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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儿 作者:朱藤紫骢-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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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危不全自幽燕起兵反叛,只过了短短数月,叛军就攻破了长安。长安陷落后不久,在护驾播迁禁军以哗变相要胁下,祖父不得不下旨处死了杨氏兄妹,杨氏一门唯有旁枝母亲吴氏作为位居东宫的父亲当时的侧妃留在了皇室之中。
  数年间,随着父皇借独留北方平叛之机登极作了皇帝,张良娣及张氏的门生故旧也因有拥戴之功占据了朝中重要的位置,逐渐把持了朝纲,并肆无忌惮地报复、构陷包括他和弟弟建宁王在内的所谓杨氏势力。父亲远远不如爷爷英明神武,兼之对张氏既感激且畏惧,只能暗中护得自己的储君之位不失,直至弥留之际,才借李进忠之手发动宫变,涉险把皇位传到自己手中。
  而今,自己虽做了皇帝,却外不能平定叛乱,内无法宁息宫禁,眼瞅着张氏的残渣余孽在眼皮底下兴风作浪而束手无策。想到这儿,皇帝心头登时袭来一阵从未有过的沮丧。
  “怎么,他们还没到吗?”皇帝心烦意乱地睁开双眼,低声向谢良臣问道。
  谢良臣面现尴尬,小心翼翼地答道:“回爷的话,现下刚到卯初时分,往常这个时候丹凤门还没开呢。您再歇会儿,老奴这就差人去催。”
  皇帝撩起眼皮,又看了看另一侧侍立着的吴弼,抬起手指了指阶下的座位说道:“舅舅这一夜也辛苦了,下去坐着吧,不必站着立规矩啦。”说罢,不待吴弼作出应答,在座中换个姿势,又阖上了双眼。
  还是回到眼下来吧。皇帝在心里对自己念叨着。
  他惊奇而不无悲观地发现,这些年来,在张氏及其一党的持续高压紧逼之下,自己的头脑经常处于紧绷的状态,每每会反应过度,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从两年前元旦汪氏投毒案发后,自己一回东宫,便急着指使尚敬雇人顶罪,到昨晚闻听杨棠儿的死讯后,不由分说,命人立即将派去含冰殿服侍杨棠儿的一干宫人宦者全部杖毙于阶前。
  张氏本人虽然已死去多日,但她却成功地将恐惧和暴戾之气深深地种入了自己心底,倘不采取断然措施,及早消灭残存于宫中的张氏余孽,任由他们肆无忌惮地兴风作浪,只怕自己迟早要被他们逼得做出更加狂悖的举动来。


第二十四章 石破天惊(二)
  现在回想起不久前首开延英议事那日李进忠所说的话,竟不可思议地应验了:身边的贻患未除,又谈何平叛和藩,再造中兴盛世呢?
  但一想到消灭张氏余孽,皇帝心里不禁又生出些形单影只的无奈:父皇人虽怯懦,多年来坐视张家势力一步步膨胀而无力阻止,却还在身边留了个李进忠,危急时候能够拨乱反正,扶保自己有惊无险地继承了皇位;张氏跟前的芙蓉就更不用说了,即使主子人已不在人世,尚能暗中运筹,成功地策划实施这么一场匪夷所思的宫廷刺杀行动。
  而自己呢,表面看起来一呼百应,朝堂之上能臣良将比比皆是,但真正和自己贴心,又能派上大用的人却没有一个。
  眼下想来可笑,他当初被册立为太子时,曾多次在自己天下兵马元帅的中军大帐中与柳毅谈论起本朝历代先皇的施政得失。论及祖父这一辈,虽然柳毅对祖父的文治武功推崇备致,而他却直言不讳地指出宠信宦者,重用外戚是导致本朝在祖父手上盛极而衰的两大诱因,祖父自身也为其所累,以致几乎无法善终。终父皇一朝,朝堂之外都有人在窃窃议论,传言祖父因受父亲所逼做了有名无权的太上皇,心中气恼,最终郁郁而终。
  更有甚者,他当年曾对柳毅口出狂言,待将来有朝一日自己身登九五,必仿效太宗一朝政治,亲士族,远宵小,废除所谓内朝干政的宿弊,倡立儒者治国的崭新朝局。
  历经了几番宫苑内争。皇帝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年是多么的年少轻狂,不谙世事:士族大臣,无论其出身高下,做起事来。手脚先已被那几卷圣人语录束缚得牢牢的,什么非礼勿听、非礼勿施,与其坐而论道尚可,一旦面临朝堂后宫的血腥倾轧时,他们第一个想到的要么是如何保全自家的荣华富贵。要么是沽名钓誉,尽为你出些迂腐气十足且不经用的溲出意。
  与他们相比,宦者们就大为不同了。他们一朝净身去势之后,成了五体不全之人,便少了些家世儿女的牵累,谋事行事自然无需顾及身后。而且对自己来说,更重要的是,他们一向以奴仆自居,只有心无旁骛地和主子保持一心,才能获得相对尊贵的地位。况且小人行事,向无忌讳,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用非常的手段达成目的。自已登极作了皇帝才有切身的体会,宦者无疑是使用起来最为放心,也最得心称手的一个人群。
  由宦者进而想到了李进忠,目前能为自己所用,从速消灭张氏余孽的除他之外,皇帝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其实,昨晚刺客之所以能迅速地在宫中行刺得手。还有一个看似偶然,却着实叫皇帝记恨在心的因素:负责把守大明宫各处宫门的监门军将领和内侍省六局的掌事宦者们正当刺客出动行刺之时大多都跑到晋国公府探望李进忠的伤情去了,以致刺客的形踪被发觉后,仓促间无法召集到足够的禁军敌挡。只得临时将吴弼麾下埋伏于东夹城内的几百禁军就近调来应急,才堪堪保得皇帝所在的瑶华宫没被刺客们攻进。
  父皇临终前特意下旨封李进忠国公高爵,其用意皇帝自谓了然于胸:无非是用封赏高爵来剥夺李进忠的实权,以防他日后凭借扶保新皇登极的殊勋独霸朝堂,形成尾大不掉之势,不易为皇帝所掌控。
  然而。从自己登极以来,李进忠的种种言行观察,他非但没有功成身退之意,反而百般地争权夺利,培植党羽,尤其是在大明宫中,大有取张氏而代之的迹象。
  所幸的是,张氏死在他的手上,有这笔血债在,正可借助他来对付无所不在、形如鬼魅般的张氏残党。
  可是,利用李进忠来对付张氏残党也有着不可小觑的风险:那就是李氏势力在宫中的趁机坐大。
  皇帝思虑到此,才忽然意识到一个强大的外戚家族对皇权稳固的重要性,杨氏名声狼籍,但一来和自己血脉相连,二来在内外两朝仍有根基,的确是襄助自已安定后宫的上上之选。
  母妃当年在意识到自己终不免为张氏所构陷之时,特地要夏嬷嬷守在东宫,一俟自己登极做了皇帝,便向自己转达立杨氏为后的心愿,真可谓是目光长远、用心良苦啊!只可叹随着杨棠儿的香消玉殒,多年来的苦心都已化做了泡影。
  “启禀陛下,景云丛、柳毅、曾庆则、韦敞诸位大人现在殿外候旨。”谢良臣的语调尽管温和,依然将皇帝从梦魇般的冥想之中一把拉回了眼前严峻的现实之中。
  皇帝在龙座中坐直了身子,一面从谢良臣手中接过蘸湿的巾帕擦拭着模糊的眼睛,一面问道:“怎么,晋国公还未到?”
  谢良臣半躬着腰,含混不清地应道:“据老奴差往晋国公府传召的人方才回报,晋国公昨日因脑部被殴,自称头痛难耐,神志恍惚,无法应召入宫面圣。”
  李进忠竟然胆敢称病不起!皇帝乍听此讯,一股怒火直撞脑门,旋即转念一想,像是忽然领悟到了李进忠如此做的玄机所在,强按着怒火冲谢良臣吩咐道:“你且去再走上一趟,就说晋国公昨日所请之事朕已决意照准,请他务必从速赶到延英面君。若再称病推诿,朕将亲往晋国公府前去探视。”
  侍立在皇帝身侧的吴弼前些日子就曾与李进忠有过口角,颇瞧不惯他的骄横跋扈,耳听皇帝待他如此宽忍,脱口便道:“此事不用交与谢大人去办,我即刻带几名亲兵去把这头老阉驴捆来见皇上就是。”
  皇帝迅速瞟了谢良臣一眼,假意正色喝斥吴弼道:“大将军不得妄言。晋国公昨日被林树所殴乃朕亲眼所见,并无不实之辞。再者,昨晚宫中凶案的侦办,非得由晋国公亲自出面主持,方可期以成功,大将军回京时日尚短,对宫中情形并不十分熟稔,朕还指望着你能与晋国公齐心协力,共同为朕分忧,怎可如此出言不逊?”


第二十四章 石破天惊(三)
  吴弼听皇帝开口便称呼自己的职衔,转眼间入了君臣朝堂应对的格调,不敢失了臣下的本分,只得抱拳躬身认错道:“方才确是臣卤莽了,请陛下责罚。”
  皇帝无心与他啰嗦,遂向谢良臣摆手道:“你去吧,顺便叫守候在殿外的诸位臣工进殿说话。”
  谢良臣才一走,皇帝立马就察觉到了今日延英殿内与平时相比,显得有些异样,开口问吴弼道:“此处当值的宦者呢,怎么不见来兴儿?”
  吴弼昨晚已得着手下人禀报,知道来兴儿被一名张氏的宫中内应胁持着跳渠逃走,在水中失去了踪影,生死难料,此时见皇帝问起,便把来兴儿失踪的前后经过如实回奏了一遍。
  皇帝听罢,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当即命吴弼派出人手沿龙首渠两岸仔细寻找,务必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两个人正说着来兴儿,以景云丛为首,被皇帝一早召来延英会议的几位大臣相跟着走进延英殿来。
  皇帝的目光从景云丛、柳毅等人身上掠过,最终落在了走在最末位的韦敞身上,开口问道:“韦敞,你来告诉朕,晋国公的伤势严重吗?”
  韦敞因昨日在延英殿会议选将收复河中时,曾对李进忠出言不逊,事后思量再三,心中仍是颇感不安,于是当日晚间专门跑到晋国公府,借探视伤情之名向李进忠当面致歉。
  他想不到今天皇帝竟然一见面就问及此事,表情尴尬地急忙冲皇帝施礼答道:“微臣昨晚见到晋国公时,曾听前去诊视的太医说起,晋国公身上除头部外,其它几处都是皮外伤。应无大碍,只是颅内是否出血仍有待观察。”
  皇帝听了他这话,与谢良臣方才所说倒还能相互印证得上,思量着李进忠的伤势也许的确有几分沉重。今日不奉召进宫倒也并非全然出于推诿,心中怒气略消,只冲韦敞颔首不语。
  景云丛、柳毅已从传召他们入宫的宦者口中得知昨晚宫内有人行刺,因此两人进殿后便并肩跪下,朝上顿首道:“宫禁不宁。令陛下受到惊扰,臣等不胜惶恐,给皇上请安了,万望皇上保重龙体为要。”
  “两位卿家平身,赐座。庆则,你那里可查到什么线索?”皇帝见景、柳两人已获悉了宫中之事,径直向跪在他们身后的曾庆则问道。
  昨晚大明宫发生行刺案后不久,曾庆则即在京兆尹衙门得到传召,入宫面君受命后当即传令长安、万年两县衙门倾巢而出,连夜遍查京城的一百一十座坊里。挨家挨户搜寻刺客的踪迹,直至今日清晨方才收队。
  此时听到皇帝询问,曾庆则挺直身板拱手答道:“回陛下的话,臣目下得到的报告是,在宫城外的所有坊里均没有发现有可疑之人。按照吴大将军指示的线索,京兆府、长安、万年两县衙门所属府军、衙役现在正对京城内所有的寺庙、道观展开筛查,预计今日晚间便会有结果。”
  “柳先生,你来说说看,这多达几十人的刺客会藏身何处呢?”因柳毅是清理宫务的始倡言者,皇帝首先便点了他的名。
  柳毅从座中站起身。朝着皇帝深深一揖,没有急着作答,反问皇帝道:“恕臣冒昧,请问陛下。昨晚刺客入宫行刺的目标是谁?宫内可有伤亡?臣只有对此了如指掌,或可依常式推测出刺客们来自何方,落脚何处。”
  皇帝冲吴弼点头示意道:“你来把昨晚宫中的情形详细地向景公、柳先生说上一说吧。”
  “景公、柳大人,诸位大人,昨晚刺客入宫当在掌灯后不久,其时正逢天降骤雨。刺客们兵分三路,一路跟随来兴儿前往东夹城龙首渠畔张氏埋尸处;另一路约有三十几人直闯皇上当时所在的瑶华宫,据现在看来,这两路人马皆是事前有意布下的疑兵,他们都是为了替第三路实施真正的刺杀作掩护而来……”
  “哦?大将军何出此言?”柳毅听到此处,禁不住打断吴弼的话,问道。
  吴弼一挺胸,回答得颇为自信:“第一路只一人,他的出现其目的是吸引禁军的注意力,尽量拖延时间,东夹城本就在宫墙之外,况且以他一人之力,自然不会是为入宫行刺而来;第二路人数虽众,来势虽猛,却先是汇集于太掖池边,而后便一路明火执仗地杀向瑶华宫,末将试问柳大人,莫说皇上身边常随甲士守护,就是瑶华宫内服侍贵妃娘娘的宫人宦者也有近百人之多,仅凭区区的三十几人便敢如此行事,换作是你,你认为这样明闯宫苑刺杀皇上,能有几分成算?”
  “大将军剖析得合情合理,请接着往下说。”柳毅微微眯起双眼,听得很入神。
  “这第三路刺客是于前两路发动之后,才紧接着现身集结一处,径直扑向距瑶华宫不远的含冰殿,将奉旨暂居于此处的夏氏宫嫔当场刺杀后迅速离去,他们的人数应在三、五人之间。”
  “应在三、五人之间?难道含冰殿的宫人、宦者都被刺客给杀光了,没有人见到刺客究竟有几人?”柳毅随即诘问道。
  “这……”吴弼看着皇帝,犹豫着是否把实情当众说出来。
  柳毅瞧吴弼脸上的神情颇不自然,心知这其中必有无法当众说明的隐情,遂急忙向吴弼一拱手道:“多谢大将军为在下等详陈案发时的情形。”
  转身又向皇帝说道:“至此,臣所欲知之事皆已尽晓。陛下知臣原非擅长推案断狱,但就此事观之,刺客系张氏残党所为,已可大致断定。臣抖胆请问陛下,那遇刺的夏氏宫嫔可是已故夏嬷嬷膝下义女夏海棠?”
  他别的话倒还罢了,只这最后一句,皇帝听后不禁握紧了双手,颤声问道:“柳先生识得此女?”
  柳毅对多年来张、杨两族之争可谓是知根知底。
  当年他应夏嬷嬷之请,助她潜回东宫之时曾听她说起曾收下过一义女,名唤夏海棠,当时他只道是夏嬷嬷年老嘴碎,与自己闲聊时随口提起,因此并未在意。


第二十四章 石破天惊(四)
  及至方才听吴弼说到几十名刺客冒险入宫,只为刺杀一名刚刚入宫的夏氏宫嫔,他才蓦然意识到被杀的夏氏宫嫔有可能就是夏嬷嬷的义女,并且,以夏嬷嬷的身份推测,这夏海棠很可能与杨氏一族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
  皇帝的反应更加使得柳毅确信整件事的事实与自己所猜想的相差不远。如此一来,一切便变得豁然开朗起来:杨氏女入宫,张氏死党冒险行刺,其目的无非是为了防止杨氏一族死灰复燃,重掌六宫罢了。
  柳毅素来厌恶这些龌龊的内廷族争,却在不经意间屡屡被牵扯其中,难以脱身。数年前官军收复两京,他的脑子里也曾动过要做一位贤相,辅弼皇帝治国理政的念头,但很快就因目睹了朝堂、后宫之内渐演渐炽的权利之争而萌生退意,终于挂冠而去。
  而今,他难以拒绝新皇的再三传诏相邀,怀着一颗助人于危难之间的赤子之心重回京城,以客卿的身份寄寓宫中,希望以自己多年来在朝中、军中久积的威望帮新皇安然渡过登极之初的危困,怎料迎面不期而遇的却又是无穷无尽的宫争内斗。
  柳毅自心底发出一声无奈的长叹,苦笑道:“往日闲谈时听嬷嬷说起过此女而已,并不曾见过。可悲她大好的青春韶华竟化做了一掊黄土!不知皇上对夏氏的身后事有何打算?”
  皇帝无意对眼前的几位臣子说破夏氏的真实身份,只漫应道:“两位贵妃进呈的拟封名册上她位居第一,拟封昭仪,如今既遭不测,就按昭仪的品秩入葬吧。当务之急是如何尽快抓到逃窜隐匿的刺客,查明他们身后的主凶,将其明正典刑,消除肘腋祸患,不知柳先生有无良策教朕?”
  柳毅略一沉吟。说道:“据庆则方才所说,刺客并没有藏匿于京城坊里,那么他们隐身宫中的可能性较大。
  依目前的情形,臣并不主张在宫中劳师动众地追查刺客。因为那样一来。极易逼迫他们作困兽之斗,累及陛下安危。同时,宫内不宁必影响京城甚至举国上下,到时倘若有居心叵测之人造谣生事,百姓们不明真相。交口讹传,将极大地动摇人心,给京城内外的叛军贼党造成可乘之机。
  臣为陛下计,当今朝廷的要务仍是外平叛乱,内靖宫禁,昨日陛下已委傅奕以率军平叛重任,今日不妨将清除宫中祸患专付一能员主持,采外松内紧、外缓内急之法,缜密访查,务求一网打尽。尽消肘腋之患。”
  皇帝听他寥寥数语,已道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将其中的是非利害说得明明白白,不由得两眼放出光来,急急地说道:“先生大才,朕唯将此事交与先生主持,才觉心安,还望先生莫要推辞才是。”
  柳毅一躬到地,应道:“非是臣有意推托,实是陛下身边现有一人。论起查隐探秘之才,远胜于臣,此人久在宫禁,对宫中诸色人等了然于胸。陛下倘委以重任,自非臣一介书生陌客可比。”
  皇帝心里不禁赞叹道:柳毅眼光之毒,真有洞穿人心腑之力啊!他虽然明知柳毅所说的这人除李进忠之外,再无旁人,却仍不愿轻易地点破,目视景云丛道:“景公知有此人否?”
  景云丛进殿之后虽缄默不语。但从皇帝和柳毅等人的答问中已约略猜到了刺客必与张氏一门有关,只是他武将出身,对朝中宫中的明争暗斗一向很少留意,因此,于皇帝与柳毅话中透露出的信息似懂非懂,并不十分清楚。突然听皇帝问到自己,景云丛连忙站起抱拳答道:“臣熟知之人,多在军营,于朝中人物,所知不多。请皇上见谅。”
  “那么,依景公看,朕如何处置昨晚之事方为稳妥呢?”皇帝一则想等到李进忠来再当面说破柳毅举荐之人,二则也想听听景云丛对此事的态度,毕竟他身为天下兵马副元帅,女儿又是位号最显的后妃,于平叛、靖宫两件朝廷大事都息息相关。
  景云丛虽有懦将之称,但君前奏对,远不如柳毅心思玲珑、婉转含蓄,他开口就道:“柳先生所说的内靖宫禁,依臣看,不外就是及早铲除张氏的残余势力。现如今张谅逃窜于外藩,是张氏残党的首要人物,宫中行刺,他纵非亲自参与,也必遥掌其事,只有设法将其擒获,押解回京,依律治罪,才能迫使藏匿于宫中、京中的宵小之徒失了首领,不敢再为非作乱。”
  “好一个擒贼先擒王,景公之言正可补柳先生之未及,确是切中了要害。”皇帝听得张谅逃窜于外藩一句,心念一动,边夸赞着景云丛,边冲着匆匆走进殿的谢良臣问道,“晋国公仍不肯入宫见朕吗?”
  “回万岁,晋国公已着人肩舆入宫,现正在殿外候旨。”谢良臣不安地看了一眼皇帝,轻声答道。
  肩舆入宫是皇帝给予年迈德高大臣的一种关照,也可称得上是一种礼遇。自先皇收复长安以来,还未曾听说过有哪位大臣蒙皇帝恩赐,准许其可以肩舆入宫。
  今天,李进忠先是借口头部受伤拒绝了皇帝的传召,继而不经允准便擅自叫人抬着他进宫来见皇帝,显然违背了臣下的本分,对皇帝心存不敬之意已昭然若揭。
  延英殿中的景云丛、柳毅,以及包括曾庆则、韦敞在内的所有人,听到谢良臣的回话,脸色无不为之一变,担心皇帝会勃然大怒,立时降罪于李进忠。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皇帝像是没有听到肩舆入宫这几个字,只是平静地对谢良臣吩咐道:“传请晋国公进殿说话。”
  李进忠于皇帝纵然有拥戴定鼎之功,爵封国公,但终究不过是一名宦者,皇帝蓄养的家奴而已,皇帝对他的优待竟在自己和柳毅之上,景云丛对此颇感不痛快,偷眼看那柳毅,却见他神情自若,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不禁暗暗称奇。


第二十五章 帝王心术(一)
  李进忠披散着头发,身着翻领胡服,在两名小宦者的搀扶下脚步蹒跚地走进了延英殿。他昨日初被林树殴伤时尚不致如此,现在却有意做出一副伤势沉重的样子,皇帝心中暗暗纳闷儿:他是准备逼着自己重处林树,还是打算借故推掉自己拟委他的差使呢?
  李进忠来到阶前,勉力将两名小宦者推开,作势就要向皇帝下拜,口称:“老臣头伤发作,没有按时奉召入宫,望皇上恕罪。”
  皇帝急忙示意谢良臣上前扶起李进忠,故作惊讶道:“朕不料一夜未见,晋国公头伤竟沉重至此,快快免礼、看座。”
  李进忠毫不谦让地在景云丛对面、皇帝左侧的首座坐下,喘息着说道:“老臣今晨颅内剧痛,难以承受,本想待疼痛减轻些再入宫来给皇上请安,却从府中下人口中得知,昨晚有刺客入宫行刺,老臣蒙皇上信赖,职掌监门禁军,自问有失职之罪,故而特来向皇上请罪。”
  听他说出这番话来,皇帝略感舒坦了些,心想如果不是当值的监门军诸将为了去探视你而擅离职守,刺客也不会如此迅速地得手,你一来便将此事当面挑明,对自己总算还有些敬畏之心。心中虽这样想,说出的话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意思:“晋国公奉职唯谨,朕一向都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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