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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云深处帝王家-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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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君深吸一口气,在竹帘前面显得有些局促。
  “怎么不进去?”
  冯君在帘子外挤了挤脸,努力挤出一点笑容,这才掀开帘子进去了。
  她一眼盯住孔慈,又旋即撇开,向着孔慈母亲作个万福问好。孔慈母亲张氏,就是老实巴交的农妇,即便孔慈做了将军,因为常年不在家中,她仍然下地做活。四十余岁上生了这个女娃,据说是女娃克死了孔慈他爹。
  张氏跟她点了点头坐下,用手拿起桌上的点心,掰开给她女儿吃。张氏的手皲裂发黑,显见是农活做多了,常年也洗不干净,就这么伸到了盘子里。
  冯君微一皱眉,方才挤出来的微笑也没了,静静坐下。
  文迎儿自然也是爱干净的人,但尊人父母,她依旧保持礼度,主动问询张氏身体等等,又逗那女娃,问说:“叫什么名字呀?”
  “孔小环。”刚说半句,又被她娘用吃的堵上了嘴。孔慈看见,塞了箸到张氏手里道:“娘,你给她夹着吃。”
  饭菜很快就上了,雅间的对窗下面就是演杂剧的,张氏抱着女娃仔细看,冯君心不在焉,也不说话,倒是冯熙和孔慈已经开始互相劝酒,一碗接着一碗。
  文迎儿听他们说话,正巧孔慈提到他在太子春坊时调查那贡院街,冯熙沉吟道:“那名册我已看过,现如今皇城司在韫王手里,阉人管通将原先皇城司的人也撤换了一番,我们想查出贡院街这些官商牵连,暂时也用不上人。”
  “我也是这么想。皇城司一旦在韫王手里,太子这边形势也被动。且连日已经有不少太子的人被皇城司的弹劾到官家那里,有些是因宿/妓、品行不端等事,这些事看上去一个不大,但全部联系起来,便能说成整个东宫靡靡。”
  “眼下需要一个缺口……”
  两人说一句,送一口酒,文迎儿沉吟一阵:“眼下不是有一个现成的缺口么?那徐鱼正店与京兆尹有勾结,而京兆尹又令判官主导了我们的案子,让他判给玉清神霄宫。”
  徐鱼正店——京兆尹——判官——玉清神霄宫。
  冯熙略一过脑,立即目光放量:“我明白了!”拿过文迎儿眼前的碗,也倒了半碗进去。
  文迎儿讶异:“你是让我喝?”
  冯熙微一咧嘴:“若不然,我喂你?”
  文迎儿脸一红,“喝就喝!”说着便将碗送到嘴边,仰头吞了一口,却被那涩味呛得猛咳起来。
  孔慈笑:“娘子巾帼不让须眉,”这话说完,正好目光与一旁冷清坐着的冯君对视上了,借着酒劲,望见她郁郁寡欢,也不知怎的有些心疼。
  好歹是险些答应要娶回来的女子,孔慈于是也拿来一空碗,给她倒了些,递过去,“大姑娘也尝尝这酒,正是我们在河潢时常喝的,虽然是糟酒,也入得了口。”
  冯君方才被他一看,手里微微发汗,这个时候没有拒绝,接过那碗酒。
  见文迎儿已经喝了,冯君有种与她比试的想法,又想起方才竟那么巧,碰见了自己未来的夫君——被两个小妓搀着,油头粉面而酒醉猖狂,忍不住浑身难受,就仰起脖子一股脑将酒全送进了喉咙。
  这一下众人都看得愣了。
  冯君一鼓作气喝完,将那碗往桌上猛地一放,发出一声震响,像是发泄内心郁结。
  结果这一声出来,对面的小环被她吓哭了,声音嘶叫得极大,那张氏哄了半天,越来越不耐烦,又用手一股脑地从盘碟里抓起肉,使劲往小环嘴里塞。
  这张氏实在也太粗鲁,若说是关怀女娃,要让她一直多吃,可也不用将小环的嘴撑得撕得这么大,小环的嘴里塞不下,又咽不下,哭得更厉害,张氏反而手上越快了,越要往里塞。
  孔慈这种大男人,倒没这么容易注意他母亲与妹妹的细节,且此时已微醺了,只就跟他娘道:“慢着些喂,环儿哭呢。”
  “她哭,她哭,哭不了几日了!”
  “娘说什么呢?”
  张氏愣了愣,转笑道:“我说她就快大了,大了就不哭了!不哭了!”说着憨笑了几声。
  文迎儿却察觉细微,心想这张氏是个老实人,表情骗不了人。她眼神里分明有点什么事。不知和小环有什么关系。但这也是他人家事了。
  冯君却一直看张氏撕扯小环的嘴,张口道:“你这是做什么,她既吃不下,便不要再强行塞给她,又不是一口不吃便会饿着她。”
  那张氏仰头看着冯君,有些害怕似的,用河东话对孔慈说,“老大,这女子怎么这么凶恶?”
  孔慈拍一拍他娘的背,用河东话回道:“娘莫气,莫气,这女子就是这样。”
  冯君是熙州人,北方话相通些,能听得懂。
  他这么一说,冯君怔住,喉咙一口涩,半天没回过神来。
  文迎儿起身走到小环身侧,将她带到自己身边儿来,“我喜欢你,我抱着你!”说着便将她和张氏分开些许,带着她指着下面唱赚的看。
  正好这一曲唱完,底下一男一女两个人走上来,演的一出《珠宫怨》,刚报了名儿,下边就笑,文迎儿心道这宫怨怎的还能排成滑稽杂班儿戏,就认真看起来。
  那男的穿个发黄衣裳,不系着带,故作滑稽样,一叉腰:“崔妃,你不哭!你咋不哭,你为甚的不哭!”
  那扮作崔妃的,披着麻戴着孝,脸上却涂红抹绿,挤眉弄眼,哭不出来,故意蹲在地上哆哆嗦嗦,“妾身哭不出呀,哭不出,要不然……”她从舌头上抹了点唾沫,点在眼睛上:“哭了哭了,妾身哭了!陛下看哟!”
  下方看得一阵笑。
  “不行,你那么哭不行,你得这么哭!”那扮作官家的,撕扯自己的脸做鬼样儿,嗓子里哇哇吼叫。他语调奇怪,下面又是一阵捧腹,有人往台子上给他扔瓜儿果儿,或者铜钱。
  “陛下,妾为什么哭,死得不是妾的爹,不是妾的娘,是毒杀妾儿的刘文妃,妾为甚还得扶着她的床,还要给她哭?妾想笑呀憋不住!”那女子哭一声,笑一声,变换脸色,看得下面又是打彩,又是扔铜钱。
  “啊呀呀,非得哭,非得哭!你不哭,咱就咱就……抽你!打你!扯你脸皮,不解气!”
  “陛下,那酒保之女,妾身给她哭不出呀!”
  “啊呀呀,说爱妃是酒保之女,如何是好啊,管阉公?”
  那扮演“管阉公”的跑上台,摇晃脑袋说,“陛下,小的是国公,不是阉公!”
  “公公母母的,你自己都分不清楚!”
  “臣确实分不清!”
  “她说爱妃是酒保女,如何是好?”
  “那就……封皇后!”
  “宣,爱妃为明节皇后!那这个不哭的怎么办?”
  “这……贬为那庶人,关在那冷宫,学那戚夫人呐,捣米又捣舂!”
  

  ☆、疏离

  孔慈与冯熙正叙旧; 两人经久不见; 过去的矛盾也都因重新成为同僚而化解。男人之间的觥筹和默契,如同风霜项背,敌营杀敌; 相互比对着谁也不输给谁。
  今日的饭资恐怕还要争抢一番。
  女人则各有各的心事。
  冯君的心思有时挂在孔慈及其母亲身上; 张氏偶尔惊怕似的瞪她一眼,她本想对她微笑,但奈何皮肉硬是笑不出来——长时间不笑的人,笑已经不是他们肌肉熟悉的本能。
  那张氏赶紧把眼睛撇开; 去看底下的杂剧。
  冯君这时便对自己觉得失望,知道自己没办法讨张氏的喜欢。
  为什么想讨张氏的喜欢……冯君瞥一眼孔慈,他与冯熙已经交投贴耳; 脸上微醺红润,酒醉味道从他身上渐渐四溢,时而大笑、时而郁结、时而击唱:
  “将士三箭定天山!”
  “壮士长歌入汉关!”
  冯君倒是心里笑,这铁汉子; 傻起来也无边无际的。
  然后那吕缭醉酒的模样印入脑海。那吕缭并不丑陋; 且也是醉酒,为何便看着令人恶心?
  这两箱心思转换; 心里觉得越发烦闷了。
  文迎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窗前,背对着桌,只能看见她脑后乌黑盘起的云髻,身形盈盈不堪一握。
  小环在她旁边,趴在窗上; 瞧着底下杂剧正看得大笑,正笑着笑着,转头一看文迎儿,那脸上湿的妆容全花了。
  小环用河东话说:“咋的了?”
  文迎儿像没听见,石头佛像一样盯着下面,眼睛眨也不眨。
  底下《珠宫怨》演完了,两个杂班男女从后边下去了,上来新人唱赚,唱的又是《清平乐》。
  文迎儿脸上的泪湿渐渐干了,伸袖子将染晕的妆容擦掉,擦得干干净净,无人看出她沉默大哭过了,这才回头笑对小环说:“没什么,我就是知道了。”
  小环莫名其妙:“你知道什么了?”
  文迎儿将她抱起来,继续看下面唱,然后问:“你知道宫里的官家,死了埋在哪里?”
  小环想了想:“皇陵。”
  文迎儿问:“那宫里的皇后,死了埋在哪里?”
  小环道:“皇帝身边儿躺。”
  “宫里太监死了,埋在哪里?”
  “太监……”
  “皇帝死的时候,挖个大坑,他们陪着去阴间服侍。有的命好的,外边收个养子,就能养老送终,给自己挖个像样的墓地。”
  “你知道宫里头,没了位分成了庶人,关在冷宫里死了,埋在哪里?卷个草席,丢到外面,找不着冢,无处祭拜,逢年过节,向天一问,大姐姐啊你去哪了?但见那宫里的树摇来摇去,它也不知道呀。”
  小环看她一直笑着说的,也笑着答:“好玩好玩,我也卷个草席子,然后谁也找不着我了。”
  “傻孩子,你有娘,有这么好的大哥,你往后,长到七八十,膝下儿孙绕,然后他们给你盖个销金大房子,把你放在里头。”
  “那不是把我关起来了?我不要,我要草席子。你住大房子。”
  文迎儿点点头,“嗯……我住大房子,我住最大的那个。”
  从南往北,鹊台、乳台、神道列石:望柱、驯象人、瑞禽、角端、仗马、控马官、虎羊、客使、武将、文臣、门狮、武士;三百丈神墙围上宫,神墙四隅有阙台,上宫陵台之上站着俩石狮子、石宫人,陵台底下有地宫,那些人跪在那里,哭天抢地,奉飨食禄,祖朝万世,经年不息。 
  文迎儿在那窗口又站了许久,跟着小环玩闹,等那张氏将孩子从她怀里给强行抱走了,跟她说,“走了,走了!”
  冯君先退去了,孔慈与张氏带着小环也出了间,底下杂剧的早就收了,文迎儿还意犹未尽地站在那处。
  冯熙醉醺醺地,从后面过来将她抱住,将下巴抵在她头顶,“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文迎儿默了一会儿:“是不是你把我从小云寺偷出来的?”
  冯熙的酒霎时便醒了,心头沉下去,低声道:“你想起了?”
  文迎儿摇摇头:“想起得不多,只想到你将我从小云寺里偷出来,捂着我嘴不让人知道。我是从宫里送到寺里的,崔庶人的女儿,官家不起眼儿的庶女。满大街小巷都在唱我大姐姐的故事,这才让我想起了,我应当就是那个帝姬。你是因为什么偷我出来?偷我出来,应当是重罪罢。”
  冯熙顿了顿,她终于是越来越想起了。但该怎么跟她和盘托出?她才在他身边儿过了两头高兴日子,现如今又要将自己置身于那段惨事里。
  但她现在就是一个话匣子,打开来关不住,一心要知道关于她自己的一切事情。
  见冯熙不回答,文迎儿道:“往后我要多听曲儿,多看杂剧,听说满大街都是讲我的事。”
  冯熙感觉到她身上很凉,她脸上无一丝生气。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文迎儿想走,他突然箍得用力了些,叫她动弹不得。她挣扎了一下,冯熙纹丝不动,也不说话,她便不再挣扎了。反正挣扎也没用,眼下这男人劲力是极大的。其实仔细想想,印象里那些把她和她大姐姐拖来拖去的内侍、侍卫什么的,劲力也大得很,自己要是越用力,他们看过来的眼神就越凶狠,这时候就乖乖地让他们拖着走,然后看自己屁股上单衣被磨破了,开始磨屁股上的肉,磨着磨着就不疼了。
  冯熙的潜意识只是想说,你别走。用在行动上,就是不能松手。
  外头小二喊打烊,冯熙一身酒汗,昏昏沉沉,但目光不敢离开眼前的文迎儿,旋即拉上她的手,攥得紧紧的,却也不敢让她太疼,拉着她一路走下木梯去,看着那梯子,突然笑了一声,对文迎儿道:“你如果再记得多些,便能想起来,你躲在楼梯下面朝外面向我喊话……”
  文迎儿倒也迎合他:“我以前认得你?”
  孔慈在楼下向冯熙告辞,即便此时,冯熙也绝不松开她手。孔慈置的宅就在梁园不远,这时也就抱着小环同他母亲一起步行回了。
  冯君坐在马车里,掀着帘望见孔慈走了,才把帘子放下。文迎儿正要上去,冯熙亦不松手:“我骑马带你。”遂吩咐车夫将车驾走。
  随后带着文迎儿去了店家马厩,将小粽马牵出来,抚摸了它一阵,将她扶上马背,自己牵着那马在旁边走着,道:“你说得不错。是我将你从小云寺偷出来的。我知道你在那寺中后,便想着将你带出来,但着实没法子,直到那日我在禁中当值,远远地见小云寺殿顶冒了火烟,知道是走水……”
  他心慌失措,他非得做点什么闯出去,只怕晚得一步,小云寺的火势就会变大,赵顽顽还在里面。
  那都指挥使酒后滥罚,已是常态,冯熙怂恿弟兄骚乱,一石激起千层浪。冯熙借内乱逃营,马不停蹄奔到小云寺。
  这一行动虽然已策划良久,但他无论如何没想到,那些宫里的人为了灭口,竟然不惜用火烧来掩人耳目。
  他匆匆赶到,不畏火势闯入每一殿室僧房,火势越来越大,烧着的帘幕殿柱往下坍塌,远远地,看见那个傻傻愣愣的赵顽顽正坐在一个大水缸里,浑身湿漉漉的只露出一个头,四周围熊熊燃烧,映趁着她瘦的不成样子的小脸,红彤彤的,痴呆地望过来。从水缸里掉出来的一条铁链子,顺着地挂在旁边快烧断砸下去的梁柱子上。
  冯熙冲过去砍断铁链,将她从水缸里抱起来,赵顽顽指着地上说:“瞧,瞧她,她死了。”
  冯熙转眼望去。
  那是一个女尼,身上穿着僧人的衣裳,头被旁边的木头杆子砸中躺在地上,火势尚未烧着她。
  “她敲我脑袋,我也敲她脑袋,她力气没我大,哈哈哈。”赵顽顽趴在冯熙背上说。
  冯熙当下将那水缸打烂,让水缸里的水流出来,暂缓火势,随即将那尼姑身上衣裳扒下,对赵顽顽说,“换上这件,我带你出去。”
  赵顽顽愣了愣,推他:“不穿,我不出去,我要等我爹爹下旨呢。”
  “你跟我出去!”
  她力气极大,然而再大总不会比得上冯熙。冯熙将她强行按在地上,扒掉她身上衣物。烈焰即将焚身,他顾不得怜香惜玉。
  而此时冯熙却害怕她只记得他强行剥开她衣裳、带她走、捂着她口的这些记忆。他即便解释,也无法磨灭自己那时狰狞的表情。她想起这些情形的痛苦,或许解释就显得苍白无力了。
  果然,即便是同她说完,她却也只是眉头越簇越紧,浑身越来越冷,他不知道文迎儿究竟想起来的是哪些。或许有的话他说起来,她都觉得像编的。
  冯熙屏息一口气,只能继续说:“我回宫后,便在侍卫亲军辗转,待过钧容直、金枪班、茶水侍卫。我护卫汉王时,时常见你,后来……”
  这些事情言语是解释不清的。冯熙自然无法跟文迎儿说,是你先招惹的我,而我那时并未敢高攀你这帝姬,即便日夜辗转反侧,才知道心意已经全部给你,绝无法再悔改,可却什么都没做,知道你落难我也不知你是何状况,只能四处探查你的消息,而得到你将出宫建府,甚至即将下降他人的消息,那我这一颗心头大石也算落下。只要你活着就好,下降他人,我能远观便也可了此残生。
  无法说出口的话,在文迎儿听来就是另外一层意思。这个侍卫觊觎她,在宫里得不到她,而在宫外见她落难强行将她偷出来,看她疯疯傻傻所幸娶回家豢着,骗她当傻媳,直到她现在想起来了,瞒不住了,才将真相告诉与她。
  文迎儿在马上不说话,手紧紧地攥着缰绳。方才冯熙握过她手的地方,她用袖子摩挲地擦净。
  冯熙望见了这个动作,吞下去一口咸腥。言辞变得索然无味,冯熙倒是顶想告诉她许多过去的事,那些好的,两人相爱的细小事情,但已经没什么说话的余地。他于是也就不再说话。
  她越是不动声色地,越是冷淡疏离地,冯熙就越能察觉她心里的意思。
  她恐怕要千方百计地离开自己了。

  ☆、崇德一

  “哇……”哭声震天; 赵顽顽从外面跑过来; 仰头看了一眼高耸的重檐歇山顶,怀里正抱着洗儿果子,头上的角冠没戴稳; 踉踉跄跄跑进兰薰殿去。
  里边已经站满了人; 大多是宗家的兄弟姊妹,有的面熟有的不面熟,在外面围着都还不敢坐下。
  内殿小婴儿还在哭,这个时候还没抱出来。她进殿还没站稳; 一个熟面向她喊了一声,“崇德,这边。”
  她看过去; 是和她同龄的十二姐韵德,她声音不大,柔柔软软的,朝她一招手。赵顽顽见没地方站; 就凑过去挤在一块了。
  “怎么来这么多人呐。”
  “是啊; 都没尊卑了。”韵德低声抱怨,宗女宗子们都是穿得平常衣裳挤在一起; 都是为了看小皇子三朝礼,但却跟元宵在门楼看杂戏花灯一样挤,让人还以为是寻常人家。
  赵顽顽倒没觉得有什么尊卑问题,这么多人来看元宝洗三,她脸上很荣光。
  这个时候内侍领路; 侍儿乳母抱着十七皇子出来了,官家从后殿另一侧也走出来,后边跟着一堆官员、内侍还有班直侍卫。
  赵顽顽的母亲崔淑妃还在床榻缠绵,这回她难产差点死了,赵顽顽在门口蹲守着寸步不离,直到听见婴儿哭声,她紧绷的心才舒坦下来,放声大哭,和婴儿一起此起彼伏。                                                                                                                                                                                                                                                                                                           
  崔妃择了个小名元宝,正式定名要等到百日那天的百晬礼上,还早。
  官家伸手将哭泣的元宝抱过去,神奇的是,他竟然立即止住了哭,一双眼睛盯着官家看,让官家眉开眼笑地。官家一高兴,让内侍即散发给在场宗子宗女们金银铤子,殿内一阵欢呼。又宣赐洗儿钱和果子、犀象、玳瑁给诸大臣宅送。
  这么多儿孙辈的吵嚷声不绝于耳,官家更高兴了,跟着太医和官员指示给元宝剪了残余脐带、熏炙卤顶、药汤沐浴,每一环节,下面都要高叫雀跃地欢呼一遍,等到礼成了,侍儿将元宝抱回去,元宝一离了官家的手,就又大哭起来。
  官家很快就回他的政事殿去接受大臣们敬献贺表去了,内侍喊宗子宗女们都回到自己席位去准备开宴。这个时候钧容直的已经在殿廊候着,要进来表演。
  钧容直是内禁仪仗军里拔出的才艺拔萃、面貌荣光、身量挺拔者,每每朝会出行,在宫里或城内前导仪仗的,都是钧容直里的兵士骑吹击鼓举稍,金玉带与银鞍勒的仪注。他们是举国内最精干、最能代表这一国尊严之仪表的男人。
  这回来的都是年龄不大的宗子宗女们,都特别容易兴奋,根本就管不住。内侍们看都是贵主,这可不好管。钧容的要开始表演了,贵主们全拥在那前面,尤其是帝姬宗姬这些人,一个个眼睛里冒星星。 
  先就是正正经经的开场,四个高大的身着锦袄褙子、头戴银抹额、腰间白玉带的钧容直士兵从四面进来,两个打前的执筚篥、两个打后的执羯鼓,齐整踏步而入站定四角。随着筚篥和羯鼓的声响扬起,整个殿内都被带热了,男孩儿们在后面跟着鼓点吼,女孩儿们挤在前面。
  韵德和赵顽顽挤在前面,鼓点里头,赵顽顽看见门里往进走来一个穿着销金云纹锦袍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个笛,他进来后,整齐的鼓点突然就没了,殿内也鸦雀无声,人人都盯着拿笛的人。
  韵德低低地在赵顽顽耳边说:“是王金生,号称‘笛中仙’。”赵顽顽恍然,“噢,是他呀!”
  韵德的母亲是最得宠的刘文妃,官家到哪里都带着她母亲,她母亲又带着她,所以钧容的名人她都见过。但是赵顽顽都只是听说,或者偶尔什么大会上远观,且她又淘气坐不住,即便是最有名声的,她也没多大印象。
  那王金生将笛子送到嘴边上,就这么一声吹出来,两个指头一动,悠扬乐音便令人心头一震,眼前仿佛开了千花万树。鼓声和筚篥踩着点进去相合,将那笛音烘了上去。
  赵顽顽前边正好是执羯鼓的一人,他背如山岳,鼓声在前边响,可赵顽顽还是觉得震耳欲聋。尤其后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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