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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儿 作者:朱藤紫骢-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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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蒲州城破虽已多日,逆酋也大多受缚,然而,唯独那伪颖王本人尚落网在逃,至今不知所终。不将他及早捉拿回营,恐怕后患无穷。如今蒲州东西南三面已被官军堵死,只剩下这北面横亘着一座王屋山,一时之间还无暇顾及得到。我料想,颖王多半就藏身在王屋山周围,咱们再多费上两天功夫,倘若真被咱们撞上,人人都是首功一件,也不枉做了一回跳荡。大伙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声音听起来分外地清脆悦耳,尚带着几分稚气,丁老实心中奇怪:难道这位将军还是个尚未成人的半大娃娃?
  一众军士齐声答道:“将军之言,句句在理。我等皆愿随从将军,捉拿颖王回营,立功受赏。”
  只听那位年轻的将军又说道:“这处村落地处偏僻,村子里的人家倒还不多,大伙儿赶了大半夜的路,索性先到旁边的场院里休整一下,吃些干粮,再入村查访不迟。”
  丁老实眼见自己在垛墙再难以躲藏下去,急切间无法可施,只得把心一横,不等军士们揪他出来,便从墙后站起身来,怯怯地冲着墙外不远处的军士们说道:“俺们今儿大早起地闹肚子,刚在这墙后蹲了个坑,可别臭着军爷们了……”
  率队前来搜寻颖王下落的不是别人,正是来兴儿。他如今的身份是河北、河东两道兵马行军总管傅奕麾下左军跳荡队的统领。跳荡,即所谓的敢死队,每当临阵之时,倘若列在军阵之前的马、步两军接连受挫,败下之时,便是跳荡迅猛杀出,大显神威的时候了。
  可是,在攻城拔寨的战役之中,跳荡发挥的作用却极其有限。因此,尽管在傅奕和柳毅、曾庆则的两面夹击、围攻之下,颖王李舒率军盘踞的蒲州城不出半月即被官军攻破,但来兴儿率领的跳荡队却自始至终只充当了预备队的角色,没怎么派上用场。
  正因如此,当来兴儿无意中听到颖王逃脱不见的消息后,他来不及向顶头上司——左军兵马指挥使通禀,便率领手下的五百跳荡勇士风驰电掣地冲出了大营,急于想要抓住这最后的建功机会,活捉颖王,抢下这桩首功来。
  无奈三天来,来兴儿率人几乎找遍了蒲州城四周的道路村镇,却连颖王李舒的影子都没见着。来兴儿不甘心就此收兵回营,在对战场形势重新做出分析判断之后,他认为颖王只能选择向北逃窜,方有可能成为漏网之鱼。为防备人多势大,容易使颖王及早察觉到身后仍有追兵追捕,来兴儿将五百跳荡军分成了二十个小队,自已亲率一小队人马朝着王屋山西北的方向一路追了下来。
  丁老实乍然间这么一现身,倒吓了来兴儿一跳,待看清垛墙后站起的这人不过是一个年约五十岁的村夫,来兴儿才暗自舒了口气,向他打听道:“老伯,请问这个村子叫什么名儿啊?最近几天可曾见过有外人到村子里来过。”
  丁老实见来兴儿银盔银甲,生得好似神仙下凡一般,说起话来又格外的和气,心中便不似方才那样恐慌,乍着胆子答道:“回这位小军爷的话,俺们这座村子名叫松台村,虽然地方有点儿偏僻,但平日里打从俺们村子里过的人倒也不少。”
  来兴儿身旁有名军士当即喝道:“什么小军爷!这是我们校尉大人,要称呼将军!”
  来兴儿抬手制止住那名军士,盯着丁老实肩上背的褡裢问道:“这么早,老伯便要出门赶路?我等昨夜赶了一夜的路,能否请老伯行个方便,带我等到家中给口水喝?”


第八十九章 叛首遭擒
  丁老实虽有心回绝,但一瞅见来兴儿身旁那几名如狼似虎的军士,吓得又把话生生咽了回去,连连点头道:“行啊,行啊,不瞒军爷们说,老头儿家里虽然没有粮食,小院儿里倒打有一口水井,井水甜着咧。”
  来兴儿见丁老实一口应允了下来,很是高兴,转身吩咐手下人把守好村子两头的出口,随即翻身下马,带着其余的十几名军士跟随在丁老实身后向村子另一头丁老实的家走去。
  丁老实大半辈子都是在这王屋山脚下的小山村过活,年纪虽已不小,但却没见过多大世面,且为人一向老实本分,心中藏不得事。他在来兴儿等人头前儿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了家里床上还躺着个生病的落魄书生,他可不就是来兴儿要问的“外人”?遂边走边回头对来兴儿说道:“将军,你别怪老头儿我记性不好。前些天我在山上救下过一位书生,现还在我家中生病躺着,不知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什么‘外人’?”
  来兴儿听了,精神为之一振,紧盯着问道:“书生?老伯救下的当真是位书生?”
  丁老实听来兴儿问得奇怪,憨厚地呵呵一笑,答道:“我们这山沟里呀,军爷们虽不常见,读书人还有几个。那人生得白白净净的,身上穿的一袭蓝袍被山上的树枝挂扯得一缕一缕的,可不是个书生,还能是个什么人?”
  来兴儿冲身边的军士传递了个眼神,脚下加快了脚步,朝丁老实的家中奔了过去。
  丁老实的家和这村子里的大多数人家一样,说是有个小院,其实只是用篱笆在三间茅屋四周围了不大的一块地界儿,平常供一家人闲来休憩、乘凉罢了。
  待一走近丁老实的家,七、八名军士不待来兴儿吩咐,当即两人一组,分列在小院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将小院围得死死的。剩下的四名军士“刷”地一声拔出了长剑,护在来兴儿身前,如临大敌般冲着三间茅屋逼了过去。
  丁老实见状,生怕他们吓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忙不迭地手指右边的一间茅屋,对来兴儿说道:“将军,那人在这间屋里……”
  来兴儿一边安慰丁老实,要他不要害怕,一边冲身边的军士做了个向前的手势。其中一名军士立功心切,不由分说,几步窜至右首的茅屋门前,抬起腿,一脚就把房门给踹开了,紧接着纵步冲进了屋中。
  来兴儿等人紧随其后也进了那间不大的茅屋。然而,众人进了屋,只看见迎面的一张破床上胡乱堆着一团被子,却不见了丁老实所说的那位书生。
  这一来,可把最后进屋的丁老实吓坏了,他唯恐那书生是来历不明的歹人,如找不见他,来兴儿等人会怪罪于他,急忙抽身出了屋,嘴里不停地嚷嚷着:“我一大早出门前还特地过这屋来瞅了一眼,他睡得还好好的呀,该不会是肚饥了,自己到处找食儿去了吧,叫我要别的屋再瞅瞅。”
  几名军士听他这么一说,也都相跟着想出屋随他一同到另两间茅屋中查找。
  只有来兴儿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他用眼光冷冷地扫视着茅屋中的一切,最终把目光落在了屋角处放置着的一口大缸上。他轻轻地拔出佩剑,嗫手嗫脚地走到缸前,一把把盖在缸沿上的木盖揭开,挺剑就要向缸中刺去。
  “慢着。”果然不出来兴儿所料,缸中有人!
  看他的模样,的确像是一位久试不第的落魄书生,只是此时看人的目光虽然不免透露出些惊慌的神色,却仍难以遮掩他与生俱来的一份自负。
  “你是什么人?见了我等,为何要躲入缸中?”
  听到来兴儿这边有了响动,那几名刚刚出屋的军士也都转身折了回来,聚拢在来兴儿身边,手中举剑,对那书生怒目而视。
  “唉,天要灭孤,为之奈何?”那书生仰面发出一声长叹,只用眼角的余光睨着来兴儿等几人,傲然答道,“带本王去见你们的主帅吧。”
  他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颖王李舒!
  耳听得眼前这书生口中称孤道寡,包括来兴儿在内,小小茅屋里的所有人都有些发愣。他们不敢相信,连日来苦苦搜寻的叛酋颖王居然会如此轻易地就做了他们的俘虏。
  “你既然自称是颖王殿下,身上可带有凭证?”来兴儿唯恐这书生使诈,沉声喝问道。
  “哈哈哈哈……咳咳”书生发出一阵近乎疯狂的大笑,随即又被自己克制不住的咳嗽声给打断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以手抚胸,半晌,方缓过这口气来,“要什么凭证?你们把孤送至长安大明宫中,见了当今皇上,我那位好哥哥,看他还认不认得我这个兄弟?”
  几名军士都被他这莫大的口气给唬住了,心里多半已认定他就是要抓的颖王本人。唯有来兴儿久在宫苑当差,知道单凭他一面之词,无论如何是不能十分当真的,遂起了拿话探问他身份真伪的心思,冲书生抱拳一揖,说道:“末将来兴儿,见过颖王殿下。请殿下示下,您究竟想要我等解送殿下回营去见主帅呢,还是径直前往长安去晋见皇上?如无殿下明示,末将身份低微,当真是不知如何办差啦。”
  来兴儿这一问看似寻常,甚至有些多余,但在那书生听来,却颇有质疑自己身份的意思包含其中:无论是哪一路官军的主帅,自应认得颖王本人,又何需入长安见皇帝才能辨别出真假呢?
  那书生本就抱病在身,兼之兵败城破,走投无路之际,才想暂且藏匿在这偏僻山沟里的普通百姓家中,躲过官军的追捕,不料想仅仅过了三天,就落网成了瓮中之鳖,只是这些,还则罢了,偏偏又遇到个难缠的小校尉,自己已将身份主动亮明,他却不信,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自己。他一向以不世出之奇才自许,今日怎能忍受这小小校尉的无端羞辱,倒不如死了的好。
  他怒火中烧,却苦于无处发泄,急火攻心所迫,“哇”地一声直冲着来兴儿喷出一口血来,身子随之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来兴儿侧身躲过书生朝他喷来的鲜血,上前两步扶起了书生,只见他面色惨白,气若游丝,眼见性命已危在旦夕。


第九十章 灵都观前
  到了此时,来兴儿禁不住感到后悔起来:要知此人气量如此狭窄,无论他是否真的是颖王本人,自己都该先将他押送回营去见傅奕的,最起码遇到了这种情形,军中还有随军的郎中可以及时施治。现在身处这连绵大山之中的小小村落,倘若他真的就此毙了命,岂不可惜了自己和兄弟们的一番辛劳?
  他回身叫过两名军士,将那书生抬至床上平躺下,自己则来至屋外,向丁老实打听道:“老伯,你想必也听见了。此人是朝廷捉拿的要犯,我们想要活着把他押送回长安见皇上领受责罚,不知村子里可有为人治病的郎中?快快请来,先保住他的一条性命再说。”
  丁老实虽听不懂来兴儿说得都是什么意思,但一听他向自己打听治病的郎中,慌忙抬手向山上一指,哆哆嗦嗦地答道:“将军要问起治病的郎中,离村子最近的就只有山上灵都观里的那位仙姑啦。”
  说罢,唯恐来兴儿信不过他,急吼吼地补充道:“不过,只要将军能请得仙姑下山,屋里那人一准就有得救。”
  来兴儿听他说得真切,不由得信了几分,他低头略一思忖,觉得眼前的情势唯有先找仙姑保下书生的一条性命才是上策,遂笑着对丁老实说道:“出家人有好生之德,料想那仙姑断断不会见死不救的。那就烦请老伯为我等带路,咱们将这病人抬着上山去求仙姑为他诊治保命,也算老伯积攒下了一份功德。”
  丁老实心地实诚,听说来兴儿要自己带路上山替那书生求医治病,咧开嘴傻傻地笑道:“要不是今早一出门儿就碰上了军爷们,只怕俺们这会儿已找仙姑求下药来了,那书生也不致如此……”
  来兴儿也不怪他年老嘴碎,转身招呼军士将那书生身上裹了条被子抬出来,又担心一起上山的人多了,打扰了仙姑的清修,遂叮嘱其余的军士在村中打尖等候,自己只带了四名军士,跟随在丁老实身后,向山上的灵都观走去。
  灵都观座落在王屋山西北麓的半山腰上,是一座规模宏大的道观。这座灵都观本是大叛乱兴起前,当时皇帝的妹妹,也即当今皇帝的姑奶奶玉真公主所建,距今虽不过几十年的光景,却因与皇室有着天生的渊源,观中的香火在王屋山周边的三十六座寺观当中号称最盛。
  特别是大约在十年前,观中来了位擅治百病的年轻女道士,在灵都观中公开行医、悬壶济世,前后救活过成百上千名害了疑难杂症的穷苦百姓,被当地的百姓赠以“仙姑”的美名。随着前来观中寻医问药的百姓日益增多,灵都观里的香火就更为旺盛了,掌观的静虚子道长为了不打扰观内其他道士的静修,专门在原灵都观东侧单独为那仙姑新修建了一座不大的院落,专供她在此替人诊病开方之用。
  来兴儿带人抬着那书生跟随在丁老实身后上山来到灵都观门前,已将近晌午时分,只见观东侧的小院门外早已排满了前来求仙姑治病的当地百姓。他生怕那书生的病势沉重,一时半会儿就会突然断了气,也顾不得先来后到,指挥着几名军士抬着那书生就要往院内闯。
  这么一来,自然引起了众人的不满,有人夹杂在人群中高声骂道:“仗着是官军,就连个先来后到都不顾了吗?快滚到后面排队去。”
  堵在门口的人也都横着身子不肯放来兴儿等人进院。来兴儿见状,只得耐着性子向大家解释道:“列位父老乡亲,我们这位病人得了急病,性命攸关,耽误不起啊,还请列位多多包涵,就让我们进院去吧。”
  门里门外的这些人见来兴儿年纪不过十六七岁,举止作派俨然是几位军士之中的首领,遂都把怒火撒向了他:“小子,你也不睁开眼瞧瞧,等在这里的哪个不是得了急病,心急着要求见仙姑诊视,偏偏他的命就比别人的都金贵?”还有的好言相劝道:“小军爷,我们昨儿三更天就从家动身了,到了现在还没见着仙姑的面儿呢,你们还是耐下心等等吧。”
  来兴儿被这群百姓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心中焦躁难耐,“呛”地一声拔出长剑,用剑尖儿指着挡在门边的几个人,大声说道:“尔等听好了,我等奉河北、河东道行军大总管之命来此办理军务,哪个再敢阻拦,休怪我不客气了。快把道让开。”
  那几个人不曾想到他会突然拔剑相逼,被泛着寒光的剑锋一晃,不由得心生怯意,下意识地让出了路。然而,未等四名军士抬着那书生踏门而入,排在小院门外的众人顿时炸开了锅,伴随着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官军不讲理,官军要杀人了。”数百人纷纷蜂拥向前,大有对来兴儿等人围殴之势。
  小院门前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只听从众人身后传来一个浑厚响亮的声音:“你们不辞辛劳地赶来我灵都观,是为了治病啊,还是造反来了?”
  丁老实站在来兴儿身边,正高举着双手拚命地想要阻止众人对来兴儿和几名军士动粗,突然间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眼前一亮,使足了力气对众人喊道:“乡亲们,灵都观的主持静虚子道长来了,大伙儿先听听他怎么说,然后再动手也不迟啊。”
  来兴儿本是忙中出错,正在暗地里后悔自己不该拔剑逞强,以致激起了众怒。但事已至此,他明白,单凭自己一已之力,仅仅向众人服软苦求眼见更是无济于事,此时听丁老实说到灵都观的主持道长来了,遂有意求他说服众人,以使那书生能够及时得到救治,不至于丢了性命,便趁众人回头望向静虚子的空当,使出景暄传授给他的“乱花扑蝶”的身法,生生地从众人之间的空隙处左腾右挪地钻了出去,眨眼间已来至静虚子道长的面前,抱拳朗声说道:“钦命六品果毅校尉来兴儿见过道长。”


第九十一章 闻过则改
  王屋山灵都观主持静虚子道长六十岁开外的年纪,宽袍大袖,白眉长须,一派仙风道骨。
  今日,静虚子在观中本是斋饭后闲来无事,想着到东边的小院来瞧瞧今日到观中求医问药的有多少人。可当他一走出道观的正门,远远地就瞅见东院门前人头攒动、喧哗吵闹之声不时传入耳中,心中讶异,不知是出了什么乱子,于是,这才疾步向前,冲着人群之中便高声质问了一声。
  此刻,他蓦地看见拥挤得密不透风的人群之中忽然像变戏法似的竟钻出了一名年轻的军官,不禁暗吃了一惊,及至来兴儿向他亮明身份,他才迷惑不解地向来兴儿问道:“将军今日到敝观前来造访,不知所为何事啊?”
  小院门外众人没留神间,已给来兴儿钻出了人群,惊谔之余,生怕他在静虚子道长面前来个恶人先告状,遂纷纷抢着冲静虚子叫道:“道长,你可要为我等百姓主持公道啊。这个身穿银甲的小子带着几名军士抬着个书生模样的病人刚上山来不久,便不顾我等已在此等候多时,蛮不讲理地就要强行闯入院内求见仙姑,先为他们带来的那个病人诊视病情。我等自是不肯答应他,眼见我等不从,他便拔出剑来,要挟。我等……”
  静虚子听着听着,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转过身,两眼直盯着来兴儿,沉声问道:“将军,实情果真如此吗?”
  来兴儿见众人仍然紧紧抓住自己首先拔剑逞强的把柄不放,情急无奈之下,只得凑近静虚子身边,悄声说道:“道长,实不相瞒,我们抬上山来的那位病人乃是蒲州叛军的大首领伪颖王。他被末将率人在山下松台村丁老实家中擒获时,气急攻心,犯起病来,现在性命垂危,烦请道长给予方便,请观中的仙姑从速救他一命,以好使我等能带个活口回营复命。”
  静虚子接掌灵都观以来,遭逢危不全发起的北方大叛乱,连年征战闹得人心惶惶,出于使灵都观免受战火波及的考虑,静虚子自数年前叛乱初起之时,便在观内立下了一条规矩,凡在灵都观修行的道士及住在观内的施主并观内杂役人等,概不准与交战双方有任何的牵涉,违禁者一经发现查实,立即赶出观外,因此,静虚子一听到来兴儿向他说及被他们抬上山来求医的竟是不久前反叛朝廷的叛首李舒,便紧皱了皱眉。
  同时,他也暗暗感到奇怪,颖王李舒声名遍扬天下,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贵胄、名士,纵然兵败,怎么会轻而易举地被眼前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小校尉抓到?
  由于以上两种原因,静虚子将信将疑地望着来兴儿,一时间难以分辨出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就在这当口,引领着来兴儿和几位军士上山来的丁老实浑身大汗地也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满面焦急地冲静虚子叫道:“道长,小将军说的都是实情,再不救,那人怕是真活不成了呀!求道长发发慈悲,先把人救下,再说别的吧。”
  静虚子与丁老实倒是颇为熟稔,素知他为人忠厚,断不至对自己妄语相欺,沉吟片刻,遂轻轻推开来兴儿,走上前几步,冲群情汹涌的众人打了个稽首,缓缓说道:“方才这位丁施主所说的话,大家都听到了吧。丁施主在山脚下的松台村住了有大半辈子啦,贫道就是信不过旁人,也相信他说的话句句属实,皆非虚言。还请今日在场诸位父老乡亲以救人性命为重,看在贫道的薄面上,就把这治病的机会首先让与那位病势危急的施主吧。贫道在此先谢过大家了。”
  人群中有几个是原本认得丁老实的,听了静虚子这话,也随声附和道:“是啊,我们以前从没听丁大叔扯过谎,备不住那人的病情真比咱们重些呢,不如就让他先进去算了……”
  同时,人群之中也有少数几个服软不服硬地汉子依旧不肯答应,忿忿然地叫道:“不行,方才那小子太过蛮横,非得让他向咱们爷儿们赔个不是,这事才有得商量。”
  跟随来兴儿上山来的四名军士都是傅奕军中的跳荡勇士,素来骄横跋扈惯了,从来都是他们呵斥百姓,哪儿忍受得下这些细民百姓对他们的恶言恶语。四个人相互对视一眼,干脆把那书生往地上一放,不约而同地亮出了长剑,做势就要拿方才叫嚷着要来兴儿向他们赔礼道歉的几个汉子开刀是问,嘴里还不停地骂道:“你们这些个给脸不要脸的刁民,不给你们放放血,就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来,谁先来试试爷几个手中的剑利还是不利!”
  “住手。”
  来兴儿站在静虚子身旁,实在看不下去了,大喝一声,制止住了几个手下,随后,猛然一转身,毫不犹豫地撩袍跪下,径直冲着小院门前骚动的人群结结实实地拜了三拜,抬起头面向众百姓,恳切地说道:“今日之事原是在下的不是,请允许末将在此先向诸位赔礼了。如若各位肯放末将等抬上山来的那位病人先入观求医,末将情愿长跪于院门前,以表心中对诸位父老的愧意。”
  静虚子没料到以来兴儿堂堂六品官身,面对一众山野村夫,竟然闻过则改,能够不顾自身体面地下跪致歉,心中暗暗称奇道:瞧这位官军校尉年纪虽轻,却颇有大将之风度啊!
  他连忙俯身扶起来兴儿,捻髯赞道:“古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将军此举,出于赤诚,众人岂有不从之理?你们说,是不是啊?”
  众人平日见惯了官军作威作福,专横霸道,还从没见过像来兴儿这样肯向自己下跪道歉的将领,一时间仿佛受宠若惊似地纷纷向静虚子和来兴儿摇着手谦让道:“救命事大,我们也有不是……”
  几乎与此同时,一个女人冷冷的声音传入了众人耳中:“他这条命,贫道怕是难于救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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