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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岁时记(暴发户日常)-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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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掌心抚了抚,安慰道:“阿娘前日已叫重云观的老仙人卜过一卦,你的关煞已平安无恙地度过,大娘子回来是无虞的了。你心里有芥蒂也是难免的,待你阿姊回来,阿娘给她安排个离你远远的住处。你阿姊自小离家也是可怜,这次回来,在耶娘手底下待不了几年也该出阁了,你且忍耐一二,也让她在老太太跟前尽尽孝,横竖越不过你去。”

    钟荟杏目圆睁,一脸困惑:“母亲说什么呢,阿姊是因了我才被送走的,我在这府上锦衣玉食的,阿姊却在济源乡间过着布衣蔬食的苦日子,”说到此处她皱着眉揪了揪心口的衣裳,“一想到此节我就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哪里会有什么芥蒂?母亲也不必费事另准备房舍,我那院子宽敞得很,一个人住着还嫌冷清呢,阿姊回来就让她住我那儿,我们正好做个伴儿。”

    曾氏没料到一向恃宠而骄又最小心眼的姜明月会是这样的反应,今日她来这松柏院,一来是将卜卦一事告诉婆母,二来也是在这儿等着姜明月,八字相克的事此前已经叫季嬷嬷透露给了她,想来她是最不愿看到姜明霜回来的,如今当着婆母的面将此事突然揭出来,想来一个八岁的孩子也没那么深的城府掩饰自己的抵触,必然会叫老太太看出端倪,淡了对她的回护之心。

    她频频拿眼看跪在院外的邱嬷嬷,可惜远水救不了近渴,只好讪讪地道:“阿婴如此深明大义是最好不过了。”

    二娘子那番话叫老太太刮目相看,说起来这阵子刮得略频繁,将她奁箱里的宝贝刮了不少去。

    她欣慰地朝二孙女点点头,又扫了眼曾氏和三娘子,冷哼一声道:“有些人自个儿小肚鸡肠吧,就以为旁人也跟她一样。咱们阿婴是个有肚量的好孩子,最紧要一个是心地纯良,来,到阿婆这里来。”从手上褪下对洁白细腻如羊脂的玉镯子,套在孙女的手腕上:“这是你姑姑新送来的,你拿去戴着顽。。。。。。这崽子与阿婆客气什么,你再推阿婆可要不高兴啦!”

    三娘子在一旁看着,嘴一瘪,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眼看就要滚落下来了,三老太太刘氏看得有些不落忍,小娃娃知道什么好歹呢,可有这么个心术不正的阿娘,如何能受老太太待见呢?

 第31章 邀请

    兔走乌飞,转过头便到了仲春,昨夜下了一夜的雨,院子里倒红斜白一片。

    秦夫子的从叔过寿,告了三日的假,钟荟晨起去给老太太和曾氏请了安,午后便无所事事。她午膳时因嘴馋多进了一些乳饼,此时有些积食,叫阿杏煮了杯酽酽的茶,换上外出穿着的袴褶和木屐,那木屐鞋面上用米粒大小的珍珠、玛瑙、孔雀石、绿鱼和青晶石绣成龟甲忍冬,木底有齿,磕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咔嗒作响,钟荟就捧着茶碗在院子里四处走动消食。

    消了不到半刻,又不由自主地溜达到书房,踮着脚从墙边架子上取下个大肚青瓷罐抱在怀里,打开细藤编的盖子,揭开蒙在罐口的湿布,从里面掏出个餢俞来,这还是寒食剩下的,因耐得住久放,阿杏便替她存了一罐子搁在书房,以备不时之需。

    钟荟叼着饼又回到院子里,芦花肥鸡阿花正在草丛里扒拉虫子吃,一见她便扑腾起翅膀来,钟荟有心逗她,伸出脚引它来啄,就在它快要得逞时收回脚来,惹得那母鸡暴怒地咯咯叫个不停,钟荟便一脸得意。

    阿枣对主人的无聊行径颇感无力,好好的肥鸡不炖来吃,特特叫两个粗使奴仆用竹子编了篱笆,在院子西南墙根圈了块地方,还拿白石叠构了座嶙峋的小山,当仙鹤似地养起来,每日费那么多谷子和瓜菜,也不知是个什么志趣。她暗暗摇了摇头,没好气地翻着白眼叉着脚教训前些时日曾氏新拨来的婢子:“眼睛里没活是不是?花叶子落了一地等着谁来给你扫?还有墙根那堆鸡屎,哎!皱什么鼻子,你那鼻子是有多金贵?”

    蒲桃走后阿枣如愿以偿地提上了甲等,新拨来的两个原本是伺候姜昙生的,眼下主人都不在了,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从那学馆放回来,白养着也是费钱粮,正好二娘子这边的空缺还没着落,便将两个年纪大些的调了过来。

    姜昙生虽说胡天胡地,年纪到底小了些,风月上还未十分开窍,仅限于摸摸小手捏捏香腮,因他生得蠢笨痴肥,那些小美人投怀送抱的心也淡,故而直到他被发配去山里,也没来得及闹出什么氤氲的故事。那些个妩媚艳丽的美婢是曾氏花了不少功夫和银钱特地为继子搜罗过来的,大多是从小挑美貌伶俐的女童专门教养,其中不乏殊色绝丽的佳人,弦管笙歌都来得,还能吟几句格调难言的诗赋,如今反倒成了累赘。

    按理说这样的婢子不适合伺候未出阁的小娘子,曾氏也怕被人戳脊梁骨,本打算另外着人采买人口,然而上回在姜老太太的院子里吃了闷亏,心里有一口郁气发不出来,便忍不住给继女添点堵。那日钟荟照例去如意院请安,曾氏直接就将人塞与她。

    两个美人一个丰润娇艳似北地燕脂,一个纤柔软款如江南烟雨,样貌与阿枣相较也是伯仲之间,而且不似阿枣那样动辄叉腰翻白眼。钟荟倒也来者不拒,平心静气地好言问他们名姓,丰满的那个叫荼靡,纤秀的那个叫紫风流。“不好不好,”钟荟皱着眉头道,“这些算什么名字,既不好记也不上口。”她指着那丰满的道:“从今往后你叫白环饼。”

    又对那纤秀的道:“你就叫细环饼罢。”

    主人给奴婢改名是天经地义的事,就如给牛马打上烙印,做下人的纵有万般不情愿也不好宣之于口。

    钟荟领了两只饼回去直接扔给阿枣,也不说叫他们做什么,只吩咐阿枣教他们学规矩,从原先做粗活的小婢子里挑了个伶俐得体的提了上来,改名作林檎。

    阿枣新近升了甲等,正愁没人给她作威作福,将那两个美人使唤得团团转,一会儿支使这个扫厕房,一会儿派遣那个挑水生火,活像个磋磨新媳妇的恶婆母。

    说来也怪,那细环饼叫做紫风流的时候走起路来弱柳扶风,时不时地伤春悲秋,枝头上落下一朵花也要叹一声,老鸹儿叫得凄厉一些也要掉一回眼泪,可自从改名叫作细环饼,仿佛自己都没脸矫情了,就算偶尔情怀来了,阿枣一声如雷贯耳的“细环饼”就能把她的诗情画意劈个片甲不留。

    细环饼感慨了一下自己命途多舛,抄起比她人还高的竹枝苕帚,无情地刷刷刷扫起落花来。

    钟荟逗了会儿阿花,肚腹里好受多了,看了看日影,盘算着该到吃果子的时候了,正要吩咐,便有曾氏院里的婢子来请。

    晨间已经请过安,这时候请她去便是有事了。钟荟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袴褶和木屐,这是时下都中女子常见的出行装束,穿着见家中尊长也算不得失礼,只是那木屐有些不雅,便回屋换了双五色云霞履。

    到得如意院,曾氏却已在过厅中等她。

    钟荟从未见曾氏这样,她正襟危坐,整个人绷得像根弓弦,连一丝不苟的衣褶子里也透出如临大敌的气息。

    “阿婴来了?”曾氏连母慈女孝的经典戏目都跳过了,从几案上拿起一封简帖递给她,“你看看这个。”

    那简帖连钟荟这个现任暴发户看了都觉逼人,材料既非纸也非竹木,而是一整片半寸来厚的银板,雕镂上文字再填沉绿漆,一角还压着枝惟妙惟肖的金海棠,显然是真金白银,钟荟拿在手上几乎有些吃力。且不提那精雕细琢的手工,光是那些金银就价值不菲了。

    整个洛京敢这么造的只有一个人。

    曾氏果然一脸凝重地问道:“你是如何结实常山公主殿下的?”

    钟荟一头雾水,比孟姜女还冤:“女儿不认识那位公主殿下啊!”

    “那她为何突然相邀?”曾氏显是不信,看那神情钟荟简直以为自己和常山公主私定终身了。

    还好她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曾氏想了想也觉自己的猜疑甚是无稽:“那想来是与婕妤娘娘的交情了。”

    钟荟虽觉这事处处透着古怪,若是看婕妤娘娘的面子,没道理将帖子下给她一人,却也想不出旁的解释,只得暂且将满腹狐疑压下。

    “既然有幸得公主折节下交,你这几日且好好准备,切记谨言慎行,”曾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虽是在家中可以少些讲究,可如此装束着实有点不成样子,阿娘也不多说了,你好自为之,出门在外切莫丢了我们姜家的脸面。”

    钟荟有几次来向曾氏请安,因图方便也穿着袴褶,也不见她出言责怪,这回显然是在故意找茬了,不用说是因为常山公主只请了她,全未提及三娘子的缘故。

    ***

    这事很快传到了三娘子姜明淅的耳朵里。彼时她正在后花园水阁中摹写一丛芍药,得了小婢子的禀报将画笔一扔,提起裙子三步并作两步,一口气跑到如意院。

    曾氏正在廊下和邱嬷嬷坐在胡床上拣佛豆,见她惊慌失措的样子,皱了皱眉不满道:“看看你野成什么样子了?哪像个小娘子的样子?”

    “阿娘!”三娘子一开口鼻尖就红了,硬撑着才憋着没叫眼泪夺眶而出,“他们说的是真的么?姜明月真的得了常山公主的邀请?”

    “无礼!那是你阿姊,如何能直呼其名?”曾氏叹了口气,拍去手上沾的豆粉,站起身,掏出帕子提她揩了揩眼泪,“公主殿下是给你阿姊下了帖子。”

    “只请了姜。。。。。。她一个么?”三娘子委屈地仰着小脸。

    曾氏点点头,见泪水清泉似地从女儿眼中冒出来,止都止不住,赶忙劝道:“公主这回没邀你一块儿去,是因了你年小,花宴又不在城里,路途遥远,还要在外过夜,就算她请你阿娘也不放心你去。”

    “阿娘莫骗我了!”三娘子将她亲娘的口气学了个十足十,冷声冷气地道,“姜明月只不过比我大了不到两年,如何她就去得?我不管,我也要一起去!我若去不成,她也休想去!”

    曾氏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来,她不是没打过这主意,可毕竟常山公主这帖子明白无误是下给姜家二娘子的,贸贸然多加了一个人,若是惹得公主殿下不快反倒不美,于自己女儿的名声也有妨碍,便严辞拒绝道:“莫胡闹,听阿娘的话,日后有的是机会。”

    “我不管日后!就要这回的花宴!”三娘子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如何分辨不出她阿娘真情还是假意?一见有戏便越发凄厉地苦求起来,“好阿娘!求求您!只要这回您叫我去成了,往后什么宴会我都不去,好不好嘛。。。。。。”

    三娘子这倔脾气像极了她,若不遂她心志,恐怕不知何时才能舒眉。然她幼时何尝有人如此疼她宠她?如此一想,心里早已软了下来,无奈地搡了搡女儿,叹口气将她搂进怀里,用下巴使劲顶了顶她发心,嗔怪道:“你这孩子。。。。。。”

    曾氏提出要携嫡妹同往,钟荟倒并不意外,她也不怕得罪常山公主,这公主是个极跳脱的性子,凡事全凭兴之所至,据她对此人的了解,就算她把姜老太太和阿花带上大约也不会有什么异议的。

    只是常山公主设宴,想也知道,赴宴的不是宗室女便是世家娘子,以姜家的门第,去了还不知要受多少明里暗里的冷嘲热讽,她收了帖子不得不去,且凭着前世的经历也能应付得来,姜明淅这不知天高地厚又处处掐尖要强的性子,少不得自讨没趣。

    同为姜家人,她讨了没趣自己也不见得多有趣,不过这话她不便说,说了也没用。

 第32章 公主

    常山公主的雅集在整个洛京都是数得上的嘉会。公主府中栽有海棠万本,每到花开时节,便设赏花宴,筵请都中贵女,受邀之人无不是门第显赫,不过光是家世好还不成,人物也须得风雅,人物风雅也还不算,还得她看得顺眼。

    钟荟上辈子前两条都满足,不幸恰好属于常山公主看不顺眼那一类,故而从来无缘得见。钟荟的从妹十三娘倒是收到过几回帖子,不过她碍于堂姊与常山公主的过节,每每称病不往。

    说起钟家十一娘与常山公主的孽缘,那真是罄竹难书,恐怕还得从常山公主其人说起。

    常山公主是当今天子的第三女,为崔淑妃所出,在一众嫡庶帝女中最得宠爱,在宫中留到十二岁方才出宫,在有“王子坊”之称的寿丘里建了公主府。

    这位公主最为人津津乐道的除了隋珠弹雀、蜡烛炊饭之类的穷奢极侈之外,还有她十几年如一日的好色,尽管她连驸马都没有半个,都人提起她来却总是心照不宣地神色暧昧,活似她已经养了几百个面首。公主本人也冤得很:“爱美之心,人所同具,哪个不好好色呢?连圣人都说‘食色性也’,我不过是比旁人实诚些罢了。”

    常山公主自小见了美人便走不动路,多年前宫宴上对卫家六郎一见之下惊为天人,于是九六城里上至八十老翁下至黄口小儿皆知公主殿下痴恋卫家六郎——说来也怪,那些传她单恋一枝花和传她面首三千的恰是同一拨人,倒也没人发现有何不谐。

    公主其时九岁,情窦开得有些早,认定了卫家那仙人似的小郎君就是她将来的驸马,可还没窃喜上几日,就听闻卫六郎和钟家十一娘青梅竹马,等年岁稍长就要定亲的。

    看上的驸马成了别人家香囊里的东西,她如何不懊恼?又好奇那钟十一娘是个怎样的人物——她想若是个堪配六郎的美人,那便罢了,如若不然。。。。。。其实她也不能怎样,卫六郎他阿翁是个出了名的鬼见愁,连她阿耶都不敢得罪,若卫六郎是个平头百姓就好了,常山公主遗憾地想,派一队侍卫就能将他抢回来。

    要见钟十一娘不难,钟夫人三天两头地带她进宫陪钟太后说话,常山公主叫宫人留了心眼,一见她入宫就来禀报她,果然没多久就叫她等着了机会。她特地打扮得光彩照人去寿成宫见小情敌,那钟家小娘子大约七八岁的年纪,穿一身绯红襄邑锦团花襦衫,一张脸简直还没有头发上簪的芍药花大,眉眼倒是长得很不赖,可又瘦又小,人不胜衣,头发稀黄,肤色苍白,一对眼珠比常人浅淡,却又亮得过分。

    这日天气晴好,冬日的暖阳穿过直棂窗,将端坐在独榻上的钟十一娘笼罩在金色的光尘中,整个人看上去像要融化。

    大都好物不坚牢,常山公主初见钟十一娘时,大约就是这么个心境。

    之后有不少人故意打趣她,问她钟十一娘是媸是妍,她不知该如何用言语述说那种堵在心中的感觉,便童言无忌地道:“长得不赖,可看着不是个长寿的。”

    也不知是哪个多嘴多舌的有心人,将这话传到了钟夫人耳朵里。钟夫人只有这么一个宠得眼珠子似的女儿,生性又最是护短,若是公主当时已经出宫建府,怕是要当即带着部曲打上门去。

    常山公主长那么大第一次捱了她阿耶一顿好骂,还被罚跪了两个时辰,太后几年都没给她好脸色看。常山公主自觉说的是实话,并非如旁人所说的生性恶毒因妒生恨,故意诅咒人家小娘子,可偏偏没人信她,从此对那钟十一娘也生了疙瘩,后来办雅集发帖子,总是有意无意地漏了她,反正她也不可能赴会就是了。

    谁知后来她那一句童言真成了谶语,钟十一娘未及笄便夭亡了,她还着实懊悔了一阵,生怕真是自己将她咒死了。

    ***

    有那些个前因后果,钟荟其实是不大想去赴宴的,可若她临阵退缩,大约会与整个姜府为敌,不说别人,曾氏和三娘子就能生吞了她。

    花宴定在初三日,虽与往年一样是海棠宴,地点却不是公主府,而是她邙山中的庄园,或许是怕喜新厌故的贵女们腻味罢。

    那庄园去城三十里,且有数十里崎岖山路,坐牛车得走上大半日,东道主也想到了此节,已预备下数十间客馆,并在简帖中提了一句。

    曾氏又是一番杞人忧天,生怕主家备下的屋舍是有数的,她女儿去了没屋子住,还是邱嬷嬷镇定,那是什么样的地方,难道连间空屋子都腾不出来么?曾氏觉得邱嬷嬷的意见很是在理,旋即又开始后悔今春没与三娘子多裁几件新衣裳,多打几件新首饰,那宴会就在七日后,无论如何都赶不出来了。

    方寸大乱的不止曾氏一个,钟荟的小院子也是人仰马翻,阿枣首当其冲,竟已经到了辗转反侧寝食难安的地步。身为院子里唯一一个甲等婢子,又有那一只杏和两个饼拖后腿,阿枣可谓是忧心如煎。

    老太太院里拨来的吕嬷嬷倒是个老成经事的,在阿枣为了出行殚精竭虑时,把个小院子管得脉络井井,可小娘子衣裳簪环之类的事情上就一窍不通了。

    阿枣每日不到鸡鸣时分便从床上一跃而起,先提着灯去小库房里搜刮一番,将压箱底的珠宝首饰搬进东厢,地上已经堆了七八只打开的箱笼,榻上则铺满了各色绮罗衣裳,她挑挑拣拣,拿起这件,又放下这件,本来那些衣裳每件看着都好好的,可一想起她家的娘子要赴公主的宴会,还要和全京都顶顶尊贵的小娘子们应酬交际,她就觉着那些衣裳不是太俗艳就是太寡淡,生怕娘子出乖露丑,叫人笑话了去。

    钟荟见她风风火火地上蹿下跳,神色活像只炸毛的猫,好心劝慰她:“莫怕,你家娘子生得好,荆钗布裙也不掩国色。”

    “娘子说得对!”阿杏附和完又邀功,“娘子,那五味梅条还剩下一罐,亏得奴婢去得早,后脚那宋姨娘院子里的阿帽就来讨甜酸蜜饯,好险!”

    “做得好!”钟荟赞道,“你下晌再去一趟,盯着他们再烘些鹿脯和獐脯出来,还有截饼和枣糕,凡是耐得久放的都准备些,有备无患。”

    阿枣简直生无可恋,舔了舔上火的嘴唇,撕下一块翘起的干皮,狠狠地嘬了嘬洇出的血,摇摇头扔下这两个无可救药的人,继续孤军奋战去了。

    到了出发前一日,二娘子和阿杏主仆俩准备的吃食大约够整个姜家逃难到江东了,于是钟荟难得良心发现,去帮阿枣的忙,阿枣双眼熬得通红,整张脸泛出行将就木的铁青,说起话来已经气若游丝。

    “我们至多在那儿宿上两三夜,日常穿的小衣带三套便够了,”钟荟一边盘算一边吩咐阿枣,“中衣。。。。。。房子绵的一件,清河缣的一件,白绫绢的一件,薄红平纹绢的一件,萌黄云气纹绢的一件,缥色绫绢的一件,有这些便够了,什么外裳都能配得上。”

    阿枣一下子找回了主心骨,和白环饼一起,依言将衣裳细心叠整齐放进衣箱里。

    “接着是外裳,春日的衣着颜色不宜太重,带一件朱红织金贵字纹锦的和一件宝蓝韬纹锦的以备夜宴便够了,在灯下压得住,”钟荟掰着手指道,“带上这件竹青织竹叶纹春罗单衫,白罗縠的罩衣也带上,泛舟时可以穿;听闻公主庄园里多植杏、梨和海棠。。。。。。”

    “那这件绣海棠枝的不是刚好么?”白环饼抢着道。

    钟荟摇了摇头:“那便过于刻意了,带这件绣白蝶和这件卷草纹的,还有这件棋纹的,也有趣,刺绣太繁复的反而显不出轻盈自如来。再带几件斗篷,若是晚间游宴怕可以挡风。再有那雨中穿的蓑衣、斗笠和木屐,对了,再将新做的几套袴褶和胡服带上,说不定要骑马或登山,穿着方便。钗镮首饰就少带些吧,上回婕妤娘娘赏的那套红靺鞨莲花簪和老太太给的那对羊脂玉镯子带上压阵便够了,其余就选那些新巧玲珑的带几样,到时折几支鲜花簪头上最应时了。”

    阿枣和白环饼两个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已是目瞪口呆。

    “小娘子,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阿枣对她家娘子的见识佩服得五体投地。

    钟荟一慌,一得意又露出行迹来了,眼珠子一转道:“多读书就自然知道了。”

    阿枣将信将疑,那些经儒写书难不成还管小娘子们赴宴穿什么衣裳?于是又将她挑剩下的衣裳钗镮拣了一小半出来,另装了几个箱笼预备到时带上。

 第33章 旅途

    出发当日,铁面无私的阿枣一大早就将二娘子从被褥中拖了起来。钟荟盥洗时眼睛都没睁,平托起双臂,任由两个婢子替她换衣裳盥洗抹面脂。

    因要坐上大半日的车,在钟荟的坚持下,阿枣只得替她梳了圆髻,一应簪钗都省了,只从院子里掐了朵绯红色的蜀茶簪上。钟荟穿了身没浆过的霜色罗绢襦衫,下着艾绿色水波纹绮罗裙,外罩月白轻绡衣,清简素雅得像三娘子附体。

    阿枣想替她描眉点唇,可对着二娘子的脸半晌竟然找不到可以下手之处,只得将那盒御赐的眉黛收了起来,这还是年前宫里赏下的,愣是至今都没机会用上。

    几个壮实有力的仆妇先将箱笼抬到角门外装车,钟荟就笃悠悠地用早膳,小厨房最近请了个扶风来的新厨子,一手胡菜做得极好,一想到今日路途辛劳,钟荟便很是心疼自己,额外多要了半碗茶粥,临走还叫阿杏用蜡纸包了两个胡饼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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