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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梨-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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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延胳膊搭在她肩膀上,手指搅着她垂下来的发丝,轻柔地摩挲,阿梨偏头,见他也正望着江面。这段日子太苦,薛延瘦了许多,侧脸轮廓更为明显,鼻梁高耸,如同山峰的剪影,他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梨眼睫颤了颤,歪了身子靠在他的肩膀上。薛延察觉到肩上重量,转过脸,低笑揉揉她耳垂,自然地搂过。
  暖风轻柔地在吹。
  那艘渡船已经靠岸,上面人拥挤着往下走,脚步匆匆,都急着回家吃饭,有个老嬷等在边上,手里提着个油纸包,像在等人。没多会,从船上下来对年轻夫妻,穿着朴素,手挽手正对着脸说话。老嬷唤了声,那小夫妻听见,忙偏过头去看,见是阿娘,急急跑过去。老嬷把油纸包塞给媳妇儿,笑得皱纹堆叠,几人又亲热说了几句话,而后便并肩往路的另一端走去。
  阿梨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们,直到他们拐了个弯,再看不见了。她舍不得移开视线,心中酸涩,忽然就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阿嬷,不知道她现在正做什么,晚饭有没有熟,阿黄还好不好。
  思家的情绪一旦酝酿起便就再难收住,阿梨闭上眼,脑中所想的全是过往,家中的篱笆院,那些鸡鸭,傍晚时烟囱里卷出来的炊烟味儿。
  她还能忆得起冯氏的声音,浓重的北地口音,含着笑意唤她阿梨。
  那一切都那么熟悉,却又陌生了。她忽然觉得无力。
  又过一会,天已凉了。薛延拉着阿梨站起来,对她比了个吃饭的手势,低声问,“饿不饿?我带你去吃点好吃的。”
  阿梨攥着薛延的手腕,摇摇头。
  薛延瞬时便就紧张起来,用口型对她说,“哪里不舒服?”说完,便就握着她手腕,想带她去找大夫。
  薛延是真的被吓怕了,乃至于草木皆兵。
  阿梨拦住他,她动动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出口,“薛延,我们回家吧。”
  薛延顿住,因为她的话,半晌没有缓过神来。
  就像是长久以来的信念被打破,他眼里流露出一瞬的迷茫。
  过了好一会,薛延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拉过阿梨的手,在掌心上慢慢写,“为什么?”
  “薛延,因为我觉得,听不听得见,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阿梨抿了下唇,冲他笑,“你看,我还有手啊,该做的事情我还是能做,能洗衣能做饭,我的眼睛也看得到,我只是耳朵不太好而已,你可以写给我看,或者比划几下,我都能猜的出来的。”
  薛延盯着她的眼睛看,他看见阿梨的眼眶慢慢变红,却仍是在笑。
  她说,“真的,薛延,其实这个病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的,我能承受得住。只是生活有些不方便了而已,但你和阿嬷都在我身边,这些不方便又能怎么样呢,没有关系的。我们回家吧,薛延。”
  阿梨眨眨眼,不让泪水溢出来,声音里隐着极淡极淡的哭意,“我们都已经离开两个月了,我们去了那么多地方,吃了那么多药,可是都没有用,不如算了吧。其实,治不好也没事的,我已经习惯这样的世界了,似乎也没那么糟,真的没事的,薛延……”
  阿梨还是忍不住,捂着脸哭出来,“阿嬷一定很想我们,我也好想她,咱们回家吧……”
  薛延喉头哽住,他想要将阿梨抱进怀里,却觉得手脚都僵住,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阿梨的眼泪就像是刀子,每一滴都在剜他的心头肉,他嘴张了又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一只长嘴水鸟掠过水面,啄破了仅剩的一点夕阳的影子。
  阿梨看着他,轻声道,“薛延,咱们没有多少钱了,对不对?”
  薛延干涩地咽了口唾沫,他搂过阿梨的肩,将脸埋进她的肩窝,过了好一会,他又抬起,拉过阿梨的手,在她掌心写,“再给我一天时间,好不好?”


第27章 章二十七
  少梁不是个多大的地方; 与陇县相比也相差无几; 但临近黄河,百姓日子总是更富裕些的。
  夜幕已至,酒肆茶馆灯火通明; 街上人也不少; 路口有摆了摊子卖花生糖的,香气扑鼻; 像是好大一块乳白色的圆月亮; 老板坐在小马扎上面,手里拿着个小锤子; 有人来买,便就敲一块下来。
  薛延带着阿梨走过那个摊子,他下意识停顿了下,偏头看过去; 阿梨察觉,扯着他袖子往前走; 轻声道,“我们不买那个,饿了,寻个地方吃些饭去。”
  薛延攥着她的手紧了紧,复又松开; 低低“嗯”了声。
  两人身上并没许多钱,寻的馆子也不是那些红红火火宾客盈门的,只隐在个偏僻的小巷子里; 门口挂着个灰暗的红灯笼,幽幽照亮门前的一小片地方。木门破旧,风一吹便就吱呀地响两声,桌面像是多少年没擦过了,光亮亮如浮了一层油。薛延将阿梨安顿好,而后转头问老板娘,“有抹布吗?”
  老板娘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体态有些臃肿,正嗑瓜子,闻言挺不耐烦地回了句,“你要那个做什么?”
  薛延又问了遍,“有抹布吗?”
  老板娘眯了下眼,噗的一声吐掉嘴里的皮儿,“等着。”又过一会,她慢吞吞从厨房走出来,扔了个抹布到他们桌上,没比桌面好多少,也是油腻腻的,带些不知哪里来的污渍。
  薛延看了眼,没用,只脱了外衣下来,用袖子沾了茶水,将阿梨面前的桌子仔仔细细抹了一遍。
  老板娘咧着嘴笑了声,“还挺疼媳妇儿。”她扭头拿了菜牌过来放在薛延面前,态度温和不少,问,“两位来点什么?”
  小店没什么繁复的菜式,就粥饭咸菜,以及些家常小炒,最好的菜是碟酱牛肉,二十文。薛延的眼神落在那上面好久,最后还是离开,落到菜牌的末尾,问,“为什么都是炒红苋,一个三文,一个五文?”
  那边答,“贵的有肉啊。”
  薛延看了眼阿梨,她正托着腮摆弄眼前的那个茶壶,薛延眼神柔了瞬,道,“那就要五文的罢,再来三个馒头,一碗白菜汤。”
  “您二位稍等。”老板娘收了菜牌,又扬着嗓子冲厨房里喊了句什么,便扭着腰走了。
  小店里就他们俩客人,菜很快上齐。
  薛延拿着筷子在那份炒红苋里挑来挑去,眉头越锁越紧,阿梨瞧着奇怪,问他,“你做什么呢?”
  薛延用手指蘸了点水在桌上和她写,“我找肉。”
  阿梨笑了,“这么便宜的菜,哪里有肉。”
  薛延不听,还是翻翻找找,最后真的挑出了两筷子细肉丝。他有些高兴,小心翼翼地夹起来放在阿梨碗里,用眼神示意她快吃。阿梨笑得更欢喜,乖顺吃掉一根,又夹了另一根给薛延,被他摇头拒绝,他在桌上给她写,“好吃吗?”
  没几分油水的菜,炒得干巴巴,尝在嘴里能有什么味道,但阿梨是真的觉得很香口。不是因为已经许久没吃到肉,她只是觉得,有这样的薛延陪在她身边,无论吃什么都会很满足。
  阿梨弯着眼点头,她凑近薛延耳边,悄悄和他讲,“等咱们回家后,我也给你做。”
  薛延便就笑,掐掐她脸颊,又给盛了碗汤,道,“快吃罢,别等凉了。”
  屋里灯光昏暗,他们坐在角落位置,旁边就是个高大的酒架,上面摆了一排的坛子,挡住门口吹来的风。一顿饭快近尾声,忽而,门口传来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混着男人聚在一起的笑,打破了屋内的平静。
  阿梨听不见,仍旧埋头喝着汤,薛延警惕心起,抬头瞧过去,只见门口拥挤着进来四五个男人,都是约莫二十出头,邋遢样子,衣衫又脏又旧。
  那些人没注意到墙角的薛延和阿梨,径直找了个桌子,大喇喇坐下。本就狭小的店面,又多了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便就连呼吸也觉着压抑了。薛延眼神冷下来,将阿梨又往身后挡了挡。
  老板娘从厨房掀了帘子出来,见着这么多一瞧就是流氓混子的人,也吓了一跳,好半晌才磕磕绊绊问了句,“您几位,要吃点什么啊?”
  有个高且瘦的站起来,看样子应是个头儿,他扯了扯前襟,说,“你们这店里什么最贵?”
  老板娘眨眨眼,“五香酱牛肉。”
  那人“哦”了声,大手一挥,“来上三斤!”他看了那酒架子一眼,又道,“最烈的烧刀子有没有?”
  见有大生意,老板娘哪还顾得上这群人是好是坏,眉开眼笑答,“客官放心,酒水管够。”
  那人咧嘴笑了,“来上三坛子!”老板娘哎了声,赶紧把酒摆上,而后乐颠颠往厨房跑,去吩咐上菜。
  听见这阔绰口气,旁边兄弟都讶然,七嘴八舌地起哄说,“五哥这是发财了啊。”
  那个叫五哥的坐下来,翘着脚嘿嘿一笑,“现在还没,但是再过两个时辰,便就发了。”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俱是怀疑之色,陈老五挑眉,从怀里掏出一把不知道什么东西,道,“瞧好了!”
  薛延往后靠在椅背上,也跟着瞧过去。
  那男人将手里东西一扬,而后噼里啪啦五个色子都落在桌上,翻滚旋转,俱都稳稳停在了六点朝上位置。
  五气朝元。一片哗然。
  薛延舔了下唇,换了个姿势,继续盯着那人。
  哄笑喝彩之后,有道懦懦的声音响起,问,“五哥,你不是又要去永利坊吧?”
  话音刚落,气氛霎时便就冷下来,过许久,有个人戳了下刚才说话人的胳膊,道,“怎么说话呢。”
  那人唇动动,满面纠结之色,最后还是硬着头皮道,“五哥,因为赌这个事,嫂子都带着孩子走了,家都没了,多让人难受啊。咱好不容易干苦力又攒了几个钱,你可别再去碰这个了,万一再……”
  再什么,他没敢往下说。
  一阵风吹过来,桌上的空酒杯摇晃几下,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碎的稀烂。
  有人出来打圆场,道,“挺高兴日子,说那个干什么,别提了别提了,吃饭。”说罢,又朝着厨房喊,“老板娘,菜呢?”
  陈老五青着一张脸喝酒,任由那些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打哈哈,气氛尴尬。酒过三杯,他猛地站起来踹了脚凳子道,“老子为什么去赌?老子是不他娘的想干苦力!媳妇没了,有钱还能再娶一个,有钱干什么不行,有钱我还怕什么?就是因为穷,我才受了这一辈子的窝囊气!”
  他咬咬牙,狠厉道,“你们瞧着,今晚,看谁能赢得过我。”
  众人面面相觑,看着陈老五狰狞面色,没人再敢说话。
  原来那个窝窝囊囊出声的男人咽了口唾沫,哆嗦着手去拿过一颗色子,往上一抛。那色子落在桌面上,跳跃着弹了两下,最后稳稳落在六点的位置。他不信邪,又扔了几次,俱都是一样的结果。
  于是所有人便就都明白了,这色子里灌了铅。
  怪不得那男人这样笃定。
  一时无话。
  阿梨已经喝完最后一口汤,拿着帕子擦嘴,她察觉到那边怪异的气氛,抬眼看过去,只见到一群男人僵直的背影。她偏了脸,小声问薛延,“发生什么事了吗?”
  薛延摇头,拢了拢她衣襟,拉着阿梨站起来,道,“走吧。”
  他一路侧着身,外衣敞开,把阿梨搂在怀里,脚步匆匆。那群人气氛僵滞,根本没注意到这边,随意扫了眼便就没理会了。
  踏出门口,夜里凉风混杂着河水里的土腥味吹了一脸,薛延定下的客栈就在相邻的那个巷子,几步路而已,并不远。在拐去另一个方向时,薛延回头看了眼,记住了陈老五的脸。
  奔波许久,阿梨早觉着累了,洗过澡后终于觉得身上松快些,坐到床沿上用帕子绞头发。她穿一件月白色亵衣,料子已经有些旧了,但干净整洁,歪着头做的认真。
  烛火微微闪动,她很安静地坐在那里,无需其他动作,便就让人觉得时光静好。
  薛延倚在凳子里想事情,忽而抬眼对上她眸子,阿梨冲他浅浅弯唇笑了下,薛延心头一跳,便就再找不回原来思绪了。他掐着腰站起来,又站在原地看了会,忍不住走过来接过她手上帕子,道,“我帮你。”
  他一站过来,大半的光都被挡住了,阿梨扬起下巴,只看得到他胸口敞开的衣襟。
  “你轻些。”阿梨顺从将帕子递过去,温温地笑,“可不要弄痛我。”
  薛延咧嘴,说,“怎么会。”
  薛延动作很轻柔,耐心细致地,一点点地绞。阿梨的头发长且软,薛延指尖碰到,恍然觉得自己像是在摸一只绒绒的猫儿,她没用什么特别的东西沐浴,也没擦香,但就是存着股淡淡的香味,轻轻柔柔的,却又无法忽略,闻着便就觉得舒服。一如她带给人的感觉。
  薛延垂眼,看着阿梨扇动的长睫,忍不住弯腰下去,轻轻啄了口她眼角位置。
  阿梨惊讶,后又羞涩笑起来,颊边晕一抹红。
  她鼓鼓嘴,嗔怪道,“你做什么呀?”说完,又从薛延手里拿了帕子,“不给你弄了。”
  薛延低笑,他蹲下来揽住阿梨的肩,和她额头相抵,呼吸交融。
  阿梨咬着唇,温顺坐在那里,任由他抱着。
  过了会,薛延拉过她的手,与她写,“我出去一会,你先睡罢。”
  阿梨看着他,疑惑问,“这样晚了,你要做什么去?”
  薛延写,“路过见着家当铺,招临时账房。”
  两人来时是一起的,走过的路也都一样,阿梨没见着哪里有当铺。但她也只当是自己看漏了眼,半点没对薛延多心,笑出对梨涡,说,“你还会算账呐。”
  薛延挑眉,那表情带些得意,像是说“我算得可好着。”
  阿梨点头答应,下意识拉着他腕子摇了摇,说,“那你可要早些回来。”
  薛延捏捏她耳垂,道,“你放心。”
  两刻钟过后,薛延安顿好阿梨,又终于找到了他想要来的地方。夜色已深,但那扇门后仍旧人声鼎沸,叫嚷喧闹,他抬头看向那块歪斜而陈旧的木匾,上面写着
  ——永利坊。


第28章 章二十八
  薛延皱皱眉; 拳头在身侧紧了紧; 最后还是踏进去。
  赌坊里光线昏暗,所有东西都像是蒙了层尘,看着污浊不堪。账台歪歪斜斜摆在墙角位置; 上面蹲着硕大一只金蟾蜍; 眼睛是用祖母绿缀着的,脚下拥着簇簇铜板; 但看起来半分贵气没有; 反而显得庸俗不堪。
  几个伙计和账房靠在一起,一边聊一边吃盐水花生; 花生壳子扔了满地都是。有人看见薛延,眼里闪过丝错愕,歪了头和旁边人又说了几句话,才出来招呼; 说,“公子面生啊?”
  薛延“嗯”了声; 道,“我是外地人,晚上无趣,来寻个乐子。”
  伙计打量他一番,笑了; 他拍掉手上的碎渣,又道,“公子想玩点什么?”
  薛延假装犹疑一下; 问,“你这里都能玩什么?”
  伙计往后靠在账台上,手指有一些没一下地戳着蟾蜍大张的嘴,懒洋洋答,“能玩的可多了,樗蒲,牌九,麻将,色子,你会玩哪个?”
  薛延又问,“哪个赢钱多些?”他说着话,身子微微侧了些,视线搜寻那边正玩的热火朝天的人群,但快速扫了遍,却没见着哪里有陈老五。薛延眯了眯眼,心里一紧。
  伙计有些不耐烦,又觉得好笑,说,“看你本事咯,一夜成穷光蛋的不少,一夜暴富的也不是没有。”他舔了舔唇,问薛延,“你带了多少钱来?”
  薛延答,“五十文。”
  伙计真的噗嗤一声笑出来,回头和另几人又重复了遍,“听着没?五十文。”赌场里的人认生,本还对薛延心存忌惮,但现在看着他这一身穷酸气,还一脑子美梦,也就都放松了警惕,只摆摆手道,“五十文你怕什么,随便玩去呗,一楼牌九麻将,二楼色子樗蒲,小赌场庄家自定,其余自己找地方。”说完,他也懒得理,转身走了。
  薛延低声道了句谢,而后垂着脑袋往楼梯口走。木质楼梯斑驳破旧,踩上去吱呀呀的响,还没到拐角都听见楼上扯着嗓子叫大小的声音,薛延掀了眼皮往上瞟,隐约能听见那几个伙计互相推搡笑着说,“现在这年头,什么猫猫狗狗都想来赌场碰运气,想一夜暴富,你倒是有那个富贵命吗?”
  他没管,只顾着往楼上走,想找找陈老五在不在,但刚踏上拐角,便就听到身后一声带些尖利的召唤,“哟,这不五哥吗?许久不见,近来可好啊。”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停下手中东西,扭着脖子往门口看。薛延眼神微动,也看过去。
  陈老五还穿着那身青白布衫,领口大敞,叉着腰,刚才招呼薛延的那个伙计又走上去,拱拱手道,“五爷。”
  这声爷叫的听不出几分尊敬,反倒带着七分嘲讽,三分幸灾乐祸。
  陈老五哼笑一声,道,“怎么着,我回来了,你挺不高兴?”
  伙计笑道,“哪啊,五爷,您可是我们永利坊的贵客。”他那个“贵”字咬得极重,又说,“没有您,我们得少赚几十两银子啊,就是没想到,陈员外都被您给气死了,您还敢来玩。”
  闻言,陈老五面色稍变,但想到什么,随即又咧嘴笑开,低低威胁道,“那你们今个便就瞧好吧。”
  哄堂大笑声中,陈老五一甩衣摆,轻车熟路地往楼上奔。薛延侧身让路,两人擦肩而过时,那股浓重的酒骚气熏得薛延拧了拧眉,他摸了把鼻子,紧跟上去。
  陈老五一局色子输得家破人亡,整个少梁都知晓,现在见他又回来,俱都讶然。陈老五不管那些,他现在兴奋得心尖鼓胀,眼里都冒着红光,径直找了张刚散场的桌子,喊道,“赌色子,大的赢,谁来?”
  下一瞬,有个穿着长袍丝褂、少爷模样的人站出来,道,“我来!”
  此话一出,赌徒们纷纷响应,没过几个喘息功夫,桌上便就堆满了筹码,但无一例外,俱是赌陈老五输。
  薛延装成一副迷茫样子,空着手站在桌边,有人用胳膊肘戳他,说,“等什么,押注啊!”
  薛延问,“什么意思?”
  “这你都不懂,干什么来?”那人一副看傻子的模样,又道,“你觉得谁会赢,你就押谁,这样等结局了,所有筹码由赌对的一方分,你押的注越多,到时若是赢了,赚的便就越多。懂没懂?”
  薛延点头,示意自己懂了,他从袖里摸了半晌,最后摸出一文钱来,扔到了赌陈老五赢的那堆里。
  大家便就又笑起来。
  陈老五瞥了薛延一眼,他没见恼怒,也跟着笑,而后神色自若地摇色开盅,三个五点。对面的贵公子姓赵,也跟着摇色开盅,两五一六。陈老五输了。
  他歪着头往地上啐了口,骂道,“娘的。”
  赵公子哈哈一乐,带些鄙夷地说,“五爷的手气和自信真是一如既往。”
  陈老五面色扭曲,喝道,“再来!”
  谁都以为他恼羞成怒,但陈老五眼里分明一闪而逝的笑,除了薛延,没人注意到。
  第二局、第三局,还是他输。赌徒们便谁也不玩了,都来看热闹,赌这样的局其实赚不了多少钱,一群人分的也就是陈老五扔出的几钱筹码,但大家就是为了拿他取乐子。一时间,一楼的人也噔噔噔地往上跑,二楼挤得肩挨着肩,都想看看陈老五是怎么输的把裤子都脱了,光着回家。
  因为他上次来的时候,就输成了这幅模样。
  大伙说说笑笑的,光线昏暗,没人注意到陈老五用袖子一挡,悄悄将色子给掉了个包。
  薛延眉梢挑了挑,心中暗道,演的还真好。
  有人喊,“五爷,再开啊!”
  陈老五一脸焦躁不安,嘭的一声将凳子踹开,吼道,“再来!”
  赵公子抚掌一笑,“是条汉子。”说完,他吩咐身后小厮,“拿一百两过来,给大家添添喜气。”赵公子说这话的时候,半点没想过自己会输,好似前几局的连赢涨了他的士气,他都忘记了这是场赌局,而是当作小孩子在过家家。扔这么大的筹码,也只是为了显摆自己阔绰,让人家觉得他有钱有胆,敢拼敢赢。
  至于输掉带来的后果,他都没去想。
  一百两,话音落地,一片哗然。赌徒们都兴奋起来,争先恐后地往桌上扔银子,他们现在都红了眼,也不是为了赌钱了,反倒像是被热烈的气氛趋势着,大家一起玩一场游戏。转眼间,赵公子那边的筹码已经堆的像座小山,数一数,竟有小二百两。
  陈老五自然是赌自己赢,他摸遍了全身,最后在鞋底里抠出最后一钱银子,孤零零放在自己面前。
  赵公子一双笑眼,问,“还有没有要押注的?”
  薛延便就扬声道,“有。”他抿抿唇,紧张兮兮将自己仅剩的三十文放到陈老五那一边。
  所有人都笑起来,只有陈老五嘴角僵直,他眼睑抽动,好半晌才低低问,“小老弟,你可想清楚了?”
  旁边有人搡他肩膀一下,讥讽道,“这小兄弟可场场都押的你,被人这样相信着,你可得该高兴才是。”
  陈老五扯着嘴角一笑,难看的要死,看着薛延的眼神像是要撕了人。
  薛延看见,他摇色子时,胳膊都是僵直的。
  屋里安安静静的,只有色子在盅里噼里啪啦乱转的声音,赵公子本一派气定神闲,直到色盅揭开后。
  三花聚顶。但这是陈老五的。
  他掀开自己,两六一个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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