田仲从12码头跑开。此时,江心守候多时的民族轮拖了满载的驳船已驶向这囤船,民主轮一走,就靠上囤船。按照卢作孚昨日调船会议下达的指令,它将装上“汉口船舶机器厂”的一件关键设备,然后追随民主轮上行。
民主轮正驶出,卢作孚听得囤船上争吵声大作。是那位工程师指着荒滩上零散设备,坚持要将本厂所有配件都装上囤船:“少一件,也不行!”
李果果却不准,说:“卢次长和各位有言在先,约法三章,当时所定的办法是由各厂矿‘各自选择主要器材,配合成套,先行起运,其余交由木船运输,或待四十天后,另订计划运输’。”
工程师权威地拉着计算尺说:“哼,我早算过了,四十天后,枯水一来,根本无法再运!”
卢作孚见双方争执不下,抱歉地对轮机舱中宝锭喊道:“兄弟,我得下你的船!”宝锭惊道:“啊?你又不肯坐宝锭的船啊?”
卢作孚说:“我坐民族轮,咬你的尾巴,进了三峡,又能见面!”
“好吧。”宝锭咕哝着,目送卢作孚熟练地在民主轮将离囤船前跨帮上了囤船。
“万一这些配件来不及运走……”囤船上,工程师严厉地逼问。李果果一愣,一时不敢作答。
李果果身后,有人接过话,更加严厉地说:“万一来不及,或竟准备抛弃。”
工程师急了,说:“抛弃?谁说的!”
李果果被推到一旁,他身后的是卢作孚,说:“卢作孚。”
“抛弃!回到大后方,没了配件,光有主机,拿什么制造船舶用机器?卢先生,你比我懂——这可是打抗战搞交通急需的!”
卢作孚说:“拿天府煤矿的煤,拿四川的铁矿,拿从宜昌撤退回去的武汉钢厂的炉,炼出钢铁来,拿你手头的计算尺,算出数据来,先制造出汉口船舶机器厂所需的配件,再装上你这主机,就拿它们来制造抗战急用的船舶机器。”
工程师不舍地望着荒滩上配件说:“抛弃?”
卢作孚重复:“抛弃。别忘了大撤退开始那天我们在这里约法三章!”
文静从荒滩上抛弃的配件中走出,牵着那个报童姐姐。报童姐姐脖子上依旧挎着那一对虎头鞋。文静正不知向哪儿去,卢作孚大喊:“上这儿来!”
工程师问:“抛弃器材?”
卢作孚答:“保人。”
“保什么人?”
卢作孚说:“比方说,孔德成。”
工程师问:“孔子七十三代嫡孙孔德成主祭官也来啦?”
卢作孚抬眼望着泊在江中,因水浅无法靠上临时码头的明兴轮,“武汉弃守,孔德成乘三北公司申汉线江明兴轮到宜。明兴不能由宜昌咽喉上行川江,孔德成一行现困于轮上,几天了。我已派人为他们送去民生公司船票,你说,孔子后人,要是不走……”
工程师接道:“是不能留给日本鬼子。”
附近锣声敲响,卢作孚循声望去,敲锣人是一个未满三十岁的青年,教师模样,穿一身旧棉袍子,带着一队更年轻的学生。卢作孚还没开口,工程师说:“曹禺先生!”
卢作孚问:“认识?”
工程师答:“从前只知名,今天才见面。刚才船一拢岸,他就敲着锣带着学生上岸演戏,《疯子的女人》。”
卢作孚说:“现在他又敲着锣带着学生上船,要走了。他们国立剧专的要是不走……”
工程师说:“往后中国没戏了!”
文静牵着那个报童姐姐上了囤船,跳板晃动,卢作孚迎上,抱过姐姐,再转过头对工程师:“她要是不走,胜利后,你我就是都来当园丁,当真把这世界建设成一个大花园,谁到这花园里来游戏玩耍?”
工程师说:“卢先生莫说了。我这一块配件扔下,你就能把曹禺、把孔子七十三代孙、把这些娃娃都运回大后方。”
卢作孚说:“朋友,你敬业,我敬你。可是,这都到了什么时候了,你我不能光拿计算尺来算!”
工程师说:“那,凭啥来算?”
卢作孚道:“变数太大,只能心算。”
穿破旧蓝布长衫的男子,还有那个身怀六甲的难民妇女一直从旁观看,此时,妇女捂着肚子痛得欲倒,她坚持着,下囤船,长衫男子上前,还想搀扶她,她却指着肚子,羞涩地向长衫男子苦笑,表示要生产了。男子只好退后,眼睁睁看着这孕妇走下囤船,没入前些天那报童弟弟被炸死的那块巨礁后面。
民族轮装完船舶厂的大件后还有空间,守候附近的部分难民在李果果指挥下上了民族轮。
穿蓝布长衫的男子没上船,他呆望着巨礁,此时已听见第一声儿啼,哭得响亮,一听便是个健壮的婴儿。
这天,当民族轮装好人、货,拉响汽笛,要离开囤船时,宜昌上空多日不闻的防空警报拉响了。船长询问地望着卢作孚,卢作孚说:“按原计划。”船长想起昨天调船会议时,说过这话,“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只有按原计划实施,完成大撤退,滞留宜昌的人、货才有安全可言。”船长正要指挥民族轮驶出,下游峡口出现九架编队飞机,这一回,机群却根本没在宜昌码头俯冲轰炸,只是担当先锋的强击机掠过民族轮顶棚时,顺势扫射了一通,便沿江向上而去。庆幸之余,卢作孚却搞不清,今日突然出现的日机,似乎目标明确,连宜昌重地都不炸了,它们是寻谁去?
民族轮正要驶出,一直不肯上船的蓝布长衫男子看到那妇女从礁石后跑出,奔向囤船。他迎上前,指着婴儿啼哭更加响亮的巨礁。可是,妇女拂开他,冲向正离开囤船的民族轮,产后不支,几乎跌下江去。长衫男子只好抢上去,搀扶她上了船。巨礁后,儿啼声大作,长衫男子本能地要下船,去抱孩子。可是他这一步迈不出去,长衫被那位刚生产的母亲双手死死拽住。
轰响的引擎声与涌浪声中,长衫男子义愤地指着巨礁后的儿啼,痛斥这母亲。母亲与礁石后的婴儿同声号啕大哭,却又使劲地摇头。
工程师与刚上船的难民一起指责这母亲,却发现身边卢作孚一声不吭,只是以目示意,让赶来的船员腾出地方好叫这位母亲躺下。
沿江上寻的日机见船便顺势一通扫射。机枪声中,荒滩上弃儿哭声更响,轮船上母亲哭声嘶哑,一声盖过一声……
长衫男子猛地跺脚,一声长叹,他本文人,悲愤之极时,叹出声来都带韵味儿:“弃儿沙滩上,儿哭母也哭。哭声一何悲,舟行一何速……”
眼见日机向上游飞来,峡口昨天才新建的临时码头上人群四散。江边多艘木船正在装货,领头的正是醉眼。
有船工问醉眼:“老大,我们怎么办?”
醉眼说:“该死脸朝天,不死留到过年!”
船工又问:“这趟水?”
醉眼望着奔向岸边岩缝中藏身的货主说:“走!接了人的钱,承了卢作孚的诺,不能让他先生回头说我楚帮不讲规矩!”他单手提了酒坛子,腾出一只手,将舵把子一扳,船工将船撑出。
“一村复一村,青山罩白云。遥遥道路远,儿哭母不闻。天光如水水如天,荒江寂寞秋风遍。儿饥儿冷无人知,儿生儿死何由见。儿生或有人悲悯,儿死勿怨母心忍。”民族轮船舷边,那长衫男子独立,飞驶而过的岸边一处处荒村,依旧咏叹着。
“儿啊,娘带上你,儿娘都是个死。娘留下,守着你,儿娘也还是个死!横竖一个死,就死你一个吧,我的儿。娘活下一口气,回到大后方,再嫁个中国汉子,多生儿子,多杀鬼子,终能盼到报仇雪恨的日子。”身后,倒卧血中的母亲喃喃地似与新生婴儿对话,又似向在众人表白心迹。
“母亲瘦如柴,母亲血已尽。故乡焚烧不能归,逃亡满地烽烟紫。弃儿常已矣,痛心何日止。轮回如有再来时,愿儿勿生干戈里。”舷边长衫男子情绪难平,一路咏叹。今日乘民生公司轮船入川途中所见所咏,令他在抗战文学史中有一席之地。他叫陶博吾,江西彭泽县人,诗词书画艺术家,教师职业。1938年5月,家乡彭泽马当要塞被日军攻陷,他加入难民潮。同船逃难的一位九江妇女生产一子,弃荒滩。陶博吾含泪之叹,后来被命名为《弃儿行》,几十年后还被视为从心理真实角度全息认知这场大撤退的宝贵资料。
故乡且付云梦间 不扫妖氛誓不还
偶与同舟作豪语 全家来看蜀中山
与陶博吾同年由宜昌撤退的能诗的人非止一二。1938年,叶圣陶乘民生公司轮船过宜上行,望见重庆朝天门,口占此诗。
徐悲鸿乘民权轮自宜昌撤退,过三峡触景生情,到重庆后,完成名作《巴人汲水》《巴之贫妇》。画上题诗:忍看巴人惯担挑 汲登百丈路迢迢
盘中粒粒皆辛苦 辛苦还添血汗熬
吴作人得徐悲鸿鼎力支持,率中央大学艺术系“战地写生团”到宜昌抗战前线阵地写生。
1938年,张善子在宜完成名作《怒吼吧!中国》。画面上虎啸,有如运载过画家的木船上船工吼唱的川江号子。
“我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加上国共两党合作,抗战必胜。必要时,大老俄还可以从日本鬼子背后踢它一脚!”张伯苓在宜演讲。
“抗战救亡,救亡图存。持久抗战,抗战必胜。”马寅初在宜演讲。
新创建的新华社由宜昌乘民字轮撤退重庆,途中牺牲十余人。
南京沦陷,沙汀由下关码头乘船,到宜后,转船入川。隔年,1939年,沙汀将此事写入长篇小说。
“收拾起山河大地一担装,去后方。历尽了,渺渺途程,漠漠平林,垒垒高山,滚滚大江,似这般寒云惨雾和愁苦,诉不尽国破家亡带怨长。看江山无羌,谁识我一飘一笠走他乡?”多年后,国学大师南怀瑾以当年撤退大后方为主题,写下这首歌词。
“抗战中我到过三斗坪,那时我才13岁,没想到多少年后,那个地方与那儿的人物如此强烈地吸引着我,使我渴望再到那儿去重新生活。也许就是由于这分渴望,我才提起笔,写下三斗坪的故事吧?在加快中,我又回到那儿,又和那些人生活在一起了。我仿佛又闻着了那地方特有的古怪气味,火药、霉气、血腥、太阳、干草混合的气味……”1960年,美籍华人作家聂华苓发表成名作《失去的金铃子》如是说。她生于1925年,13岁时,正是1938年。
“木船在峡里向上水走,一边是白盐山,一边是赤岬山。两边的山往天上冲,好像要在天上会合了,只留下一条很窄的青天带子。太阳在中午晃下下就不见了……江水从天上倒流下来,船工在水坡往上爬,爬上水坡,前面又堵住了一座大山,好像没有路了,左一转,右一转,又能转到大江上了……一排纤夫拖着我们的木船上滩了。他们有时在山岩上走,有时在岸边水里走,纤绳从背后搭在肩上,肩上垫着布,两手拖着胸前的纤绳,身子越弯越低,一面走一面嗨唷嗨唷地唱着,和船夫哎嗬哎嗬一起一落……”在另一次写作中,聂华苓回忆的还是1938年的这场撤退,白盐、赤岬正是构成夔门的两座大山。看来聂华苓的从三斗坪入川的撤退,坐的是某一船帮的木船。
老舍、郭沫若、陶行知、晏阳初、胡风、吴祖光、冯英子、沈钧儒、史良、沙千里、黄炎培、梁实秋……如果要统计抗战时中国文化知识界有多少位名人与宜昌大撤退结下生死之缘,不如统计各界名人中还有多少位未与这场大撤退结缘。
战争开始后,命运不只是把全中国的兵业、轻重工业、航空工业都交付在宜昌,同时还把几乎全中国的文化界知识界、全中国的文学、艺术、教育、学术、新闻、法律界……都交付在宜昌。
“战事开始后的长江,就像一只粗大无比的注射针管,抽满液体,活塞头被一只强大无比的手推进着,那液体是中国赖以维系生命的血液,其中有多少,会截获在针管内,又有多少,得以顺着针管另一端的针头,流泻出去?”升旗太郎如是说。
难以想象,若是这中国文化、知识的血液不能及时从宜昌流泻出去,抗战的中国,今日的中国,将会是一副什么样的面孔?
命中注定1938年秋冬之交在宜昌临危受命的人,双肩要挑起的,可不只是一副担子。
民族轮向三斗坪驶去,在那儿,船上的难民们,刚生产的母亲、报童、诗人,都将转上木船,出夔门,回四川。
咏叹声中,母亲哭泣,难民欷,工程师无意中发现全船唯有卢作孚一人默默站立。此时,为避轰炸扫射,民族轮猛地驶离主航道,船尾螺旋桨触及河床,掀起的鹅卵石弹出江面,工程师脚下一震,几乎站立不稳,计算尺从胸袋中弹出,落在甲板上,工程师没去拾,望着它随着晃动的船体颤抖着坠下江去。工程师愣望着面前这个穿灰布制服的人,虽看不清这人心里盘算的变数到底有多大,却明白那是用一把计算尺无论如何也拉不出来的……
民族轮进峡后,卢作孚抬眼望上游,先行进峡的日本飞机,小如一群蝙蝠,此时正掠过民主轮上空……卢作孚正担心,听得民主轮拉响报警汽笛。汽笛声在风箱般狭窄的峡谷中回响,震人耳鼓。
所幸,机群从民主轮上空掠过,沿江向上游飞去。卢作孚才松了一口气,突然发现,第一架飞机刚掠过民主轮,便猛地拉起,钻入峡江上空雾团,八架飞机随后,成编队完成同样动作,轰鸣声向空远去,又立即居高临下越来越响,机群竟从雾团中向民族轮俯冲而来,由民族轮顶棚掠过——原来日本机群沿江搜寻,发现民主轮后,向空绕了个车轮大圈,重新锁定目标。眨眼工夫,黑压压的炸弹铺天盖地向民主轮砸下。
民主轮机舱中,听得车钟响起,宝锭正要加速,此时,机舱顶盖被炸穿,轮船底壳被炸漏,江水泻入,发动机突然熄火。宝锭操起那把大扳手,率小徒弟抢修。
车钟响起,宝锭看去,是叫全速。宝锭猛推开小徒弟,要执行指令。
小徒弟叫道:“宝师傅,你的……肠子。”
宝锭双手将流出肚腹的肠子打成一个结,重新塞回,笑道:“娃娃,学着点,水手结要这样打。”
卢作孚眼见上游民主轮顺江被冲下来,心知一定是机舱出了问题。卢作孚正要指令民族轮上的船载电台问询情况,一声爆炸,民主轮沉向水中。此时,民族轮电报员跑来,向卢作孚送上一份急电:“民主中弹,即将沉没,船长坚不离船,水手无一人擅离。轮机长将被炸出的肠子打结,坚持”报文至此戛然而止。
日机群轮番轰炸后,此时重新编队返航。轰炸机将所载炸弹悉数投向这一江段。行驶江上的无数木船遭袭击。
民族轮上,驾驶舱中,船长拽着汽笛拉杆,却无力拉响。舵工伏在舵盘上,泣不成声。多年集团生活,民字轮同事之间,情同手足,眼睁睁看着民主轮沉江,轮上同事无一人弃船逃生,自己又无力援救,这心情,自然难以言表。民族轮客舱中,众人默默望着上游,民主轮只剩下桅影。江面突然腾起的巨大水柱,水柱落下后,不见了民主轮桅杆和杆上的旗。民族轮一片沉默,沉默便是致哀。卢作孚大张了嘴,想说什么,却突然陷入儿时的失语状态,心中想说的太多,却一句也说不出来,眼前看到的,却是欢蹦乱跳的宝锭,正与自己一同玩弹珠,城里的娃娃玩的是玻璃弹珠,自己和宝锭玩的是桂圆核米米,一同在小河嘉陵江杨柳渡边拾起父亲从城里头带回来的、举人看了漫天抛撒的发黄的报纸叠了小船嬉水……
陶博吾举头远望沉船处,又收回视线望着船头卢作孚背影,一叹:“谁见过这样的撤退?”
却见卢作孚低着头,看着船头下江面。陶博吾便也跟着望去,见水中倒映出一大一小两头色彩分明的奶牛。此时峡谷上空传来鸡叫鸭叫,卢作孚抬眼,他便也跟着抬眼,古时沿江官道,一进三峡便成了栈道,栈道绝顶处,两头本地人少见的外国牛正磨磨蹭蹭沿窄道逆江上行,那头大的牛背上,还骑着两只竹笼,呱呱咯咯叫个不休的鸡鸭声,正是从笼中传出。卢作孚的视线似乎还在前后搜寻,直到看见一对衣不蔽体、小叫花子似的少男少女,相互搀着扶着,推拥着望着悬崖不敢前行的小奶牛走过栈道悬空处。陶博吾正不知卢作孚此时为何关注栈道上人和动物,听得卢作孚一声叹:“谁见过这样的撤退?”然后转身,上了舷梯,钻进驾驶舱,片刻之后,长长的三声汽笛拉响,紧接着,听得轮机舱中响起车钟声。民族轮开始震颤,船尾浊浪喷涌,向上游去。
方才,日机当顶投弹扫射时,漫江木船,百舸争上游。日机飞去后,木船却全都靠向岸边。此时,听得汽笛,见民族轮当先驶出静水湾,上了主航道,醉眼便领喊号子,船工全都亮开嗓门吼了出来。此伏彼起,又听得下游峡口一声川味十足的川江号子喊起,紧接着,一声又一声川江各段方音的号子声涌入峡江……先前还死寂一片的峡里,一只又一只木船结阵向上水走,纤夫“嗨唷嗨唷”,船夫“哎嗬哎嗬”……“两边的山往天上冲,好像要在天上会合了,只留下一条很窄的青天带子。太阳在中午晃下下就不见了”……就这一下,金光晃耀,辉映着江面上奔涌飘扬的一面面旗帜,红色的是大红旗帮旗帜,黄色的是云开帮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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