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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嫁-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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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又回来,最后,她下了马。
她将那几包药和水囊一起揣入怀中,拍了拍马背解开了马的缰绳。马儿不能理解地嘶鸣一声,她却再不看它一眼。
一声刺耳尖响,她将匕首插…进了冷硬的石缝,而后一步、一步地攀上这碎雪之侧的山岩。指甲在岩石间发出喀啦断裂的脆响,她恍若未觉,将脚踩稳后,又往上几寸。
寸草不生的山崖上凝着冰,她几度滑跌下去,身体淹没在荒芜雪地,脊骨旧伤却发作起来,提醒着她她还没有死,她还可以继续。于是她起身继续。
山崖并不说话,只沉默地俯瞰着这个倔强的女人。
终于她攀到了朝向谷内的一面,在与谷口碎雪平齐的高处往下望,谷内的积雪其实不如谷口那般吓人,而只是一望无垠地铺满了整座山谷。
除了雪之外,她什么也没看见。
——“先生若老了,我也便老了。”
——“我等着那一日。”
暖日的幻影中,男人的微笑宁静如谜。他朝她伸出手,她竭尽全力去抓,就好像去抓那岩石上的野草,最后却从手掌中滑脱。草上的积雪融化在她的掌心,只剩下沁入肌肤的冰冷。
先生。
先生,你还是……还是骗了我啊。
她望定那山谷下的积雪,慢慢地抬起了足,放开了手——
她跳了下去。
山风烈烈割过,崖壁上的凝霜被她惊落,纷纷扬扬洒下来,像是又下了一场破碎的雪。
***
一声钝响,她落了地,又被碎雪推动着向地势低处滑落。脊背上擦出一阵剧痛,她咬着牙,一手抓住了侧旁的枯树枝,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折断了那根树枝做拐杖,在积雪中探着路。大风仍旧,不时将地面上的雪粒都吹起来,像鞭子一般在她脸颊上扑打出血痕。视阈中茫然一片的雪色让她几乎再看不见其他东西,双足从雪中拔…出来又踏下去,雪水渗了进来,从足底将她一点点地冰封住。
“我不许你走。”
她以为自己说出来了,可其实只有一阵软弱的气流而已。
“我不许你走。”
她甚至已不知道自己是在对谁说话。
“我是个很恶劣的女人……我从来也不知道怎样去爱一个人……而今我知道了,你却再不给我机会了。”她笑起来,“不……再给我一次,一次机会,好不好?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可是,你却还骗了我呢……”
“你骗我,骗我说,我们,还可以一辈子……一直到老。”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像晶莹的碎片坠落下来,转瞬便溶在了风雪里。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摸索着山壁往前走,一寸一寸地寻找过去,再没有说话。
不知找了多久,天色已阴沉下来,透过朦胧的泪眼,她竟然真的看见了他。
他倚着山壁坐着,半身都被大雪所覆盖,与雪同色的白发长长地披落在地。
他闭着眼睛。
(二)
柳斜桥的身子尚未全然冷却,甚至还有微弱的鼻息,显然昏迷未久。他全身都覆着雪色,唯有襟前却是触目的鲜血。
那是他咳出来的血。
从那被大雪堵塞的谷口到此处,至少有半里的路。徐敛眉猜测他是险些被那崩塌的大雪埋没,而后一步一步挪到了这里,才终于支持不住而昏迷过去的。
她扶抱着他走入不远处的山洞,日色将暝,这洞中虽没有积雪,却寒冷彻骨。她找出几根枯枝生了火,将柳斜桥沾了雪的外袍和靴子都除下,而后将自己的大氅拢过来,靠着火堆抱住了他。
雪水在火上渐渐地沸腾起来,直至溢出了水囊。她取下来稍微凉了一会儿,便小心翼翼递到柳斜桥嘴边灌进去,他却全部咳了出来,将水泼了一地。见他还能咳嗽,她心中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担忧,自己饮下一口,便给他对着唇渡了过去。
男人的唇冰凉却柔软,温热的水在其间流淌着,她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
“先生。”她低声说,“先生,你要活下来,你会活下来的。你同我,许了那么多诺言,还一桩都不曾兑现过。先生,我可都记得很清楚的……”
话音突兀地止住了。因为没有人回应她,这些话显得是那么可笑,终于她自己也意识到了。
就在这一刻,他突然又咳嗽起来。
她连忙放开他,却见他皱起了眉头,咳了好一阵之后,那双眼睛,终于也缓慢地睁开了。
他看见她,还怔了一下。
徐敛眉一时被欢喜淹没,笑得不知所措,“我……你……你醒了……”
柳斜桥凝视着她,又咳嗽几声,才道:“你……你救了我。”
徐敛眉咬着唇点点头,又连忙拿出干粮来,“要不要吃一些东西?你想必饿了……”
“我这回再不会骗你了。”他却说道。
他的眼睛很深,却也很茫然。她呆呆地看着他,一时不能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你会同我回去的吧?”他又道。
“嗯!”她连忙点头,双手仓促地捧住了他的手,“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卫风卫影他们马上就会找过来了……”
柳斜桥笑了。
她怔住。
他的笑容温暖如春,容色里一分分泛起微淡的红晕,嘴唇亦显出水色。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春日的湖水,溅起清妙的涟漪,一圈圈如诱人的符咒引人坠而不返。
这,原是她最爱的笑容啊。
柳斜桥笑着握住了她的手道:“方才是你在给我喂水?”
她讷讷,“我,我是不是呛着你了……”
他含笑摇摇头,旋而吻了上来。柔软的、一点点的舔舐,将她冰冷的唇徐徐地润出了暖意。他便连眼睛里也带着笑,像一闪一闪的星子,她不由得伸出双手去抱他,他却将她的肩膀压下来,迫得她躺倒在了火堆边的地上。
他的身影覆盖在她身上,让她觉得无比地安全。可是这样的安全又要让她以为自己在做梦,于是她死死地咬唇,直到咬出了血腥味。
他凝视着她,修长的手指擦过她的唇,“这是做什么?我说过我会回来,你怎么不信?又跑出来找我,瞎担心了,是不是?”
一刹那间所有的委屈都涌上心头,在男人面前她再也无需假装坚强,抱着他的腰身闷闷地点头。男人纵容地笑着,抚摸着她的头发道:“我家中还有娇妻等着,我又怎会恋战?”
她扑哧一声,破涕为笑。火光映着她含笑带泪的容颜,明丽的眸子里满是他一个人的影子。
他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把玩着她的发梢,安静地看着她。
她想起身,“你……真的不用吃些东西?你饿了多久了?”
他却将手指按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让我看看你。”他柔声说。
像是春日里城门外骑马倚斜桥的少年,眉宇里折了春水,眼瞳底含着月华,只是这样盈盈淡淡地凝视着她,她就可以忘却这世界了。
第64章
第64章——情何物
(一)
徐敛眉不知道他看了自己多久。
极近的距离里,两个人呼吸相闻,她一度面红耳赤不能把持自己。可男人却始终很安静,那双浅色的瞳仁里渐渐有了些更深的意味——
他俯下身来,她乖顺地闭上了眼将自己递出去;可他却只是碰了一下她的唇便离开了。
她仓促睁开眼,他已然坐起了身,道:“外边是什么声音?”
她诧异看他一眼,走到洞口去,却见不远处的夜空上绽放出无数璀璨的烟罗——
“啊。”她喃喃,“明日是阿肇的即位大典……”
今日是十二月晦日了,明日便是元会,新的一年将开启,徐国也将正式迎来新的主人。烟火在岑都上空绽放,照亮远近群山巍峨庄严,也照亮了徐敛眉身后男人的眼睛。
他走上前,同她并肩望去,“阿肇要即位了。”
这不是一个问句,于是她最终也没有说话。他握住她的手,两人的手俱是冰凉,却在血脉里交出了自己所有的温热——
“阿敛。”他低声说,“你今日是不是很累?看你的脸上,是被什么东西刮着了?”
“我不累。”她摇摇头,话里竟有些慌乱,“你冷不冷?我煎了一些药,你过来,喝一些……”
他顺从地跟着她回到洞内,她将盛好药汤的水囊递给他,看着他喝下。他的手指擦了擦唇,又吮了一下,笑道:“雪水煎药,会不会有奇效?”
“奇效便是,让我能多看你一会儿吧。”她喃喃。
“阿敛。”他倚着洞壁拉着她坐下,从后方将她拥入怀中,话音轻缓地流淌在她的耳畔,“我这一生并不曾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但是,我已比世上其他所有男人,都要快活了。”
她想起身,他却将她抱紧了。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略微发颤的声音。
“阿敛,对不起。”他说,“这是我最后一次,骗你了。”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火光刺眼,扑进火里的灰埃都化了烟,她忽而感到恐惧了,在这万籁无声的时刻,她感到必须要说些什么才好——
“先生,我在这世上从未怕过什么,可是,可是刚才,你若当真离开了我……”
他轻轻地、困倦地“嗯”了一声,仿佛是带着微笑等她继续说下去。
她的手痉挛地抓紧了他的胳膊,“先生?我已问清楚了你的病情,待回岑之后,好好调理,定不会有大碍的。先生!你要相信我……”
火堆毕剥有声,映亮两人周围的方寸之地;雪花在洞口尺隙间安静飘落,比风雪更遥远的地方是一轮晦暗得几乎隐入了夜色的残月。
身后人的呼吸渐低渐沉,渐渐隐没无闻。
“先生!”她咬紧了唇,却不敢回头,“先生,你不要睡,你听我说……待天下大事了了,我们便去你喜欢的南海边,一辈子留在那里,好不好?那边那样地暖和,再不会让你挨着冻了……好不好,先生?”
“先生,我看卫风卫影他们明日便能找过来了,今天晚上,只能先委屈一下……”
“先生,你在听我说话么?”
“先生,你回答我一声,好不好?”
她低下头,眼睫微微颤动,未几,坠下一滴晶莹的泪来,掉落在他的手背上。她轻轻地擦拭去,他却全无反应。
她终于扳开了他环住自己的手臂,转过身,看着他。
很久,很久。
很久之后,她抬起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脸。他的脸很干燥,似带着风雪的刮痕,眉宇微微地凝着,那双紧闭的眼眸却好像还透过虚空在专注地凝视着她。他的唇冰冷,她俯下身去吻他,却再也打不开他的齿关。她将衣裳都披在他的身上,却再也感觉不到他的一丝温度。
一声脆响,火堆里柴薪烧尽,便不留情地熄灭了所有的光。洞中陷入一片醒不来的黑暗,只能凭那浅淡如无的月光看清一点微渺的轮廓。
她的手在地上摸索过去,终于颤抖着抓住了那把匕首,然后突然往自己的左手腕上狠狠一划!
鲜血一滴两滴地渗了出来,继而愈来愈多,她将手抬到他唇边,强力打开他齿关,将自己的鲜血汩汩喂入他口中……
他的口唇并不动,一些鲜血被咽下了,更多的却是溢了出来。但他的身躯也终于不再那么冰冷,她终于还可以再自欺一会儿。
也许他根本就不曾醒来过,也许方才的笑容、烟火和十指相扣,都不过是她自己做了一场温柔而团圆的梦罢了。
她在他身边躺下来,抱着他,一只手揽着他的脖颈,另一只手轻轻地拉开了自己的衣带。
“先生。”她的声音轻如静夜的耳语,“先生,你还是很冷的吧?你总是这样怕冷。过去我给你的鸣霜苑里每年都送去最多的炭,还有地龙和暖炉……那时候你却很不领我的情呢。可是,可是那个时候,我就很喜欢你了……”
她握着他冰冷的手,放入了自己温热的胸怀里。衣衫褪下,盖住了两个人,她抱紧了他对着火堆躺下来,双眸空空地呢喃:“那个时候,我就很喜欢你了。”
***
第二日清晨,从山谷西北角绕行过来的卫风卫影一行人在一处山洞里找到了公主。
寒冷的空气里,烧残的火堆边,公主一手缠满了绷带,另一手抱着驸马,低着头,很久很久,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们的说话。
“殿下……”卫风感到喉咙间仿佛有什么哽住了。
公主终于看了他们一眼,却轻声道:“你们小点声……驸马他,睡着了。”
(二)
柳斜桥又回到了十年前,徐国东境的那一片雪地里。
他满身伤痕和疲倦地从极北之地走到了这里,大夫同他说,他活不过十年了。可是在这片雪地里,他却遇见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傲慢的,她穿着华美鲜艳的衣裳,立在驷马的轺车上,身子微微前倾,遥遥地看了他一会儿,便对身后的人吩咐了句什么。而后便有人将他抬了起来,抬到那女人身后的车厢里,给他温水,给他炉火,给他换上干净衣裳,又给他喂下御寒的药。
数日后,他被人请上了徐国行宫的大殿。
那个女人拢着裘袍坐在上首,望着他,微微上挑的眼里带着清傲的笑意,薄如刀锋的唇微微张合:“你醒了。本宫救你一命,你是不是该报答本宫?”
“在下愿辅佐殿下,以效死命。”他说。
她微微眯了眼,“你可不能骗我。”
他沉默良久,“我这回,再不会骗你了。”
***
柳斜桥睁开眼,却先见到一团乌黑的发顶。
他动了下身子,却发现全身僵硬得发痛,只好作罢,睁眼看着床顶。然而立刻徐肇就抬起头来,开心地哇哇大叫:“爹爹!爹爹醒啦,爹爹你醒啦!”
这原来是在岑宫鸣霜苑的卧房里,炉火安静地燃烧着,床幔垂落出一片温暖的阴影。几个下人跑了进来,看见他醒了都是谢天谢地,鸿宾没有说话,只走出一步,便捂着嘴哭了。
众人来来往往地伺候着他起身洗漱,徐肇寸步不离地跟着,口中说个不停:“……娘亲说要给爹爹用那个药,老御医就急啦,说不可以,爹爹你知道么?他居然还说爹爹已经死了!我才不信呢,娘亲也不信,娘亲说她的药一定能救爹爹的命,爹爹,娘亲好厉害啊!……”
柳斜桥坐在床头,他就抱着柳斜桥的身子说啊,说啊,一双大眼睛乌溜溜地转着,眼圈还泛着红。柳斜桥看得有趣,揉揉他的头发道:“阿肇又哭过了?”
徐肇“嘎”地闭了嘴。
柳斜桥笑道:“以后遇事,万不可再哭了。男人的眼泪可不能给别人瞧见,尤其不能给心爱的女人瞧见,知道么?”
徐肇愣愣地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道:“可是,可是阿肇真的害怕爹爹会死了……”
柳斜桥温言道:“爹爹放心不下阿肇,怎么会就死呢?”
徐肇觉得这话颇有道理,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可又没来由地觉得委屈,于是撅起了嘴。
“所以,”柳斜桥叹口气,“你的娘亲呢,她在哪里?”
***
另一间寝房中,一道金色的屏风隔开了老御医的视线。公主慢慢地扶着床榻坐起来,胸前包裹数层的纱布又浸出些微血渍。
老御医已很老了,话音里忧心忡忡:“殿下即便如此做,也不见得能救下驸马的性命,只是让他再多活一时片刻,又有何益?”
“有何益?”徐敛眉似是被逗笑了,“你是大夫,你问我,一个人活下来,有何益?”
老御医不说话了。
徐敛眉将衣襟揽过掩了伤口,良久方低低地道:“我将我自己的心血给了他,和他一起生,一起死,便是最好的了。”她将声音放得轻了,小心翼翼似的,“若没有他,我一个人独自活到老,在我看来,那才是最无益的事。”
老御医盯着那屏风看了很久,最后也只是叹口气,“取心头血不是什么正道的法子,万一日后殿下的身子又出了凶险……”
“只望您不要告诉他才好。”徐敛眉复笑开了。
***
“娘亲!”冒冒失失的小人撞开了门,笑嘻嘻地扑过来,“娘亲,爹爹醒啦!”
徐敛眉坐起身来,向他张开双臂,抱了个满怀。“是么?”她不露痕迹地皱了下眉,而后下了床,笑着将手牵住徐肇,“阿肇是一直守着爹爹的吧?”
“是啊是啊!”徐肇拼命点头,“阿肇好怕,好怕爹爹会……”
“不会的。”徐敛眉蹲下身子,刮了刮他的小鼻子,“有娘亲看着呢,爹爹不会出事的。”
“为什么?”徐肇歪了歪脑袋,“为什么有娘亲看着爹爹就不会出事?”
“因为他答允了我的啊。”徐敛眉笑道,“我们说好了,要一辈子到老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正踏出了门槛,院落里的积雪未融,今日却难得有阳光照耀,遍地是碎金色的雪光。她听见清越的笑声,抬起头,就看见柳斜桥站在素色的花廊上,稍稍侧过身来笑望着她。
阳光将他的青衫与白发都蒙上温柔的光华,那双浅色的瞳仁看定了她,泛起涟漪般的笑影。
他显然是听见了她最末那句话,才会笑得那么开心吧。
第65章
第65章——如明烛
大胤乾极六年春,海沙郡南界,大海边。
涛声依旧,无休无止。海潮抚过的砂砾柔软地摩擦着脚底,还留有被太阳烘过的潮水余温。
拢着衣襟走了数十个来回,往衣兜里装满了奇形怪状的贝壳,再回过头去,正见自家小屋的窗扇被推开,柳斜桥一袭洒落青衫,正斜倚着窗朝她轻轻地笑了一下。
隔着颇远的距离,她朝他挥了挥手,指手画脚地比划着示意他将窗子关上——
“风大!”她喊着,声音却散在海风里,他显然听不清楚,笑着同她喊:“回来吧,天晚了!”
她歪了歪脑袋。
柳斜桥转头看向房中正收拾东西的大夫,“要不您留下来同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那大夫连忙摇了摇手,“这可不必了,我是身负皇命为先生医病的,哪敢再多作叨扰。”
“那多谢您了。”柳斜桥说着,将大夫送到门外去。
“先生留步吧。”大夫道,“先生的身子比之去年又好了许多了,看来南方确是宜人,当初郭老的交代是没有错的。”
郭老便是那个白须白发的老御医,已于前年离世,那之后例行来给柳斜桥看诊的便换了这位中年大夫。柳斜桥笑笑道:“郭老曾断言我活不过六年,可如今已过去十三年了。”
“虽是如此,仍需小心……”
“人生还能有几个十三年?”柳斜桥的笑容里仿佛闪动着海天外的阳光,“医者仁心,有时却未免不懂得计算。”
大夫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道:“先生说的是。”
“郭老医术通神,当初在下真以为自己已到了鬼门关上,却偏还被他拉回来了。”柳斜桥欠了欠身,认真地道,“在下至今不知他用的是何药法,去年他去得仓促,在下也未及吊唁,实是深以为憾……”
“郭老在御医署六十余年,看惯风浪,我们都佩服得紧。”那大夫道,“当初公主殿下诞育皇嗣,九死一生,不也全赖郭老保全母子平安?说起先生当初的凶险,那是心血耗竭所致,我也不知郭老是如何办到……来之前我问遍了御医署的人,也未得一个答案。倒是有几个干犯国法的偏方,譬如取人心头活血之类……”大夫摇了摇头,“老夫也不甚了解。”
柳斜桥沉默了。
就在这时,徐敛眉已向他们走了过来。她一手压着被海风吹动的裙摆,另一手提着装满贝壳的衣兜,赤足踩在银沙上,仰面朝他们灿烂地一笑。柳斜桥侧过头,微微地笑了一下。
“早说了屋外风大,你还站这么久。”徐敛眉走近前来便嗔怪他,又转向大夫问道:“先生这一向可没有大碍吧?我可是变着法儿养着他的。”
柳斜桥突地咳嗽了两声。徐敛眉紧张地拍拍他的背:“怎的了?怎的又咳了?”他却低着头道:“你又捡这许多贝壳,我只怕阿肇不会要……”
“他不要的话,可以送给媳妇儿啊。”徐敛眉理所当然地道,“他就算是皇帝了,我也是他的娘亲,当初他那么寻死觅活地管我要这些玩意儿呢……”
大夫看着这夫妻俩,半晌,失笑摇了摇头,也不告辞,便离开了。
徐敛眉转头看着夕阳下那大夫的背影,忽而笑了一下,回头道:“回屋里坐着吧,我去烧饭。”
***
几碟小菜,一盘蒸虾,一大碗浓浓的鱼汤,徐敛眉将它们一一端了出来,柳斜桥点起了灯烛,便坐在桌边一手撑着头笑睨她这副洗手作羹汤的模样。
徐敛眉将手在巾帕上擦了擦,“过几日阿肇过来,我给他留了些新鲜海味,你便勉强将就这几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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