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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作孚-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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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总理周恩来提出民生公司公私合营的问题。在新中国,他是第一个。当时中国各大报逐日在头版重要位置刊登有关全国政协会议报道,有的还刊载了各位重要代表的发言。
卢作孚以特邀代表身份出席会议。他只提出一个要求,关于他本人参加会议之事,请报界不做任何公开报道,对外一律封锁消息。原因非常重要,也非常简明——眼下,民生公司滞港轮船尚未全部抵沪。
离开北京城,卢作孚赶往民生公司海外船舶回归指挥室。6月17日这一天,面对大沙盘,望着香港、澳门、广州、台湾、基隆、釜山各埠,望着香港海湾中,门字号、江字号、民字号一只只船舶模型,卢作孚默默地扳着指头,一个接一个地数着数,“一,二,三……”一直数到“十三”。何仁等一群民生公司重要干部在卢作孚身边,看上去,总经理就像个黄昏时守在自家圈栏门口、望着归圈牛羊、点着数的老牧人。
“还差五条。”卢作孚皱起眉头,头也不回,问:“渠、怒二轮,王化行该从周茂柏厂里开回来了吧?”
像要答复卢作孚所问,李果果拿着一份刚收到的电报来到沙盘前,木然地拿起沙盘一旁的长杆,将原先摆在基隆的渠江、怒江轮模型推往香港。
多年后,参与轮船回归行动的老民生王化行、王鼎中、王崇让先生撰文《从定海、台湾带回五条船的经过》、《香港船舶回归回忆》:“当时形势险恶,驾驶船只安全返回祖国要冒极大危险,甚至付出生命。但海员们不怕国民党封锁阻扰,决心将船开回祖国。在卢作孚先生的运筹下,得他的好友国民党联勤总部高等顾问陈地球与浙江省政府主席周岩、基隆船厂周茂柏厂长众人相助,几经周折,历时数月,先后被困陷于定海、台湾的民俗、民本、民众、渠江、怒江五条船舶终于全部集结香港。一九四九年秋,在海外航行的船只上的船员们也千方百计摆脱国民党的差运,陆续从华北、华东、台湾等海域开往香港,共计有十八艘之多。”
窗外可见,同样下着阴雨。何仁手拿沙盘上移动船舶模型的专用金属棒指点着沙盘,说:“周恩来总理非常清楚我们面临的局面——民生公司在海外有如此庞大的船队,要想全部回家,必然涉及当前国际、国内、政治、军事诸多方面……这是一场斗争,特别讲究的是斗争艺术。”
卢作孚默默点头,视线仍不离香港的民生船阵。
何仁说:“1948年,我荆门、夔门两轮已经驶入长江口,可是,眼下的态势甚至比两年前更复杂更严峻,任何轻举妄动都会……”
卢作孚默默地将视线从香港船阵沿海岸边航线北上移向上海长江口。此时,他抬手要过何仁手头的金属棒,将香港船阵中的民众轮轻轻推出,北上,穿越台湾海峡,驶向釜山……
“叫民众去釜山?”有人困惑地问。卢作孚放下长杆,沉吟着点头。李果果木然地拿着个圆规式的专用工具在测量从香港出发后的里程。乐大年嘀咕一声:“看船王行船跟看棋王下棋一样,让人猜不透。”
六月天气,中国南方大面积阴雨。香港海湾骆老大渔船上,骆老大也在望着那一幅摊开的地图。地图的内容,几与卢作孚面前的沙盘完全相同,那十八条轮船标记的位置,与沙盘上一模一样,都在香港结成船阵。“万一卢作孚真敢轻举妄动?”咸鱼问道。
“没有万一。以他的性格,这一回,他百分之百要动。”
“我们怎么行动?”
“这种时候,香港这种地方,只能后发制人。”
“可是,怎么预先探知他的船往哪一方动?”
“若是船王真是去了北京,他的船还能向哪一方运动?”
“北上。最好的去处是寻上海吴淞口,进长江。与他的荆门夔门会合。”
“这当中要经过……”
咸鱼拿手指从地图上的“香港”引出一条航线:“公海?台湾海峡?”
“走脱一个船王容易。要把偌大的这十八条轮船从你我眼皮底下开走,除非是奇迹。”
“老大你说过,他这人这辈子专爱制造奇迹。”
“他在动了。”老大只嘀咕一声。早将渔网理顺在手,一抛,咸鱼一偏脑袋,渔网撒向海中。远望,海湾中平静如常,偶有归航汽笛……
“他哪儿在动哇?”咸鱼望着雨幕中的船阵。
老大不答。此时,埋头捕鱼的他,眼角瞄准了——雨幕中的船阵开始起变化,民众轮悄无声息地退出,驶向海湾外……
入夜,台湾海峡风雨大作。探照灯扫过海面,一只轮船小小的剪影腾上浪尖。民众轮驾驶舱中,船长万竞吾看着地图。地图上,中国大陆用五星红旗标明,台湾海峡中多个岛屿,插满青天白日旗。
大副用手指在一面面青天白日旗当中划出虚拟的网状,指明民众轮所在方位:“我们现在这里,密密麻麻地像一张撒开的渔网,我民众就好像一条闯进网中的鱼。”
探照灯光柱突然扫过驾驶舱,停下,照定万竞吾。万竞吾透过亮晃晃的光,好容易认清,对面是一只巡逻艇,飘着青天白日旗。巡逻艇上,信号灯后,暗光中,两人披着雨衣,是骆老大与咸鱼。骆老大发了句话,信号兵打出信号灯。民众轮大副读出:“我是中国海军海巡265号艇,民众轮回答,你的目的地!”
万竞吾说:“回答:韩国釜山。”民众轮打出信号灯,巡逻艇打出信号灯。大副读出:“禁止北上。命令民众轮:立即转向,目的地:台湾高雄。”大副担心地望着万竞吾。万竞吾说:“回答:遵命。”大副望着万竞吾,愤懑地叫道:“船长!”万竞吾处在强光中,并不答话,却对舵工下令:“右满舵。目的地:台湾高雄。”舵工与大副同声喊道:“船长!”万竞吾沉着脸,冷酷地闷哼一声:“唔?”大副泄了气,对舵工说:“右满舵,目的地:台湾基隆。”舵工猛一转舵。探照灯光柱中,民众轮右转,驶向夜茫茫的大海。脱离探照灯强光后,万竞吾依旧一言不发,望着前方。民众轮左右,探照灯光一路监护,不容任何偏向。舵工与大副心神不宁,东张西望。民众轮在海峡中东摇西晃。万竞吾索性伸出手,把定舵盘。直到前方,出现孤岛轮廓。
大副终于爆发,冲万竞吾吼道:“不!”
舵工叫道:“绝不!”
大副也叫:“鱼死网破!”
舵工说:“也要回家!”
大副嚷道:“昨天从香港起锚前,你跟卢先生通话,自己怎么说的!”
万竞吾一震,一言不发。舵工想强行扳转舵盘,舵盘却被万竞吾一只枯劲的手把定,纹丝不动。大副与舵工眼睁睁看着孤岛越来越近。他俩没人留意到,船长的双眼在昏暗中闪光,他一直在留意轮船左右的探照灯光柱。此时,消失了。他默默地听着,训练有素的耳朵从本轮轰鸣的机器声中,从巨大的涛声中,分辨出了一直尾随的巡逻艇的声响已经远去。万竞吾冷冷一笑,昨天通话时,身边的同船同事们只听到他对卢先生说的话,没听到卢先生对他说的话。想到此时,卢先生一定也没睡,他在民生公司海外船舶回归指挥室的沙盘边,望着行驶台湾海峡中的民众轮模型,卢先生手头的那柄长杆该会像魔术师一晃,推着民众轮忽然180度的转弯,将台湾岛抛在后面,船头指向长江口处的上海。万船长正这么想着,孤岛越来越大……舵工因绝望而松了强扳舵盘的劲,他忽然感到手中的舵机在动。这一回,是向左转。舵工纳闷地看舵机,是万竞吾的那只手在扳。舵工看船长。船长索性松了手,把舵盘重新交还舵工,说:“左满舵。”迎住舵工与大副逼视的目光,万竞吾始终不动声色,闷声道:“男子汉大丈夫,鱼死网破,也要回家,昨天从香港起锚前,我跟卢先生通话,就这么说的!卢先生跟我说的话,也是这八个字。他说他相信我!他卢先生都相信我,我还能做出让人不信任的事?”避开孤岛上光源固定的探照灯,避开巡逻艇上光源移动的探照灯,民众轮虽走着曲线,却不改方向……直到从民众轮背后照来的晨曦,勾勒出东海岸一处大都会轮廓。民众轮驶入长江口浑水浊水交汇处……民众轮见缝插针似的巧妙地游走在水上,嵌入早已泊江上的荆门、夔门两只远比民众轮巨大的海轮之间那好似预留的水面,刚到位,便见荆门、夔门同时向空中抛出缆索。民众轮左舷右舷水手同时接住两根缆索。万竞吾船长也同时被一左一右大副与舵工两双因狂喜而颤抖的手臂抱住。面对两张挂满热泪的脸,船长道:“哎哎,男子汉大丈夫,回家了,怎么这样?”接着一笑——卢先生此时,该拿手头那把长杆,将他沙盘上的民众轮轻轻巧巧一推,推入长江口,然后随手把长杆放回沙盘边,开心一笑了吧?
这事只猜对了一半。彻夜未眠的卢作孚,拿长杆将沙盘上的民众轮推进长江口后,并未放下,而是将沙盘上海上的船又推动一只。李果果一看,是太湖轮,原泊位置是“印度圣马林达港”,便说:“小卢先生,太湖轮还没到香港。”
“三天后到。”卢作孚悠悠地将太湖轮由印度马达林港推到香港,加入香港民生公司船阵,却不停留,立即推其北上,依旧是民众轮的航线,说:“到,立即行。”
1950年6月18日,民众轮在船长万竞吾率领下离开香港经台湾海峡秘密驶抵上海。四天后,6月22日凌晨2时,太湖轮已行至汕头与东沙群岛间海面,探照灯光柱突然扫过驾驶舱,停下,照定太湖轮船长船长周曾贻。大副读出对面巡逻艇打出的灯语:“太湖轮回答,你的目的地!”
周曾贻说:“回答:韩国仁川。”
灯语:“立即转向,目的地:台湾高雄。”
大副担心地望着周曾贻。周曾贻正想有所动作,他身后,太湖轮三副掏枪指着他的头。
周曾贻一愣,“小郭,你?”
三副上前一步,来到探照灯光区中,对巡逻艇说:“报告骆老大,太湖轮已在我掌握之中。”巡逻艇已靠上,骆老大将雨衣掀开,率咸鱼跳帮登上太湖轮。
民生海外轮船回归计划实施中。但第二艘太湖,尽管事前注意了保密,刚刚驶入公海就被国民党拦劫到台湾去了。据后来被遣回的船员追述:“太湖船上协办出港手续的年约三十余岁的三副(郭姓),原来竟是一名混进队伍不久的国民党特务。是他利用职务上的便利,把船的动态通知了高雄的国民党海军。太湖轮船长周曾贻以‘领船投共’的罪名被判刑,时至今日,生死不明……”
“‘太湖’被劫,不仅是一只船和船上所载物资的问题,余波还可能冲击香港和东南亚船队、财产和人员的安全。”卢作孚刚与周恩来主持的政务院以及邓小平主持的西南军政委员会通完话,站在玻璃窗前,呆望阴雨中水天一色的世界。被雨水濡染的川江号子遥遥传来,似带上阴霾凄凉之色,让人想起二十三年前,由上海将公司第一船“民生”开回家乡、闯到夔门险滩……十三年前,长江百年不遇枯水,请醉眼领水,试验“三段式航行”,轮船闯过青滩……十二年前,公司全部轮船投入宜昌大撤退,闯过三峡……这一回,是将数以万吨计的十八只轮船从香港开回大陆。先前通话,船舶回归新方案已经拟定,可是要将其全部实施,再来一次大获全胜,要走的路还很长……
决立即行,卢作孚转头对李果果口授电文:“密电命令香港分公司……”李果果刚开始记录。卢作孚想起什么,一摆手:“不。”李果果正愣着,卢作孚转对一旁的关怀说:“关怀,你立即去一趟香港。”
关怀本能地伸手说:“信。”
卢作孚却说:“这一回,不是我写好的信,是口信。考一考你的背功如何?”
关怀说:“卢先生,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北碚实验小学、兼善中学,关怀国学、数学都是倒数第一,只有背课文,全班第一。”
卢作孚便说:“因为我机密被人刺探,周曾贻船长已在台湾入狱。下面我要说的,事关我民生香港公司全体员工与海外所有轮船。”
“你说吧。我背。”
“内容很长,不能出一字差错。”卢作孚一字一句说完,再问:“记下了?”
“全背得了。要我重背一遍不?”
“关怀,你跟我这多年,当通信员,从来没出过一回差错。但是,这一趟,不是我不信你。刚才我说的,你给我重背一遍。”
关怀站直了,像小学生一样开始背诵:“‘太湖’被劫。现命令你……”
关怀赶到香港,连夜见到香港民生公司经理郅原。别的话不敢多说,生怕忘了一字,开口就背书一样地背信:“‘太湖’被劫。现命令你立即停止执行向上海发船计划,改走广州。在港等海外民生轮船,分期分批、陆续驶回广州。分公司应严密组织船岸职工保护船只人员物资,务必万无一失。鉴于‘太湖’被劫教训,首先要注意轮船的停泊安全和行动时的保密,决定:一,立即把‘渠江’、‘怒江’移泊与门字号轮靠在一起,多用些绳索系牢。二,抢修轮船,补充燃料,对外宣传是准备试航,以免引人注意;三,试航后将船移到香港对面荃湾较为僻静的地方抛锚,不回油麻地,便于早上起航,又能缩短与大陆大铲边防站的距离。切切此令。卢作孚。”
“完了?”郅原问。他一直默默听着,记着。
关怀歪着脑壳想了想,认真地点了一下脑壳。郅原立即依令实行。次日清晨香港海湾,雾未散,原先分散泊靠的渠江、怒江二轮便靠向门字轮的船阵。缆绳互抛,渠江、怒江轮上水手与门字轮水手合力将轮船系牢在一起。这天黄昏,油麻地,余晖中,怒江、渠江二轮船起锚。船上的青天白日旗飘扬。不久,二轮同时抛锚于相对僻静的荃湾。郅原带着关怀进了怒江轮上,关上船长室舱门,郅原与船长王明德、轮机长王崇让密谈。
王明德说:“这一趟水,路上一定多事。请把本轮船貌及船型特征立即密电报告总公司,转告边防部队,万一遭遇不测,请他们支援。”
“关于发电报,卢先生有话。”郅原转身望着关怀,“你背给王船长听。”
关怀红了脸道:“昨天我背给你听了,背完就忘了。在北碚实验小学背书我也这样,背完就还给老师,所以现在啥也记不得。”
“多亏我还背得。”郅原背了出来:“卢先生说,‘太湖’被劫,检讨起来,与我民生自身保密工作不够有关。自今日起,船舶回归计划,不发电报,不通电话,每船开出,均由香港民生公司经理派专人到广州,当面向广州民生公司经理周寰轩同志报告,再由周寰轩同志上报广州市人民政府准备迎接!”
王明德、王崇让对视一眼。王崇让说:“卢先生这辈子啊,就是心细。”
王明德说:“‘太湖’的问题,出在‘太湖’上三副泄密。‘怒江’要想不出问题,跑这一趟水之前,必须对本船海员的严格保密。”
关怀问郅原:“有话要带么?我要赶回去!”
王明德说:“有一句话,小关,你替我一字不出差错,带给卢先生。”
这天凌晨,海浪把轮船轻轻地摇,怒江轮船长室中,王明德闭目仰卧,似在睡梦中。海上无风,船上的青天白日旗垂下。附近渔村传来一声鸡叫,王明德似士兵听得集结令,翻身跃起,右手向枕下一掏,抽出的是一把手枪,他出了舱房。一扭头,就见走道尽头,水手舱门打开,五名海员鱼贯而出,与王明德对视一眼,蹑手蹑脚向他走来,一路经过,顺手打开走道两旁红色消防铁箱上的玻璃门,提起箱中太平斧,跟上船长,向驾驶舱方向去。刚到船头,听得对面声响,王船长一行六人靠壁站下。王明德听得对面无声,悄悄探头张望,只见对面拐角处有一只手臂伸出,亮出的是一面绸缎的鲜红的一角,正在风中飘摇。王明德回头,对五名海员点头。对面,是轮机长王崇让,他将鲜红的绸缎塞回怀中,他腰间也插着手枪。身后也有五名带着轮机专用大号扳手等铁器的水手。怒江轮上,两队人分从左右两舷开始行动,船长率人进入驾驶舱,同时,轮机长率人进入轮机舱。
驾驶舱中,王明德下令海员把守舱门外:“船到大铲边防站前,任何人不准进入!”说完,一推车钟。
轮机舱中,王崇让下令海员把守舱站外:“船到大铲边防站前,任何人不准进入!”车钟响起。王崇让启运轮机。生死之交,多年后,王明德还记得这天追随身后的海员名字:“……这天凌晨,我和轮机长王崇让各选带驾驶人员五人,携带武器,控制了驾驶室和机舱后,立即启航,我们选带的人有驾驶部的孙勇、赵宝林、李邦念,轮机部的崔荣、杜景生、梁益友等。武器由王明德、王崇让携带。”
怒江轮并不鸣笛,悄无声息驶出荃湾。船加速后船上青天白日旗哗啦啦招展。驾驶舱中王明德望着航海图上标记着一面五星红旗的“大铲”,他抬头望前方,雾海茫茫。“有一面旗!”孙勇低叫。王明德举起望远镜,出现的却是一面英国旗。一艘香港巡逻炮艇迎面驶来。高音喇叭发出盘问:“我是英国皇家海军巡逻艇,怒江轮回答,你的目的地!”
孙勇说:“船长,英国人要我们回答!”王明德听若未闻,沉着脸,一推车钟。怒江轮全速前进。巡逻艇紧紧追赶,两船距离越来越近。孙勇等人回头望去,甚至连炮艇驾驶室的英国海军面孔都看清楚了,喊话声更急:“怒江轮,立即停车!否则一切后果自付!”
孙勇、赵宝林回头望去,说:“船长!英军炮口正对着我们。”唯有王明德始终不回头,手把着早已推向全速的车钟把,此时,闷声道:“鱼死网破,也要回家——昨天在香港策划跑这一趟水的时候,我叫卢先生的通信员带给他一句话,就这么说的!”
“好,船长,你说的,就是我们要说的!”孙勇、赵宝林、李邦念等五人齐声道。说话间,英国巡逻艇超越怒江,一拐头,挡住去路。英国水兵威严地逼视着。怒江轮驾驶舱前窗望去,英国旗迎风招展,几乎堵满众人眼前。众人沉着脸,回头望王明德。王明德却望着前方笑了。众人回头望去。英国旗后面,一面五星红旗在雾海中升起。“大铲”那边,已来接应。王明德连续推动车钟把手,发出特别信号。轮机舱中,王崇让看明车钟传来的特别信号,与舱中海员兴奋地交换眼色。王崇让冲出,他跑得快,他的胸襟亮开,露出绸缎一角。他飞速奔向舷梯,在全船人与巡逻艇英国人的目光中登上顶层。青天白日旗被抛下海。王崇让撕开胸襟,抽出那段红绸,是一面绣着一大四小五颗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怒江轮上下,欢呼声起。英国巡逻艇拐过一个弯,迎面冲来。眼看与怒江轮冲撞,却绕开船头,拐过一个弯,原路返航。精于国际博弈谋略的英国人在对待中华人民共和国一事上,显然很审慎。怒江轮一路前行,就见广州海岸与码头各轮上,五星红旗飘扬。怒江轮上那一面国旗驶入国旗的红海洋。
李果果用长杆把最后一条船推到位,卢作孚笑了,围在沙盘旁的所有的人都喊道要“干杯庆祝”。李果果却退出人圈,木然地站在屋角。文静正欢呼着,见状,脸色一变,她也来到屋角,冲着李果果,把在心头憋了好多年的困惑说了出来:“果果,从几时起,你变成现在这样?”
李果果默默地摇头。
“我知道从哪一天起!就从重庆大轰炸那天起。”
李果果默默地点头。
“宜昌大撤退,飞机贴着头皮扔炸弹你都没怕过,民生机器厂那天,还没扔炸弹,你怎么就……”文静没说出“尿了”两个字。
“因为宜昌大轰炸,小卢先生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重庆大轰炸那天,我一个人在青草坝山头上,飞机飞到头顶,我看不见小卢先生。”
“荆门、夔门1948年初到上海进长江,虎门、石门、祁门、龙门、剑门、玉门、雁门,1948年~1949年6月香港,1951年初到广州。怒江、渠江1949年11月到香港,1950年到广州。民本、民俗1949年底从基隆到上海,1950年进长江,民众、宁远、怀远1950年初进长江。绥远1951年到海南岛榆林。”几年下来,卢作孚如数家珍,对民生公司海外回归船舶作了个盘点,末了一叹,“只有太湖,周船长,周曾贻,老周啊,不知你如今何在!”
卢作孚不知道,从香港把龙门轮开回来的雷船长,日后也将遭遇周船长的牢狱之灾。
卢作孚主持宜昌大撤退,高潮期40天。主持平生最后的这场大撤退,前后4年。或曰,若论撤退,若论平生,这还不是最后一次……
顺天中学堂办的是新学,新学与旧学的一大区别在体育。顺天中学堂中有篮球场,甚至有足球场。球场上常常你争我夺,热火朝天。这边一个球投进筐,那边一个球射进门。投够了,射够了,人散了,场子空了。一直守在场边的梁漱溟下场了,拾起篮球,双手抱着,向上撂,能撂中篮板便能让自己开心一笑,能踢中门框便能让自己志得意满……同学们当面封赠梁漱溟一个外号:“小老头”。老辈背地里摇头低语:“此儿不会长命。”
老辈看走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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