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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史二三行-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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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告诉你族人,明天早上,我们要来拜访你们族的族长,谈的事情和玉带林有关,具体什么事,明日会告诉他们。”
南柳指着他:“你来做译者。”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明天我带你走。墨玉潭那边你放心,有人在那里守着,只要明天潭水见底,潭下有什么,我都给你捞出来,一根骨头都不会少。”
拾京呆愣地看着她。
“我舅舅说,今晚先确定你有没有事,暂且不能动手。他有他的大局要考虑,不愿与你的族人硬碰硬,所以你再等一晚,明天,明天就跟我走,我们离开这里。”南柳说完,又软了语气,征求他的同意,小心翼翼加了句,“告诉我,可以吗?”
拾京点了点头。
南柳露出笑容,再次说道:“拾京,你是真傻。”
他们在苍族人面前,正大光明完成了约定。
拾京看了眼贝珠,在贝珠意味深长的表情中,把明日和谈的事情告诉了溪清。
溪清狐疑地看着南柳,怀疑南柳同拾京说了其他的事情,但她没有证据,只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和谈。
溪清重新卷好和谈书,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南柳离开。
南柳转过头,带着笑容轻声道:“拾京,明天见。”
☆、第18章 族长
苍族发现敌情的牛角声吹响时,族长住的竹楼依然平静祥和,族长和溪清正在吃晚饭,仿佛那连绵不绝的牛角声只是阵停不下的风,族长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
玉带林中的动物似是被牛角声惊扰,鹿群轻快地越过小溪,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鸟群叽喳着离开树冠,拍翅向南飞去。
似乎除了竹楼中的人,其他的生灵全都怕那不停歇的牛角声。
溪清最小的弟弟刚刚能说出连贯的话,豆丁一般的小人儿还没桌子高,扒着门边问姐姐外面是什么声音。
溪清说:“是有人打……”
大母打断她,很平静地回答:“无事,他们吹着玩的。你快过来,不要扰你阿姐吃饭。”
母亲既然这么说,溪清再好奇再心急,也只好装作没听到,脸上云淡风清的吃饭。
晚饭吃的差不多时,牛角声也歇了。
战事结束了,聚集地外围的守林人到竹楼通报:入侵者已被逐出林外,有六个族人受伤。
大母仁慈地叫人收拾出旁边的竹屋,让他们把受伤的孩子们抬到旁边的竹屋,到自己的身边来养伤。
自始至终,溪清都不知道入侵者是谁,为什么会打起来,到底算谁赢谁输。因而,当南柳带着赤珠营和青云营的将士进林送和谈书时,溪清是害怕的。
她怕攻入林中的是青云营,怕之前和她起了两次冲突的女人这次以战胜者的身份进林来逼她低头认输。
溪清把和谈书拿给大母看,担忧地问大母:“这是什么?会不会是让我们投降的东西?刚刚我们和青云营打起来了吗?”
她的母亲懒懒看了眼那张纸,继续闭上眼睛养神,说道:“溪清,不要让毫无根据的不安占据了你的心乱了你的阵脚。枪声是从西北边来的,和我们打起来的绝不会是青云营。底下站着的那个小姑娘,刚刚报出了两位故人的名字。和二十年前一样,仍是他们两个,他们的名字我不会忘记。若是他们,那更不会是为了刚结束的战事而来。何况,这纸上写的……溪清,叫拾京来。”
苍族只有语言而无文字,但苍族现在的族长,大母霞溪,却认得几个字。
其中就有拾京这两个字。
祭坛下,她妹妹和那个男人常住的地方,曾放着那个男人给自己儿子亲手磨出的小床,床头的木头上刻着拾京的名字。
不仅是床,当时,祭坛下的石屋中还有许许多多那男人亲手做的小玩意,明显小一号的杯子,色彩斑斓的陶碗,上面都刻着拾京的名字。甚至包括石屋一侧的墙,也有拾京的名字。
有些工整好看,有些歪歪扭扭。
而今,除了那面挪不动的墙,其余的东西无一例外全被丢进了墨玉潭。
大母没有同女儿多说,只是道:“叫拾京来,让他念念这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月明星稀。
与青云营定好明早入林会面的时间后,溪清从祭坛返回竹楼向大母通报情况。
大母背对着门斜躺在竹床上,正在歇息,她没有睁眼,只缓缓问道:“拾京在祭坛?”
“是。阿妈,巫依把他锁了起来。”
大母懒懒抬起眼皮,目光散漫,怕了怕正在她身旁熟睡的幼子,问道:“他又做了什么事?”
“……私逃出林,穿了外族的衣服,还和外族人一起赏灯。”
大母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问:“纸上的字,他念了吗?”
“念了。”溪清犹豫了一刻,说道,“可是阿妈,我觉得奇怪。”
大母的表情很玩味:“你说说看。”
溪清掏出她卷好的和谈书,仔细展开来,说道:“我知道拾京的名字怎么念。这张纸里面有提到他的名字,他念出来的时候我听到了。纸上只有短短一句话,但他再说给我听时,却说了很多事。我觉得这张纸上写得字,应该是给他看的。”
“拾京看完后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明早青云营和赤珠营有两个人会进林同阿妈见面商量些事情,但没有说什么事。”
竹床挨着竹墙,顶上敞着一扇窗,抬头就能看见外面的夜空。
大母撑着脑袋,望着夜空,说道:“明天,每三十年才会出现的扶苍星就要升空了。”
溪清不知母亲为何突然提起扶苍星。
大母问她:“溪清,你知道扶苍星对苍族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溪清摇头:“阿妈,我从未见过扶苍星。”
“扶苍星升起时,我们最接近溪水母神。那时,母神会聆听你的心愿。当扶苍星映在溪水中央的镜石上时,无论什么样的心愿,溪水都会送出祝福,为你实现愿望。”
溪清高兴道:“这就是说,拾京也能被祝福,成为我们的族人吗?”
大母摸着熟睡中的小儿子刚刚及肩的黑发,说道:“溪清,明日不必派人到墨玉潭守潭,让那些原本要守林的人现在到祭坛去,守住祭坛。明日祭典之前,除了我和巫依,其余的,谁都不能到祭台去。”
竹楼外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急切而欢快。
“阿妈!”溪砂面带笑容,在门口停住脚,放下弓箭卸下弯刀,欢快地跑来,抱住大母,“阿妈,我听他们说,外族人刚刚来找我们谈事情?他们谈什么啊?”
大母揉了揉他的发顶,眼底多了些笑:“溪砂,你怎么一直跟长不大一样。我还没问你,刚刚跑哪里去了?”
“……阿妈,我去了墨玉潭。”溪砂搓了搓自己的鼻子,小声说道,“我去送珠明了。”
大母轻轻点了头:“知道了,你还有什么事?无事就去睡吧,不早了,月亮都要沉下去了。”
“阿妈,我想和你商量件事。”溪砂看了溪清一眼,恳求道,“阿姐你能先出去吗?”
大母嗤笑:“你要说什么她不能听的?”
溪砂凑近大母,从肩头披挂的橘红色布挂中取出一个蓝紫色香囊,银线暗纹,绣工精致。
“这个送给阿妈……”
大母低眉一看,问他:“哪来的?”
“捡来的。”
大母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溪砂连忙垂下眼,脸红道:“阿妈,这是夜空的颜色。”
大母眯眼笑道:“我瞧出来了,你这个表情……你喜欢这个小玩意?”
溪砂点了点头。
大母笑道:“拿去玩吧,外族人的一点小玩意,阿妈还不稀罕。”
溪砂笑眯眯收好香囊,却也不走,再看向大母时,眼神中多了些忧愁。
大母见他这个表情,慢慢说道:“还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在阿妈这里不用藏着掖着。”
“阿妈,我听到那些拿着火铳伤我族人的入侵者说,要我们离开玉带林,他们的皇帝要玉带林。如果我们不离开,就要放火烧了我们的林子。”
溪清一吓,问道:“当真?谁告诉你的?”
“我们听到的,他们说的是我们的话。”
屋里静了好久,大母忽然笑了起来。
她语气依然平静:“好了,阿妈知道青云营明天要来谈什么了。溪清,溪砂,你们去睡吧。”
她懒懒翻了个身,说道:“明日他们来,就让他们回去。万事等祭典结束后再谈。溪清,让他们看好祭坛,看好拾京……不要让他跑了。”
离开竹楼,溪清吩咐完看守祭坛的事情后,叫住了一脸笑容的溪砂。
“溪砂,那东西哪来的?”
溪砂收起笑,说道:“捡来的。”
溪清却说:“祭典就快到了,你耳边淙淙流淌的溪水替母神听着呢!不要撒谎!”
溪砂坚定道:“没有撒谎,我就是捡来的,有人弄掉了它,我捡了它,那它就是捡来的。”
溪清压低声音道:“你明知那是……”
“阿姐维护他!他丢掉不要的,我捡回来,那就是捡来的。阿姐,你的心是偏的,溪水明镜一般,早就映出了你的心偏向谁,我没偷也没抢,他不要的我捡回来,这也不行吗?阿姐,心偏了,小心以后溪水母神不承认你做我们的族长!”
这句话伤到了溪清,她恼怒道:“滚走,祭典之前别让我见到你自私的笑容!”
祭坛恢复了寂静。
南柳走后,拾京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困倦袭来,他倚在祭台上的石床边,闭上眼任由自己昏睡过去,让天与地都陷入宁静。
贝珠轻轻将跳动着火苗的炉台推到石床附近,燃烧的柴发出一声轻响,拾京猛的睁开眼睛,警惕的眼神把贝珠吓了一跳。
见到是贝珠,拾京松了口气,他好像一直在提防着除贝珠外的族人:“阿娘还没走……阿娘去照顾珠明吧,我没事了。”
“就快了。巫依刚刚催促我了。”贝珠笑了笑,说道,“阿京,你好像着凉了,声音听起来不大对,之前那个装满药草的香囊呢?”
拾京摸了摸衣服里的袋子,怔然片刻,垂下手,慢慢说道:“找不到了,可能掉在路上了……”
贝珠说:“没关系,阿娘帮你找点药草来……”
祭坛边传来拐杖敲地声,巫依静修完毕,走上祭坛,她卸掉了头上的猫头鹰,白发在火光和夜风中飘动着,一半橙红,一半银灰。
“你该走了,贝珠。”
“巫依,拾京病了。”
“野鹿有它自己的草地,从不去管野兔去哪里吃草。贝珠,你该走了,不要让我说第三次。”
拾京担心她会被巫依训斥,也道:“阿娘走吧……我没关系的。”
贝珠想到他与那个女孩儿的约定,深吸口气,按下心头的不安,和拾京道了别。
那个女孩能带人闯林以和谈名义正大光明与拾京约定明天带他离开,贝珠就不怕她会食言。
可她的心依然狂跳不止,悬在喉咙处。
她终是不放心,又道:“巫依,请照顾他,请你像溪水一样仁慈无私,悉心照顾一个受了伤的孩子。”
巫依没有说话,贝珠怀着不安离开了祭坛。
拾京不敢再睡,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盯着巫依。
巫依的眼睛埋在深深的皱纹中,此刻,这双苍老的眼,流露着冰冷的目光,如同没有温度的银星。
拾京问她:“请告诉我,生与死,你会替我选哪一边?”
巫依答:“一切看母神的意思。母神若给你祝福,接纳你,你想死也死不了。”
巫依沧桑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温度,也感受不到信仰的虔诚。
她说:“她等扶苍星,已经等了很久。你的生死去留,十年前早已注定。”
祭坛被一排背着弓箭腰挎弯刀的苍族守林人围住,他们像站岗一般,面朝树林直立在祭坛边。
拾京愣然道:“……守林兵?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巫依却跟早知道事情会如此一样,她看着拾京,用沙哑苍老的声音慢慢说道:“她不放心你。拾京,你走不了的,把心中燃起的叛逆之火熄灭吧,不然绝望的灰烬迟早会将你的心掩埋。”
拾京沉默了会儿,说道:“明天青云营的人要来和大母谈事情,大母需要我来做译者。”
巫依笑了:“族长的意思很清楚,你难道还不明白?”
她慢悠悠朝自己祭坛下的居所走去。
合上石门前,巫依声音中带着拾京听不明白的笑,慢慢说道:“拾京,你或许不知道,你可比和谈的事重要得多。”
☆、第19章 祭典前
赤珠营活捉了几个神风教教徒,并不用严刑拷打;逮到他们的时候,顾骄阳报上自己的名字;他们就招了。
原来,神风教真的是冲玉带林下的矿藏来的。
然而他们并不是要和朝廷争矿藏,而是要给朝廷下绊子。
苍族占了块好地;玉带林下多少矿藏,恐怕苍族人自己都不知道。
三年前,凉州铜铁矿因地势地形所限;无法再开采下去;朝廷在洪洲和云州之间,定下了水运更便利;离朔州更近的云州。
因而,玉带林这块风水宝地就被摆在了桌上,不仅朝廷盯着,神风教和前朝旧党也都盯着。
只是神风教和前朝旧党早被新朝的气象磨的只剩半口气,不成气候;无法正大光明与朝廷夺这块肥肉;思来想去;也只能在歪门邪道上下功夫。
神风教教徒把神风教教主的计谋坦白的一清二楚,说教主收到封明月动身前往青云营的消息后,就开始了行动。
他们集合凉州的神风教教徒,来了一出声东击西,引开赤珠营,让几个前锋乔装成猎户樵夫潜入玉带林,冒充朝廷派来的人,伤几个苍族人,之后把锅往青云营脑袋上一扣,就算完成任务。
顾骄阳与封明月对视一眼,二人的表情一言难尽。
顾骄阳道:“你们神风教现在有教众多少?”
“多着呢!”一个俘虏说道,语气中竟有几分炫耀,“十里八乡全都是,教主说了,我们神风教就像风,哪里有风哪里就有我们的兄弟姐妹,不仅乡野里有,京城也有!”
他自豪完,却听顾骄阳奇道:“这也行?能想出这种小儿戏耍般计策的蠢笨教主,神风教非但不倒,竟还能遍地开花?”
封明月笑她:“骄阳,你可别忽视了愚昧的力量。聪明人必是少数,十三州最不缺的就是只有两条腿一张嘴却没脑袋的笨人,这些教派随随便便说点风啊雨啊之类的话,借神的名义行愚昧之举,只要足够神秘,总会有人信的。”
那个俘虏不悦道:“明月将军,你这话就不对了,是看不起我们吗?我们教主真的很神的,他会预言,他说新朝马上就要完了。我们教主还说了,人没有什么聪明愚蠢之分,只有信神风和不信神风之分,不信我神风的人,生前再有名,死后也都会被风遗忘,无法依托神风投胎转生。”
他似威胁般看着封明月和顾骄阳,好像在说:“你们不怕没办法投胎转世吗?”
顾骄阳拍了拍封明月:“听见没,提前寻个没风的好地方,咱俩死后一起蹲那里,看他们投胎玩。”
封明月拍开她的手,笑着对俘虏说:“谢谢啊,我跟骄阳不投胎也能万古流芳,与日月共长久,不在乎你们那点风。”
顾骄阳来后,封明月明显更随性了些,这种气氛下都能玩笑。
顾骄阳偷乐完,坐下来问他们:“不过,有一点我倒是挺佩服你们教主的,你们派去玉带林的人,都从哪学的苍族话?”
“岚城来的先生。”一个俘虏回答,“那人原本是岚城的药房伙计,跟我们乡里的姑娘成了亲,就留在我们教中了。他年轻时常跟着掌柜的进林挖药材,听得多了就学会了。苍族话好学,简单。”
顾骄阳笑眯眯道:“你会?”
“会啊!”那俘虏还说了一句,回答道,“苍族话跟我们村东靠近凉州浮蛤那地段的话相似,反正我是觉得好学。本来我也是要去喊话的人,可你们赤珠营来的太快,我还没进林就被你们撵着逃了半里地,迷了方向……”
他滔滔不绝,顾骄阳和封明月对视一眼,笑的像狡黠的猫,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需要会苍族话的人,因为明日南柳救走拾京后,他们不能让拾京再入玉带林做译。
南柳脚下带风,带着青云营和赤珠营的两队人从玉带林返回。
她直闯入帐,唤了声骄阳舅娘,对着封明月笑了笑。
封明月见她面带笑意,知她此行必是见到了拾京,放心问道:“人没事?”
南柳好心情道:“他无事。定的明日辰时三刻,明天就能带他回来。”
顾骄阳不知想起了什么来,眼神直了一瞬,问封明月:“像娘?”
封明月甚是无奈,却依然好脾气笑着,认真答道:“像,眼睛像,不过没那么阳光灿烂,许是少年时爹娘离世,心里压的事情多,有些郁郁的。不过,总体而言,南柳看人的眼光不错。”
南柳这才知道舅舅和舅母是在说拾京,失笑道:“舅娘难道还惦记着二十年前的夏天美人?”
顾骄阳也毫不避讳,直言:“匆匆一瞥,甚是惊艳。你知道我,疆场孤狼京中富贵花几乎看了个遍,猛然见深谷幽林藏着未沾俗尘的夏日晨光,着实印象深刻。只是可惜,那样清丽脱俗的美人竟没生个姑娘,不知她儿子身上还有没有她的影子……定是没留几分。她的美在秀,属于女子的那种特别的秀美,像泉水,男孩子怎可能继承这份秀骨……”
语气竟是遗憾的。
南柳回想初见时的拾京,正经回答:“秀倒也有几分,但拾京的话,美在于雅,别致出众。每次见他总会觉得,他和上次见到时又有不一样之处,清雅出尘又有带着些天真的纯净,可有时候又有沉郁之感,似是突然长了些年纪,气质也沉下去了几分……”
眼见她越陷越深,顾骄阳的眼也明亮了几分,似是感兴趣,封明月摇了摇头,重重咳了一声,强行终止了话题,问南柳:“明日做好计划了吗?舅舅只有一个要求,尽量不要起冲突。”
南柳收回早已飞出去的神思,笑道:“骗出来,苍族人很好骗,舅舅到时就说傅大人从京城来,要见译者。只要把人骗出来确保他无事,往后苍族问不问我们要人,我们也都无所顾虑了。”
封明月忧愁:“你是无顾虑了,舅舅可是要替你忙了!”
南柳懒洋洋笑道:“舅舅忙舅舅的,我呢,忙我的。你谈你的林子,我救我的人,定不会给舅舅添太多麻烦的。”
玉带林沉入黑夜。
拾京发烧了。
他眼皮千斤重,整个人就像在浪里沉浮,茫茫黑夜寻不到结束漂泊的亮光。
天地浑然一体,只剩自己的意识还守着一点点微弱的光,随着他的身体,慢慢沉下去。
他担忧着自己的身体,提防着外界的危险,却也无能为力,任由自己的意识一点点消失。
意识消失前,早些年,好多他已经忘掉的事情,一些细节,慢慢串成了一个圈,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圆。
拾京想,哦,原来是这样。
那时,族长还不是族长,他见过她,在阿爸出事之前。
她知道阿妈藏着一个外族男人,也知道他是阿妈的儿子。
她来看过他。
那时,阿妈叫她阿姐。
阿妈说:“阿京,真是阿妈的姐姐,你霞溪阿娘。”
阿妈藏着阿爸和他的秘密,只有两个人知晓。
守坛的阿叔和阿妈的姐姐霞溪阿娘。
守坛的阿叔是个好人,笑起来很腼腆,总是会在得空的时候,跑过来抱抱他,叫他阿京,有时会把刚摘的果子送给他。
他跟着阿爸学做了好多东西,都是能随身带的小玩意,最早磨出的是枚木手镯,圆润漂亮。
后来,霞溪阿娘趴在石洞前,朝他招手叫他阿京的时候,手腕上戴着一模一样的木手镯。
拾京迷迷糊糊想道:“原来阿叔喜欢过霞溪阿娘……”
那时候,霞溪还会冲他笑,那时候,霞溪还不是大母,只是霞溪阿娘,是阿妈的姐姐。
后来……人为什么会变呢?
天上的日月东升西落,林中的溪水北向南流,它们从不会改变,始终如一。
可人为什么会变呢?
拾京想起,他被人从洞中拖出来时,最先见到的是站在祭坛中央,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的霞溪阿娘。
人们把她簇拥在中间,他跑过去拽着她的鲜红色布挂,想求她去看看重病的阿妈,想告诉她,阿爸出去找守坛阿叔,还未回来。
阿爸的眼睛看不到,他怕阿爸迷路,又怕阿爸被人发现。
霞溪旁边的人把他拉开,叫霞溪大母。
“大母,这个孩子怎么办?”
拾京忘不了她当时的眼神。
曾经她眼中的温暖,像是被打碎,什么都不剩,唯有冰冷的光,带着恨意,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怜悯着,厌恶着,又万分复杂。
那是种他无法理解,既冰冷又炽热的目光。
霞溪说:“叫醒巫藤,我既成为族长,就必须像溪水一般无私又公正。今日,巫藤不再是我的妹妹,她犯下的罪孽与该受到的惩罚,即便像溪水岸边的沙砾一样多,我们也要一一数清。”
有人问道:“巫女触犯族规,我们该让谁去请溪水母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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