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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田之流放边塞-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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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氏置若罔闻,她痛失爱子,哭得两眼布满血丝,全不顾侯夫人的涵养,抬手凌空遥指新儿媳,扭头盯着丈夫,憋屈质问:“你总责怪‘慈母多败儿’、怪我惯坏了耀儿,却时常夸赞弘磊‘明理孝顺’。哼,弘磊要是真孝顺,这个丧门星怎么嫁进来的?”
  “您息怒,别气坏了身体。”姜玉姝中规中矩地劝了一句。因着名义上的丈夫就在不远处,她莫名心安,趁机观察婆家人的一举一动。
  王氏倏然扭头,嫌恶斥骂:“谁允许你多嘴多舌了?还嫌郭家不够乱么?一边儿去!”
  “是。”姜玉姝无意亲近婆婆,爽快后退几步。
  灵堂内,靖阳侯唉声叹气,挣扎着起身,嫡幼子郭弘轩抢步搀扶。靖阳侯迈出门槛,扫了扫低眉顺目的二儿媳,妥协地对发妻说:“罢了,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益,眼下要紧的是治丧。”
  王氏却悲愤填膺,不愿就此罢休,急赤白脸地说:“侯爷既比我会教,就该把耀儿也教导成才,却为何从来只会责备长子?耀儿动辄得咎,每当他犯错,您必定拉着我一块儿嫌;但弘磊忤逆长辈时,您不也是任其胡闹?弘磊色令智昏,一意孤行,娶了个寻死觅活的搅家精,这叫‘明理孝顺’吗?”
  “如此听来,你是怪我偏心了?”靖阳侯蓦地沉下脸。
  “岂敢?”王氏别开脸。
  靖阳侯不住地闷咳,脸青唇紫,吃力地说:“我何尝不是盼望儿子们成才?但弘耀自幼好逸恶劳,近两年又嗜赌如命,我严加管束,你却一直偷帮着还债,纵容他越欠越多,最终干出贪墨军饷的事儿,令祖宗蒙羞!”
  “其实,皆因侯爷平日过于严苛,耀儿畏惧您,才不敢告诉父母欠下了赌债。否则,他怎么会铤而走险?”
  “够了,少强词夺理!”
  ……
  公公婆婆互相埋怨,争执不休,姜玉姝不便插嘴,扭头望了望后方:为治丧,府里的管事们接连回话,郭弘磊责无旁贷,忙得一时间脱不开身。
  下一瞬,姜玉姝终于听见胖墩墩的小叔子开腔劝解:
  “父亲、母亲,求您二位冷静些,都少说两句罢,一会儿亲友们来了,瞧见这样多不好。”郭弘轩鼓足勇气,试图搀扶母亲,却被一把挥开。
  “孽障,孽障。祖宗辛辛苦苦打下的家业,只怕要被弘耀那小畜生给毁了。”靖阳侯老泪纵横,被下人搀回了灵堂。
  王氏心乱如麻,既担忧,又哀恸,对幼子说:“傻孩子,你大哥是被陛下赐死的,不宜大办丧事,只给亲近的几处亲戚送了讣文,别的没敢请。”
  郭弘轩不知所措,呆呆“哦”了一声,转身时顺势打量阶下的二嫂。
  姜玉姝敏锐察觉,愣了愣,微颔首以致意。
  郭弘轩挠挠头,客客气气唤了声“二嫂”。
  姜玉姝登时犯了难:原主含冤受屈,不甘愿嫁,对靖阳侯府了解极少,连郭氏四兄弟的名字都不清楚。
  幸而,郭弘磊匆匆赶到了,及时告知:“他是四弟弘轩。”
  姜玉姝点点头,刚想打个招呼,一只脚已迈进灵堂门槛的婆婆王氏却倏然转身,迁怒喝问:“弘磊!看看你娶的好媳妇儿,一进门就上吊自缢,外人必定猜测婆家苛刻威逼,靖阳侯府多冤枉?照我说,这种女人留不得,一旦留下,必成祸害。你说呢?”
  小夫妻对视一眼,姜玉姝内心五味杂陈,暗忖:从在卧房的商谈中可知,他信任原主,并颇有好感。然而,原主已死,他救回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灵魂。不知当他得知真相时、将作何感想?
  郭弘磊依计行事,跨前一步挡住妻子,顺水推舟,躬身答:“母亲言之有理,孩儿十分后悔当初未听从您的劝诫。姜氏实在太任性妄为了。”
  “哼。之前若是听我的,今儿也没这些麻烦。你这逆子,要怪就怪自己,从来不大肯听娘的劝,擅做主张!”王氏拉长了脸,把怒火一股脑儿倾泻在姜玉姝身上,昂首吩咐:“既如此,写一封休书即可,无需隐瞒,你实话实说,谅姜家也没脸理论什么。”
  郭弘磊满怀遗憾,却别无良策,“孩儿明白了。”
  “去吧。赶紧打发她走,以免她趁人不备再度寻死,尽给府里添乱。”
  “是。”郭弘磊沉沉应声,话锋一转,劝慰道:“还望母亲节哀保重,否则,大哥在天之灵也不安。”
  霎时,王氏泪如雨下,捶胸悲喊:“弘耀,我可怜的儿,明明昨天你还活着,竟突然丢下娘去了,叫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要我的命呐!”她一边哭,一边返回灵堂,无暇考虑其它。
  愁云惨淡,丫鬟小厮瑟缩侍立,噤若寒蝉。
  郭弘磊强自振作,嘱咐道:“你先回房歇着,我马上草拟休书,尽快送你回娘家。”
  “我——”姜玉姝攥紧丝帕,穿越不到半天,就碰上诸多麻烦,任她绞尽脑汁,眼下也理不清,干焦急。
  郭弘磊见状,视佳人为依依不舍,心里一软,安抚道:“别怕,我会向岳父解释清楚的。”
  “那,你、你们怎么办?”姜玉姝不禁为对方担忧。
  “恭候圣意。”郭弘磊神态肃穆。
  少顷,一行人行至院门,远远便见管家引领一身穿三品官袍的老者走来。
  “岳父来了!”
  “啊?”那位就是原主的父亲?姜玉姝顿感紧张,生怕姜父发现如今的女儿芯子已换。
  郭弘磊雷厉风行,撂下一句“我先和他谈谈”就疾步相迎,翁婿俩凑近商谈。
  姜玉姝止步,原地观望之余,竭力回忆原主与父亲相处的方式,谨慎斟酌:幸好,姜父威严古板,长女娴静怯弱,对父亲一向恭敬有余而亲密不足,平日见面只需请安,极少闲聊。
  片刻后,姜玉姝发现父亲皱眉板起脸,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不,不妥。”姜世森现任工部左侍郎,年近不惑,仪表堂堂,颌下蓄一缕长须,连连摆手,“这怎么行?这大大不妥!”
  郭弘磊坦率直言,“您为官二十载,什么风浪没见过听过?小婿绝非危言耸听。家兄犯下大错,贪墨案的其余罪犯皆已株连全家,以陛下的圣明公允,靖阳侯府极可能难逃一劫。”
  “唉,世子真是糊涂了。”姜世森捻动长须,沉吟不语。
  郭弘磊诚恳游说:“眼下郭家自身难保,玉姝昨日才嫁进门,无辜至极,小婿不忍其受株连,还求岳父快带她回去避一避。倘若陛下开恩赦免,小婿再接她回来;倘若陛下降罪,她便不会被连累。您看如何?”
  “这……”姜世森眉间皱成一个“川”字,思前想后,最终斩钉截铁答:“不!这不妥,我不赞成。”
  “莫非您老有更好的法子?”
  “唔。我先去看看玉姝。”姜世森越过女婿,径直走向女儿。
  早有准备的姜玉姝定定神,忙迎上前,屈膝道:“女儿给父亲请安。”
  姜世森讶异问:“你的嗓子怎么回事儿?”
  “咳。”姜玉姝一怔,余光飘向丈夫,以眼神问:你没告诉他我昨天自缢了啊?
  为免节外生枝,郭弘磊含糊答:“她着凉了。”
  看着四月天还穿立领比甲的长女,姜世森信以为真,叹了口气道:“我这女儿,身子骨打小儿就弱些,尤其怕冷。”
  丈夫帮忙遮掩,姜玉姝感激之余,配合又咳嗽两声。
  岂料,院门口忽然响起王氏的嗓音:“姜大人有所不知,令嫒昨天赌气上吊了,幸而弘磊及时相救。”
  “什么?”姜世森大吃一惊,扭头质问:“可有这回事?”
  姜玉姝暗暗叫苦,见瞒不住,只能点了点头。
  “胡闹,你简直胡闹!”姜世森黑着脸训斥。
  郭弘磊正欲打个圆场,却听母亲立在阶上淡漠道:“可不是胡闹么,吓得府里人仰马翻。因此,还请姜大人速带令嫒回去,我们很是害怕她又自寻短见。”
  两亲家见面,婆母冷冷淡淡,张嘴就说休儿媳。姜世森脸色难看,可他自持满腹经纶,从不屑与妇人理论,一时间僵在原地。
  姜玉姝见状,不由自主涌上一股内疚,替原主道歉:“女儿知错了,不应该给您丢人的。”
  “岳父,其实她——”郭弘磊话没说完,就被姜世森疲惫打断:“弘磊,你不必替玉姝遮掩了。都怪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教好女儿。”
  这时,靖阳侯拖着病体蹒跚来迟,咳喘着致歉:“亲家!切莫同妇人一般见识,难得、难得你迅速来探,快进屋坐。”
  姜世森脸色缓和,上前拱手,宽慰道:“事已至此,只能劝侯爷节哀顺变,多保重身体。”
  “唉,家门不幸,出了个孽障!请,进屋说话。”
  小夫妻四目对视,一齐松了口气。
  王氏被丈夫驳了面子,脸上十分挂不住,冲口而出,高声道:“侯爷!姜大姑娘一进门便寻死觅活,摆明了厌恶婆家,咱们还强留她做什么?还嫌府里不够乱么?不如让她回娘家去。”
  “胡说!我看磊儿媳妇就很好,昨天她只是被刑部官差吓坏了罢了。”当着众人,靖阳侯脸上也怪不住,厌烦地下令:“来人,立刻送夫人回房歇息。”
  “是。”
  “放肆!给我退下!”王氏奋力一挣,钗发凌乱,眼尾嘴角皱纹耷拉,咬牙切齿,仪态全无。
  初来乍到的姜玉姝左顾右看,选择侍立父亲身边;郭弘磊则搀扶父亲,无奈地提醒:“您快别动气了,大夫交代忌怒。”
  姜世森面无表情,胡须颤抖,猛地跨前两步,郑重表明:“侯爷,姜某教女无方,给府上添了乱,实在惭愧。但自古女子有三从四德,玉姝既已出嫁,便‘生是郭家的人,死是郭家的鬼’,她若不好,理应由婆家管教,纵打死也无妨。”顿了顿,他慷慨激昂,掷地有声道:
  “姜家的女儿,断断不能被休弃!”
  “弘磊,姜家不收留已出嫁的女儿,你若休妻,就是逼玉姝死。”
  “岳父——”郭弘磊瞠目结舌。
  姜玉姝更是目瞪口呆,震惊失神,心想:荒唐,太荒唐了!宁可被婆家打死,也不准离开?父亲拒绝收留已出嫁的女儿?被休弃等于没脸活着?
  她还没回神,突见甬道尽头有大批官差带刀走来,簇拥一太监,那太监双手高捧一明黄筒状物。
  姜玉姝屏息问:“他们是什么人?”
  郭弘磊扼腕道:“糟糕,来不及送你走了!”
  “坏了,完了。”靖阳侯整个人晃了晃,喃喃说:“祖宗的家业,看来是守不住了。”
  眨眼,那太监行至面前,严肃宣告:“圣旨到!靖阳侯府上下人等,速速前来接旨!”
  王氏脸色惨白,惊慌失措地问:“侯爷,侯爷,怎么办?”
  靖阳侯腿一软,扑通跪倒,无力言语。
  郭弘磊深吸口气,先吩咐管家:“栾顺,立刻去叫所有人出来,迎接圣旨。”
  “是。”管家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后院。
  而后,郭弘磊左手搀着母亲,右手握住妻子胳膊,哑声对姜世森说:“岳父,小婿愧对您的嘱托,玉姝跟着我要受苦了。”语毕,他拉着两人缓缓下跪。
  圣旨当前,姜世森少不得也撩袍陪跪,悲叹道:“这是她的命,怨不得你。”
  少顷,靖阳侯府上上下下跪了一地,个个惶恐惧怕。
  太监小心翼翼展开圣旨,嗓音尖亮,一字一句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靖阳侯郭元铭,教子无方,疏忽失察,纵其长子利欲熏心,目无王法贪墨军饷,危害朝廷,论罪已诛。汝亦有过,罪当除爵抄家,念及汝祖辅太/祖之功,免死,特赦汝家上下人等流放西苍,充军屯田,以平民愤,以儆效尤。钦此。”


第4章 除爵抄家
  姜玉姝屏住呼吸,侧耳细听,从颇长的一道圣旨中捉出几个关键:免除死罪,除爵抄家,流放西苍充军屯田。
  西苍在哪儿?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她一无所知,记忆里连听也没听过,闺中少女往往不通世务,平日多以针黹和琴棋书画为乐。
  但谈到屯田,姜玉姝却不怎么害怕。
  前世,她是农科研究所的骨干技术员,学生时代主修农林经济管理,辅修动物科学。
  无论种植还是畜牧,万变不离其宗。到时辛苦些,天总无绝人之路!
  太监合上圣旨,慢条斯理道:“郭元铭,领旨谢恩。”
  “是、是。”靖阳侯面如死灰,颓然叩首,高举双手含泪道:“罪民领旨,谢陛下不杀之隆恩。”
  入乡随俗,姜玉姝别扭地跟随众人磕头。
  奇异的,她听明白圣旨后,原本焦灼不安的心莫名镇定了。
  仿佛终于等到一个结果,大有如释重负之感。
  太监松手,靖阳侯抖若筛糠,使劲捏着明黄圣旨。
  “父亲、母亲,快起来。”郭弘磊左搀右扶,面沉如水,目光深邃。
  姜玉姝扶起父亲,“您慢点儿。”
  “幸而陛下开恩了。”姜世森见一代侯爷丢魂失魄的颓丧模样,百感交集,唏嘘道:“至少性命无虞,想开些罢。”
  靖阳侯咳嗽不止,咳得直不起腰。
  “究竟、究竟是怎么到了这一步?叫我们以后怎么呐?”王氏涕泪交流,迷惘无措,哭得瘫软。郭弘磊想方设法地劝慰母亲。
  愁云惨雾笼罩着靖阳侯府,压抑的啜泣与叹气此起彼伏,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太监宣读完圣旨后,原地站着,状似等候。负责抄家的官差们也并未立即动手,而是小声商议。
  心不再焦虑煎熬后,姜玉姝整个人都活泛了,敏锐而细致。她望着传旨太监,本打算自己问,可想了想,改为扯扯丈夫袖子,轻声提醒:“陛下流放我们,可圣旨里没提什么时候动身啊,不如你去问问?”
  “正有此意。来,你搀着母亲。”郭弘磊从母亲手里抽出臂膀,深吸口气,大步走向太监及负责抄家的钦差。
  “公公。”郭弘磊拱了拱手,客气地问:“不知陛下命令罪民等人几时动身?”
  太监并不倨傲,略躬身答:“三日后。三日后起解,到时,朝廷会派人押送。”
  “好的。”生为侯门贵公子的郭弘磊咬紧牙关,拼命隐忍,略一思索,又拱手道:“这位大人,罪民家里共两百余人,但并非全部下人都入了奴籍,其中一些是受雇的。可否允许不相干的外人离开?”
  顾虑勋贵侯门盘根错节的世交与姻亲关系,钦差也无意摆架子。他接过随从手中的户册,一板一眼地答:“吾皇圣明仁慈,按律,若是受雇来此谋生的老百姓,对照册子查明属实后,可以离开。”
  郭弘磊松了口气,“多谢大人。”
  “既如此,你先把不相干的人清出来,稍后我亲自对册核实。”
  “是。”
  钦差皱着眉,审视呜呜咽咽的男女老少,颇感头疼,清了清嗓子,威严道:“我乃奉旨办差,不敢耽搁时辰。账房都在哪儿?立即站出来,其余人原地待着,严禁擅自离开,违者以抗旨不遵罪论处。”语毕,他手一挥,喝令:
  “奉旨查抄靖阳侯府财物,动手!”
  “是!”
  顷刻间,钦差一马当先,官差们带着账房,迅速涌入各院各屋,翻箱倒柜,将抄获之物详细登册,并贴上封条。
  金银珠宝、古玩玉器等物一箱箱被抬走,运出侯府,充归国库。
  亲眼目睹家宅被抄,郭弘磊眼眶发热,双拳紧握,用力得骨节泛白。
  处处乱糟糟,姜玉姝扶着婆母,扭头提醒父亲和公公小心拥挤跌跤。忙碌片刻后,几个忠仆奋力挤了上来,她便把婆婆交给来人,叮嘱道:“照顾好老夫人,我去去就回!”
  姜玉姝急匆匆,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向丈夫。岂料,人潮拥挤,她的裙摆冷不防被人一脚踩中,狼狈趔趄,脱口惊呼:“哎——”
  “小心!”
  混乱中,郭弘磊眼疾手快,一把搂住妻子,将其带进墙角。
  姜玉姝一头跌进了对方宽厚胸膛,紧贴男人结实温热的躯体,尴尬之下,飞快站稳,紧张问:“确定了吗?什么时候动身?”
  “定了。”郭弘磊慢慢松开她不盈一握的柔软纤腰,“三日后启程。”
  提心吊胆的姜玉姝吁了口气,小声说:“还好,还好。至少没命令人明早就走。”
  这还叫好?好什么?郭弘磊一愣,诧异盯着妻子,欲言又止,最终说:“回头再谈。”旋即,他振作,迅速压下悲痛,寻父亲和管事交代几句后,跃上假山,面朝乌泱泱人群,浑厚嗓音扬声道:“诸位!都安静些。”
  惶恐不安的人群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郭弘磊居高临下,缓缓扫视众人,语调铿锵有力,肃穆道:“郭氏先祖追随效忠太/祖,南征北战,千辛万苦挣下靖阳侯府,荫庇后代一百五十余载,在场诸位都曾仰仗先祖的功勋安宁生活。如今,郭氏子孙糊涂犯下大错,辜负了浩荡皇恩,合该受罚。”顿了顿,他沉声吩咐:
  “陛下有旨,责我等罪民三日后北上西苍。听着,在场中并未卖身入奴籍的男女,现站到那边去。”他抬手一指西侧,“未入奴籍,便不算郭家人,不必受流放的株连。”
  刹那间,有人欢喜有人跺脚:笑的笑着跑到西侧,哭的哭得更伤心了。
  郭弘磊直言告诫:“该是什么人,便是什么人,切莫混站,需知官府有奴籍户册,稍后钦差大人将亲自核实。一旦被查出谁不属实,论罪可算欺君。”
  此言一出,再想逃避流放的下人也不敢乱动了,淌眼抹泪。
  姜玉姝正擦汗,突听见身后响起孩童啼哭声,并夹杂丫鬟婆子的嚷声:“大少夫人?您怎么了?”
  “快来人,世子夫人昏倒了!”
  “娘?娘?”孩童嗓音稚嫩,茫茫然。
  姜玉姝循声去探,却险些被心急火燎的婆婆撞倒,幸亏被侍女小桃及时拽住了。
  王氏被嫡幼子架着,踉踉跄跄,焦急呼唤:“煜儿?煜儿在哪儿?我的孙子怎么了?唉,跟着的人简直废物,连个小孩儿也看不好!”
  须臾,姜玉姝站定,发现地上坐着个憔悴少妇,一身素白,发髻凌乱,已经被丫鬟晃醒了。她蹲下,靠近问:“嫂子,你哪儿不舒服?”
  “完了,全完了。”郭家长媳名巧珍,乃婆婆王氏的娘家侄女,高挑丰腴,腮边天生一颗黑痣。王巧珍拉长着脸,两眼无神,任由儿子在旁大哭,喃喃自语:“世子没了,家也没了。”
  身为女子,姜玉姝倍感同情,劝解道:“虽说家被抄了,但陛下赦免了我们的死罪,留得青山在,活着就有盼头。”
  王巧珍斜睨一眼,嗤道:“哼,你说得可真轻巧。你到底知不知道西苍在哪儿?”
  姜玉姝摇摇头,顺势打听:“在哪儿啊?远不远?”
  “三千里,西苍是边塞,荒凉贫瘠,紧邻已被北犰侵占的庸州,常起战乱。世子活着时,曾提起多次。”王巧珍凄惨一笑,泪珠扑簌簌滚落,“哈,倒也不必害怕战乱,因为无数被流放的人死于半道,根本没法活着走到边塞。”
  “三千里?”姜玉姝怔住了,盘算着想:徒步北上三千里,确实太遥远了,跋山涉水,日晒雨淋,危险势必不少。但无论如何,总比被凌迟或砍头强,性命比什么都宝贵。
  王巧珍委屈至极,抬手捶打胸口,泣道:“天爷菩萨,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今生竟要受这样的折磨!先是世子去了,丢下我和煜儿,孩子才三岁,孤儿寡母的,日子怎么过?这尚未理清,不料,家又被抄了!不仅抄家,还要流放,叫人怎么活?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郭家嫡长孙郭煜,年方三岁,虎头虎脑,哭得脸涨红,上气不接下气。
  “巧珍,冷静些,仔细吓着孩子。”话虽如此,王氏也禁不住泪流满面,抱着孙子,忧愁道:“可怜煜儿,落地至今从没吃过苦,三日后咱们全家就要被流放了,你可怎么办呢?”
  丈夫丧命,王巧珍已在灵堂哭了一早上,眼睛肿得像核桃。她嚎啕一阵,猛地拉住姜玉姝,悲恸问:“为什么咱们的命这么苦呀?”
  姜玉姝淤伤未愈,喉咙火燎燎疼。她艰难咽了口唾沫,拍拍对方胳膊,无奈道:“圣旨已下,我们只能遵从旨意,走一步看一步。嫂子请节哀,地上凉,你先起来。”
  足足查抄至午后,钦差才一挥手,率领下属将所抄财物运往国库,并回宫复命。
  这拨人离去后,另一拨奉旨押送流放犯人的官差牢牢把守各门,严防郭家上下逃脱。
  尘埃落定。
  春日的午后,暖意融融。
  沉默多时的靖阳侯腰背佝偻,老态龙钟,他眯着眼睛,木然扫视遍地狼藉,而后仰脸,出神眺望亭台楼阁顶部翘起的飞檐,哆嗦说:“万万没料到,传承百余载的祖宗家业,竟败在我眼前了。”
  “我愧对列祖列宗——”
  话未说完,老人眼睛一闭,嘴里不断溢出血沫,“嗬嗬”喘息,两手摊开,直挺挺地往后倒——


第5章 不眠之夜
  眼睁睁看着老人吐血昏厥,姜玉姝一怔,拔腿飞奔。
  “父亲!”郭弘磊心惊胆寒,抢步搀住,家下人慌忙凑近,七手八脚地把人抬进屋。
  幸而,郭氏昌盛绵延百余载,家生子中便有医者,又幸而钦差并未查抄不名贵的常用药材,大夫使出浑身解数诊救后,才勉强吊住了老家主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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