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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甄弗-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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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轻咬下唇,简直恨不能整个人都缩到水里去,再也不去看他才好。虽然前世早已同他坦诚相见过,可此时这样被他盯着,仍是让我觉得窘迫至极。
  “公子就不用去料理正事吗?”我早上起身时,已不见他,说是卫畴有事召了他去,不想,他竟然这么快就又回来了。
  卫恒眸色沉了沉,“我是回来同夫人辞行的。”
  “辞行?”
  “这水怕是有些凉了,夫人还是快些出来吧。”
  他说完,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退了出去。
  我换好衣裳、绞干了头发,又定了定神,才走了出去,他正坐在食案边,对着尚未撤下去的早膳皱着眉头。
  他看向我道:“怎么早膳才吃了这么一点,可是身体不舒服吗?采蓝,还不去请医官。”
  我忙道:“不用了,我身子无事,只是方才……”
  真正的原因我如何能说得出口,幸而我也无须同他明言,因为他已然猜了出来。
  “原来夫人是怕我违背约定,昨晚对你行那不轨之事?这才饭也不吃,就急着去沐浴?”
  他语气不善,我本以为他接下来又要怨怪我看轻了他,谁知他却话锋一转。
  “昨夜未得夫人许可,便和夫人同床共枕,确是恒的不对,但我既已允诺了你,哪怕再是渴望,也绝不会不守承诺,强行同夫人……”
  “昨夜,我只是觉得有些冷,想同夫人抱在一处取暖罢了。夫人放心,不会再有下一次。”
  不等我心下稍宽,他又补上一句,“至少,这半年之内,我绝无可能再近夫人的身。”
  “你……何出此言?”我问道。
  “方才父王召我,命我今晚就到徐州大营去督练兵士,以备来年南征荆州。若无他指令,不得回邺城。这下夫人尽可放心。”
  难怪他方才说是回来同我辞行,我便道:“如此,还望公子保重,我这就命人替公子收拾些衣物行李。”
  卫恒止住我,“这些事自有尹平料理,无须夫人烦心,我回来只是同你说几句话就走。”
  他吩咐采蓝将这些冷掉的膳食撤下,重做一份热的送来,才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还请夫人努力加餐饭,马上寒冬将至,多加些衣裳,千万保重。仓公给我的那页梳头方子,我已经交待给了采蓝,让她每晚替你梳头。”
  “还有那任氏和李氏,我已命人将她们遣送归家,任其自行嫁娶。免得我不在你身边,长姐又借着她们来为难于你。若是长姐再召你进宫,你只管称病不去,尹平我也留给你,她若再敢如上次那样逼你,或是又送妾过来,只管令府中的护卫把他们统统打出去。”
  他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一长串,简直当我是个没有丝毫自保能力的幼童般,生怕我被人欺负了去。
  我心有不忿,便是他父王卫畴,我都敢怼回去,怎么到了他眼里,就这般柔弱了。我正要开口,他却忽然将我拥到怀里,在我额上印下一吻,再没说一句话,转身匆匆而去。


第49章 品评
  温暖的怀抱骤然消失; 让我有片刻的失神; 等我回过神来,不由自主地扭头朝窗外看时; 已连卫恒的背影都再也看不到了。
  我坐到妆台前,有些心不在焉地任采蓝为我梳头; 忽然发现妆台上多了一个玉匣。
  采蓝道:“这是方才中郎将留下来的; 说是夫人一看就明白了。”
  不用看,我也已然猜到这匣子里装着的是什么。
  打开来一看; 果然里面躺着一支兰花玉簪,不光玉质比他上次送我那个更为莹润剔透,便是簪头那朵兰花也雕得更为曼妙动人。
  我拿在手里细细端详许久,仍旧把它放回到匣子里。想起昨日卫畴赐给我的鱼龙符佩来,又另寻了个匣子仔细收好。
  有了此佩,我便可完成仓公遗愿; 待卫畴攻破荆州六郡时,想办法尽力劝阻卫畴废止屠城之令。
  原本卫畴见堂弟卫仁久攻不下; 打算亲自前往荆州征讨章羽。但因郭茄、卫璜接连亡故; 心伤之下,便暂缓了亲征之事,只命卫恒在徐州督促一众部将,好生修整练兵; 待到来年春暖花开时; 再出动大军; 去荡平荆州、横扫江左。
  自卫恒去后; 除了初一、十五去给姨母问安外,其余时候我都是闭门不出。
  卫珠因上次之事,也不敢再过府来找我。让我有些诧异的是,上次那往焦尾琴中偷放诗帕栽赃之事,虽然有卫恒帮着卫珠一道暗地里追查,竟然始终查不出当日到底是卫珠身边哪个婢子做下的。
  许是卫恒失了耐心,索性临走前让卫珠寻一个由头,将她身边的婢女,除了那日一直跟在她身边侍奉的留香外,其余全都遣出丞相府,请姨母另给她挑几个妥帖的婢女来侍候。而那些被放出府的婢女,则全都被卫恒暗中买走,方便继续查问。
  卫恒虽每旬都会给我写上一封书信,但因怕那信会落到旁人手里,或是在我收到之前,已先被旁的什么人过目,因此从不在信里提及此事。
  他的信虽来的频繁,但话却不多,无非是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时不时便要感叹一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我却没他这许多离愁别绪,虽不时也会想起他,却也觉得我就一个人这么清清净净地住着,既无夫君之烦心,又无妾室之搅扰,就连宫中的卫华也再不曾找过我的麻烦,日子过得简直是悠闲顺遂之至。
  少了他在身边,也不觉得就缺了什么,反而觉得松快,不用再打点精神去应对他。前世的那些噩梦竟是一个也没再做过。
  只可惜,他觉得度日如年,我却觉得光阴飞逝,才过了两月余,他便又从徐州回到了邺城。
  因为除夕到了,卫畴便是再不待见他这个儿子,也得家人团聚,吃上一顿团圆饭。
  正月初一,卫畴忽然颁下一道诏令,封赏子侄。四子卫章被封为鄢陵侯,五子卫勤被封为西乡侯,六子卫玟被封为平原侯,他最疼爱的卫璜亦被追封为邓哀侯。
  除了未满十五岁的公子外,卫畴将他年长些的儿子皆封为侯,对卫真、卫范等也多有封赏,只略过了一个人,为他立下功劳最多,也是他最为年长的儿子——卫恒。
  卫恒如今可说是他的嫡长子,可他在诏令里却对这个儿子提都没提一句,既未赐他爵位,也未升他的官职。
  这诏令一出,顿时朝中不少老臣,如尚书令荀煜、太中大夫贾羽等纷纷为卫恒鸣不平。就连卫玟的岳父崔炎也给卫畴上书一封,直谏此事。
  卫恒本人,倒似对此毫不在意。见我问起,他也只是自嘲般笑道:“父王如此待我,我早已惯了。如今没了璜弟,他怕是想给子文铺路。”
  他不愿多谈此事,目光落在我的发间,有些不乐道:“倒是夫人,为何不戴我送你的那枚簪子?”
  我微微一笑,“那是子恒亲手所作的簪子,我怕万一不小心从发间滑落,又给跌碎了。”
  许是想到那个被他亲手砸得粉碎的头一个兰花玉簪,他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可我早就发现,无论我说什么,便是刺他几句,只要我是笑着同他说,那他便是再怄,也发作不出来。
  他抬起手想来捏我的脸,我也不往后躲,就那么淡淡看了他一眼,他便又把手讪讪地收了回去。
  有些含酸道:“我瞧夫人这两个月倒是过得极好,红光满面、神清气爽,半点也没有良人远征,独守空房的闺怨思妇之情。”
  “公子这是怪妾不曾衣带渐宽、形销骨立,饱尝对您的相思之苦?”
  卫恒摸了摸鼻子,“恒自然不舍得夫人如此。只不过……我本以为,你我当小别胜新婚,可夫人待我,怎么比起之前反而更淡了些。”
  我淡淡一笑,“想是公子多心了。”
  顿了顿,我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件事,公子还是没有查出来是哪个婢女所为,她背后之人又是谁吗?”
  “嗯,任我怎么命人审问,甚至用了些刑,那些婢女依然无一人招认。”
  似是觉得没能查出真凶,颜面无光,卫恒有些不敢同我对视。
  见他这副模样,我越发肯定了心中那个猜想。
  “只要公子能始终相信妾身,便是查不出来那幕后之人,也无妨。”我淡淡道,心中却有些微微发凉。
  也不知是因为那些老臣的谏言,还是卫畴自己心中也觉得实是亏待了卫恒。十日后,他突然又颁下一道诏令来,虽仍是未对卫恒赐以侯爵,但却升了他的官职,除仍旧兼任五官中郎将外,又加封他为副丞相,可置官署。
  一时之间,前几日门前冷落的五官中郎将府,顿时又门庭若市起来。
  这日,我正在翻看仓公那本《苇叶集》,尹平忽然前来,说是奉了卫恒之命请我到前厅见客。
  “都是些什么客人?”我问道。
  这几日来拜访卫恒这位副相的虽多,亦有携女眷同来的,但他知道我不喜这些应酬,一概推说我身子不适,从不曾请我出去待客。怎么今日倒想起这一出了?
  “回夫人,乃是素日同中郎将极为交好的那几位公子。”
  我一听便明白了都有些谁,想也不过是荀渊同吴家兄弟,还有王璨、徐甘、阮禹、应杨这几人。前三人同卫恒乃是少年时结下的情谊,无比深厚。后四人则因文采出众,极得卫恒赏识,同他是以文论交的文友。
  他时常同我说起这几人,也曾提过想让我见见他这几位好友。只不过——
  也不知为何,我心头忽然又生出那种不祥之感,总觉得我若是去,又会发生些不好的事来。
  这种感觉自从上次诗帕事件之后,已经许久不曾有过了。
  见我想要推辞,尹平忙道:“中郎将吩咐,命小奴务必要请夫人过去。中郎将今日兴致极好,先前同几位公子曲水流觞,各做了数首诗作,想要评出前三甲,一时争辩起来,谁都不肯相服,知夫人素有才名,慧眼独具,想请夫人去做个评判。”
  我忍不住心中好奇,到底还是随他去了前厅。
  卫恒见我去了,极是欣喜,亲自起身迎我,满座嘉宾显然也都知道我是何人,皆拜伏于地朝我行礼。
  只有一人,虽身子俯下去了,可那脖颈却仍旧斜立着,抬头直视着我,眼中露出惊艳的神色来,竟似看得痴了。
  我虽微有不悦,但碍于卫恒的颜面,也没说什么。倒是卫恒也察觉了那人的无礼之举,狠狠瞪了他一眼,将我揽在怀里,扶我到他坐榻旁同他坐于一处。
  他倒也没急着让我点评诗文,先将座中之人一一为我引见了一番。我这才知道方才那平视我的无礼之徒,竟然就是卫恒时常提起的吴家兄弟中的大郎,名唤吴桢,字公干,他边上坐着的文弱青年,是他的弟弟吴良,字公达。
  倒是我先前便已见过几面的荀渊荀伯昭,却并不在座中。
  卫恒递给我一沓帛纸,“这是我同诸友写就的诗文,只有公达一人不擅此道,一首未作。为免公平,方才等夫人来的时候,我们已请公达誊抄了一遍,还请夫人为我等品评。”
  我接过那一叠帛纸,一张张细细看过,那吴公达虽不会作诗,但字倒写得极好,一笔一划,极是遒劲,和他文弱清秀的外表截然不同。
  那帛纸上所抄录的诗歌无一不是上乘佳作,每读一篇都令人耳目一新。
  当我又揭过一页,看向下一首长诗时,不觉微微一怔,那是一首仿古乐府相和歌辞的《善哉行》。
  但见那微黄的帛纸上写道: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妍姿巧笑,和媚心肠。知音识曲,善为乐方。哀弦微妙,清气含芳。流郑激楚,度宫中商。感心动耳,绮丽难忘。离鸟夕宿,在彼中洲。延颈鼓翼,悲鸣相求。眷然顾之,使我心愁。嗟尔昔人,何以忘忧?
  我忽然想起数月前,卫恒说过他也要为我写一首诗赋,后来再不见他提起此事,我还当他是写不出来,或是忘之脑后,却不想……竟在这里等着我呢!
  借口找我来品评他们的诗作,实则不过是想让我看到他这首诗吧!
  许是隔了这许久,他才终于作了出来,不好意思直接拿给我看,就想了这么个法子,混在一堆诗作里,递到我眼前。
  我心中微微有些好笑,看过一遍后,故意不再多看,甚至比看别的诗作用时还要短些,便揭过放到一旁。
  余光里,我见卫恒唇角的笑似乎有些发僵,酒爵中的酒水已然满溢而出,他却仍擎着铜壶继续往里头斟酒而不自知。


第50章 魁首
  我忍着笑意; 将余下几篇诗作一一看完,刚放到案上; 那王璨王仲宣便开口道:“敢问夫人; 可选出前三的佳作否?”
  吴桢在一旁笑得有些促狭:“往常在我家中行此评诗论优的雅事时; 只要是舍妹品评,哪怕换了笔迹,子恒的诗作也从来都是第一。不知此次,换了嫂夫人来品评,子恒能否仍旧坐稳这魁首的宝座?”
  闻言,我不由看了卫恒一眼,原来他每次到吴家去喝酒,除了吴桢同吴良兄弟俩,还有他们的妹子作陪。
  卫恒就跟没听到这话似的; 神色不变,只是着急催我道:“还请夫人给我们一个痛快; 不知哪三首诗入了夫人的青眼。”
  我微微一笑; 命人取过三枚竹简并笔墨来,各在其上写上诗名及其首句。写好后; 依次倒扣在托盘里; 命人送到吴良面前,请他宣读。
  吴良先宣读的是被我选为第三的诗作——《燕歌行》。
  其诗为: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群燕辞归雁南翔。念君客游多思肠; 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 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
  众人听了,对视一眼,露出有些了然的微笑来。
  及至吴良再念出位列第二的诗篇名字时,众人原先了然的神情里又添上了一抹古怪。
  卫恒的神色倒是略略好了一些,可眼中却仍透着些失落。许是因为我只将他作的那首《善哉行》选为第二。
  等到吴良该念被我选为第一的诗篇名字时,他先惊叹了一句,居然又是一首《燕歌行》!
  这些诗篇里,以《燕歌行》为名的足有七八篇,我之所以选中这一篇为第一,只因爱它的首句“别日何易会日难。”简直道出所有离人的惆怅之情,其后数句更是写尽离别之心忧神伤。
  吴良环顾四周,清了清嗓子,将这首诗念了出来。
  其诗曰:别日何易会日难,山川悠远路漫漫,郁陶思君未敢言。寄书浮云往不还,涕零雨面毁形颜。谁能怀忧独不叹,耿耿伏枕不能眠。披衣出户步东西,展诗清歌聊自宽。乐往哀来摧心肝,悲风清厉秋气寒。罗帷徐动经秦轩,仰戴星月观云间。飞鸟晨鸣,声气可怜,留连怀顾不自存。
  短暂的寂静过后,王璨几人忽然纷纷看向卫恒,群情激动,“子恒,你竟然使诈,嫂夫人竟然三首全选了你所作之诗,这分明就是你们夫妻合起伙来徇私舞弊。”
  我不由一怔,怎的这三首诗竟全是子恒所写?
  我选那首《善哉行》固然是存了几分私心,既然猜到是他为我所写,若不选出来,怕他又要吃味,多少有些舞弊之嫌,可那另两首《燕歌行》,我是当真不知那竟是子恒所作。
  我正自怔楞,卫恒早在案下一把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掌心再是灼热,也比不上他目光里那毫不掩饰的火热,炙烤的我简直不敢偏头去看他。
  只是向众人解释道:“这三首诗我此前从未见过,今日才是第一次得见。诸君既是他的挚友,当知以子恒的傲气,是断然不会行此舞弊之事,何况以他的才气,也无须多此一举!”
  不用转头去看他,我也能感受到他此时的激动欣喜,就听他攥着我的手朗声笑道:“夫人无须跟他们多言,他们这是嫉妒!嫉妒我家夫人慧眼如炬,一眼就能瞧出孰优孰劣来!”
  众人自然不服,纷纷嚷道:“夫人既如此说,还请说出子恒的诗妙在何处,比起我等之作又好在何处,方能令我等信服。”
  我微微一笑道:“众位公子的诗如春兰秋菊,各擅胜场,而子恒的诗如西子捧心、俯首无言,孰者更优,当无须我再多言。诸君觉得我这品评是否公允?”
  旁人倒还未说什么,吴桢却第一个拍掌赞道:“妙啊!‘西子捧心、俯首无言’这一句点评实在是妙,真不知嫂夫人是怎么想出来的。我原先还以为舍妹点评子恒的诗已是细致幽微,万想不到夫人一双慧眼,直指其精髓,竟是更胜一筹。”
  又是这吴家妹子,我不由微微蹙眉,再看向卫恒时,他却好似全然没听到吴桢说了什么,只顾不错眼地盯着我瞧,目灼灼似火,那里头的热切欢喜如要溢出来一般。
  也不顾众人都在坐下瞧着,他凑到我耳边,得意道:“我原以为夫人最多挑中那首《善哉行》,却不想夫人眼里竟只看得到我的诗,再也瞧不见别人的,这可真是叫恒喜出望外。”
  我微微有些发窘。我也没能想到,卫恒这样一个勇猛血性的昂藏男儿,竟会作那思妇口吻,写那伤春悲秋之辞。我以前只道他的诗作细腻沉郁,却不想里头竟还藏了颗女儿心肝。
  他这是盼着我能对他朝思暮想,故而以我之口吻写就,还是……
  我随即想起,他同我解释对卫玟的耿耿于怀时,不也是将他比作个女儿身,反将我比作那娶了他的夫郎。难道说……他的这两首《燕歌行》就是在直抒他的胸臆,觉得他就如那“怨妇”一般,被我这个“夫郎”冷落,夜夜独守空房?
  众人此时已纷纷举起酒杯,要贺他这个诗会的魁首。
  有人笑道:“往常子恒也不是没得过咱们这诗会的第一,却从不见如今日这般高兴,可见到底是嫂夫人亲自选出来的,实在意义非凡!”
  另一人也调笑道:“子恒你也别怪我等嫉妒,你本就是天之骄子,娶了位美若天仙的夫人不说,嫂夫人又是如此兰心蕙质。佳人固然难得,可如嫂夫人这般才貌双全的仙子更是可遇而不可求,子恒如此得上苍厚爱,必须满饮三杯,以安吾等嫉妒之心。”
  卫恒听了他们这些言语,虽然唇角的弧度不变,可那眼睛中的光采直如艳阳般灼灼生辉。他也不推拒,果真是一气儿满饮三杯。
  我偏头瞧着他,这样欢喜如孩童般的卫子恒,似乎在我两世为人的记忆里,也是头一回得见。
  他刚放下酒爵,就又凑到我耳边,迫不及待地问道:“我这首《善哉行》比起子文那首《洛神赋》如何?”
  我又些无奈,这人怎么又来了?只得道:“若论玲珑词笔,自然当选子文,可若论直抒胸臆,便非子桓莫属。子文之诗过于看重文采,而子恒则纯为心有所感,是以,子文的诗可仿而学之,而子桓的诗却是任谁也学不来的。
  他不依不饶,“那阿洛心里更喜欢哪一首?”
  纵然我心中早已站在他这一边,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便示意他把紧握着我的手松开,指尖轻点,在他掌中写下无比简单的两个字:“你的。”
  我这样说,倒也不全是为了哄他,他那两首燕歌行的诗中之意,实是于我心有戚戚焉!
  当年我被他所救,送回许都时,日夜思想那救了我的少年将军,忧愁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他一面,及至后来,眼见与他将要缔结鸳盟,转眼却又另嫁他人,可不就是那诗中所慨叹的别易会难之感吗?
  他握着我的手猛然一紧,若非底下还坐着那么多人,只怕他就要将我按在怀里狠狠亲吻一回。
  这回也不用人贺他,他自己就端起酒爵又满饮了一杯,忽然神色又有些默然。
  “可惜在父王眼中,从来就只看到子文的大才,瞧不上我的诗文。”
  卫畴的诗句中虽也有“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忧从中来,不可断绝。”等语,但更多的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豁达雄伟,其诗境开阔辽远,慷慨苍凉,大气磅礴。
  自然会更青睐如卫玟那种想像瑰丽、词藻华美的诗作。如卫恒这等沉郁敏感,略有些自怨自艾的辞句,不得他喜欢,也不足为奇。
  可一门父子,为何独独子恒的诗这般异与父亲弟弟,想来多半还是同他幼年时的遭际有关。
  他五岁时便没了生母和两位兄长,又被父亲如此相待,纵然外表看去再是强悍,可那内里的心思难免细腻敏感。
  难怪他的诗赋比起子文的来,总是多了几分阴郁消沉,比不得备受父母宠爱的卫玟那般志得意满,恣肆飞扬。
  我为他又斟了一杯酒,柔声道:“之所以文无第一,乃是因为每个人的眼光喜好不同,彼之明珠,我之鱼目,端看那人更喜欢何者。我便觉得子恒的诗文是极好的。”
  这一回,他直接就在案几上面就握住了我的手,先前的狂喜已渐从他眼中褪去,转而化为一种更加厚重却又无可言说的深情。
  “是啊,幸好我还有夫人!”他竟再也不顾忌什么,当着众人的面,牵起我的手送到唇边细细亲吻。
  底下顿时响起一片咳嗽声。有几个尚未娶妻的纷纷捂眼怪叫道:“子恒兄,你这简直就是逼着我们这些单身汉明儿就去找人做媒,赶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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