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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宿敌成亲了-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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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此时,一只酒杯顺着溪水弯弯曲曲淌下,转了个圈,停留在苻离面前。于是魏惊鸿抹了把眼角笑出来的泪,对一脸冷漠的苻离道:“苻离你快赋诗一首,给这个嚣张至极的姜小娘子一点颜色瞧瞧,挫挫她的锐气!”
  众人瞩目中,苻离气定神闲地取了沾着溪水的酒杯,仰首一饮而尽,下颌连着脖颈曲线优美,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英气而又洒脱。而后他抬袖一抹嘴角,清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姜颜,缓缓开口道:“日月可崩摧,期诺不可绝。和氏玉犹在,安敢毁故约?”
  他这诗是对着姜颜作的,很明显是念给她一个人听。
  姜颜一脸茫然:“和氏玉?”怎么突然提起‘玉’字?
  魏惊鸿摸着下巴:“我怎么觉得这首诗酸酸的?”
  邬眠雪点头:“我也觉得。”
  阮玉举手:“我也觉得。”
  程温:“我也……呃,没什么。”


第36章 
  空山鸟语; 霓霞漫天。酒过三巡; 众人皆是微醺; 连腼腆的阮玉都放开了许多,正玩投壶玩得起劲。
  魏惊鸿不知带的是什么酒,刚喝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 到现在才显出后劲来。姜颜头有些昏沉,便谢绝了邬眠雪相邀野猎的提议; 独自起身沿着溪流前行; 打算静静心醒醒酒。
  远离了众人欢声笑语; 方觉深林的凄怆幽静。正是日落之前,天空一半是深邃的钴蓝色; 一半是秾丽的胭脂红; 晚霞泼散; 铺金染红; 夕阳透过叶缝斜斜地照射在流淌的溪水上,如金鳞跃动。
  走累了; 姜颜坐在溪边的圆石上休憩; 脸颊因酒意上涌而泛着燥热的微红,双眸映着波光; 倒更显得娇俏。
  不多时,身后传来轻便的脚步声,姜颜没有回头,在溪水里看到了苻离的倒影。
  “苻大公子也来醒酒?”她弯腰掬了一捧水,轻轻拍在脸颊上降温。
  刚直起腰; 一件轻便干爽的外袍轻轻罩在了自己的头上,身后,苻离平静的嗓音稳稳传来:“酒后吹风,当心头疼。”
  姜颜头顶着苻离的外袍端坐,活像是顶着盖头的新娘子。盖下的衣袍遮住了她的眼睛,唯有淡绯色的唇瓣微微勾起,问道:“苻大公子来这,是怕我头疼呢,还是有话同我说呢?”
  原以为按照苻离那个别扭的性子,定要否定道:“没有。”
  谁知她这次算错了,苻离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道:“都有。”
  他这般直率,姜颜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虽然酒意上头,但她思绪却并未糊涂,从苻离赋的那首诗开始,她便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想了想,她说:“今日我有些醉了,有什么话,你过两日再……”
  话还未说完,苻离伸手递到她面前,打开拳头,露出了掌心的半截残玉。
  那块玉陌生而又熟悉,每一丝纹路都是姜颜熟悉的模样,只是上头的红绳不见了,重新换上了簇新的绞金青缨。大概是时常被人摩挲把玩的缘故,残玉锋利的棱角被磨得圆润,越发婉转流光。
  这是姜颜的半块玉。
  是她在边城战乱时还给苻离,却又被他狠命丢入雪地中的那半块玉,是他们年少无知的婚约的见证。
  如今物归原主,姜颜却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态来面对。
  心动自然是有的,可接受了它就等于接受了苻家,两家的观念不和,政治立场的对立,都让她很难周旋其中。再者,她从小散漫自由,未必能像顾珍珠和宋雨柔一样,安心在最美的青春年华嫁做人妇。
  人世走一遭,还未探索远方,她怎甘心止步不前?酒意上涌,诸多的情绪也被无限放大,牵牵扯扯乱成一团。
  抬起的手指触碰到温润的残玉,而后微微一顿,五指缓缓蜷曲,又轻轻放下。
  即使没有抬头,她都知道苻离该是怎样冰冷的面色。
  姜颜索性将头顶罩着的衣袍再拉下些许,掩耳盗铃般试图忽视苻离那只伸过来的手掌。可衣裳盖住鼻端,苻离身上惯有的清冷木香萦绕不散,反而更乱人心神。视线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昏暗中,她轻声道:“苻大公子莫不是喝醉了。”
  “并未。”苻离低沉道。
  惊异于苻离话语的直白坚定,姜颜整了整,微微仰首道:“苻离你……”
  “我讨厌你和别的男子在一起,包括太子和魏惊鸿。”说着,头上罩着的衣袍被掀开,橙红的夕阳透过叶缝倾洒,刺得她微微眯了眯眼睛。
  待到视线清明,她看见苻离一身素白的中衣居高临下,将她整个儿笼罩在阴影里,一字一句道,“姜颜你听着,除非我死,否则你一辈子也别想退婚!”
  “苻离你疯了,怎么在这个时候说这些?”
  “若是再放任你和别的男子谈笑风生,那才真叫疯了。”
  姜颜呼吸有些急促,醉意退得一干二净,下意识想要反驳:“我何时和别的男子谈笑风生?”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平日的伶牙利嘴似乎消失不见,脑中一片空白。
  许久,她抿了抿唇道,“你说这些,是想要娶我吗?”
  苻离的气息也有些不稳,反问道:“如果我说是呢?”
  朦胧的窗户纸被戳破,姜颜似乎看到一抹强烈的流光击破隔阂,耀眼璀璨,照得她睁不开眼睛。那是一个她还未彻底做好准备去探索的世界,新奇,激动,更多的是对未知的迷茫。
  苻离掌心的玉环递过来很久了,姜颜仍然没有勇气去接。她问:“苻离,你要想清楚了。我希望你今日的行为不是出于不甘、自尊或嫉妒,你想娶我更不是为了偿还你祖父欠下的恩情,我希望你是……是……”
  声音越来越小,她忽的扭过头去,以手覆住脸颊轻声道:“苻离,我并非存心毁约,当初说要攀太子高枝的话也是气你的。只是今日我思绪混沌,并未做好准备。”见苻离脸色微沉,她忙道,“我没想在这个年纪和你成婚,这玉……你过两年再给我罢。”
  话刚落音,苻离拉起她垂在身侧的一只手,半强硬似的将玉塞入了她的手里,冷声说:“不许拒绝。”
  掌心的残玉还带着他的体温,姜颜愕然地望着他,张了张嘴:“我不……”
  “我说了不许拒绝!”苻离清淡的面容上总算浮现出一丝微红,说不出是酒意上头还是羞恼。他深吸一口气,稍稍平静些许,微微侧首,身形在夕阳中勾勒出艳丽的金边,轻声说,“不过,我可以等你。”
  姜颜微微睁大眼。眼中倒映着树影、残阳、飞鸟,还有黄昏中倔强挺立的少年。
  “玉你先拿着,还是同往日一样佩戴于身。”似乎不放心,他清了清嗓子,告诫般道,“带着这玉,便不许你同别的男子勾三搭四。”
  姜颜看着他这般严肃的模样,又看了看掌心通透的玉环,忽的笑了,“我平生最讨厌束缚。若应承了你的玉需这般麻烦,不如不要。”
  说着,她起身一扬手,将掌心的物件抛了出去,咕咚一声掉进溪水里,再没了踪迹。
  她丢得实在是太干脆迅速了,苻离甚至还没来得及阻止。
  “你!”
  被姜颜当面丢了‘玉’,苻大公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精彩,冷若寒霜的眸子里仿佛蕴藏着刀锋。他应是惊怒交加,胸膛急促起伏了几下,片刻才慢慢恢复平静。
  他漠然地剜了姜颜一眼,而后朝前一步,一声不吭地踏入了深山刺骨的溪流中,竟是想用双手将那丢失的‘玉’捞回来。
  未料他会就这么跨入溪水中,反倒是姜颜惊了,一把拉住他道:“你作甚!”
  苻离不理她,仍旧往水里走。姜颜这才急了,拼命拉住他的手道:“你都不看清楚的么!方才丢的只是块卵石,玉没丢,在我手里呢!你看你看!”
  闻言,苻离顿住,浑身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他回身,视线先是落在姜颜拉住他的那只素手上,而后缓缓上移,落在她平举的掌心。
  白皙透着淡粉的掌心躺着半块玉,承载着金鳞般的波光,垂下的青缨绳在傍晚的春风中微微飘荡。
  姜颜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眸中闪着灵动的光,哼道:“谁叫你那时将我的玉丢进了雪地里,还自个儿偷偷捡起来不告诉我,害得我在雪里找了半天,手都冻坏了。现在,你可知道玉被人当面丢掉的滋味了?”
  苻离仍是望着她掌心的玉,面容隐在斑驳的叶影中,分辨不清神色。
  他的一只脚还踏在冰冷的溪水中,一尘不染的黑色武靴浸湿了一截,晕开一抹深色的水痕。这人一犯起倔来真是不管不顾的,姜颜怕他会着凉,拉了拉他的手腕道:“你上来再说……”
  话还未落音,却见苻离手上用力一拽,姜颜被拽得失了平衡,身子朝前一扑,在一片稀里哗啦的水声中扑入一个硬实温暖的怀抱。接着,腰上的力道紧了紧,苻离趁机环住了她的腰,稳住她的身形。
  远处有扑棱扑棱振翅的声音,惊起一群不知名的飞鸟。夕阳秾丽,波光荡漾中,姜颜微微瞪大眼,一脚踏在岸边,一脚踩入没过脚踝的溪水中,只能靠攀住苻离的肩膀保持平衡,两人身形相贴,悸动的心跳砰砰乱成一团,撞击着彼此的胸腔。
  太奇怪了。
  这种感觉真是太奇怪了。
  如浮木,如扁舟,如悬崖上纵身一跃的失重之感,茫茫然不知身处何方,瞳仁放空,视野模糊成了一片朦胧斑驳的色块。
  她听见苻离在耳边轻轻吁了一口气,嗓音没了一贯的清冷,甚至带着几分闷闷的委屈,说:“不许再弄丢它。”
  姜颜懵懵懂懂地想:上次弄丢它的人,好似是你罢?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漫长,直到湿透的鞋子冷得很,姜颜脸上的燥热渐渐降下。她试图挣开苻离的禁锢,问道:“苻离,你莫不是真的醉了?”
  苻离松开她,顺势将她拉回岸上,还是那句话:“并未。”说罢,他朝着与归途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一脸冷清地说,“你等着。”
  “……”
  虽然不明白他那句‘你等着’到底是何意,姜颜仍是贴心地提醒他,“你走反了,回去的路不是那边。”
  苻离这才反应过来,又淡定地折回,沿着溪边小路朝投壶尽兴的魏惊鸿等人走去。
  姜颜攥着掌心的玉,无奈扶额:“这不醉得很明显嘛……”
  作者有话要说:  魏惊鸿看着各湿一只鞋归来的苻离和姜颜,摸着下巴纳闷:“你说他们做什么去了,才会湿了一只鞋?”
  邬眠雪陷入沉思。
  阮玉陷入沉思。
  程温陷入沉思。


第37章 
  第二日清晨; 酒醒酣睡之后的姜颜慢吞吞挪到学馆; 在自己的案几上看到一个印花的糕点盒时,她才恍然明白昨天苻离对她说的那句“你等着”是何意思。
  趁着现在学生不多; 姜颜跪坐入席,朝身侧的苻离投去疑惑的一瞥,问道:“你给的?”
  苻离笔直端坐; 目不斜视,只是点了点头当做回应。
  鼻尖萦绕着滴酥鲍螺的奶香,姜颜吞咽一番,问道:“你酒还没醒呢?无缘无故送我这个作甚。”
  “你喜欢吃。”苻离垂着眼睫看书; “给你了你便拿着。”
  有了昨日苻离的那番话; 姜颜不太敢乱收他的东西了; 只趁旁人不注意; 将糕点盒还回苻离的案几上; 道:“你不说清楚缘由,我是万万不敢收的。拿回去罢; 我不要。”
  苻离眉毛一拧; 视线终于从书籍上移开; 落在姜颜坦荡的眼眸中。他似乎颇有不悦; 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神情来; “我以为; 昨日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虽然那时我的确有几分醉意,但大丈夫一诺千金,有些话既然说出了口; 我便不会收回。”
  姜颜无奈道:“你还不明白么,此时我不会给你任何答复。若是应了婚约,我便不能在国子监修行,至少这两年……”
  “我说过,我可以等。”苻离打断她,语气虽轻,却不容置疑。他捻起糕点盒的绸带,又将其放回姜颜的桌上,淡然道,“此物要趁新鲜吃。还有,莫要同别的男子胡闹,我会盯紧你。”
  姜颜深吸一口气,仿佛第一日认识他般,又气又无奈道:“你怎的越来越不讲道理了?”
  话音刚落,魏惊鸿和程温两人结伴进门来,周围往来人渐多,姜颜怕旁人瞧见了惹来是非,便只好暂时将盒子藏于案几下用几本书盖住,心神不宁地拿起笔在宣纸上乱画。
  好不容易捱到了散学,姜颜溜得甚快。本以为苻离突如其来的热情很快就会消退,谁知非但不曾,反而愈发离谱。
  非是假日或特殊情况,国子监学生是不得出门的,但苻离却像变戏法似的每日给姜颜送些吃食,有时是糕点,有时是甜汤,有时是肉脯果干,一日一个样。更奇怪的是,无论姜颜来得有多早,吃食总会提前备好放在她的案几上,弄得她连个当面回绝的机会都没有。
  姜颜有些不适应这样的苻离,仿佛许久的平衡被打破,一下坠入一个陌生的境地,令她无所适从。
  又过了一日,姜颜实在按捺不住了,特地卯时天还未亮时便悄悄披衣起床,粗略地梳整一番溜出门去。此时月亮还未完全落山,空气中带着微微的花香和露水的潮湿味儿,借着稀薄黯淡的晨光,姜颜摸到了平时讲学的学馆内。
  廊下的琉璃灯光影阑珊,透过昏黄的光线看去,苻离果然已经穿戴整齐入了座位,正弯腰将一碗不知名的吃食放在她案几上。大概是察觉到她这几日的为难,怕被别人看见给她惹来非议,这才趁众人还未起床之际送吃的来。
  也不知这些东西时从何而来的,专挑她喜欢的送。
  一岔神,姜颜不经意间吸了冷气,忍不住握拳抵住嘴唇轻咳一声。
  就这么一咳嗽的功夫,苻离察觉到了她的存在,直起身来,视线透过雕花镂空的窗棂与姜颜对视,问:“怎么起得这般早?”
  “彼此彼此。”被发现了,姜颜背着手踱进门,眼睛瞄了一眼案几上放着的瓷碗,舔了舔唇,而后强行调开视线道,“都说了不用送这些,我很困扰的。”
  “为何?”没想到她会说‘困扰’二字,苻离流露出些许讶异,“若是不喜欢这些,可以换别的。”
  “并非口味的问题。”姜颜旋身坐在案几后,望着桌上那碗新鲜应季的糖水枇杷,想了一会儿措辞才道,“苻大公子,你是知道我的打算的。不觉得我们此时谈情说爱,未免过早了些吗?”
  苻离亦端坐在邻座,清冷道:“谁与你谈情说爱。”
  “?”姜颜反问:“那你日日送吃食,莫非是在供奉文曲星?”
  “既是要嫁入苻家……”
  “我没有要嫁。”
  “……也不能吃得太差。”
  “你们苻家过生辰还只吃白菜呢,有何资格说我?”
  苻离不想与她斗嘴,索性闭嘴不语了。
  姜颜搅了搅碗中金黄剔透的枇杷果肉,想了想,又道:“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现在我年少贪玩,心性不定。等过两年殿试完了,尘埃落定,我会再好好考虑同你……那个。”
  苻离身形微顿,而后抬起一双清冷深邃的眸子来,平静道:“我自问不曾逼你,做你自己想做的便是。”说罢,他又补上一句,“最近连日阴雨,你似乎略有咳疾,多吃些枇杷可润肺。”
  闻言,姜颜一怔,婉拒的话到了嘴边,终是没有说出口。
  枇杷糖水里拌了蜂蜜,清凉甘甜很是润喉。姜颜小口地抿着,好吃得连眼睛都眯成了月牙,问道:“按照俗套,这些吃的不会是你亲手做的罢?”
  “我不会做菜。”苻离否认得很干脆,“君子远庖厨。”
  姜颜的视线落在他白皙修长略有薄茧的手上,指侧有些许的笔茧,掌心和虎口是习武留下的痕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确不像双会做菜的手。
  “那你送的这些吃食是从何而来?”姜颜咬着酸甜的枇杷肉,含糊道,“监内太学生可是不能随意出门的。”
  苻离淡然道:“前些日子攒满了两次朱批,便向会馔堂换了七日私厨。”
  “……”不知为何,姜颜有些略微的嫉妒。她攒了一月才攒齐一次朱批,得了司业奖赏,而苻离轻而易举就能攒满两次,也亏得他将来不参加科举,否则不知道要压倒多少儒生。
  姜颜走了神,苻离却是误会了她的沉默,片刻方道:“你莫误会,我并非是在恬不知耻地求爱,不过看在你我有婚约的份上,照顾你些许。”
  满脸的欲盖弥彰。
  姜颜嘴角抽了抽,很配合地说:“是嘛。”
  苻离笃定点头。
  ……
  吃了七日的私厨,姜颜的舌头都养刁了不少,再次面对会馔堂的‘忆苦思甜饭’很是愁眉苦脸了一番。
  到了五月,国子学中又增开了一门‘礼乐’课业,专授大雅之音。
  自古以来,琴瑟琵琶横笛竖箫埙鼓二胡编钟被誉为十大乐器,而古琴则为百乐之首。姜颜跟着母亲学过几年的琴瑟,不过略通皮毛,倒是阮玉的一曲琵琶艳惊四座,令博士啧啧称赞。
  讲解琴瑟之时,博士问在座有无学过者,可上台展示一曲。
  到了功利浮躁的如今,瑟这种弦乐是没有几个男子会学的,姜颜便自告奋勇举了手。谁知才将手按在瑟弦上,便听见魏惊鸿在下头笑道:“先生,古来都道‘琴瑟和鸣’,光有瑟而无古琴该多无聊啊!”
  博士连连摇首笑道:“琴瑟和鸣多指夫妻情爱,于此处合奏不妥。”
  魏惊鸿道:“学生们俱是诚心求学,心无杂念,还请先生莫要在意那些繁文缛节。”
  如此一说,博士也觉得在理,便问道:“何人会鼓琴?”
  一旁,某位儒生刚要举手,却被眼疾手快的魏惊鸿一把按回去,笑吟吟道:“回先生,苻离会鼓琴!”
  姜颜讶然望去,便见魏惊鸿一个劲地朝眨眼,打的什么鬼主意已昭然若揭。
  于是,姜颜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苻离起身走来,朝捻须微笑的博士行礼毕,这才无比自然地坐在姜颜身侧一丈远的地方,修长的指节按在琴弦上,清冷的气质倒和古琴十分契合。他问道:“共奏何曲?”
  姜颜失神了一会儿,才说:“《风入松》?”
  苻离微微点头,定神之间,指腹一滑,拨出音节,浑厚的一声涤荡心神,扫除一切杂念,使人不得不屏气敛神。
  琴音唤回姜颜飘散的神智,她亦鼓瑟和鸣。琴声苍茫浑厚,瑟声悦耳空灵,和鸣之下宛若天籁,清冷通透如流水凤鸣。苻离的琴音自带肃杀之气,仿佛落叶萧萧中有一剑荡来,少年侠客横扫四方。
  姜颜乐艺平平,很快被铮铮的古琴音盖了风头。一曲毕,竟是余音尤颤,久久不散。
  下头的人静了一会儿,才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博士说:苻离的琴音里似乎藏有千军万马,连幽静的《风入松》都能弹出大战在即的紧张。
  而姜颜知道,或许终有一天他真能脱去一身儒服,领千军万马而来镇守四方。
  两人合奏的一曲在国子学内很是掀起了一阵话题。第二日,姜颜问他:“苻大公子的琴艺,是哪位高人所授?”
  苻离答道:“并非高人,是幼时家母传授。”
  “你母亲?”说起来,姜颜似乎从未听人提及过苻家主母,便忍不住问道:“那令堂的琴艺定是更胜一筹,若有机会相见,我也要她传授一二。”
  听罢,苻离怔愣了片刻,方垂下眼睑道:“家母已过世十载。”见姜颜神情由愕然转为愧疚,他低声道,“我没事,勿要担心。”
  姜颜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直到五月底,程温的妹妹病逝,琴瑟的话题才渐渐消散在夏日的凄风苦雨中。
  早听闻程温的妹子越发不行了,只是没想到这一日来得如此之快。
  适逢朔望,姜颜和阮玉赶到程温家为程二姑娘送行时,程家人正和几个男人闹得不可开交,而程二姑娘的棺椁还停在破败的院落中,明黄的纸钱被践踏成泥,颇为凄恻。
  男人们不知嚷了几句什么,程家那瘦骨伶仃的老母便软倒在泥水里,哭得撕心裂肺。程温穿着丧服,面色惨白如纸,沉默着去扶几欲昏倒的老母亲。
  雷雨轰鸣,水洼四溅,道旁挤了一堆披蓑戴笠的看热闹的人。马车无法通行,姜颜和阮玉索性撑伞下了马车,在哗哗的雨声中问一旁看热闹的大娘道:“劳驾请问,时辰到了,程二姑娘怎么还未出殡?他们在吵什么?”
  矮胖大娘看热闹正起劲,也没问来者是谁,举着破了边的黄油伞道:“唉,还能是吵什么!程家那些远房叔伯们不让巧娘葬入祖坟呗,会脏了程家的地儿!”
  “为何?”姜颜道,“程二姑娘并未成婚,便算是程家的一员,为何不让她葬入程家的坟地?”
  闻言,大娘这才掀开眼皮看了姜颜一眼,面露古怪道:“姑娘想必是城里来的,不知道程家的龌龊事儿。”说罢,大娘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听说三四年前,巧娘出门给她兄长送饭食,在回来的路上被男人拖到田地里给……那个了!”
  姜颜和阮玉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大娘嘴里的‘那个’指的是什么,只觉一盆冷水当头泼下。
  更冷的是,大娘啐了一口,用一种看肮脏爬虫般的、极度厌恶的眼神看着狼狈的程家母子,冷然笑道:“亏得那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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