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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出书版)-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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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道:“若不是你,姑姑怎会知道姐姐的难处?我不会忘记你的恩德,不论昔日的,还是今日的,是对我的,还是对姐姐的。”
小莲儿连忙下拜道:“恩德二字奴婢当不起。”
我扶起她,缓缓道:“你保全了我和姐姐多年的姐妹之情,你当得起。”
小莲儿道:“婉妃娘娘和姑娘是嫡亲的姐妹,恩深情重,岂需他人来保全?”
我淡淡道:“我与姐姐分开数年,人事横亘,必得‘有人先游’,才能彼此无猜。”
小莲儿略显茫然,很快便神色如常:“姑娘言重。”
玉枢沐浴已毕,换上了一身天青色联珠对孔雀纹曳地锦衣。我正浣手,她自镜中向我笑道:“妹妹自打进了宫,就没再给人梳过头。不知往日的手艺还在不在?”
双手在兑了香露的水中浸泡得温软柔嫩,心亦洋洋如春水:“姐姐难道忘了,姐姐进宫的前几日,我还为姐姐梳过头的。不过若论手艺,我向来是没有的。若不好,恐怕还要绿萼和小莲儿代劳。”
玉枢嗔道:“那样烦难的书都难你不倒,挽个头发却难住你了?”
仿佛还是住在熙平长公主府西园的时光,我和玉枢搬了小桌子小镜子在梨树下梳头。我自花枝上摘下一朵梨花,簪在螺髻顶上,她捧着镜子怨我道:“都说了好几次不要把花簪在头顶了。那么多书都记得清楚,这件事情却记不住?”我只得将梨花别在她鬓边。微风习习,一瓣落花栖在高髻之顶,得意地笑着。
我轻抚着玉枢乌黑柔顺的发丝,忽然便想不起该怎样挽起她的长发,遂伏在她的肩头笑道:“多年没有动手,都忘记了。还是让绿萼来吧。一会儿要去面圣,毛毛躁躁的仔细陛下怪罪。”
玉枢的口气忽然变得沉醉而娇懦:“他才不会怪罪这些呢。”但见镜中两张酷似的面孔,一明一暗,一柔一淡,一花一月,一水一风。玉枢一抬眼,顿时怔住。她忽而一笑,满目柔光,“一转眼,咱们都二十岁了。这两年,我常常觉得像做梦一样。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能做皇妃,还生下了皇子和公主。”
我低头梳理着她的发梢:“是。你从前只是想做乐坊的教习。”
玉枢笑道:“我那时还指望你能带携我入乐坊呢。我想,我若苦练一番,到了三十岁,应该可以做乐坊的教习了。”
长发在我手中如时光逝去,发端飘过金砖,丝丝影如媚眼,风情无限,“如今这样,不是比做一个教习好一百倍么?”
玉枢摇头道:“也好,也不好。”
我笑道:“这话怎么说?”
玉枢道:“我十二岁才开始拜师学艺,至今不过八年。乐坊里许多舞姬都比我跳得好,她们只是碍于我是妃子,才不好说什么。我若要服众,还需苦练十年。”
我不以为然道:“尊卑有别,她们本就不该胡言乱语。”
玉枢道:“论技艺,哪里有地位高下之分?”
我嘿的一声冷笑道:“这世道,什么时候只讲技艺了呢?歌舞不过是小道,子夏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62'望姐姐留心。”
玉枢抢过我手中的桃木梳:“这么多年,掉书包的脾性还没改。我可不敢和你说话了。”
我笑道:“和我说话,总是会扫兴的,这么多年,姐姐还不知道么?”
玉枢白了我一眼:“罢罢罢,我说不过你。”说着撩过发丝一瞧,失声道,“你的桂花油涂得太多了,气味太重,陛下不喜欢。”
绿萼忙道:“启禀娘娘,用加了薄荷叶的香胰子水篦一篦,能篦下油来。且香胰子水淡,薄荷叶清凉,气味也好闻。”
玉枢皱眉道:“香胰子有,可是薄荷叶子一时半刻的,哪里去寻?”
绿萼笑道:“恰巧奴婢的香袋里就有好些。”说罢将腰间的碧色福字纹香袋解了下来,交与小莲儿。
玉枢道:“你怎么还随身带着薄荷?”
绿萼道:“咱们姑娘在城外住着的时候,就养了好些薄荷。姑娘看书看得晚,全靠这个提神。”
玉枢向我道:“那书是能看得完的么?小道可以致远,那大道恐怕穷一辈子也不能尽知,哪里有自己的身子要紧?”
我笑道:“你现在很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玉枢又白了我一眼:“别不知好歹,我是心疼你。”说着语气转柔,“这些年,我本该罢辍歌舞,安心守墓。谁知阴错阳差,却在宫里享福,究竟还是你尽了孝。”
阴错阳差?是处心积虑才对。却与玉枢无关。“姐姐虽不守墓,也算尽孝了。若没有姐姐,母亲哪里能得封诰?弟弟也不能拜官袭爵。父亲在天有灵,也当欣慰。”
啪的一声,玉枢手中的桃木梳滑落在案上。她恍然道:“欣慰?真的么?”
第十八章 太祖实录
今天是正月初二,熙平长公主照例携曹驸马和柔桑回宫,宫里也送了佛衣什物去了白云庵。晚上有家宴,玉枢要在定乾宫和皇帝一道用过晚膳,才一起赴宴。我从粲英宫出来,便回漱玉斋歇息。
七八个十三四岁的小宫人正在西厢房里抓子儿挑筹子,叽叽喳喳闹成一片。还有三四个伏在榻上逗白猫玩耍。见我回来,人和猫都一哄而散。一不留心,细竹筹子撒了一地。芳馨赶着笑斥道:“都无法无天惯了,姑娘回来也不行礼!仔细打发你们去掖庭属!”众人这才回来行了一礼,嘻嘻一笑,又散了。
芳馨赶一赶猫儿落下的长毛,方扶我坐在榻上:“这几年姑娘不在宫里,这些丫头都没上没下的。奴婢以后一定好好教她们。”
我吹一吹茶末,笑道:“姑姑若要教,多少教不好?慢慢来就是了。”
芳馨抿嘴笑道:“姑娘越发宽和了。”
一个圆胖身材的小丫头无声无息踅了进来,蹲下身子将地上的细竹筹子赶做一束揣在怀中,飘然而去。我怔忡半晌,叹息道:“当年我进宫的时候,绿萼和红叶也就这般大。”
芳馨点一点头,一本正经道:“当年姑娘进宫的时候,奴婢也很年轻。如今直是个老太婆了。”
我顿时失笑:“哪里就这样老了?若这样说起来,我也是老姑娘了。”
只见绿萼洗了手,端了一盘子细点进来道:“姑娘,小钱在门外等着回姑娘话。”
芳馨忙道:“是了。奴婢照姑娘的意思,已经让小钱把黄金送回掖庭属了。想是李大人有什么话要对姑娘说。”
我笑道:“姑姑倒快。其实过了初三再说也不迟。”
芳馨肃容道:“李大人不过是个正六品的掖庭令,俸禄有限,即便家中有些产业,要挣下那么两条金子,也得好些年。若说用来报答姑娘的恩德,也太过了些。赠送绣品也就罢了,赠金有贿赂之嫌。姑娘是御书房行走的正四品女录,必得‘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万万出不得一点差错。”
我感激道:“姑姑深知我心。”
小钱走了进来,行一礼道:“奴婢奉姑姑的指令,往掖庭属寻李大人。恰巧李大人也在,奴婢就将那一箱子物事都还给了他,当面点清了钱物,确定无误了才回宫来。”
我问道:“李大人可说了什么?”
小钱道:“李大人说,绣品是李夫人亲手所绣,黄金却是受人之托转赠大人的。想大人是侯府小姐、皇妃之妹、堂堂女尚书,小小两锭黄金,怎会放在眼中?些些微物,略表敬慕之情,万望大人不要推辞。”
我笑道:“那样两锭,足有二十两之多,送来了又不报上姓名。这敬慕之情不但贵,抑且不通。”
小钱笑道:“别说姑娘想不通,连李大人也想不通。”
重金礼馈,不论收不收,我都会命人打听赠金之人。若浑若无事地收下,日后必得为此人所驱使,若退还于他,就被他摸清了底细。且身为女官,当“诎节事君,专心一意,身无境外之交,心无欹斜之虑”'63',即便退还了黄金,亦不便因此事向外人表白自己的清廉。此人不徐不疾、不骄不躁,倒教人好奇起来。我笑道:“罢了,你只说是谁?”
小钱垂手恭立,敛容道:“南阳杜娇,字子钦。”
我忍不住轻捶小几,恍然道:“原来是他!”
芳馨奇道:“姑娘认得他?”
我叹道:“今早在御书房读到过他的奏疏。一篇平平无奇的文章,虽没有新意,倒也工整,是个有才学的人。”
芳馨道:“此人是官?”
我摇头道:“是个白衣。陛下命我在那些上书的平民中拣选几个好的,做弘阳郡王的王府官。这是今天早上的事情,想来外面还不知道,他的金子倒先送进来了。”
芳馨不知是惊是赞:“此人托李大人赠金,门路倒很清楚。若论外官之中与姑娘略有交情的,也唯有御史中丞施大人和掖庭令李大人。”
我冷冷道:“此人深谙历代政事得失,不可小觑。历代宦官宫人见识短浅,且侍驾日久,最易弄权,作威作福。汉唐阉祸,北齐陆氏'64',前朝时南海藩镇还有宫女卢琼仙、黄琼芝身着朝服冠带临朝秉政的荒唐事'65'。女子心智软弱,易耽于珠宝财货,最易被拿下。贿赂内宫,也比贿赂朝臣来得迅捷安全得多。”
芳馨笑道:“只凭小小两锭金子,姑娘便知道他这么多事,这一次,这个杜子钦可是失算了。”
我微笑道:“失算不失算,且要看他求什么。”
小钱忙道:“李大人说,杜子钦听闻大人典职枢机,殊蒙恩信,特向大人求小小一个官位。”
我笑道:“这就来了。什么官位?”
小钱道:“幽州蓟县令即将出缺,杜子钦欲求此官。”
我沉吟道:“县令虽小,却也是正经的朝廷命官。此人没有功名在身,难。况且幽州四战之地,燕国虽灭,流寇不绝。此人不求归化富庶之地,倒想去幽州,当真是奇。”
小钱道:“杜子钦还说,若做不了蓟县令,便去弘阳郡王府做个文学宾友,谋一份闲差,也是好的。”
芳馨愈发惊异:“此人倒像是知道陛下让姑娘为王爷选官似的!”
我嘿的一声道:“做蓟县令能安民攘寇,入王府能得不意之富贵,这个杜子钦志向不小。不为山高,则为海深。”
芳馨一怔:“既这样有志气,为什么不去考科举?”
我垂眸一笑:“当年李瑞是怎样做了掖庭左丞的?黄白之物能换得的东西,何须十年、数十年的苦读?人生苦短,有几个十年?况且,此人虽不应考,倒也并非全无才学。提一提也无妨,反正让不让他做官,自有圣上面试。”
芳馨道:“此人心术不正,且姑娘已经将他的金子退还,大可不必再举荐此人。”
我笑道:“连朝廷都卖官,杜子钦此举实在不算什么。况且,弘阳郡王现下灰心得很,正需要这样真心实意想做一番事业,又有才学的人来辅佐。”
芳馨道:“不错。待弘阳郡王身子好起来,便不在宫中居住了,姑娘为殿下选一些得力的随从,也是应该的。”
我向小钱道:“你明日去掖庭属转告李大人,他的意思我已尽知,若杜子钦真有本事,自有公车待召之日,若没有,送再多的金子也无用。”
小钱道:“李大人还在掖庭属等奴婢的回话。奴婢这就去,免得耽误李大人出宫。”
小钱走后,芳馨道:“姑娘才回来,就听了这么些烦心事。”
我有些意兴阑珊:“这算什么,日后进了御书房……罢了。”复又打起精神道,“今晚不用赴宴,咱们漱玉斋关起门来乐一晚。酒都备好了么?”
芳馨笑道:“这还用姑娘吩咐么?早就备下了两坛子屠苏酒和五十碟果子,还有牌九马吊、花签花鼓,吹的拉的、说的唱的。待用过了晚膳,只将门一关,床桌一拼,漱玉斋上上下下都要给姑娘接风呢。”
我笑道:“你们这样疼我,我是没有钱赏的。”
芳馨掩口一笑道:“姑娘‘典职枢机,殊蒙恩信’,日后要赏,多少赏不得?”
用过晚膳,几个力大的内监在玉茗堂上将四张胡床推在一起,中间桌几摆了一溜,东西厢各有一桌。小丫头们兴冲冲地上果子热酒,嘻嘻哈哈,推推搡搡。我只穿了一件缃色小袄,斜倚在榻上听她们拌嘴。豆蔻年华,所有的悲喜得失都是初夏翠刮刮的树叶,飙风如呵,暴雨如濯,愈加苍翠如洗。
两个从前服侍过我的大宫女带着六七个小丫头环坐在榻上,芳馨坐在我身旁。两个小丫头夹着绿萼,只说绿萼守墓辛苦,今晚定要好生敬她一敬。其余的宫女内监则在东西厢入席。我正要举杯,忽见一个小丫头侧耳道:“是谁在外面敲门?”
绿萼笑道:“这会儿都在前面赴宴,哪里还会有人往漱玉斋来?定是你听错了。怪扫兴的,你自己先罚三杯吧。”众人都笑了起来。
她摇头道:“定是有人敲门,奴婢不会听错的。”
芳馨连忙叫一个小内监出去查看。不多时,果然引了守坤宫的小罗进来了。小罗见众人团团围坐,先是一怔,随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华阳公主殿下一个人在宫里无趣得很,皇后娘娘请大人过去陪华阳公主说说话。”
一听守坤宫传召,不觉心头一紧。一丝厌恶、一丝恐惧,紧紧纠缠在一起。我起身道:“今夜宫宴,公主殿下没有去赴宴么?”
小罗道:“殿下淳孝,留在宫中侍药。”
我只得道:“待我更衣,这就随公公去。”见众人扫兴,又道,“我将姑姑带去,这样就没人拘着你们了。好生代我敬一敬绿萼,回来我是要问的。”绿萼正要起身,我压一压她的左肩道,“你就坐在这里,代我多饮几杯。”众人这才释然。
绿萼扶我回寝室更衣,我摘下胸前的砗磲赤金柳叶领针,没精打采地坐在镜前。芳馨细细梳理着头发,缓缓道:“姑娘似是不高兴。”
我勉强笑道:“只是有些扫兴罢了。”
芳馨锐利的目光自镜中漫开,倏然散去,浮起洋洋暖意。她垂头在我头顶找了一阵,微微笑道:“姑娘从前的白头发都不见了,是拔去了么?”
“兴许是自己掉了。”
知觉头顶酥酥麻麻的一道,芳馨将我的头发分作两半,闲闲道:“以前奴婢总不敢这样梳头,只怕姑娘的白发藏不住。休养三年,一切如初,白发不见了,心气精神却回来了。”
我抬眸,遇见她明澈的笑眼,荡漾着刀锋的冷光。我精神一振,感激道:“不错。都回来了。”
走进椒房殿,桂旗迎上来行礼道:“公主殿下还在寝殿侍药,请大人稍待。”说罢命人上茶,又拿了一本小册子上来,道,“皇后娘娘怕姑娘枯坐无聊,特命奴婢拿了崇文馆大学士芈琪新修的《太祖实录》过来赠与大人。娘娘说,大人用《实录》佐茶,倒比点心好。”
我恭恭敬敬地接过书:“微臣多谢娘娘。”桂旗行礼,退了下去。
芳馨瞧了瞧深绿的茶水,笑道:“茶有些浓,喝下去该睡不着了。”
我笑道:“这是给我醒酒呢,怕我一会儿冲撞了公主殿下。”
芳馨道:“姑娘还没来得及喝酒,就被召来了。”
我拿起书晃一晃,得意道:“能看到新修的《太祖实录》,只当酒喝了。”
但见《太祖实录》道:
“太祖英武圣文神德孝庄皇帝高挘衷福啥既耍奇羝锎蠼⒖峭靖吡κ科呤浪铩3酰吡κ糠钚谌胧瘢痈呙羲炝舫啥肌C羯#I叮渡首婵嘉男蹖仯瑢伾士颊蚜业刍常成妗
皇考昭烈帝怀字叔海,唐咸通二年生,性歧嶷疏诞,博洽群书。天复七年,征壁州刺史,有治名。坐法免,与蛮杂居,不通宾客。梁乾化五年卒于家。太祖居丧三年,瘠毁过哀,水浆不进,杖不能起。乡里称焉。
太祖天复元年五月己卯未时生。初,皇祖妣光哀明皇后梦日东升,入口含之。时皇妣懿烈皇后杜氏娩,旦日不决,昭烈帝悲惶不能起。明皇后指杜皇后牖谓昭烈帝曰:‘此独佳儿,应日而生,吾宗赖之,汝且定。’太祖生,红光满室,异彩千条,乡里异焉。沉敏有大志,美容仪,通经史。膂力绝人,射艺精湛。自谓直比史鱼,勇如孟贲。
解褐成都府刑法功曹。时晋梁逆拒,中原板荡,蜀中酷税,严刑峻法。石氏归降称子,北骑寇略边境,南至澶渊,以为威慑。太祖击剑,慨然流涕。
天福元年腊,太祖辞官,散尽家财,聚乡勇千人,起兵攻壁州,明令无犯乡民。壁州民尤念昭烈帝,共斩伪刺史娄健,以壁州降。”
读到此处,我掩书叹道:“原来太祖乃是唐宦官高力士之后。”
芳馨奇道:“高力士不是……宦官么,怎么会有子孙?”
我笑道:“高力士原本姓冯,净身后被一位姓高的宦官收养,改姓高。想来这高敏当是高力士在蜀中所收的养子。高力士随唐玄宗回了长安,这一支便留在蜀中了。”
芳馨道:“那不是……和曹操一样么?”
我淡淡一笑道:“英雄不问出处,是宦官之后又怎样?”
正读到高元靖率大军攻入汴城,暴君携后妃皇子逃入北燕时,华阳公主自东偏殿的西北角门走了出来。此时芳馨去茶房寻桂枝说话,殿中只余我一人。华阳静悄悄地来到我面前,好一会儿都不说话。但觉眼前孔雀绿的裙角一晃,我这才惊觉我面前有人,抬眼看时,华阳满脸是泪,神色又悲又怕。
华阳侍药出来,却是这副神情,想是皇后病势转沉。我大惊,也不顾尊卑,拉起华阳的手道:“殿下怎么哭了?”
华阳泣道:“玉机姐姐,母后……”她泪水涟涟,忽然张嘴大哭起来。她身后的乳母任氏慌忙悟住华阳的嘴,沉声道:“殿下噤声,仔细娘娘在后面听见。”
华阳掰开任氏的手,愤然道:“听见就听见!我就是要让父皇听见!母后病成这个模样,父皇却在前面莺歌燕舞!”
那任氏正是今天早晨进漱玉斋询问华阳公主去向的乳母。她口角微微一动,眸光半隐,不阴不阳道:“这……陛下如何能听得见呢?”皇后病危势弱,华阳又是女孩儿,即便是金枝玉叶,也免不了让人轻视。贴身乳母尚且如此,遑论他人?
我冷冷地刺她一眼,拿出绢子为华阳擦拭眼泪,柔声道:“今日熙平长公主归宁,太后也在前面坐着。待散了,陛下得了消息就一定会来的。”
华阳红肿的眼皮翻了两翻,犹自不信:“果真么?”
我无法肯定地回答,只身不由己地点了点头。华阳止了哭声,啜泣良久。她转头对任氏道:“嬷嬷你先出去。”
任氏暗暗扁嘴,斜睨我一眼,方才退下。我这才向华阳行礼,请华阳上座。华阳指着《太祖实录》道:“这是什么书?”
我将书慢慢推到她的面前,微笑道:“回殿下,这是皇后赏赐给微臣的书,是崇文馆新修的《太祖实录》。”
华阳翻了几页:“是说太祖爷爷怎样挣下这天下的么?”
我答道:“是。”她凝神不语,盯着书看,目光却散了。呆了半晌,她叹道:“太祖爷爷真了不起。我身为太祖的子孙,偏偏这样没用。不能让母后高兴起来,也帮不了自己。”
我明知故问道:“微臣斗胆。殿下除却忧心皇后娘娘的身子,莫非还有别的烦恼?”
华阳侧头,目光灼灼道:“我有烦恼,却不知向谁说。”
我试探道:“殿下可以向嬷嬷诉说。”
华阳垂头摆弄着衣带,叹息道:“自从窦嬷嬷去了,再没有人真心对我好了。任嬷嬷她们,早就不耐烦服侍我了。”
我问道:“殿下为何不回禀皇后娘娘,换一位嬷嬷?”
华阳撇撇嘴道:“母后病得那么重。我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孩、不得父皇喜爱的公主,换一个嬷嬷也不会真心待我好的。横竖再有几年我就不用嬷嬷服侍了。”
我笑道:“殿下何不选个侍读陪伴?”
华阳蹙眉,甚是不耐烦:“我不是说过侍读比嬷嬷还要不好么!”
我讪讪笑着:“是。微臣竟糊涂了,殿下恕罪。”
华阳自知失态,歉然道:“玉机姐姐你别恼我。”不待我答话,她叹道,“他们都说父皇朝事忙,又喜怒无常,可能父皇不来倒比来好。”
恍惚又回到了咸平十年的冬天,皇帝意外地来到长宁宫陪高曜玩耍,我和高曜目送銮驾回宫时,高曜仰头向我抱怨道:“父皇总是很忙,不肯多陪孤一会儿。”那日的夜宴,皇帝以曾娥的死质问裘后,不过几日,裘后自请退位。再后来,高曜成了孤儿。
华阳公主也要直面这样的命运,这才是她痛苦无奈的根源。我微微一笑道:“朝事忙是自然的。喜怒无常又从何说起?”
华阳道:“有好些事情呢。”她闭目思忖道,“比如两年前火器厂的少监做不出合父皇心意的火器,被免官了,以白衣行少监事。灰心之下,疏懒大意,险些烧了火器厂,死了好几个大匠。按律法,本该投入诏狱问罪才是,父皇却宽恕了他,没过多久就官复原职。那人感恩戴德,后来果然做出了好些厉害的火器。也就是去年十一月的时候,父皇却将他斩了。还有,听说有个老臣当年有谋逆之罪的,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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