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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史二三行-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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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柳沉着脸道:“瞧见了,花花绿绿的,老远就被她晃了眼睛。”
“她是下一任的苍族族长。”叶老板说道,“苍族人崇尚色彩,族中地位越高者,能穿的色彩就越多。族长七色为尊,她的女儿穿六色次之。五色为苍族女,四色为婚配过的男人,三色是还未育子的男孩子。”
“单色呢?”
叶老板转了语气,望着街对面的白衣人说道,“三色是正常情况下的最底端,单色白,未染过的布……只有拾京一个人穿。”
南柳眉头一沉,表情更是冷冽:“为何?”
叶老板道:“苍族人信奉溪水母神,最重血脉。他们为保血脉纯净,决不与外族通婚,更不会与外族人生子。他们认为外族人的血不干净,若是与外族产子,生下的孩子也是不干净的,不配为苍族人。拾京他是异族子,因而苍族人不认他。”
“苍族既不承认,那就让他跟着父亲,出林子便是。”
叶老板面露同情:“小将军忘了,他父亲名拾。”
南柳拇指搓着袖口,想了一想,问道:“你的意思是,他父亲是苍族人拾回去的外族人,不知家在哪?”
叶老板点头:“我猜的。十年前那孩子第一次到酒馆来买酒,我问他官话是谁教的,他那时还小,我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他亲口跟我说,是他阿爸教的官话,阿爸是外族人。我又问了他一些问题,得知他父亲早已不在人世,且死在苍族,拾京他也不知道父亲家在何处……不过有件事我一直没能弄明白,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些被神风教掳走的苍族女?”
“你说。”
叶老板疑惑道:“苍族人最恨血脉不正。当年被神风教掳走的苍族女,有几个活了下来生了孩子,孩子刚出生就亲手掐死,沉入墨玉潭。此事被采药人目睹报了官,岚城的官员专程进林查问过,可苍族奉血脉信仰为天,为不与苍族起冲突,办案的官员最后不得不妥协,判她们无罪。我的意思是,活着的异族子,只有拾京一个。我不知他为何能活在苍族活下来,苍族人没杀他,但也未承认他,是不是很奇怪?”
南柳问:“他父亲是谁,是神风教教徒吗?”
叶老板摇了摇头:“我不清楚,我觉得不是,神风教袭击苍族是建元元年的事,拾京年纪应该不满二十,时间对不上。另外,拾京偷偷跟我写过他的名,一个‘京’字,说他名字是父亲起的,前年,他还问我京城在何方,离这里远不远。待会你可以听一下他的官话,北地京腔,早些年更明显,这些年他的云州腔稍显,京腔倒是淡了些,我猜他父亲应该是京城人……而且我总觉得,苍族人不杀拾京的理由,应该和他母亲有关。”
叶老板说完,见南柳垂眼沉思,连忙又追了一句:“这些都是我瞎猜的,定有不对之处,小将军不必太认真。”
南柳沉默许久,忽然抬眼一笑:“叶老板能听出我是哪里人吗?”
叶老板抿了一抿嘴,轻声说:“小将军,是京城人吧。”
南柳没有注意到叶老板的表情,抽出骨扇,轻轻扣肩,笑道:“那就让我这个京城人前去听听这个……异族子的口音吧。”
说完,她收起脸上的同情,眼含笑意,径直朝街对面的苍族人走了过去。
前一个买蛇胆的人刚走,拾京跪于方布上翻动药草,忽见一抹身影侵入,与自己的影子重叠,遮住了阳光。
“你这些东西,怎么卖?”
头顶传来的声音像溪水,平静清澈,话中带笑却不飘不浮。
拾京抬起头,目光透过面具落在她身上,对上了一双桃花笑眼。
他避开南柳的视线,把目光收了回来,落在她腰间悬挂的做工精良颜色柔和漂亮的香囊上。
这个香囊的颜色,像明月升空后,月光浸染到夜空的颜色,紫中透着蓝,上面的银丝绣又像月亮周围的星,幽光浮动。
这恰恰是大母一直想要的颜色,大母一直梦想着把夜空繁星披在身上,可他们染不出这样的颜色,整个岚城也没有。
拾京侧过头,果然见溪清和溪砂姐弟两个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客人的香囊。
溪清冲他打了手势,溪砂用苍族话说道:“拾京,我要那女人腰上挂的夜色。”
拾京慢慢收回手,低头盯着南柳的影子,说道:“可以卖钱,也可以换。”
南柳忽而一笑。
正如叶老板所言,他的口音,既像京音,吐字清晰干净利落,冷冷的,却也带着云州音特有的柔软温和。
南柳蹲下来,单手支着下巴,歪着头,笑眼看着他,说道:“也好,我正巧也有想要的东西,我们以物换物。你瞧上我身上的什么东西了?”
拾京抬起手,指了指她腰间挂的香囊。
离近了看,他手指更是好看,修长干净,果然是从头到尾连指甲尖儿都美。
只是他指的,是她的香囊。
南柳愣了一下,拾京察觉到了,询问道:“不可以换吗?”
南柳心思百转千回,捏着香囊犹豫了许久。
早些年前朝乱党多,宫里的细作也多,谨慎起见,母皇送她和北舟一人一个香囊。这香囊里多是稀有的解毒应急良药,还有一样回魂草,药性霸道可暂压百毒,更是千金难求。多年来,南柳早已习惯配戴香囊,如今要真换出去,心里确实有不舍也有不安。
不过,前朝旧党早已被清除,各州百泰民安,她出入都有侍卫跟从,香囊挂她身上也没用上的时候,不如给了他。
思及此,南柳慢慢摘了香囊,递给拾京,笑言道:“可以换。”
拾京回头同族人说了,溪砂很是高兴,对溪清说:“阿姐,能不能让我拿着,等繁星出空时,我再拿给阿母。”
溪清点了点头,问拾京:“她要我们拿什么换?”
他们的对话,南柳只能听懂个大概,拾京扭过头问南柳:“你想换什么?”
南柳却笑问:“为什么他们的面具都摘了,你却还戴着?”
拾京讶道:“你想要面具?面具换可以吗?”
面具的苍族语发音大约和官话相同,溪砂听了,动作极快地摘下腰间面具递过去,眼睛黏在拾京手中的香囊上。
南柳懒懒瞟了他一眼,目光重新落到拾京戴的面具上,缓声道:“我啊,我想要你戴的这个。”
南柳不等他们反应,直接出手摘了拾京的面具,待看到面具下的脸,她笑容却是一凝。
拾京的眉心勾着一弯月,双眼下一左一右两抹一指宽的红,脸颊上涂抹着各种各样奇怪的蓝色绿色符号,猛然看了,以为又是一层面具,这些花里胡哨的色彩符号掩盖住他的真容。
回过神,南柳哑然失笑,仔细看了,发现他确实是个美人,生的白,鼻梁也挺,嘴唇嘴角都好看。
只不过这美人像花猫。
南柳笑完,待对上他眼睛,又是一愣。
那双眼睛。
那双眼像点了星光,明亮乌黑,此时正惊讶茫然又戒备地看着她,茫然给他的乌眸蒙上了层薄薄的轻烟,而被摘了面具后本能的戒备,又令他的眸中莫名多了些冷冰冰的疏离感。
此刻,这双眼睛像钩子,勾住南柳的三分神魂,让她溺于其中,无法自拔。
“你……”南柳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伸手过去,“你这脸上涂的都是什么……”
拾京盯着她,竟然忘了躲。
南柳手刚伸一半,就听耳畔传来张弓声。
她收住笑朝旁边懒懒看去,果不其然,那个花孔雀一样的苍族女人将箭头对准了她,双目冒火。
溪清用苍族话喝道:“退下!”
南柳却是不惧,一扫懒洋洋姿态,挑眉一笑,带着几分讥诮。
“怎么?你们苍族的男人还碰不得?”
虽听不懂官话,但苍族人是听得懂语气的,他们纷纷拔刀。
霎时间,空气凝固了。
☆、第3章 面具
天上风轻云淡,地上人声嘈杂。
岚城西,揽月楼门口,赶集人熙熙攘攘,一切照常,似是没有什么变化,但一些赶集的‘客人’悄然变化了脚步,慢慢朝这边走来,若有人仔细看了,就会发现这些人的眼神十分相似,个个锐利如鹰。
这正是新朝皇帝亲手给远行的女儿挑出的京门十八卫。
溪清的箭直指南柳。
拾京回过神,轻唤了一声:“溪清姐姐。”
溪清犹豫了片刻,仍是没放下弓箭,问:“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只是想要我的面具。”拾京说苍族话时,声音酥暖像春风。
南柳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溪清冷声道:“我看到了,她刚刚想碰你。”
“溪清姐姐,她只是没见过我脸上的驱邪符。”
听他提起驱邪符,溪清顿时无话,眼中微有愧色,又僵持了会儿,她瞪了南柳一眼,不情愿地放下弓箭,也不管南柳听不听得懂,用苍族话说道:“这次就先绕过你。”
南柳见她放下弓箭,抬起手微微动了动手指,笑了一笑,如映桃花。
刚刚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倏然消散。
南柳转了转手中的面具,正过来,还给了拾京。
“抱歉,刚刚唐突了。”
拾京不解,犹疑着接过面具,问她:“你不要了?”
“我要的本就不是面具。”
听她这么回答,拾京眉头微蹙。南柳见了,觉得他刚刚这一颦一蹙,像极了梅开抖落雪,又冷又可爱,当下心中一颤,自己先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别过头去笑了笑。
溪砂以为买卖做不成了,抓住拾京的衣袖问道:“她说什么?还要不要换?”
拾京垂眼看着手里的香囊,问南柳:“我要把这个还给你吗?”
“嗯?”南柳还沉浸在自己刚刚偶获的愉悦中,没听到他问的什么。
拾京脸上就算抹了锅底灰也遮不住他那双眼睛,此时,那双眼正直直看着她,说来也奇怪,南柳心情竟然更好了。
拾京又问了一遍:“你不要面具,那是想要别的东西吗?”
南柳语气轻松道:“我啊,我想要……”
她话刚说一半,忽觉若要把真话说出来,未免太过轻浮。
南柳敛去三分笑,正经道:“我要的原本就不是面具。”
拾京不解地看着她。
南柳不自觉地就又带了笑,扬眉朗声道:“一开始,我就是冲你来的,我呢,就想知道这张面具下的脸,到底会是什么样子。我们换的也是这个,我给你香囊,你让我看一眼你的脸。现在我看到了,咱这桩买卖自然是做成了……小花猫。”
她轻咬最后三个字,丝毫不掩饰眼底迸出的笑意。
拾京怔愣之后,以为自己被她嘲笑,从惊讶中又生出几分恼怒。
南柳见了,笑得更欢,坦然道:“你可千万别恼呀,你是真的好像花猫啊,脸上花花绿绿的,可不就是花猫?我并无玩笑之意。”
她道:“我叫南柳,现在住青云营,紧挨着你们苍族的玉带林,我们离得很近,以后还会再遇到的。”
拾京见她表情真诚并无戏谑自己之意,眼中的恼怒薄了几分,想了想,礼貌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我叫拾京。”
“嗯,我知道。”南柳点点头,冲他扬了扬眉,“那个香囊你收好,是个好东西。”
拾京低眉看去,细长的手指摩挲着香囊上的暗绣,忽然问她:“很贵重吗?”
“差不多吧。反正这十三州,除了它和我哥哥身上的那个,再找不到第三个了。所以你收……”
下一秒,拾京就把香囊还给了她。
南柳下意识接过去,问他:“嗯?你不要了?”
溪砂拽着拾京的衣袖,万分不解:“她要收回去吗?拾京,那个颜色像夜空,是我阿母一直想要的。”
拾京眼睫微阖,阳光下果真投下淡淡两抹阴影,南柳无意识的朝前走了半步,想摸一摸他的睫毛,又忽然醒过神,退了回去。
拾京摇了摇头,骗溪砂道:“她不给了。”
溪砂遗憾道:“你能不能问她,这种夜色怎么染出来吗?”
拾京点头,待开口时,问南柳的却是一句:“你知道京城吗?”
南柳想起叶老板说过的话,点头道:“自然,我就是京城人,我在京城长大,你想打听什么?”
拾京眼睛似被点亮,流珠碎玉一般,连同脸上的色彩都更鲜亮了些,他追问道:“京城的匠人你认得吗?”
“匠人?”南柳奇怪道,“京城有很多匠人,你想问哪一个?”
拾京愣住,好半晌,他犹豫道:“木匠……阿爸说,他应该是个木匠,他会做很多东西,桌子椅子还有阿妈的木床,还有好多工具……”
南柳道:“我明白了,你是想打听你父亲的家族?木匠的话……不如这样,你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大概什么样子,多大年纪,我好差人去给你打听。”
拾京摇头:“我不知道,阿爸说他忘了自己的名字。”
溪清忽然将拾京拉到身后,“告诉她这买卖不做了,让她快些走。不许跟她说别的话。”
溪清看着拾京,再次重复:“不许说别的话。”
被她发现了。
拾京只好对南柳说道:“我把东西还给你了,阿姐让你走。”
好端端的被人打断,南柳心中恼怒,面上却不露声色,只冷冰冰看了溪清一眼,回头对拾京笑道:“青云营就在玉带林东,若得空,你可以来找我,你父亲的事,能帮你查到的也只有我了。记住,我叫南柳,到时候你来青云营找我,报上名字即可。”
她说完,系上香囊,朝溪清轻蔑一笑,回身走进揽月楼。
坐回楼上后,她见拾京又戴上了面具。
或许是错觉,她总觉得拾京的双眼正在面具的遮掩下,穿过人群,越过楼上的栏杆,看向她。
南柳举起酒杯,也不管他到底看没看自己,遥遥敬了他一杯酒。
溪清低声问道:“拾京,你和她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问她夜色怎么染出来,她说她不知道。”
溪清不信,紧张道:“我听到你提到了你阿爸,她认得你阿爸吗?”
拾京这才明白,是自己疏忽了。
溪清是听不懂官话,但阿爸这个发音,官话和苍族话是相同的,她绝对听得懂。
若他只是正常做生意,又怎会和客人聊起自己的阿爸,他骗不了溪清的。
拾京小声说道:“不,她不认得。”
听他承认,溪清一双杏眼愣是睁圆了,严肃教训道:“我不希望三年前的事再发生,你向外族之心不死,我知道这不受你控制,是你身体中一半的污血作祟,所以我不怪你。今日之事,回去后自己到墨玉潭忏悔,我不会告诉阿母,但会告知巫依婆婆,请求她压邪净化。我希望这样的事,不要再有第二次。”
拾京摸了摸脸上的面具,轻轻点了点头。
之前,他还和这些苍族人一样,面具只是苍族人穿过毒蛇栖息地时用来驱蛇的,走过了那一段山林,他们就可以摘下面具。
三年前,一个买蛇胆的老人说他看起来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拾京当时太激动,向那位老人打听父亲,结果被阿母和巫依婆婆知道了,认为是他体内污血作祟,使他要背弃苍族,于是命他到墨玉潭禁地忏悔三天,命他以后出林不许摘面具。
溪清继续道:“刚刚外族的那个女人,一定是溪水母神派来的考验,她会用你想得到的东西诱惑你,你要坚定,不要被她所惑,记住了没有?”
溪砂凑过来,姐弟俩相似的脸看着拾京,等待他的回答,拾京说道:“我知道了,谢谢溪清姐姐。”
溪砂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也不会告诉阿母的。”
拾京落寞道:“谢谢溪砂哥哥。”
溪砂露出白牙,高兴道:“拾京,巫依婆婆上次跟我说,月圆那天,扶苍星就会升空,到那时,只要经过溪水母神的赐福,完成祭典,你身体里的那半边污血就会得到净化,你就真正成为我们苍族人了,很快的。”
拾京轻轻嗯了一声,面具下的眉微微蹙了起来。
东西很快就卖完了,苍族人用钱换了些糖果糕点,抬着一坛千秋酒,列队回林。
南柳倚在楼上的栏杆处,目送他们离开,拾京在队伍的最后,出城前,回头看向她。
南柳开心地笑了笑,朝他挥了挥手。
太阳即将落山,晚霞红漫天。
南柳抱胸仰望着满天霞光,正感寂寥时,耳畔忽然传来楼下的弹唱声,板弦声寥寥,奏出熟悉的曲调。
南柳招了招手,酒肆伙计跑来问道:“客人要添菜吗?”
“卷云酥再来一碟。”
“好嘞。”
“还有,我想听曲儿,让楼下的弹唱人上来吧。”
“我这就给您叫去。”
不一会儿,弹唱人抱着半弦琴,窸窸窣窣上楼来。
南柳道:“我在窗边,你随意找地方坐吧。”
弹唱人是个有眼疾的灰发老头,手枯如爪,瘦得脱形,但眉眼却很平和。
他循着光慢慢摸索过去,坐了下来,声如磨沙:“客人想听什么?”
“有没有什么新本子?”南柳捏起一块卷云酥,轻快道,“每次来都听你唱前朝沈青天断案洗冤,腻了。”
弹唱人浑浊的眼直直看着她,又仿佛透过她,在看火红的霞光,他笑了笑,胡茬似枯草,长在他干裂的皮肤上:“最近没有新本子。不过,小老感觉得到外头的霞光,满眼都是红的,跟火似的,现下想起一旧很好听的曲子,客人要不要听啊?”
“嗯?讲什么的?”
“这个,讲的是大火护佑女子继承亡夫的家业,剪除异己,又有天助,最终成为家主的事。曲子真的好听,客人不妨听听?”
南柳动作一顿,声音沉得可怕:“什么?”
“一场火。”弹唱人拨着弦,摸摸索索调了音,说道,“一场火成就一个女人的大业,世人道这是天佑,是天降大火给了她继承亡夫家业的气运,是故曲名《火神佑》。”
南柳嘴角一抿,脸上常挂的笑意荡然无存,眸光微沉,道:“哦?《火神佑》吗?说起来,我还真没听过,想来应该很有意思,不如,你唱来我听听。”
☆、第4章 昭王
夕阳沉入地面,灰蓝色侵染着晚霞红光,天光渐晚,夜色将临。
岚城街巷楼宇矮墙,渐次燃亮了灯火。
揽月楼上,暖光和着沙哑苍老的歌声泄出,照亮青石路。
集会早就散了,揽月楼二楼唯有南柳和唱曲人还在。
南柳细白的手指轻敲着酒杯,浅紫发带在晚风中浮动。
唱曲人枯瘦的手拨动着陈旧的板弦琴,沙哑的嗓音依旧唱着那首《火神佑》。
刚刚人多嘈杂,叶老板没细听,这会儿忙完了,忽听楼上唱曲人和着板弦的寂寥声,慢声念道:“夫魂离去恨悠悠,云娘思及亡夫所托,又听墙外窃窃私语声,旧人欲扶二公子接家业,让她云娘离家去。云娘悲泣哀命艰,凄凄长夜难捱过,辗转反侧至天明,忽闻南仓犯火神,大火怒燃三整晚,替她烧净这旧人,为她烧尽拦路荆,梦圆只在火光间。只可叹啊只可叹,二公子命魂追兄去,锦心绣肠无双风华,却终落个美面枯身祭火,雄心伟志飞烟灭……”
他唱的竟是那曲二十三年前被新朝禁的《火神佑》!
他真敢啊!
叶老板吓出一身冷汗,连忙三步并作两步携酒上楼,急忙打断道:“小将军,叶某忽然想起,祈愿节快要到了,祈愿节我们揽月楼的相思酒最有名,你还没尝过我们揽月楼的相思酒吧?”
唱曲老头浑浊的眼珠动了动,口半张,手停了下来。
南柳与她兄长一样,肖父,长了一双天生笑眼,笑起来,如繁花绽放点上盈盈珠光,绚烂极了。可她怒时,这双天然带笑的眼在冷如冰的脸上竟比平常人发怒更令人胆寒。
此刻,南柳含冰的笑眼正对着叶老板。
叶老板冷汗沿着脊背慢慢淌下,放下酒,硬撑着给南柳笑了笑。
“我看天色已晚,小将军现在回营可还赶得及?”
晚风吹着楼外的灯笼,光影交错,楼内陷入沉默,除了风,其余的一切仿佛被凝固。
生生被打断的唱词,诡异的沉默。
好久之后,南柳忽而浅浅一笑,终于打破僵局:“酒就不用了,我也没什么人要相思,时候是不早了,多谢叶老板提醒。”
她轻放下半两银子,起身离去,冰霜满面。
送她走远后,叶老板匆忙折返,抓住唱曲人干瘦的肩膀,急道:“你怎么能唱《火神佑》呢!新朝明令禁止不让唱,好端端的,怎么想起今天唱?”
唱曲老头惊道:“这位客人不听沈青天断案,问我有没有别的曲,我隐约见晚霞火红,一时间想起了这折旧曲。这曲禁了二十多年了,这位客人声音年轻,我估摸着她肯定没听过,听了也不会多想,所以才唱的。主要是我忍不住哟,多好听的曲子……叶老板放心,我不过是唱了段旧曲,虽与旧闻有相似之处,但在旧曲中,二公子身死火海,可咱这昭王不是啊!昭王虽被火烧残了身子,可毕竟还好生活着,继续当王爷呢,就算他是前朝王爷,咱皇上也依然敬他,平常百姓根本想不到这上头去,叶老板你宽心……”
“你也知你唱的这是什么!”叶老板气恼道,“姚老啊姚老,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前些年你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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