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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儿 作者:朱藤紫骢-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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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书生一怒(一)
  瑶华宫内,天刚刚放亮,婉容就已经醒了。
  她转过头,看着身边犹在沉睡的皇帝,抬起一只胳膊枕在脑后,颇为惬意地憧憬着两个时辰之后,她和景暄并排高高坐在轩敞的麟德殿中,接受上百位新入选宫人礼拜的场面。
  这将是她受封为贵妃后首次正式亮相。作为一个女人,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和激动,和今日无限的荣光相比,过去两年多在东宫形同孀居、忍气吞声,甚至无时无刻不在担惊受怕的日子正像是一场隔夜的恶梦,在她的脑子里已渐渐远去。尽管景暄的封号在自己之上,这让婉容多少有些不快,但皇帝对自己的宠爱远胜于景暄,这同样几乎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只要皇帝能够夜夜陪在身边,她又何必为了一个虚名与景暄去闹生分呢?
  婉容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皇帝的脸庞,一阵莫名的惆怅同时悄然袭上心头:今日之后,怕是自己椒房专宠的局面就要被打破了。
  这些天,她虽为了主持甄别遣留旧有宫人之事,忙得可谓食不甘味,却仍没忘了派樱儿前去时时打探着新入选宫人的消息。据樱儿回报,这批新入选宫人中着实有几位姿容出众、才艺不俗的女子,李进忠命人专为她们一一画了肖像,进呈御览,皇帝观后,赞叹不已,特意关照景暄,在议呈众人品阶时,抬高这几人的品阶,以方便日后陪侍。
  婉容一想到此事,心里就抑制不住地泛起一股醋意,即使她心里明白太子一旦作了皇帝,拥有三宫六院众多的嫔妃是任谁也阻挡不住的事情,但事到临头,她仍不敢想像与自己夜夜同枕共眠的夫君被别的女人生生抢走,是个什么滋味儿。
  “爱妃,怎么醒得这么早?”皇帝睁开眼,问道。
  婉容觉出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被皇帝握在温暖的手掌之中反复摸挲着,羞怯地抽回手,关切地说道:“是嫔妾搅扰到陛下了吧?时辰还早,陛下再睡会儿。”
  皇帝一场熟睡之后,正是精力充沛之时,见眼前美人含羞、楚楚可人,不由得兴头起来,纵身而起,将婉容压在了身下……一番酣战过后,两人都已大汗淋漓,婉容扯过床头的一方罗帕,边为皇帝擦拭着身子,边嗔道:“皇上毕竟已年届四旬,这种事情上头还要仔细着些,莫要伤了圣体才是。”
  皇帝将婉容揽在怀中,调笑道:“你说说,朕这杆银枪生锈了没?要不要再战几个回合?”
  婉容羞得把头埋在皇帝胸前,再也不敢出声。
  “朕明白你的心思,怕朕一朝有了新人,就忘记了旧人,是不是?”听到皇帝突然说出这话,婉容再也难掩心中的烦乱和委屈,忍不住轻声啜泣起来。
  “朕与卿虽非结发夫妻,然伉俪情深,自非旁人能够比拟,卿难道信不过朕对卿的这份情意吗?”皇帝托起婉容的脸,深情地说道。
  “嫔妾并没有别的心思,只是一想到今后再不能向以前那样时时陪伴皇上,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婉容拚命想止住泪水,无奈心闸一开,却再难合拢,泪水扑簌簌地滚淌下来。
  “行了,呆会儿还要接受众人的礼拜,哭成这个样子怎么成?”皇帝笑着安慰她道,“吉祥、如意要是见到他们的母妃这样,不定要如何取笑你呢。”
  婉容啐了一声,指着皇帝责怪道:“不带皇上这样的。裸着身子就提孩子。嫔妾只盼皇上将来能在心里给这两个孩子留块地方就心满意足了。”
  “你呀,就是不如暄儿心宽,”皇帝轻刮了一下婉容的鼻尖,随手扯过件袍子披在身上,说道,“吉祥、如意和雪晴一样都是朕的骨血,朕的心中非但装着他们,还一并装着他们的妈呢。”说着说着,他忽然想起了件事,转身问婉容道:“上次跟你提及的接宾儿进宫之事,不知办得怎么样了?”
  宾儿是汪才人的儿子,年方五岁。皇帝一早起来便问到他,婉容忙答道:“前几日已和暄儿姐姐商量过了,雪晴正缺个玩伴儿,宾儿从十六宅挪过来,就先住在毓秀宫。汪才人是个苦命人儿,嫔妾等断不会叫她的儿子受委屈的。”
  这么一来,二人之间不由得从闺房嬉乐转入了朝堂应对的格局。
  “那就好,”皇帝颔首下了床,却并不急着叫殿外的宦者、宫女进来侍候,而是接着对婉容说道,“汪氏当初遭人暗害,才犯下逆罪,现下虽不宜昭雪此事,为她正名,但万不能使宾儿受他母亲的牵累,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朕已想好了,等他再大些,在关内道找处地方作为他的食邑,以亲王封爵遣他就蕃荣养也就是了。”
  “陛下一片慈心,汪姐姐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不尽的。”婉容走至皇帝身边,边服侍他更衣边恭维道。
  “目下新人既已入宫,旧人遣放进行得如何呀?”皇帝随口问道。
  婉容听出皇帝是在查问差使,遂转身走至他身前,施了一礼,敛容答道:“回皇上,先帝大丧之期一过,以丽太妃为首,先帝爷留下的三十八位嫔妃尽皆挪入南内安置,除各人跟前原随侍的宫人、宦者外,臣妾又着意为她们每人加派了四名宫女,两名宦者侍候,这一批共计遣出宫女二百五十六名,宦者一百八十三名;陛下即位后所封王爵,每位府上赏宫女二十名,宦者十名,公以下爵位,每位府上赏宫女十名,宦者四名,这一批共计遣出宫女三百二十四人,宦者一百四十二名;臣妾会同谢良辰商议盘算,大明宫各处需留宫人四百人,宦者二百人方能维持正常运转,刨去此数,现在尚待遣放的宫人还有六百多人,宦者还有二百多人,臣妾等想请皇上专下一道恩旨,对放出的宦者一律赐金返回原籍居住,准许放出的宫女自行择婿成家,不知圣意以为如何?”


第二十一章 书生一怒(二)
  皇帝俯身将她扶起,继续问道:“甚好。只是朕在意的是留下的这些人中会不会仍有张氏残党?”
  “关于甄别筛选,实为此次清理宫务之关键所在。”婉容目视皇帝,颇为自信地说道,“臣妾经与谢良臣计议,并向晋国公征询意见,留下的人须具备三个条件方才考虑留用:其一,此人的出身清楚,家中父母至亲须在京城居住,以便朝廷掌控;其二,此人须是京城沦陷前即在宫中当差,且经多方勘查确与张氏没有牵连;其三,此人原不在含元、宣政、紫宸三大殿及含凉、麟德等紧要处当差,且须是张氏执掌六宫时不受重用者。对同时符合这三个条件的人,再由臣妾逐个面试后才能留下。如此一来,臣妾纵不敢保证万无一失,其中绝无张氏余孽,也料想那人会顾忌自家身家性命,不至再在宫中兴风作乱了。”
  皇帝上前亲昵地抚摸着她犹披散在肩头的秀发,柔声道:“这些天当真是有劳爱妃了。有你和暄儿共同为朕执掌内宫,朕便无后顾之忧了。今日麟德殿为新选宫人议定品秩之事,朕已委了以暄儿为主,你且随班应卯就是,切不可与暄儿当众起了争执,你可记着了?”
  婉容听到皇帝竟如此不放心自己,更加相信日前樱儿所报非虚,嘴一噘,醋意十足地说道:“皇上但放宽心,嫔妾不会自讨没趣,坏了皇上的好事的。”
  皇帝见她心生妒意,也不多做解释,只说了句:“到时你自然晓得。”抬腿就往寝殿外走,走至门口,又转过身问婉容道:“王保儿这小宦儿怎么样?人是否靠得住?”
  婉容此刻满脑门子想的都是入宫的新人之中到底有什么样出色的女子,引得皇帝如此关注。不意被皇帝这临出门前陡然一问,有些迷茫地回道:“王保儿?他打东宫时就在凝香轩当差,腿脚还算麻利,皇上怎么问起他来了?”
  “谢良臣毕竟上了些年纪,且又是知内侍省的忙人,总不能时时跟着朕吧,”皇帝在寝殿门口停下,向婉容解释道。“你这儿的王保儿,暄儿那儿的朱双,还有新入宫的来兴儿,朕打算从他们几个年轻人里头选一个以后日常跟着朕,爱妃不会不舍得吧?”
  “陛下请稍留片刻,臣妾还有话说。”婉容这时脑子才转过弯儿来,急忙追上皇帝道,“皇上是说原来那个张氏派入东宫充做眼线的来兴儿如今也进了宫?”
  皇帝笑着点点头道:“说起来这小子,与朕也算有缘,如今宫中不宁,可用之人尤缺,朕便调他入宫,暂在延英殿当差。关于这小子的家世,朕已命人查过,虽与张氏一门有些瓜葛,但昔日朕更是有恩于他家,况两年前若不是他跋涉百里,及时请来柳先生,只怕朕是不易从张氏的恶意构陷中脱身,爱妃不必对他心存疑虑。”
  “虽然如此,臣妾仍请皇上三思。”婉容面露焦急神色,“这来兴儿臣妾原先便觉得他过于机灵乖巧,不属善类。如今宫内正清理张氏残党,皇上却将这明摆着的张氏眼线放入宫中,还要调至身边听用,臣妾切切以为不妥。”
  皇帝见她说得恳切,心思也活络起来,他不想在婉容面前表露出心里的犹豫,遂摆摆手轻松地说道:“些许小事,爱妃既如此说,容后再议就是。时辰不早了,朕还要去早朝,晚上回来,朕想听听爱妃对这批新人的印象如何。”
  婉容听说皇上今晚仍要宿在瑶华宫,方才的不快和醋意顿消,翩然施礼,甜甜地道:“臣妾恭送皇上。”
  来兴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头脑里迅速地闪过一个念头:芙蓉的人看到门边摆着的三颗石子,找上门来了。他揉着惺松的睡眼,打开房门,只见门外站着的是同在延英殿当差的小宦者庞明。
  “来掌书,皇上已到了延英殿,谢大人差小的来叫您马上过去。”庞明不知因何显得甚是慌张。
  来兴儿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打着呵欠问道:“今儿不是宣政殿大朝会的日子吗?怎么皇上又来了咱们这儿?”
  庞明见来兴儿一副睡意未消的懒散模样,愈发焦急地催促道:“您赶紧的吧。皇上龙颜震怒,正在对林树大人发脾气呢,景公爷也在,去晚了小的怕您承受不起皇上的责罚。”
  来兴儿听说景云丛也被皇帝召到了延英殿,料想是前方战事不利,遂急忙穿戴停当,临出门顺势瞄了一眼门边摆着的三块石子,跟着庞明一溜小跑到了延英殿。他人还未进殿,就听到殿内传来柳毅的声音:“林大人,在下也以为您此举甚是不妥。身为朝廷宰辅,每日里值守朝房,皇上念其辛劳,令内厨房出堂食以供之,此为朝廷礼敬臣下之成例,所谓高官厚禄以待贤者是也。林大人倘一定要辞,在下认为,宜辞宰辅之位,而不宜辞君上所赐厚禄……”
  来兴儿悄悄地走入殿内,见林树正跪在皇帝面前,柳毅和景云丛一左一右坐在皇帝的下首。紧挨着殿柱据一小案而坐的韦敞瞅见来兴儿进来,冲他招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跟前来。
  这时,只听跪在当中的林树开口说道:“愚下并非不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为臣者不当仵命相辞的道理。某之所以要辞皇上所赐堂食,乃是因时而发的无奈之举。柳大人有所不知,近些年朝廷连年兴兵平叛,所费十分浩繁,林某受命到中书省莅职以来,查阅历年帐薄,发现左藏库中早在先帝晚年即已入不敷出,各路平叛官军,朝廷所供粮晌尚不足半,致使各军为自筹粮晌,屡屡侵夺当地百姓财产,百姓叫苦不迭,皆视官军如寇仇。
  而今,河陇一带屡受吐蕃侵扰。即如昨日,中书省接陇右节度使六百里驿传:吐蕃最精锐之天蝎军突破我星宿川隘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我鄯州和沙州两座城池,朝廷已失河陇这所天然税仓,财税所倚,尽在东南诸道,受扼于槽运淹滞,彼方之贡献能如期运抵关内者十不一二,致使畿内物价沸腾,民不聊生,京畿尚且如此,更遑论河北诸道了。
  陛下,请恕愚臣直言,叛军至今未平,究其根本,尽在于此。而与前方兵无粮草,民不聊生同时可见的是,东、西两京甚至各道首府内,因官宦而巨富者随处皆是,淫逸奢侈之风甚嚣尘上,宰臣一人朝房效命而坐享十数人,甚至数十人之供馔,朝廷栋梁尚且如此,更何况文武百官?某所以上章劝皇上废除堂食供馔,实欲以此为群臣立一楷模,力求去奢持俭,开新朝之气象。柳先生之言,恕某不敢苟同。”


第二十一章 书生一怒(三)
  “惜乎诤臣,不识大体也。”来兴儿身旁的韦敞禁不住发出一声轻叹。
  柳毅微微一笑,冲居中而坐的皇帝拱手道:“臣所说乃君臣之道,而林大人对以治国理政之策,非不知也,实不愿也。孔孟之学,殊途同归,望陛下察之。”
  皇帝显是盛怒未消,没好气地对林树说道:“你说的这些朕岂能不知?朕召你到此处,议的本是前方军务,讨的原是平叛良策,你却在此时劝朕倡俭去奢,开什么新朝气象,这么一来,叛军就会主动退却吗?在东宫时朕就觉出你身上带着股迂腐之气,至今不改,倒也难得,只是别误了朕的正事才是。尔等暂且退下,递上请罪折子,等候发落吧。”
  景云丛明知皇帝是因河中失守迁怒于林树,他自到此还一言未发,而今见皇帝竟要重处林树,忙起身拦道:“陛下息怒,林大人本一书生,所答虽非所问,还请陛下念他一片赤诚之心,慎加惩戒才是。”
  “他要辞堂食,朕索性让他把相位也让出来,不行吗?”皇帝动了真气,竟连景云丛的话也生生驳了回来。
  林树端的有股子轴劲,眼见皇帝要罢黜自己,非但不怕,反而不慌不忙地说道:“河中失守,并非叛军锐不可当,皆因各路官军协调不力,缺乏统一的指挥而致。皇上欲收复河中,只需任一大将,赋予其统率三军之权即可,臣告退前唯有此一策,不知皇上是否还听得进去?”
  “人都说林树胆大如斗,今日一见,信哉!”韦敞又发出一声轻叹。
  皇帝听了林树这话,脸上的颜色却出人意料地缓和了下来,他用眼角的余光瞟着景云丛,问林树道:“景公说你是书生,朕看未必纯然。你且说说看,朝中谁可为将,率军前去收复河中?”
  景云丛不待林树答话,慨然抱拳答道:“老臣愿往。”
  “景公为众望所归,自不待臣言。然据臣看来,区区河中一役,尚不需劳景公亲自出马。”林树依旧不缓不急地说道。
  皇帝急召景云丛入宫的意思任谁都明白,却不料林树竟出此言。这一来,即连柳毅也不无惊奇地把目光投在了他的身上。
  皇帝却来了兴致,身子前倾,双手紧握,专心聆听林树的下文。
  “臣抖胆请陛下明发诏旨,令观军容使于承恩率所部神鹤军先行移往华州驻扎,任河北道招讨副使傅奕为各路兵马行军总管,授其专悃之权,命其率军收复河中。”林树话说得很笃定,像是早就打好了腹稿一般。
  “哦,原来如此。果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哪。”韦敞第三次发出了感叹。
  来兴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韦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韦敞神秘地一笑,压低声音说道:“皇上和林树是在演戏呢,莫说话,接着往下看就是。”
  “景公以为如何?”皇帝听完林树的话,没有表态,转而问景云丛道。
  景云丛此时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正思忖着该怎么回复皇帝的问话,就听殿外传来一阵喧闹之声,一名禁军校尉紧随在李进忠身后跑进了殿。
  “皇上真的在此,我还以为麟德殿的那群猴崽子们骗我呢。”李进忠边向皇帝跟前走,边高声嚷道,“景公和柳兄也在,看来河中失守的消息是真的喽。”
  韦敞霍地站起,冲那校尉大喝道:“什么人,敢擅闯延英?还不给我拿下。”
  那校尉手指李进忠,急得舌头直打架:“他,他……”
  “韦敞不得无礼,原是朕以为晋国公另有差使在身,没有传请,而今晋国公既来了,那就一旁赐座,共同商议吧。”皇帝示意校尉退下,含笑对李进忠说道。
  “晋国公?”韦敞大瞪着双眼望着来兴儿,见来兴儿似笑非笑地冲他点点头,才象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颓然坐下,低声喟叹道,“真权臣也。”
  李进忠没有立即坐下,他站在林树身旁,朝皇帝拱手说道:“老臣今日携领一众新选宫人于麟德殿谒见两位贵妃娘娘已毕,听麟德殿当值的小厮们私下议论,说河中于昨日陷落于叛军之手。老臣身为兵部尚书,职责所在,急着来见皇上商讨对策,有失莽撞之处,请陛下见谅。”
  皇帝呵呵笑道:“无妨,无妨。晋国公急公近义,堪为群臣楷模,朕怎会怪罪?方才林树推举傅奕为将,率军前去收复河中,不知晋国公以为妥否?”
  李进忠低头打量林树一眼,又抬起头瞧瞧柳毅和景云丛二人,嘿嘿笑道:“老臣马不停蹄地赶来,口舌甚是焦燥,欲向皇上讨杯水喝,好缓一缓劲儿再说不迟。景、柳两位大行家在此,老臣也想先听听他们的高见。”
  景云丛看不惯他在皇帝面前如此随意、放肆,不等皇帝再问,便抱拳说道:“臣原想披甲执锐,为皇上分忧。然林大人所荐傅奕将军实为各路领军将领中之佼佼者,臣对傅奕将军为将一事并无异议,并愿亲率一军到同州驻扎,充作后援。”
  柳毅前几年远离朝堂,对傅奕这个名字感到很陌生,实在想不起他是谁,但听景云丛如此说,心想其必是位将才,便没有提出异议,只坐在一旁目视林树独自想着心事。
  “傅奕为皇上在东宫时的近卫,他的忠诚自无话说,”李进忠本也料想景云丛会亲自挂帅出征,待听到他竟一力支持任傅奕为将,不由得起了争功之心,截口说道,“但行军布阵并非儿戏,皇上若是拜景公这样久经战阵,威望素著的名将为帅,老臣自无话说,如欲任命一个从未统率过三军的毛头小子为将,老臣不才,愿一同前往,监领其军。”
  “搅局的来啦,这回皇上要作难了。”坐在殿侧的韦敞不甘寞地又嘟囔道。
  皇帝竟真的沉不住气了:“晋国公和景公皆是国之重臣,朕岂能为收复一弹丸之地而劳动二位?景公于同州驻军充作后援,以备不测,似还尚可。晋国公亲往担任监军则殊为不妥,且不说前方还有一个观军容使于承恩在,就是为三军筹措、调配粮晌之事,也多赖兵部出力,晋国公不宜离朕左右才是。”


第二十一章 书生一怒(四)
  李进忠争功之心既起,仅凭皇帝的三言两语,自不肯轻易退缩。他整装肃立,躬身说道:“请陛下以国事为重,允臣辞去兵部尚书一职,授臣以节钺,臣愿与陛下约以三月为限,收复河中。”
  柳毅眼见皇帝的话不仅没能劝李进忠打消亲自上阵的念头,他反倒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任由他如此下去,皇帝只怕很难招架。他眼珠一转,索性跳将起来,一把扯住李进忠就往外走,嘴里振振有辞地说道:“你个老宦儿,两石的弓都拉不开,如何能统率三军?若是国公爷做得心里不踏实,求皇上赏你个顾问的头衔,到时军功有你一份也就是了,兀自在此迭迭不休,惹人嫌弃做甚。有什么话咱老哥俩且到殿外一叙。”
  他扯着李进忠走过来兴儿和韦敞身边,冲他俩一瞪眼,骂道:“呆货,还不搭把手,皇上养你们是吃白饭的?”
  两人从未见过柳毅行事如此泼辣,都忍住笑,上前帮他将李进忠连搀带拉地推出了殿。
  皇帝先是被李进忠呛得满肚皮的火发不出来,及至突然见柳毅闹这么一出,才暗自松了口气。
  他低头瞅见林树仍跪在面前不敢起来,恰好可以拿他当出气筒使,遂开口骂道:“好端端的不依朕要问的回话,偏要辞什么堂食,耽搁了这许多功夫!今日之事若是不成,休怪朕不给你留体面。”
  那李进忠糊里糊涂地被柳毅等三人推搡至殿外,心中虽恼,但面对着柳毅一副笑脸,却怒不起来,只得苦笑着冲柳毅埋怨道:“柳兄,你何苦坏我好事!”
  柳毅见近处除了来兴儿和韦敞,再无旁人,才低声说道:“好事?李兄不知在下是在救你吗?皇上早已属意任傅奕为将,率军收复河中,今日与林树合演这一场苦肉计只为堵老将的嘴而已,你横插一脚进来,坏了皇上起用新人的计议,不怕招来嫉恨吗?”
  李进忠用力拍拍柳毅的肩头,咬牙说道:“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但身处高楼,不是登天,就是坠地。我如今欲学柳兄只做一闲人,难矣!话我已经说出了口,断难有收回之理,纵然皇上不肯授我兵权,我也不做这徒有虚名的兵部尚书啦。柳兄再不要拦我。”说罢,一转身重新走入殿内。
  韦敞望着李进忠的背影,不解地问柳毅:“先生,这晋国公如此迫切地招揽兵权,究竟是为了什么?”
  柳毅摇头叹道:“心中越是恐惧,举动越是狂悖。他唯恐遭冷落,失了权柄,引来仇家的报复,孰不知一味地争功揽权,更会招来皇帝的嫉恨,大祸不远矣!”
  皇帝见李进忠旋即返了回来,而不见柳毅的影子,心下已经明白了几分。多亏柳毅强拉李进忠出去,使得他片刻间想出了一条缓兵之计,遂不待李进忠说话,抢先说道:“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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