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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作孚-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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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升旗教授接到续聘后,回到阔别一年的讲台。第一课却不依旧例,不从光绪年第一条轮船驶入川江讲起,泰教授也将川江航业史裁为两截,从长江被裁断时的民国二十七年讲起,从长江被裁断的宜昌讲起,他径直讲宜昌大撤退,又将过程全免,开篇就讲:“同学们可知宜昌大撤退高潮四十天结束的日子?”

“大概是去年的12月10号左右。”

“正确。就说12月10号,这位同学,能告诉我们这一天,民生公司总经理卢作孚、也是宜昌大撤退的策划者、主持者,他在干什么?”

答问的同学摇头。课堂里一片沉默。

“这问题提得过偏,不难为大家了,”教授宽容地笑了,“我换一个问题,可有同学知道,去年宜昌大撤退结束那一天算起到今年,民生公司变成什么样子了?”

“今年,是民生公司增加轮船最多的时候。”有人答。

“哦?”教授饶有兴致地望着答问学生那颗硕大无朋的头。

“小卢先生自己说的。”这学生见引起教授重视,又补了一句。

“这位同学是……”

“我姓李,叫果果。我就是民生公司的。小卢先生说,为保证战时大后方最重要的交通路线川江上航运畅通,为保证民生公司正常运营,保证胜利后民生公司扩大业务,管理层必须提高素质,不读书不行,我就来读书了。”

“欢迎。”教授道。李果果乐了,可是,他不知教授说“欢迎”的同时,为何冲着课堂末排的那位助教异样地一笑。李果果摸摸脑瓜,估计是这东西体积太大引人发笑,这样的事,李果果遇上不止一回了。

下课钟敲响前,教授给同学们布置了一道思考题:“已知一:去年的那场大撤退,川江上起家的华资民营轮船民生公司用它全部22条轮船承担了百分之九十的运输,天上轰炸,江中触礁,人船损失惨重。已知二:接下来,今年,是民生公司增加轮船最多的一年。试问:为什么在遭受如此惨重的损失之后,民生公司能取得如此重大的发展?国家撤退任务,全部完成了。赔了老本,一转眼,多的都赚回来了。这叫双赢。老师真正要请同学们思考的是:为何川江上这家民生公司,这一回能够双赢?”

看同学们认真记题,那个大头学生已经抱着大头开始思考,教授很满意,说:“提示一:大撤退高潮四十天结束的日子,12月10日,民生公司在宜收购镜安轮船公司的镜安轮,改名民镜。后收购万昌、润泰、华明轮,改名民仰、民润、民瞻。请同学们再加上大撤退高潮四十天内收购协昌、源丰、义泰,改名民协、民伟、民济。以上收购全部在宜完成。因为以上轮船战时由下游上行,悉数堵在川鄂喉咙管的宜昌。12月底,民生公司总经理卢作孚这才上了自家的民字号轮船,返航重庆。”

课堂内啧啧连声,升旗说得兴起:“再请加上,大撤退高潮四十天内,民生公司在重庆收购川省政府长江、巴渝二兵舰,改名民强、民固。”

升旗看一眼李果果:“正如这位同学刚才所说,今年,确实是民生公司增加轮船最多的时候。民生共有轮船一百十六只,三万零四百余吨。这话,是卢作孚在公司做总结当着众股东说的。”

李果果点头。

“再给同学们补充一段宜昌大撤退掌故:武汉裕华纱厂,说起名字,同学们都该知道吧。早在去年武汉会战,裕华便筹备内迁重庆,8月初起运重要设备,到宜后,却困于无船而存栈待运,撤退高潮中待运入川棉纱500件被炸。裕华管事的苏汰余曾亲赴聚福轮船公司请其协助。回来后一叹:‘孰知该公司不顾过去往来,完全拒绝。原因是装运机器设备,有一定运价,如运货机,则可乘危难紧急之际,信曰高拍运价格,大发其财。’苏某走投无路,找到民生公司,双方协商,采取互相投资方式合作。卢作孚当场拍板,裕华纱厂投资民生公司30万元,民生公司投资裕华纱厂10万元,民生公司派轮船把该厂全部货物先行由宜运出,至三斗坪、巴东、万县沿线各点,随后全部转运重庆。

“裕华落户重庆,如今是裕华也赢,民生也赢……国家也赢,实业也赢……连同大后方着棉穿纱的老百姓全赢,我身上这件袍子,布是北碚三峡厂织的,色是北碚大明厂染的,可用的,说不定就是裕华的纱。”课堂里热闹一片。

“双赢!这就回到了老师这节钟给同学们布置的思考题上来了。”升旗接过话来,“提示二:已知,自民国十六年从上海开回第一条民生轮以来,武装检查云阳丸、化零为整,打捞万流、一统川江、协约大打关、废除大打关,直到宜昌大撤退……民生公司卢作孚哪一回大动作、大比拼、大竞争、大商战,不是双赢?”

李果果摇头,从小学起,自己跟了小卢先生这多年,怎么对他的了解还不如这位教授的若干分之一?教授就是教授!

教授却顾自说道:“请想想,它为何总能双赢?提示三,也是这道思考题的最后一个提示:这双赢,几乎已成民生老总卢作孚谋略时的思维定式,经营中的行为模式,性格中的独有样式。他,是怎么做到的?大家莫急着交答卷,慢功出细活,下节钟,老师再不会拿这一问来为难同学们。要到各位从这所学校毕业时才问。我的川江航业史一门课,毕业考试,开卷,只考这一道题。”

“哦!”课堂内一片欢叫,“教授万岁!”

“老师还真受不起诸位山呼。”升旗红了脸,“不过,谁要是答出了这道题,谁就真能双赢!”

“通过毕业考试,拿到毕业文凭,是一赢,还赢什么,老师?”

“还赢什么?赢得来自重庆、来自川省、来自大后方、来自欧洲美国世界各经济强国一流实业的高层管理者聘书!”

这一回,课堂内再无一人欢叫,同学们一个个埋头长考。

下课钟敲响。“这位李同学,请留步。”教授对李果果说,“方便时,能否引荐泰升旗见一面你的小卢先生?”

“这……”李果果迟疑道。

“我知道,时下要见小卢先生的人多。不过……”

“不过小卢先生倒是很肯见学校的老师的。只是……”

“知道他太忙。不过,你何不先把这堂课商务专科学校这么个老师对小卢先生的大胆臆测告诉他……”升旗建议。

“这倒也是个办法,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他或许会破例召见一下这个老师?”

“我试试。”

“不勉强。这堂课见到小卢先生的同事你,升旗已经很知足了。”

李果果又看到教授对自己身后那么异样地一笑,他知道,那位原坐在末排的助教,此时肯定到了自己身后……

黄昏,赶末班轮渡过河,升旗与田仲回到青草坝。学校提供了教师宿舍,升旗教授婉谢了。总务科长说,住校,又近又清静,你青草坝那茅屋,白天黑夜机器吵死个人!教授说,吵惯了,突然静下来,反倒睡不着。

进了茅屋,关上门,田仲问:“明天?”

“明天。”教授答。

“刚才过河,我看有起雾了。这重庆的雾季也太长了,都进五月了。”

“要不怎么叫雾都?”

“可是,万一明早这雾还是不散?”

“那是老天的事,你我只尽人事。”教授已经上了床。

“明天我起个大早,望天!”助教说完,听得香甜的鼾声,似乎在与窗外“咣咣”敲击船体的巨响较劲。宜昌大撤退后,助教与升旗的睡眠状况似乎作了个互换,教授倒床便睡,助教却往往彻夜难眠。

“今天是民国二十八年五月三号,重庆人终于熬过了漫长的雾季,见到了今年以来头一个红火火的红太阳……我们刚才收到爱国华侨陈嘉庚先生的捐款……”青草坝民生机器厂的喇叭里传来中央电台的广播,与“咣咣”的敲击船体声齐响。

“大后方运输,需要量更大。民生公司在宜昌附近收购的六十多艘旧船,虽加改造,但仍不够用。”民生机器厂内,卢作孚和一位新聘的工程师边走边说。李果果和文静远远地跟在身后。

“以煤为燃料的十五只新船,锅炉是咱们民生机器厂自己制造的!”工程师从胸袋中掏出计算尺,熟练地拉着,他正是汉口船舶机器厂的那位工程师。宜昌大撤退那片荒滩上,没人问他的名字,现在民生机器厂的人都知道他叫叶子荣。

“长江截断后,如今民生机器厂就是公司航业的咽喉!我们要像去年守护宜昌那样守护住这道咽喉,这样我们才能保证四川大后方所有的水路航道畅通无阻!”卢作孚正说着,一滴漆落到他脚跟前。他抬头望去,船坞上,高高架起的一条新船,船头上,悬着一只吊篮,篮中一个苍老的身影,正向船头已经画下的“民武”两个空字框内填漆。太阳升起,映照得新船一片金光。他问:“谁啊?这么大岁数,还爬这么高!”

“只剩得赵子龙老迈年高!”吊篮中传来一声唱,是川剧中诸葛亮点将时的老生唱腔。卢作孚哑然失笑:“姜老伯,劝您哪里好耍哪里去,您偏要到我工厂重地!”

“蒋委员长说的,人不分男女老少,都要打抗战!”

“要上厕所,我!”李果果突然对文静说了一句话,就跑开了。李果果爬上临江的小山城,没进厕所,却站在坡顶上,望着东去的大河,尽头处一轮朝阳出半边脸来。从去冬雾季以来,今天才看到头一个囫囵的太阳。李果果很高兴。李果果高兴,可不是为太阳。刚才,从文静身边跑开前,李果果把一封信塞到文静手头。信昨晚李果果写了个通宵,三易其稿。信中把十年前初见文静时就想说的话,全说了出来。

静,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其实从第一次认识你那天起,十年来,虽然当着人我叫你文静,背地里一个人时,我都在心底叫你静。你还记得初识的那天么?当时我俩都在小卢先生峡防局的学生特务队。那天你们女生班和三峡布厂女工班篮球友谊赛,在民众体育场。每队六个队员上场,三峡厂的女工谁都不愿意担任留守自己后半场的那个角色,我们特务队这边,你却主动担任了这一角。其他五个队员都满场飞,一会儿前场,一会儿后场,你却心甘情愿从始到终留守后场,严守规则,一步也不曾冲过中线,直到裁判吹响终场的口哨。偏偏那天,天公不作美,你正比赛,下起偏东雨,雨下得怪,横扫而过,只落在你留守的这半场,你队进攻的前场,滴雨未落,雨过后,地皮还干干的。可是,你却淋成了落汤鸡。就这样,你还是不曾跨过中线一步。静,那天我跟特务队男生班一起到场为你们女队拍巴巴掌,就是那场球,让我相中了你!静,让我们共同抗战、共同工作、共同恋爱、共同生活、共同结婚吧。当这封信交到你手头的时候,我会对你说,我要上厕所,其实是借口,我离开你一阵,只是为了让你能一个人读完这封信,读完后一个人想想,要是你同意,就向我招招手,叫我一声果果。我就在你对面厂里修了厕所的小山坡上。我望着你呢。要是你反对,就……从此以后不再理我,这封信,也请帮我把它烧了。爱你的果。

李果果语无伦次说完“要上厕所,我!”那句话后,就跑开了。文静这才发现自己手头多了一封信。打开后,一口气读完。

李果果站在坡上,望着大河上浮着的圆圆的红太阳,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太阳里映出飞鸟的影子,三只一组,成一个品字,三组又成品字结成一队,三队再成一个品字,结成一个大群。李果果数清了二十七只飞鸟,可还是没听见背后文静那边的动静。忍不住回过头来,只见红彤彤阳光下,文静站在原地,正望着他发呆。突然,她举起双臂,拼命向他招手。李果果顿时欢喜得真想学狗叫,还没叫出声,听得背后有声,是引擎声。不是山坡下厂子里的轮船引擎声,是来自天上的另一种记不得在哪里听过的引擎声。李果果猛回头,一轮红日中那二十七只“飞鸟”全都将双翅伸得笔直,已经飞到坡顶,依旧成品字,向他头顶扑来。这才看清,是机翼下印着太阳标志的飞机,去年在宜昌的四十天里,见多了!

李果果忽然想起小卢先生叫飞机在北碚天上“刹一脚”那一年,自己打赌输了,在民众体育场中当众学狗叫,被小卢先生制止了,说:“这一叫留着吧。万一哪天,强盗打进我家乡,管你学狗还是做人,你再把这一声大叫出来,说不定还能叫醒几个家乡人!”李果果赶紧望山下,好容易在民武轮船体下,寻见小卢先生正指点图纸与工程师讨论,巨大的敲击声中,他们大叫着说话。李果果放声大叫,可是,平时叫声那么响亮的他,此时却听不见自己的声气,却听见越来越大的飞机轰鸣声中,文静声气都喊嘶了高叫着:“果果!果果!”

轰炸机从李果果头顶掠过,一直冲山坡下高叫的李果果始终没听到自己的声气。轰炸机飞过青草坝,飞向朝天门,引擎声远去后,李果果却听得滴滴答答的水声,低头寻声源,这才发现,自己的裤裆水湿淋淋,尿了。

这一天——1939年5月3日,日军开始了长达五年半的重庆大轰炸。

胜利后,骆队长在W空军基地缴获的电报中,有一份是这天早晨7点由重庆发出的:“四川今天晴空万里,是轰炸重庆的大好时机。”

升旗是在青草坝茅屋檐下发现轰炸机群的。几天前,几乎与W基地同时收到天皇发布《大陆命第241号命令》,早知要对中国内地实行战略轰炸。对其中要点“攻击敌战略及政略中枢”、“捕捉、消灭最高统帅和最高政治机关”、“坚决实施战略、政略航空战,挫败敌继续作战的意志”早就了然于心。当轰炸机群从头顶掠过,飞到两江交汇的重庆半岛上空投弹时,升旗默然。

“军方又没采纳老师献策。”田仲道。

几天前,吉野专为轰炸中国战时陪都之事,便衣来重庆勘察,并到升旗茅屋外临江小山坡上与升旗秘密会见。二人一席谈,田仲至今记忆犹新:吉野说:“军部最新评估,经两年战争,中国战力已损耗过半,所能支撑者,唯赖抗战意志而已。”

升旗反问:“支撑中国人抗战的,岂止意志?”

吉野应:“哦?”

升旗指着西南数省地图说:“宜昌大撤退,中国人保住了工业尤其是兵工业的命脉,他们正在经营大后方,关键仍在交通。自古四川唯一出路扬子江被我拦腰截断。可是,川江、金沙江、嘉陵江、岷江、大渡河……光是重庆境内,长江的一级支流和二级支流便多达374条!”

“升旗君该不会是教我去炸断这374条江河?”

升旗道:“水路运输,无船不行。”

“明白了,你还是缠死了你那老对手卢作孚。”

“不是我缠死他,是他总在做我的死对头。”

吉野问:“一本道?”

升旗答:“一本道。”

“可是我这个日本职业军人,总不能以这么一个中国商人为对手吧?”

升旗说:“无论在中国的、日本的战国时代,君主与将相,主宰战争命运。如今世界进入实业时代,历史改观了。一国之实业家代表,就是这一国的重镇!”

吉野又说:“升旗君给我的情报是,目前民生公司轮船总数已达137艘,总吨位36000吨。可是,天皇要我炸的,是这座城。”

“你就是把这座山城炸为平地,也结束不了这场战争。必须掐断中国大后方的咽喉。”

吉野问:“上一回,我没掐死宜昌那道长江咽喉,这一回,升旗君认定,川江的咽喉又在哪里?”

升旗手指指定重庆。

“还是重庆?”

升旗摇头。手指在重庆周围游移着说:“那地方太小,你这地图上没标明。”

吉野问:“那你叫我的轰炸机向哪去寻找目标?”

升旗起身,去坡顶厕所尿了一泡,回来后,拍拍吉野肩膀,叫他也站起身来,望着山坡下说:“好办。你的机群轰炸重庆城,捎带着到这儿来一趟,告诉领航员们,望到朝天门,沙嘴下游一里把路,长江北。地名很田园——青草坝。如今,青草已经铲去,建起大片厂房……”

吉野看清了,山坡下是夜来依旧灯火通明、“咣咣”敲击船体巨响不断的民生机器总厂。吉野问:“这就是——川江的咽喉?”

升旗说:“时下,是。”

“重庆境内,374条大河小河会堵在这厂里?”

升旗说:“河流不会堵在工厂里,卢作孚行走在河流上的轮船,却全都靠这厂。长江在宜昌截断了,卢作孚再不能到下江订造新船、修理老船。宜昌大撤退大量买下的轮船,船大马力小,不宜川江,要改造,靠这个厂。如今整个中国大后方,造船、修船、改船,全靠这个厂。本来,卢作孚的民字轮舰队还有一道无形的咽喉——油料。早在战事开始,他便命手下在海外抢购了大批油料,囤积在重庆。不过,我已命田中查实了这批油料,要让他手头这一百多条船来烧的话,顶多一年半载就要见底。你们空军把这里一炸,陆军那边再把中国来个铁壁合围,船坏了无处修,油没了无处补,中国战时陪都这374条河只能算是一道风景,整个交通业,还剩下由重庆城李子坝、红岩村、沙坪坝,然后钻山洞过歌乐山去川省省城一条公路,根本无济于事。交通一瘫痪,卢作孚从宜昌大撤退拼命抢回来的中国工业、兵工业就成了堆在新建厂子中的废钢锈铁,接下来的仗,贵军方爱怎么打怎么打,大局已定,中盘胜!宜昌大撤退卢作孚的完胜,将在重庆大轰炸中全毁。”

吉野听出升旗有意道出“宜昌大撤退”往事,有所震动,他盯死了山坡下民生厂问:“掐断卢作孚这道咽喉?”

升旗说:“至少,五月三号第一天,请吉野君一定保证。”

吉野沉吟着:“要是我的轰炸机顾得过来的话。”

升旗一躬,“拜托了!”

田仲听出,升旗没把话全说完。宜昌大撤退结束,回到重庆,升旗便盯上了卢作孚的民生机器厂,更盯死了卢作孚,前天他就打听到,五月三号这一天,卢作孚要来厂,督促民文轮、民武轮最后完工,五月四号他将亲自为两船下水主持仪式。“民文”、“民武”不是什么大船,论个头,加起来不过是万流轮的若干分之一,卢作孚对它的重视程度,却一点不亚于当年打捞、改造万流轮。正是这一点引起了升旗的重视。如今虽然还没搞清卢作孚的底细,无意中却摸清了卢作孚未来几天的行程。

“尽力而为。”那天告别时,吉野说出这句话。

“可是今天,二十七架轰炸机全飞进城了!”田仲抱怨道,“吉野君还想再犯宜昌错误!”

“听天由命吧。”升旗道。

吉野没有“再犯宜昌错误”,这天,炸过重庆城,成品字形的一个轰炸机小队返航时重新掠过升旗头顶,飞过青草坝,扔下了九颗重磅炸弹。

从这天起,重庆人开始扛着铁硬的镐头去南岸官山坡生冷的坡地上掘墓坑。这天,民生机器总厂的人也开始在临江山坡上掘墓抗。第一个墓穴是给姜老城掘的。炸弹没炸着他,机枪没扫射到他,全叫行伍出身的他避过了。炸弹炸飞厂棚时的气浪把他从民武轮船头的吊篮中掀了下来。关怀也在吊篮里,没掀下来,他年轻,抓得牢。姜老城老矣,手一抖,人就从篮中掀出,以头抢地,坠落在船坞底座的铁轨上。

临终,姜老城肯定想对卢作孚说什么,说不出来。卢作孚说:“姜大伯,说不出来你就唱嘛!”

姜老城望着船头上新漆的“武”字,就唱出来,用的是川剧高腔:“武字啊,它还差一点耶——”

卢作孚看一眼他手中还握着的漆刷子,听懂了。

姜老城就把关怀的手抓过来,塞在卢作孚手中,卢作孚一看就懂了。姜老城知道卢作孚听懂了,看懂了,就把眼睛闭上了。

当天晚上,田仲睡得很好——再也听不见外面船厂“咣咣”的巨响。当天晚上,升旗睡不着,不是因为外面船厂“咣咣”的巨响听不见了,不习惯。升旗老听见铁硬的镐头在生冷的坡地上掘墓。半夜,升旗推窗望去,民生机器厂临江的山坡,月光下,能数清山梁梁上新突起的几个石堆,却不见掘墓的人影。升旗出了茅屋,爬上那山坡,坟堆前果然没人。升旗弯了腰挨个盯着一块块墓碑寻找,没有找到“卢作孚”的墓碑,大失所望,又长长地松了口气——下策未能得逞,接下来的棋无法下。真要是下策得逞,往后的棋,升旗找谁下?升旗背靠着“姜老城”的墓碑坐地——埋在墓堆里这人的名字让人听着实在,且川味儿十足,所以升旗选中了这块做靠背。只是镐头掘墓的声音却一声接一声越来越清晰送到耳门,升旗纳闷地转过头来,才发现,山坡下,民生机器厂背后的石崖前,上百人借着月光在掘那生冷的石壁。不用再上前,升旗就知道,正是白天掘墓的那群人,拿的正是白天掘墓的镐头,领头的那个穿灰布民生制服,必是卢作孚无疑。他一边扬起镐头,一边还在鼓动着身后的人群。时常追随卢作孚身后的那个女秘书,正忙着掏笔记录。最近才出现在卢作孚身边的那个工程师正望着石崖拉他从不离身的计算尺。隔远了,只能凭借石崖撞到这小山坡上的回音听得几个字,卢作孚还是爱用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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