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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云深处帝王家-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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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子衣又“嗯”一声,道,“路上人多眼杂,拥挤处小心。现如今将夏,虽然天长了,也别在外多呆,晚上还是冷。”然后转身欲走,又侧头补充了一句:“这些天雨多,下次出来至少戴一顶帷帽……”
  后面本来还有半句“就不会被我这样的人认出来了。”,但却没说出来,极快地折返回去后上马车,让车夫驾车走了。
  那两个壮汉小跑跟上马车,留着板车上文迎儿三人目瞪口呆。
  郭叔问:“这就是间壁那荀宅的驸马都尉?”
  文迎儿怕郭叔有什么误会,回去传开话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于是解释:“端午前帝姬请邀我们这些内宅女眷去吃宴,驸马也出来招待,因此看见了便来打招呼。”
  霜小偷偷道:“皇亲果然和普通人就是不一样,不过郭叔啊,下次能找个有遮蔽的车么。”
  郭叔继续驾车,却也感觉到让主人家娘子这么抛头露脸确实不妥了,“下次我一定注意。”
  文迎儿:“那倒也没必要,戴个帷帽却也行。”
  车到了贡院北边的巷子里,看见一栋较为幽静的二层小楼,郭叔道:“就这儿了。”
  “这地方做脚店,考生一定人满为患!”
  “脚店也不定好啊,这楼巷子深,不好找,且过了春季考期谁还来,倒是还不如分间租给长租的举子,或是有钱人家的弟子。”
  “那反正是招赁,你还管他是谁,给的钱多他想开店还是怎么的,不是随便么。”
  郭叔和霜小一边往里走,一边争论。
  文迎儿一心想的都是这冯熙的旧友到底是什么人。推门一进,门里堆的都是好几日的泔水和空酒坛子,味道扑鼻。正厅门开着,刚走到门口,嗖地里面窜出一支铁箭来钉进了对面树干里,文迎儿往里望去,见个身量八尺之人,□□着肌肉满布的上身,正张弓搭箭对准了她。
  

  ☆、刺头

  霜小直接就叫出了声。文迎儿稳稳当当站着,见对面的人正盯紧了她,拉弓的手青筋暴起,好似瞬息就会发箭出来。
  郭叔道:“我们是冯宅过来的,这是我们冯二哥的娘子。孔慈将军快放下箭、放下箭!”
  这人名叫孔慈,文迎儿心想这样征战沙场不知道砍杀了多少人头的人,竟然名“慈”,也是老天有些开玩笑。她倒是越看着那箭越不怵,像这种人如果真要杀人,那她没走进门人就已经倒地了。
  文迎儿顶着箭尖往里走,眼睛盯着他,与他对视时礼仪性地笑了笑,放下带来的暖粽和点心,用脚扒拉开地上碍路的空酒坛子。
  “孔将军是一个人过端午,才喝了这么些雄黄酒?”
  那人先不答她,眼见只有她一个人进来,等走到里头时,她蹲身一个万福,那人手上的箭却蹭地从她头顶窜了出去,随后外面庭内一声树叶响,文迎儿回头看,那箭已经将方才树干里头插着的那根顶掉了。
  文迎儿还是被吓住了,没想到他真的会出箭。
  霜小和郭叔仍然没敢进门,郭叔脸上抽动地扒着门,想照拂文迎儿却连自己腿儿也站不稳,霜小尖叫了一声,声音在空中颤了三颤,更躲在门口进不来了。
  那孔慈把弓扔在一边,虽然身上有酒气,但却没醉意,走上前几步将门给关上了。门栓一插,霜小和郭叔就开始在外面一边敲一边叫喊:“开开门让我们也进去……”
  文迎儿立时也崩了脸,“孔将军,你与冯熙谁年龄长些?”
  “我大上他四个月。”
  “那么弟妇就直说了,眼下我们两人单独在这屋里,不合礼法。”
  “敝人的礼法是胆小莫入。”
  他关上了门,还赤着上身,文迎儿先是偏了偏头,但还是忍不住直视他说,“虽然孔将军这一身是孔武有力,但也不能教我一直看着,烦请你穿件衣裳再说话吧!”
  这回他倒没强词夺理了,从椅子上直接拿起一块粗布衣裳套起来,随后将自己整个人塞到那椅子里去,弹起两条脚置在桌上,“冯熙老弟近来还在宰猪羊么,不见他叫人送点儿羊肉来给我过节,这雄黄酒还是这些时日外头几个酒楼端午送赠,我在御街上逡巡了两圈,搜集了这么几坛,倒是一文没花得。”他五官也十分端正轩昂,但和冯熙最初几日一样,浑身脏兮兮的,唇上两撇小胡子,不修边幅。
  孔慈打量她这娇滴滴守规矩的模样,又懒洋洋伸指头指一指那粽子点心,“这些东西,酒楼也都有送,我是饿不死的。弟妇特意跑一趟作甚?”
  文迎儿看他半点也没有尊重她的意思,按理说既然与冯熙是兄弟,多少也应该客气点。屋里臭味难闻,文迎儿倒是突然想起来好像不久之前,她就在一个十分肮脏的环境里待着,屋门永远也不开,她有时候会呆滞地坐一会儿,有时候又会发疯叫一会儿。
  那孔慈实际上已经颓然了一两年了。他与冯熙曾一同在古骨龙一役互为项背,相约为是生死之交,但很快地听说他在父亲冤案之下竟然投了那没鸟儿的魏国公管通,给他当起了走狗,于是在宫中混上御前差使,吹吹打打,穿着销金衣衫打马过御街。
  前年他因为革职回京,无地方住去投靠冯熙,冯熙且不让他住在冯宅中,只给了他这个宅子。住了小半年后,正好在御街逛时听闻皇帝巡幸金明池,那皇舆前打头的钧容侍卫里就有冯熙,骑得银鞍马,竟然生生晃闪了他的眼。他便冷哼一声,躲在这二层小楼里面不出来了。
  也是直到今年听说因为冯熙在龙神卫叛逃的事情被罚去了牛羊司,好像才稍微舒解了他的脾气,否则怎么可能让文迎儿进门呢。
  孔慈直脾气没太大智慧,若不然也不会想不通冯熙这样做的苦心,也不会跟文迎儿这里还要使性子。但他确是一名骁勇的忠将,心眼儿又少的实诚人,脾气虽大却不成问题。这一点连那魏国公管通都赏识。
  他早就听见门口板车响,耳里面听到来人是谁了。这个冯熙的妻子看上去虽然俊俏有致,但过于内敛,就和成千上万的汴梁城的女人一般模样。
  他对女子的观感自然是与一般士大夫不同的。若要说以前在军中时,见到一个女人都难,因此一回京看到勾栏酒馆,四处莺歌乱舞,倒是也眼前亮过一亮,但他已经回来了两年,他反而倒是颇为想念古原荒野上的村落,给他头顶一浇一桶冰凉雪山水的泼辣牧女了——这都是后话。
  文迎儿起身在周围打量了一下,将阁楼与下层厅堂开间等串了一遍,出来直截了当道:“其实我这回来是为了收回这间房子,现如今冯家已经没钱供给你,所以还得请你另谋他处了。”
  “逐客令?”孔慈冷笑一声,“冯熙以为我霸着他房子,现如今要赶我走?”
  文迎儿道:“今日他去宫中听候调遣了,恐怕不知道这事。我听说你和他是故交,本来还想着怎么劝说你,但你也不像能听劝的人,就只好直接点儿罢!”
  孔慈将腿从座上放下来,“我倒是喜欢说话痛快的!我现在就走。”说着连头也不回,包裹也不打算收拾,便要孑然离去了。
  文迎儿将他扔在地上的弓捡起来,“还有这个。”孔慈遂转身回来拿。
  文迎儿突然将弓张了开,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抵上了一把箭,对准了孔慈,“刚才孔将军给我一个欢迎礼,现在我得给你一个欢送礼。不过我是女子,一箭可能中不了的,我看地上散乱扔着还有十余支,就请孔将军让一让我,我射十支能中也好。你站好了罢!”
  话音刚落箭已经射出去了,那孔慈闪身躲开,盯着她的目光倒是发生了变化。
  首先,她拉得开这弓。这把竹牛角弓又硬又重,他倒是没曾想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女子,胳臂倒是有实肉。
  其次,她还射得出箭,这说明她是练过技巧的。弓虽然大,她姿势却也规整能驾驭,整个上身昂扬向上,似乎还曾练过马上弓的技法。
  这倒是令他另眼看待了。
  那箭是射向门栓上方三尺左右一个菱格纹,文迎儿见箭弹过去了,却没插进去,因此有些惋惜。
  箭弹上去动静太大,外面霜小又一次地叫喊:“娘子!到底怎么了,混账东西快开门啊!”
  郭叔也焦急了,但听她这么骂人,把她拉住道:“你这么说,娘子更要有危险了!别乱叫!”开始在外撞门。霜小哭道:“那怎么办,郭叔要不赶紧回去叫人罢!”
  郭叔看一眼这情势,“你留下能干啥?你赶紧跑回去叫人,我在这把门撞开!”
  霜小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抹一把脸向外跑去。那板车她自己又抬不动,这时候只好又叫郭叔过来帮忙,将那板车卸了,跨上那瘦母马去。
  这母马登时一个激灵,后蹄一尥嘶叫一声,将霜小甩了下来。郭叔又急忙牵开马,顾得这头又顾不得那头,脑袋都要急破了。
  文迎儿在里面却正是另一光景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拿起这把弓便能随手拉开去射,记忆当中自己是练过这样东西的,于是脑子里立即唤醒了一些顽性,准备报复报复这个肮脏轻薄的家伙。
  所以她就仔细地越过眼前的人头望着上面那菱格,心里想到十支箭内一定要射穿菱格的窗纸。
  孔慈整个脸面都焕发了一丝光彩,目光炯炯地望着箭尖,然后望一眼她的目标菱格,“既然弟妇说要欢送敝人,敝人就站在这里,给你射十箭。”
  文迎儿一拉弓,下唇与下巴贴在弓弦上,即刻印进去一道红痕。那孔慈看过来,忽然觉得有些值得欣赏了。
  蹭地一箭又出去,这孔慈已经判断了来向,轻巧躲过去。只不过遗憾的是箭又一次弹掉了下来。
  文迎儿低头重新拿箭,手上胳膊已经几乎没力气了。但她正兴奋,又一次抬起弓来,只是这一次力气小了很多,箭连孔慈身边儿都没略过去。
  “弟妇还有七次。”
  文迎儿将弓脱了手,揉着肩膀低头说:“我得先歇一歇。你这里有喝的么,我口渴了。”
  孔慈笑道:“我找一找。”随后用脚在地上将酒坛子踢过来踢过去,见椅子底下藏着一坛没开封的,便拿出来道:“还有坛酒了,不过小娘子喝了可不大好啊。咱们关着这门,你又是我的弟妇,里边儿动静这么大,谁知道我做了什么?冯熙小弟还不宰了我?”
  文迎儿夺过那坛酒,撕开封仰头喝下一口去,恍然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那无妨啊,只要我把你射死在这屋里,外面谁也不会再说什么。”
  “别说你杀不杀得了我,像你这样的小娘子,敢踩死一只蚂蚱我都敬佩了得。”孔慈叉着腰饶有兴致地瞧她。
  文迎儿抹掉嘴唇上面的酒,指着他说,“我要是杀了你,我一点儿也不害怕,倒是有几个正当的理由:第一,冯熙与你是兄弟,但你不感恩他的仁义,捣乱他屋子,侮辱他妻子,白吃白喝,很是该死。
  第二,你杀人如麻,我听郭叔在路上说,你在两浙剿匪的时候,跟着那阉人管通屠了许多民众,四处血流成河,百姓恨不能将你们剥皮挖骨,算来你更是该死。
  第三,听说你也在等候上令,你定盼着能回军中去为国效命。可是军中名将如云,不缺你这样的肮脏酒鬼,荡寇御敌保卫京师这种大任,躲在深巷里头也轮不到你。若你有心,今年、去年、前年的春天都能看见举子们寒窗苦读应试的模样,哪个不是吊着十二分的精神要为国效力的?他们比你年轻,也比你有用。既然活得这样无意义,那就站在这里,定住千万不要动,我送你回娘胎里去!”
  文迎儿说得慷慨激昂,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说出这些话的,冥冥中脑袋里有一个和怯懦的她相反的声音,在指引她做另外一个自己。
  孔慈听得一阵阵头皮发麻,他是听到心里去了。家国大义在他这种忠将耳朵里就是最受用的东西,百试百灵,百听百感。
  他在两浙剿匪是令他心灰意冷的原因,他等待机会想回到西军或掉入河北,无论对抗夏国或契丹他都毫无惧色,他厌恶阉人当道迷惑皇帝,厌恶冯熙投身于汴梁宫廷这个销金窝,却好像忘了自己到底在等待什么。
  他的脑袋轰然拥挤进年轻时候的意气,收复燕云,建功立业,铲除奸逆……
  回想起古骨龙战场上撒的每一滴血,这会儿突然深深忆起冯熙与他的情谊了。
  他冷不丁一笑,“原看着弟妇一个大家闺秀模样,说话倒是恁的难听。” 一个娇滴滴的女子都能这么骂他,他是真该死一回了。
  文迎儿喘息一口酒气出来,重新提起弓箭,但是后来的每一箭都没射中菱格,也没有射中孔慈本人。
  射完了箭,孔慈打开了大门,门口已经站着几个匆匆而来、气喘吁吁的冯宅家丁。
  霜小与郭管家在门口喊文迎儿,家丁们蓄势待发,但看见了孔慈,又都腿上发憷。
  孔慈转过身来,对文迎儿深深一揖,“待我另寻了住处,便会递上拜帖,届时再去探望。”
  他终于表现得像个君子了。说罢便要从人群中走出去。那几个家丁还真不敢上前拦他。
  文迎儿道:“孔将军又忘记拿弓了。”
  孔慈叹一声,又转回头来,“敝人早就不是什么将军,不过一粗人罢了。”准备拿弓的时候,他也礼数周到地低着头伸出双手接过,显然已是敬重她的意思。
  文迎儿心思敏捷,看得出来他是个性情中人。估摸着是对自己心灰意冷,才会这么狼狈的。
  又思着他一开始对冯熙与她都不放在眼里,应该是有别的原因才对。人都是因为相互所知不够才会产生嫌隙,冯熙端午过节没曾看过他,这不合常理。想必平时两人并没有来往,那为什么冯熙既要养着他,又不来看他?
  她心里分析一阵,对他说,“冯熙他……时常提及与你是生死之交。原先不与你走动,是因为他身上背负着家中的冤情,怕连累到你。后来他又被说成是叛逃,脸上也刺了逃兵字,就更不敢来看你。眼下他逢了大赦和升调,可见他父亲的那件事已经过去了。等这回荀休回来,一定会想与你把酒同欢。”
  文迎儿顿了顿,打算做一个更大胆、更像女主人的决定:“我这次是替冯熙来说和,请孔大哥移步到冯宅去暂住的。冯宅内空屋还有不少,现如今人手也不够,如若孔大哥能来帮一帮忙便大好了。我想如果冯熙升调,孔将军的好消息也不会远,等到官衙使者想与您说话时,在冯宅也更持重些。”
  其实就是请他先在冯宅做一个幕宾,帮衬些事做点活当做回报。这话说得也算委婉,叫大哥也算是跟着冯熙与他亲近了些。
  但他毕竟是大将出身,文迎儿内心有些忐忑,如果他不答应,执意要走的话,自己就成了赶走冯熙旧友同僚的罪人,在冯熙与冯君面前不好交代。
  不过让他入冯宅这个主意也是她想出来的,冯君能同意么?冯熙的本意现如今她也不能确定,方才她所说的也都是猜测,所以孔慈的去留,对她来说都是一场小赌。
  孔慈当然知道自己白吃白喝了两年,如果冯家真有用得着的地方,他必然会留下:“但凡一张床榻能容我便可。”这话可算说得极为诚恳。
  文迎儿听完长吁一声,一堆人走出宅子时,她回头望着这幢两层的小楼。
  在贡院的地段,什么楼都是一定能有赚头的。
  

  ☆、赌徒

  出了巷子到了贡院街,正是华灯初上时候。
  孔慈在前边快步走着。他迈步看着从容,实际上一步跨得三尺去,文迎儿碍于情面又不好去叫他,只好快步小跑跟上。
  跑着跑着,突然开启了什么记忆之门。文迎儿望见熟悉的店铺名字,左一排右一排,彩帛与灯箱的颜色一如往年,路边勾栏内演傀儡、叫果子,蓦然望一望,杂班好像穿得还是同样的衣裳,耍的还是那几个熟悉的把戏。
  孔慈忽然停住脚步,文迎儿没留意着,飞身便撞了上去。好在他看见了,伸出一根手指将她肩膀弹走,才没让她撞个满怀。
  文迎儿心头一突,忆起上次来时,也有一个高大男人在前边这么走着,步伐很大,她不得不提着裙哒哒跟上。
  那记忆中人也是这样蓦地停下,她也就这么同样地撞上去。但那个人可没有推开他,反而是抱住了一瞬,才恍然松开。那天他穿着锦绣捻金线的衫袍、额前紫抹,白净又沉默的脸色。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的。
  其他诸人紧跟在他们身后。霜小也没什么机会到这么远来,东张西望地,被郭叔揪住才没走丢。
  孔慈停下来是有缘由的,他给文迎儿指着前边道,“正好法酒库出新酒,这街上两面正对的一个徐鱼正店、一个临江酒楼,都从法酒库接了新酒回来,今日就要门对门地打擂台。弟妇莫要笑话,这新酒总得尝一尝,不废得什么钱。你且和诸位在这里看看热闹。”
  这孔慈虽说是被她骂醒悟了,但好酒的习性也改不了。
  文迎儿这时候听见一阵敲锣打鼓,还没回答他,周遭已经有许多看客围了上来。那孔慈已经趁机窜到酒楼里边去了。
  霜小指着徐鱼正店门前道:“出来人了!”
  文迎儿望过去,一个穿着鲜亮、脂粉滑腻的女子走了上来,后头还跟着一个乐师。这会儿乐师一拨弦子,那女子便唱了起来,声音嫩得如三岁女童,一颦一笑甜腻死人。
  “是红春儿吧,声音这样细嫩。”霜小问。
  郭叔和家丁也站了上来探头去看,郭叔笑盈盈地答到,“的确是红春儿。这些人里头她出来的最多。若是教坊的主张,就不容易见到咯。”
  霜小扁扁嘴,“红春儿就是声音酥麻麻的装小孩儿,也不会唱几首曲子,招不到什么有钱的主顾。若不是缺钱怎会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呢。”
  文迎儿笑,“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霜小得意道:“汴梁城里没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她倒是个江湖百晓生。
  听了半首曲儿,霜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周围的男人们可都盯着红春儿目光呆滞得很。
  郭叔和那些家丁们眼睛睁得如猛虎,内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红春儿唱了两首,将头上的簪花两朵摘了下来,用软糯的声音说,“便见哪个是奴奴的有缘人,这花儿便归了谁呀。”
  男人们立时哄叫起来,全都疯了一样涌着人潮前去抢。
  霜小拉着文迎儿道:“娘子,咱们去对面看看。” 说着便拽住她胳膊往对面临江酒楼门前去。
  眼见临江酒楼围拢的人群时不时就会大叫一声“好!”,似乎里面正在有人比斗。
  霜小个子矮,往起跳了几跳,向文迎儿解释道,“娘子,里边儿是女相扑。两个五大三粗的女人,在互相撕衣裳。”
  文迎儿蹙了蹙眉,“这么不成体统。”
  霜小眼神却放着光,“这娘子就有所不知了吧,酒是男人喝的,娘儿也是男人看的。酒楼做的就是这种营生。娘子难道不想想,为什么贡院门口都是酒楼和妓馆,还不是给那些举子们消遣的。现如今还不是大比之年,到了那时会更加热闹。”
  文迎儿点点头,心里想着那栋小楼很快便会是一棵摇钱树了。
  “娘子要不要看,肩膀也露出来了。”
  文迎儿内心纠结了一瞬,还是踮起脚去瞅那女相扑了。只看不到一会儿,她就已经忘了什么体统,只顾着选定了一个看似更加勇猛的女子,但见那女子抱住对手往后摔打时,她也忍不住:“好好!稳住!”
  霜小都讶异她这股劲头,拽她袖子幽幽说,“娘子收敛些,你比旁的男人都叫得大声了。”
  文迎儿哪里收得住,两颗眼睛圆溜溜地盯住场子里,这时候场子内的杂班小乙请看客们下注赌输赢,文迎儿毫不犹豫地掏出了一吊钱。
  “娘子!”
  她赌了一吊钱!霜小真给她吓住了!
  文迎儿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淡淡地瞧她一眼,“慌张什么,我一定会赢回来的。”
  她只管她赌的人一定要赢。局势越发紧张,她就越兴奋,眼见她赌的那人渐渐落到下风,她紧张地咬着后槽牙,恨不能自己上去打。
  渐渐地颓势扳回,她才略略松了口气,与旁边男人比较喊声高低。
  霜小却心里害怕。文迎儿花了一吊钱来赌,这若是回去给冯君大姐儿知道了,冯君定要重新将钢鞭刑具拿出来伺候了。
  这时候已经意兴阑珊,拉扯了几次文迎儿,她劲力好大,且充耳不闻,已经是十足赌徒。霜小立时感到脚下有千斤重,无助地四处张望,揣度这事必得瞒着,不能让对面郭叔他们知道。
  微愣了一会儿神,霜小望向临江酒楼的二层处。那雕栏甚是精致,后面此时正端正坐着……
  霜小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文迎儿?怎么一晌没看她,就坐在楼上了?
  眼睛蓦然收回望向面前的人堆里,文迎儿正双手握着拳头咬着压根,丝毫就没挪动过地方。
  霜小揉一揉眼睛,这可见鬼了。
  楼上那女人穿着一件粉紫大袖,头上金步摇白玉簪,细眉艳唇,脸颊红润,风流款曲,却看上去娇娇小小,仿佛只有十四五岁年纪。对面尚坐着一名男子,但只露出个后脑勺,依稀看得是紫衣小蝉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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