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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蘑菇吗-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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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携带已然零落成泥的花瓣打着旋儿自地面掠起,缠绕上每一根树枝。闪着微光的粉末弥散在庭院中,原本露出溃朽之相的枝杈抽出点点幼嫩的新芽。残存余香的柔风托着最后一朵白兰脱离枝头,稳稳降在小蘑菇摊开的掌心。
  晏方思的声音自她头顶上方传来,一如往常:“收着吧,他送你的最后一样礼物。”
  她方怔愣着,闻言看向掌中白兰,忽觉心头压上了个重物,似抓似握地揪着她,令她喘不过气。鼻腔刺痛,眼里也有种异样的酸涩。什么东西几欲迸泻,可到头来也只卡在某个转角,没能涌出。
  一只手放在她肩头拍了拍。
  她小心翼翼收好那朵花,拉住晏方思的一片衣角,用力展开笑颜,“相公,我有名字了,叫做沈歆。”
  他没问是哪个“歆”,叹息似地重复了一遍,“沈歆,是个好名字。”
  不同于之前的曦光染上庭院的边际,温和地扩散至整个天空,庭院比先前更亮,如同白昼。
  晏方思正要牵着沈歆离去,树后面传来一阵窸窣响动。他一顿,见一只黑不溜秋的小东西挺着圆滚滚的肚皮一扭一扭地向他们爬过来。
  他眯起眼,一动不动地打量那只懵懂的小东西。
  小东西爬到他们脚旁,分别嗅了嗅,怂巴巴地挪到沈歆这边,昂起脑袋,恰露出一双剔透的灰色眼珠。


第8章 阿福
  “你是谁呀?”沈歆不晓得这小东西是个什么,警觉地向后避退一步,蹲下身子端详黑糊糊的一团,“怎么突然冒出来?”
  小东西瞧着憨傻,见她的脚不在自己跟前了,更要拱上去,慢吞吞地伸出爪子要往她腿上爬。它愈爬她愈躲,埋头连扑好几次终于明白鞋的主人并不待见它,于是委屈地抬起头,圆溜溜的灰眼睛里竟蓄了些水光。
  它身披细小的黑色鳞片,本该威风凛凛,可惜黑得不太均匀,长相也十分随便,五官皱作一团,惨兮兮的。它梗着脖子对着沈歆空嚎了几下,叫声喑哑,仿佛被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它趁沈歆不留神,揪住她的裤脚不放了。
  她意识到这小东西除了胖了点其实没什么杀伤力,就任它挂在自己裤腿上,一瘸一拐地拖着步伐向身畔的晏方思求助,“相公,我们拿它怎么办呀?”
  他半点不客气,直接提溜起小家伙松垮垮的后颈皮,拎在半空,凉飕飕道:“扔了吧。”
  小东西四肢离了地,也不知听没听懂人话,对着晏方思张牙舞爪地乱扑腾,似要抓花他的脸。
  晏方思见状将它提得远了些,方便随时放手。
  小东西终于接受了自己四肢短小的事实,面临悬殊的力量与生存的危机,飞快地收回扑腾的爪子捂在眼睛上,泫然欲泣。
  沈歆在一边望着,于心不忍,“嗳,你别丢它了,怪让人心疼的。”
  它偷偷掀开一只爪子,应景地装出可怜模样。
  晏方思瞪它一眼,“好吧,我不扔在这里就是了。我们找个别的地方扔了它。”
  “相、相公,它长成这副模样怕是无法在人间存活,不如……不如我们……”她抓着他的衣角晃了晃,想到自己也是寄人篱下,顿时住了嘴,不好意思再向他提要求。
  “我们如何?你说。”
  她看到它爪子下的灰色眼珠,别开眼,小声提议:“我们把它养起来吧。我会盯着它,不让它吃掉太多东西的。”
  “你的愿望,我当然会满足。”
  扼住它命运的枷锁一松,小东西四爪触地,借着肚皮的形状优势原地打了个滚,屁颠屁颠地跟在大恩人沈歆身后。
  晏方思自动无视了它的存在,为沈歆推开门,提醒她跨过脚下的门槛。小东西爬得慢,攀了几次都没能成功翻越那半朽的木头,反摔得四脚朝天。
  沈歆看不过,抱它进怀里。
  庭院大门就此闭合。院内的藤椅慢悠悠地摇,似小舟漂漂荡荡地泊了岸,静谧得令人不忍打扰。
  她跟在晏方思身后走了一段路,愈发觉得怀中的肉团肥硕敦实,一点不虚。她不仅气喘吁吁,甚至被这半冷不热的天气闷出了一层薄汗,小东西却在她怀里闻着白兰花香,无比惬意地打起了呼噜。她有些委屈,低头埋怨,“你怎么这么胖呀?”
  晏方思借机提议:“不如扔了吧?”
  沈歆犹犹豫豫地掂量了一下怀里的小东西,它察觉不对,立即泪眼汪汪地伸开爪子抱住她的脖子,张着嘴空叫了几声。她眨眨眼,“啊……你原来是个小哑巴。”
  小东西泪眼朦胧地点头,仿佛在说:“我这么可怜,你就抱抱我吧。”
  沈歆提了人家的痛处,不知如何安慰它,只得咬牙把它的屁股往上托了托。
  见它像是得了免死金牌似地赖上沈歆,还无法无天地舔起了她衣领上别的白兰,晏方思心里不大痛快,默不作声地拎起它,搁在了自己肩膀上,阴恻恻地在它耳边说:“给我老实点。”
  它一个激灵,瞬间收敛了许多,扒拉着他的衣服不敢动作了。
  沈歆心怀感激,无言地跟他贴近了些,捉住了他的袖子与他走在一道。
  他眉梢一动,将手垂到令她舒适的位置。
  渐渐来到了人潮涌动的地方,他抬手一拨,让肩膀上趴着的小东西滑进帽兜,而后隔着衣袖捉住了沈歆的手腕,“这里人多,我牵着你,别走散了。”
  “嗯。”她一点点抽出了他们双手间隔着的那层布料,摸到他腕上的佛珠,继而握住他干燥而温热的手。
  他身上不知为何与她分外相似的气息总能让她无由来地感到安定,像是回到了待在小钵中与师父云游的时日。她无需考虑其他纷繁事务,只在一方小天地里做她无忧无虑的蘑菇就好。
  “待你入了人世,便会知晓这天地间的美事绝非限于钵中一隅,也非奚山一处,做人的好处颇多,”师父似乎曾在很久很久以前对谁说过,“然,你若想真正成人,不仅要体味甜,还要参悟苦。世间苦相千万种,生时苦,老后苦,病中苦,死途苦,爱别离是苦,求不得为苦,怨憎会亦苦。”
  “——你需得学会在苦中成长,将所有的苦淬炼成能令你更为坚韧美好之物,才可摸得为人的门道。”
  那时仿佛有个轻细温柔的女声答道:“弟子谨记。”
  她恍惚回忆着,直到手上传来一股稍重的握力。
  晏方思已带她行过一座广场。路灯依稀亮起,广场中心的音乐喷泉开始唱歌,沈歆回过神来,两人都被这拔地而起的雨丝淋个正着。
  他没管脸上淌着的水,替她抹了一把脸,不住笑她:“刚才提醒你小心,你还傻乎乎地往这走。怎么跟这小东西一样了?”
  “我不傻的。”她嘟着嘴争辩,显然缺乏反驳理由。
  “好好好,你不傻,它傻。”
  “嗯,它傻。”
  听到晏方思怂恿沈歆一起说自己坏话,小东西气鼓鼓地从他帽兜里探出半个脑袋,吭哧吭哧地拱他脖颈,被他一掌按回去。
  沈歆一心想着拜托“傻”的形容,连忙转移话题,“相公相公,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吧?我们能给它起名字吗?”
  “能啊,你想叫它什么,它便叫什么,”晏方思和善地笑道,“它不敢有怨言。”
  “唔,”她认真地摸着下巴想了想,“叫小黑?小灰?不好不好,要给它一个好听的名字。嗯……阿福怎么样?它看上去这么有福相。”
  “好,就叫阿福。”他背过手去掐一把小东西肚皮上的软肉,让它出面表个态,“喜欢么?”
  小东西缩着脑袋,哼哼唧唧地趴上他肩膀——哪里敢不喜欢?它眼睛瞪得圆溜溜,企图博取一点商量的余地,可眼泪全在先前装可怜时挤光了,因此在它黑糊糊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喜怒哀乐。
  “你以后就是个有名字的小妖怪啦,”沈歆权当它非常喜欢这个名字,得意洋洋地戳了戳它的脑袋,学着庭院中老者故作深沉地搬出措辞,“名字会给你带来很大福气的,所以你不会说话也不要紧的。”
  晏方思只笑眯眯地说:“是。”
  奔波近一日,又横空冒出个阿福捣乱,沈歆初初遇到的那些恐惧与不安均被冲刷干净,她哼着小曲,挂着一张笑脸走到家门前。
  晏方思掏出钥匙开门,暖色的光伴着零星绚烂的彩色光斑自门缝中倾泻。沈歆看着一个黑影直朝自己扑来,下意识躲到晏方思身后。
  那黑影扑了个空,硬生生刹住脚步,“蘑菇,你……你讨厌我了吗?”
  沈歆愣了一下,从他身后走出来,手仍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不放,仿佛唯有那才能给她安全感。阿福趁机沿着晏方思的肩膀爬上她的脑袋。头顶沉重,她支吾着:“没、没有啊,来来姐姐。”
  金来来抿着嘴,脸色比往常白了三分,“你……”
  韩夕拦下金来来,“你还病着,回房休息。”
  “可是蘑菇!”
  韩夕略倾斜着身子,罕见地将手放在她头顶抚了两下,“先去休息,不要想太多。”
  小狐狸吸吸鼻子,耷拉着两只耳朵转过身去。
  “哟,第一次见韩夕哄人。活得久果真什么奇事都能见到。”晏方思笑盈盈地脱了外套甩在胳膊上,一手拍走了阿福,引沈歆往客厅走,“喂,一个个的都杵在这里干瞪眼做什么,比谁眼睛大啊?”
  韩夕没接茬,领着一直沉默不语的钱多多走到他们跟前。
  “我两位徒弟已将事情交代得差不多了,我首先要为他们的失职行为道歉,他们没有做好看管蘑菇精的工作,应当受到惩罚。但因来来旧病复发,我会代她领罚。”韩夕掏出了他的笔记本,“为公平起见,我还要听一听蘑菇精的说法。”
  “行啊,”晏方思把玩着腕上珠串,低头去看沈歆,“你不必怕,简单说说事情经过就行。”
  沈歆在韩夕面前总感到压力,话说得磕磕巴巴:“我、我听闻来来姐姐口中的人间新奇有趣,求她带我出去看一看。恰好相公和你不在家,来来姐姐想办法关住了钱多多,带我去东街玩。”
  她的目光在韩夕和钱多多身上徘徊许久,越看越紧张,索性盯着自己的指尖,“没玩多久,钱多多就找到我们。我……看到他很害怕,逃跑了。后来相公找到我,我们发现了阿福。阿福很可怜的,它不会说话……相公说我们可以养着它。”
  “阿福的事待会再说,”韩夕记录下她的说辞,“你从东街离开后去了哪里?晏方思又是在什么地方找到你的?”
  “我不认路,是乱跑的。我也不晓得怎么跑到了一座庭院里,庭院里有个很好的老哥哥,诶,老、老……”她掰着手指算辈分,纠正道,“老爷爷,他给我起了名字,叫沈歆。相公也是在庭院里找到我和阿福的。”
  韩夕提笔思忖了须臾,点头,“我了解了。蘑菇精,因你未经允许私自脱离看管,进入人群,你也要领罚。”
  “等会儿,”晏方思似笑非笑地扬起手,指向韩夕身后的钱多多,“小毛头,我有个问题。”
  手腕上的佛珠被他磨得圆润有光,映出他瞳孔中一闪而过的血色锋芒。
  他慢悠悠地吐露疑问,语气热络,仿佛寒暄,“为什么我家蘑菇见了你,会害怕得逃跑呢?”


第9章 佛珠
  钱多多出生后的一个月,父母将他丢弃在冰天雪地的荒原。奄奄一息的他被韩夕救起,而后一直以狐狸的形态跟随韩夕,近五十年来才渐渐地肯以人类面貌出现。
  他继承了师父不苟言笑的性格,不爱交际。他更喜欢用狐狸的身体在森林中奔跑,并在夜幕降临后带回几样被咬断脖子的猎物。最厉害的一次,他曾叼回一头有他三倍大的雄鹿。
  他是位天生的猎人,懂得设计陷阱、伺机而动。弱小猎物对他而言太过无聊,而那些几乎可以称之为“敌人”的猎物才是他的目标。很多时候他都是伪装成全然无害的弱者让猎物放松警惕,一步步诱使猎物落入自己预先设下的陷阱,然后一击制胜。
  晏方思此时的神色令他无比熟悉,甚至有些怀念——那是狩猎者的姿态。
  “为什么我家蘑菇见了你,会害怕得逃跑呢?”他问得漫不经心,甚至带着笑。只一眼便让钱多多毛骨悚然,这位狩猎者比他更狡猾,也更残忍。这个人早已看穿他所做的一切,明知故问,不过是想玩弄他。
  钱多多安静地回视晏方思良久,给了他一个毫不相干的答案,“我出门是去找金来来的。而蘑菇精怎样、去了哪儿,并不在我职责范围内,老实说与我无关。很抱歉我让她受到惊吓,但我并不为此愧疚。”
  “啧啧,”晏方思翘起二郎腿,“韩夕你听听,你带出来的徒弟跟你一样,半点责任心没有。”
  韩夕沉吟:“钱多多负责的是保障蘑菇精在监管期间没有出格行为,她的去处确实不归他管。不过他此次监管不力,该受责罚。”
  “监管不力?”眼底的笑意褪去,晏方思摩挲着手腕上缠绕三圈的佛珠,一圈圈解下,“主人,你说说,你为什么害怕他?”
  他头一回称呼沈歆为“主人”。
  沈歆抬头看他,忽地一颤,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连同那串被解了一半的珠串一起紧紧抓着,轻声说:“你别生气。”
  他的眸光柔和了几分,“我没对你生气。”
  “……对身体不好。”她望见他眸色中的冷光,心中惴惴,因而牢牢抓住他的手,“我在外面见到钱多多,还以为见到了韩、韩夕,太害怕才逃跑的。韩夕说得对,我……我还不适应人间的很多东西,需要学习更多才能正常地融入这里的生活。”
  “就这样?”
  她咬着嘴唇,飞快地点了两下脑袋,“你不要生气了。”
  他叹了口气,指尖戳在她眉心,“你啊。”
  “到底怎么回事?”韩夕察觉端倪,收好笔记,低头询问钱多多。
  “如她所说,我在东街找到她们的踪迹,先发现的蘑菇精,她见到我就逃跑了。我没有去追,因为金来来早上没喝药,在人群中晕倒了。”他面色平静,“这就是我背着金来来找到你之前发生的所有事。”
  韩夕闻言看向晏方思,见他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方对抱臂立在身后的钱多多说:“你回房整理一下东西,随我去领罚。”
  沈歆想到惩罚也有自己的一份,也扭扭捏捏地起身,可还没离开沙发就被晏方思拉回去。
  韩夕会意,“念在你有悔改之心,这次不惩罚你。”
  韩夕与钱多多一前一后去了各自的客房。晏方思把佛珠往沈歆手里一塞,伸了个懒腰,关节咯咯作响,“我去跟那只狐狸聊会儿,不会太久。”
  沈歆捏着佛珠,还想伸手去拉,却被他揉了几下头发,按回原处,“我听你的话,不生气。”
  他起身往客房走,至第二间停下,没什么诚意地叩了两下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房间里的钱多多只抬起眼皮扫他一眼,又兀自收拾起书桌上的物件。书桌边摊着一只行李箱,想必韩夕口中的惩罚不会太轻。
  晏方思靠着书桌歪站着,开门见山:“我家蘑菇呢,胆子不大心眼好,她不追究你的原因我猜应该与金来来有关。”
  钱多多停下手中动作。
  “她认定你与金来来的关系挺好,这一点我倒没看出来。那小狐狸不是当着你的面骂你就是在背地里骂你,真不懂你究竟喜欢她哪一点。”晏方思随手拿了桌上一根钢笔搔搔头发,“好吧,这不关我的事,人各有所好嘛。”
  “你想做什么?”钱多多瞥见他手腕上的佛珠印痕,忽然觉得没有佛珠的束缚,他脸上疤痕的形状分外渗人。
  “我知道老韩把那小狐狸塞过来是因为我家蘑菇周身灵气充沛,利于她养病。这点我无所谓,”晏方思扭开钢笔帽,将笔尖举在眼前瞧了瞧,又失去兴趣似地把失手掰断的笔杆丢回桌上,“但今天这事,我家蘑菇不追究,不代表我也不追究。”
  “你打算怎么追究?”
  “嗯……反正发生了什么老韩心里也该有点数,你这次去领罚即便没有三五天也得有一个礼拜,”他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我看平日里金来来喝的药都是你在负责,老韩对这几斤几两的东西一窍不通,你说,我要是‘不小心’拨去几味药……”
  钱多多目露凶光:“你敢!”
  晏方思几乎是在钱多多开口的同时出手,重击引发的砰然巨响被撑开的结界困住,无声消逝。钱多多被扼住咽喉仰倒在地,地面以他为中心呈蛛网状碎裂,恰蔓延至结界边缘。而小狐狸欲取对方心脏的利爪被这冲撞直接震得脱了臼。
  方聚集一处的黑影骤然散去。
  “你……”钱多多喉头腥甜,咳出一口血,“你不过仗着自己比我大了几千岁,待我……”
  晏方思面色如常地收回手,大气不喘地蹲在他跟前,“是啊。我从不觉得少年人犯错就情有可原,该揍的我还是会动手。你活过的岁数不过我的一点零头,怎么就不懂呢。只要你我不死,我就永远比你多活了这么几千年。”
  他抽出几张纸巾,假惺惺地替钱多多擦净嘴角的血渍,拍拍他的肩膀,“起来吧,我也没用多大力,地板就不用你赔了。你领完罚仍然可以住在这里,不过你记住,你但凡还存着一丁点害我家蘑菇的心思,就别怪我不客气。你倘若动她一根头发,我就废你那小狐狸一条胳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明白么?”
  他放完狠话,心中万分畅快,大手一挥收了结界。
  韩夕听闻动静匆匆赶来,“晏方思!如今是法治社会!”看上去并不知晓晏方思最后的威胁。
  “行了,老韩。我知道我知道,我又没做太过分,反倒是我家地板伤得比较严重好吧?”晏方思举起双手,表情无辜,“再说了,你们妖界的律法可没资格审判我。”
  韩夕被他嘚瑟的表情气得咬牙切齿,但事实毕竟都如他所述,“你……你好歹也是个信佛的!”
  “信佛嘛,也不能这样说。”他似乎想去摸手腕上的珠串,可又想起自己才将它摘下,只摸了摸手腕上长年累月留下的痕迹,“这佛,我是替她念的。”
  韩夕气结,“你难道就不怕佛祖降罪在她头上吗?”
  他垂眸望着自己的手腕,满不在乎地勾起嘴角:“没事,我同佛祖说过了。这些年来我祈的福德都归到她那儿,若有报应,就报到我头上来。佛祖见是门好差事,应得可叫一个快啊。”
  晏方思擦过韩夕的肩膀走出房门,背对着他们挥挥手,顺手捞起了前来看热闹的阿福,“我们去看看傻蘑菇。”
  ***
  钱多多仍仰躺在地上,盯着天花板出神。
  韩夕走到他跟前,没打算扶他,“能起来么?”
  他单手撑起自己,咬牙扶着书桌站稳。韩夕瞧见他另一只手古怪地垂在一侧,连忙抓住他肿得青紫的手腕,蹙眉:“忍着点,我替你正骨。”
  韩夕的动作很快,卒然的疼痛随着骨头正位而扩散至整条手臂。他没吭一声,只颤抖着苍白的嘴唇道:“谢谢师父。”
  “晏方思教训你顶多用了一分力,着实手下留情了许多。”语毕,韩夕也背过身离开了房间。
  不止一人说他与韩夕相像,连金来来也这样认为。可他深知,他与他的师父是骨子里截然不同的两类。他永远无法成为像师父一样的妖怪。
  他们师徒的感情不算太深厚。韩夕贯彻放养式教育,经常十天半个月不见人。有一回韩夕消失了近一年,归来时抱着一个人类模样的女婴。那是在钱多多一百三十二岁的生辰前夕。
  女婴被裹在厚厚的襁褓里,一对狐狸耳朵不住抽动,时而化作人耳,时而长出白毛。其哭声也古怪,是一种介于野兽啼与婴儿哭之间的哭嚎。人与妖之间难以诞生后代,但很显然这女婴只有一半的狐狸血统,着实是件稀罕事。他猜想这大概是韩夕多年外出不知在人间何处惹下的风流债,可他从没听韩夕承认过。
  女婴时人脸时狐面,身体很差,动不动就嚎啕大哭。韩夕常年四处奔波为她寻药,有时一个人去,有时带着他们两个。钱多多被迫担任起保姆的角色,起初用狐狸的样子还算方便,后来她生一场大病,他不得不变成人去照顾她。
  钱多多想,这样一个聒噪的女孩,到底有什么值得牵挂的呢。
  到如今他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他会随身携带一只装有她头发的锦囊。
  可就正是这个一点都不可爱的姑娘,会在冬日里蹒跚地踱到他身边,往他蜷着的皮毛里一钻,摸着他的脑袋说:“小狐狸,别难过了,师父很快就回来了。师父不在的时候,有我陪着你呀。我们一起等他。”
  小女孩渐渐懂事了,却总长不大。变男人照顾她太不方便,他于是修了女儿身。他本不愿为人,是男是女又何妨。
  那是一个谎言的开端。


第10章 良药
  晏方思拎着阿福的后颈皮把它放进沈歆怀里,小东西四仰八叉地在她腿上打了个滚,觉得舒服了,便慢悠悠地往她身上爬。沈歆怕它摔着,便伸手环住它。阿福见状,更肆无忌惮,摇摇晃晃地用后足站直了,挥舞着两只前爪对她比划。看这阵势,像是在控诉晏方思的罪行。
  沈歆何时懂过哑语了,与它大眼瞪小眼半晌仍是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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