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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金大老爷-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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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禾良闻言,淡然一笑。
  今日跟在她身边的仅有金绣一个。
  早上出门,她带着孩子先回“春粟米铺”,将娃儿暂时托给顾大爹和柳姨看顾,也让银屏留在米铺里。
  自嫁进游家,拜见过住在“芝兰别苑”的婆婆,尽管婆婆与丈夫之间并不亲近,她与游大爷每个月仍固定时候到位在梅林深处的“芝兰别苑”探望,向负责照看的大丫环询问婆婆的生活起居。
  这些天,“太川行”生意接续上了,外头的那些事她帮不上忙,但至少还能尽好分内之责,游大爷忙到成天见不着影,那她就自个儿走一趟“芝兰别苑”。
  想到自己的那位爷,唉,她是该跟他道歉的。
  她想好好道个歉,但这些天一直找不到机会,他忙,没能回来,又或者,他是在避着她。把叹息压在心房里,她带着金绣穿过梅林,来到林中两个相靠的大小湖泊。
  “芝兰别苑”位在大湖湖畔边、一条窄长石径的尽头处。
  她们主仆二人踏出梅林,才想沿着湖绕到石径那端,金绣忽而扬声——
  “少夫人,瞧,有人站在湖边!”
  禾良抬睫望去,心中不禁一凛,没料到会在这当口遇到钟翠。后者牵着一匹褐毛大马,静谧谧地面湖而立,听到金绣那声嚷嚷,她亦扬首瞧来。
  上次见面是在“春栗米铺”,那次聊谈的内容并不愉快,尽管如此,禾良步伐略顿了顿,最后仍举步走近。
  “钟老板,这么冷的天,怎么来西郊这儿了?”
  钟翠凝望她,脸色灰白,像是变得更清瘦之因,额纹与两道法令纹也变深了。
  那张灰白脸微微露笑,淡声道:“少爷为她建了一座‘芝兰别苑’我许久以前便听闻了,还听说那处宅子既美又清幽,宛如云中仙境,今天登门拜访,终于能走进那座别苑,确实很美,也终于能近近瞧她……”
  禾良一怔。‘钟老板去过’芝兰别苑‘?“
  钟翠唇一勾,不知为何,加深的笑弧看起来有些惨。
  “‘捻花堂’专做女人家的生意,‘芝兰别苑’里的宁神薰香、香檀粉等等皆出于‘捻花堂’,我今日打着‘捻花堂’旗号,亲自带了些新品薰香上门,里边的丫环们被那香气吸引过来,她也被吸引过来……”略顿。
  “我当年见过她一次,到现下都三十年过去,都三十个年头了……她模样依旧,还是那么美、那么的高高在上,像挂在天上的月亮,怎么都不显老……所以,这世间便是如此吗?生得柔弱美丽的,永远有人疼爱,少爷那时一眼就瞧上她,她虽家道中落,怎么也算出身名门,是真正被养在深闺里的大家千金,而我……我有什么?我是什么?”
  “少夫人……”金绣紧紧张张地挨近,压低音量。“您别走得太近,她……她瞧起来怪怪的,不太对劲儿啊!  ”
  禾良安抚地拍拍丫环的手,朝钟翠又靠近一步。
  “钟老板何必执着着过去不肯放?以前的您是个小丫环,如今的您都已掌着‘捻花堂’是堂堂大老板了,这三十年来的日子,您必然活得精彩,即便辛苦,也肯定是精彩的。”
  “你什么也不懂。”她幽幽道。“……之前,你问过我,为何到现在才来与‘太川行’为难,你可知道啊……想回头走这条路,也是要练胆的,三十年了,以为胆子够大、底气够足,不走这一趟,我没法活,如今走了,”她嗤笑一声。“好像也快活不成。”
  这会子,禾良真不明白了。
  她沉静以对,听钟翠接着道——
  “你家的那位秀爷倒是不错的,很沉得住气,游家藏富又藏得特别厉害,真是见识到了呀!嘿,本以为截断他所有大宗粮作的来源,再抢其他大小杂货的供应源头,然后拖上几个月时间,‘太川行”最后即便不倒,也得大伤元气……“
  禾良脸色白了白。
  她轻启的唇瓣和颤动的鼻翼随着加剧的心跳呼出团团白烟。
  钟翠瞟了她一眼,幽然笑道:“哪知啊,‘太川行’在华北、西北和西南等处早已暗暗购山置地,自个儿当起地主老爷,我断他‘丈棱坡’的麦粮,他便从自个儿的麦田拉货,我再断他盐货,他就从自家的高原盐湖里捞盐,这些货有好几批甚至转进我手里,价定得太高,高出寻常价三、四倍,我还是买了,就为了堵掉‘太川行’任何收货的可能……”摇头又笑。“你家那位爷不出面,也不派用行里的任何伙计,看来,‘太川行’在外头也摆了不少暗棋,等着将我这一军,呵呵将得好啊,将得真好……我把一大笔钱花尽,咱家三姑娘明明说过,散了财,就会痛快,怎么我还是不痛快……”说到最后,她声音好低,低低哑哑的,似胡乱呢喃,自个儿跟自个儿说话。
  “少夫人,我们走吧,别理会她了。”金绣头皮发麻。虽然仅是一个老妇,对方神态却让她打心底发寒。
  禾良内心兀自斟酌,事到如今,真不知还能再说什么。
  “太川行”这些天起死回生的事,她从德叔那儿听到一些,但并未深入,此时再听钟翠叙说,她也没多大反应,只觉得行里生意稳下来,这样很好,行里的大伙儿全动起来、各司其职,这样也很好,只觉得她那时为“太川行”的状祝操那份心,实在有些笨,最笨的是,她和丈夫竟这么闹僵了,唉……
  “钟老板,我还有事先走了,请保重。”
  她略福身,带着金绣转身便走,欲上那条通往别苑的石径。
  突然,黑影晃动,钟翠挡在她们面前。
  “喂!  你想干什么?!  ”被吓到,金绣瞪大眼,口气凶巴巴的。“我、我敬老尊贤不跟你计较,你别太过分喔!”
  钟翠不理叫嚣的丫头,直勾勾盯着禾良。“你应该很值钱吧?”
  游家的主仆俩同时一愣,禾良较快回神,困惑道:“钟老板什么意思?”
  “你想,那位游家大爷会花多少银两来赎你?”她笑问,神情诡异。“或者他也不用来赎了,你跟着我,我带你回江南,你一路上陪着我说话解闷,我也就能痛快一些吧?”
  “钟老板……”禾良叹气。
  金绣跳出去挡在主母面前,撩起两袖,按捺不住开骂了——
  “老虎不发威被你当病猫啊!  你不要以为自己有点年纪,我就不敢动手喔!你敢乱来,我、我就揍你,我个头虽小,但力气很大,打人很痛的!你走开啦,不然别怪我不客气,我——咦?唔……”
  咚!
  “金绣!”禾良一颗心瞬间提到喉头,都快呕出来了,她脸色刷白,因为金绣突然毫无预警软倒下来。
  她扑去扶住自个儿的丫环。
  就在同一时候,她闻到一股奇异香味,极淡,似含着檀香,钻进她鼻间后,整个冲上脑门,麻感瞬间扩开,她张嘴欲言,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捻花堂”除了卖各种薰香外,也卖迷魂香吗……
  禾良内心苦笑,在失去意识之前,她看见钟翠慢慢倾近的老脸,对方那双深沉眼底,正颤着近乎狂乱的光。
  第9章(1)
  十日后
  “你珍二爷那边有什么消息捎回来?”游岩秀一身风尘仆仆,俊面淡淡蒙尘,长发未冠起,仅随便抓作一把绑在脑后。他快马回到游府,见到几天前随二弟游石珍出门的贴身护卫小范迎门而出,他两眼一膛,翻身下马,双腿尚未落地,已冲着小范沉声询问。
  此时管事德叔亦迎将出来,叹道:“秀爷,有事进屋再说,您都几日没合眼了不是吗?这么下去哪撑得住?”
  游岩秀恍若未闻,面无表情直视着小范。“你二爷追到什么了?”
  “二爷跟‘飞霞楼’那头的人接上了,少夫人被钟翠带走的事,对方也已知晓,但至于钟翠的行踪,目前仍无下落。”见主子脸色陡寒,小范忙补充说道:“不过二爷派人盯梢了,只要钟翠一与‘捻花堂’接触,又或者直接奔回江南‘飞霞楼’老巢,咱们会知道的。”
  小范见主爷抿唇不语,又道:“秀爷,我一回来就听说您今早带人出城了,说是离城十里外的渡头,有位梢公在出事那天见过钟翠和少夫人,您去过了,结果如何?有找到那位梢公吗?”
  找到又如何?
  只查问出禾良如病了般昏沉不醒,由着人把她带走,她们渡了河,身边有马,接下来究竟往哪里走,那名梢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此时,马童看德叔的眼色行事,上前来照料主爷手里的马匹。
  游岩秀动着思绪,动得很慢,这几天,他脑中如同灌进满满桐油,粘呼呼,不太好使,胸中空荡荡。他常说自己没心、没肺、没天良,这一次,他真觉左胸里的那块肉被挖掉了,没有痛觉,就是空空的。
  他下意识举步跨进宅子里,德叔暗暗吁了口气,和小范一块儿跟上。
  “德叔,老太爷今日有按时用药吗?”游岩秀忽问。
  德叔连忙答:“有的。老太爷今儿个胃口也还不错,一顿能喝两碗粥,只是……只是他又问起少夫人……”
  禾良被强行带走,游大爷让府内上下全瞒住老太爷,只说禾良被他气哭,一怒之下回“春粟米铺”住了。这种事以前也曾发生过一回,最后还是老太爷出面去把禾良说服回来,用这理由,应该能瞒得过老太爷。
  “秀爷,等会儿您先沐洗一下,咱再吩咐灶房弄几盘热食,您——”
  游岩秀身形蓦地一顿,不走了,德叔和小范也跟着停下,小心翼翼看着他。
  “秀爷……您想到什么了吗?”小范问。
  “江北的‘捻花堂’把事推回江南,江南的‘捻花堂’又把事推回‘飞霞楼’她们不知钟翠踪迹,怎可能不知?怎会不知?”他嘴里喃着,依旧面无表情。小范适才回报的事,他到现在才想出结论。
  陡地,他车转回身,往大门方向急步。
  “秀爷、秀爷!  太阳都下山了,您这是要去哪儿呀?都好多天没见您吃喝了,您好歹坐下来吃一顿,有啥事等吃饱了再办啊!”德叔真急了,在游家待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游家大爷这等模样。说他得了失心疯,又似不是,说他与寻常时候一般,眉目间却时不时透出让人发毛的神气。
  “小范,跟上。带我找你二爷去。”说着,游岩秀人已到门口。
  他的马被牵回马厩了,正欲扬声命人备马,这一方,小范受德叔所托,只得硬着头皮赶上前来劝阻。
  “秀爷,您先别走,二爷那边再等等吧,很快会有消息的。再说您这么一走,咱们行里许多事找谁发落?好不容易摆脱‘捻花堂’纠缠,生意重新接续上,您这一走,不又得乱了吗?”小范嚷嚷着,一急,不由得伸臂按住游岩秀肩头。
  接下来的事,游大爷全凭本能而行。
  他反手扣住小范的臂膀,一招擒拿便想反制对方。
  小范这护卫可不是当假的,几路大小擒拿的招式,游石珍也曾点拨过他,只不过他平时怯于主爷的威势,才会乖乖遭“欺凌”,如今情况不一般,他可不能再相让。
  游岩秀反制失败,倏地再来第二次,他面部表情沉沉的,两眉甚至动也未动,过了几招后,忽然,小范粗壮臂膀缠得更近,从他身后勾住他的颈项。
  “秀爷,您冷静些啊!  咦……呃……啊啊啊!  秀爷啊!”
  游岩秀眼前一黑,意识尽灭。
  昏昏睡睡,欲醒不能醒,她离家多久?五天、六天?她像是离家好远了呀……
  昏梦中,她乘着小舟飘荡在黑川上,无橹无桨,没有方向,只有那股淡香的奇异气味一直纠缠,避不开,挥之不去……
  不要了!
  她不能再嗅那气味,拿开、拿开!
  她得醒着,好好醒着,她要回家,家里有她最最牵挂的人儿,她的孩子,还有那个孩子气的爷……她要回去他们爷儿俩身边啊……
  “不要了……拿开,我不要……救命、救命……”禾良以为自己在大声呼救,实则气若游丝,眼皮沉重,她费劲儿地想睁开眼,模糊瞥见又有东西置于她鼻下,要她嗅闻。
  “我这是在帮你啊!你和我都是一样的,你嫁的那位爷模样肖似她,又俊又美,将来你到我这年岁,老了、丑了,你那位爷容貌却能十年不变,他还会喜爱你吗?”叹息。“这几天骑马乘船、乘船骑马,你再忍忍,咱们再乘一日船,就进自家的地界,届时便啥都不怕了。你跟我去,我们是一样的,一样的啊……”
  不一样!
  就算将来她顾禾良老了、丑了,也还能疼着她的爷,只盼夫妻情缘长长久久,倘若往后真会生变。她也非提不起、放不下,任其纠缠于心三十年。但,无论如何啊,她和秀爷的缘分不该断在此时,不能以这种方式了断。
  “拿开……”她双手胡挥,听到小瓶摔碎的声响,她身子被用力推到一旁。
  伏着身子,她喘着气朝乌篷子外爬,爬爬爬,探手要撩开那厚厚的帘子,一股力量又把她倒拖回去。
  “连你也嫌弃我吗?”嗓音变冷,压制的力道变大。
  禾良动弹不得,又要晕了,忽地,天光喷进,那幕厚帘子被高高掀开。
  “翠姨,可找着你了!唉,你这么蛮干,是想害我头更疼吗?”
  有人来了?谁?是谁?是来救她的吗?还是……还是……
  禾良眨着眼,拼命要看清楚来者,但那人背光蹲在船篷前,笑笑的声音颇为清亮,面庞朦胧,隐约知道是名年轻女子。
  救命……救命……求求你……
  禾良张唇想喊,偏不能成声,眼泪流了出来。
  “瞧,翠姨把这位姐姐弄哭了呀!咱们‘飞霞楼’向来以女为尊,大家都是女人,怎能相互为难?之前放手任你玩,拿着‘捻香堂’作赔,赔了那么一大笔,楼中姐妹可没谁眨一下眼,反正那些钱都是翠姨这些年赚回来的,但翠姨把游家少夫人偷偷带走,唉,头痛头痛,我花三想护短,都不知该怎么护?”
  “三……三姑娘……呜呜呜……”
  “翠姨,要哭也是我先哭吧?你把游家少夫人迷得昏昏沉沉,唉唉唉,咱们‘飞霞楼’的独门薰香可不是让你这么胡使的。”声音听起来真的相当头疼似的。
  禾良感觉压在背上和大腿上的力道不见了,她吐出口气,流着泪合起眸子。
  模模糊糊间,她听到钟翠放声大哭,那哭声仿佛有无限委屈,又仿佛忍了整整三+年,如今内心那股强撑的力量终于崩坍,不能自持。
  她还听到那个自称“花三”的姑娘长长叹气,道——
  “翠姨,你病了,我带你回家养病吧。”
  “她的病,能好吗?”
  说是以毒攻毒也不为过,能迅捷俐落地解去那股奇异迷香的,也只有“飞霞楼”的独门薰香。昏沉间,禾良又被迫嗅闻了某种香气,这次的气味不一样,她心绪渐渐静下,“  思绪亦缓缓静下,她真睡了,是这几天以来最安稳的一觉,没有真实与虚幻的错乱,就只是睡着,在温暖的黑甜中休息。
  醒来时,人已离开原来那艘简陋的乌篷小船,她依然在江河上,却是在一艘有着两层楼的中型船舫里。
  身边有人,同样背着光俯视她,那姿态和轮廓与她记忆中的那一个重叠,是那个“花三姑娘”。
  定下心,禾良润润唇,略哑又问:“她的病,能好吗?”
  花三像是这时才听明白她的话,眨眼微笑。
  “翠姨病在心头,一病病了数十年,她好不容易才决定干这一次,拿游家医心病,结果唔……不太理想,好像还更糟了。唉唉,只好先带她回家,再另觅其他良方。”她话中虽有感慨,但语气带笑,似觉钟翠这种“拿游家医心病”的行径没什么不好,效果虽差,但想做就做,即便扰得江北行市大乱、粮作杂货价格大波动也都无所谓。
  ……好不负责任!
  花三该是瞧出她的想法,挑着眉,揉揉鼻子,那神态竟有些赖皮,仿佛在说“是啊……我就护短!如何?”不禁让她想起家里的那位大老爷。
  禾良幽幽叹了一声。“我得回去了。”
  花三笑道:“这几天,一江南北有不少人手在打探你的下落,再不让少夫人回去,事情真要闹到不可收拾了。”略顿,她神色稍正,继而又道:“至于咱们家翠姨带走少夫人的事,我花三替她向你道歉了,往后少夫人若遇上什么事,用得上花三的话,可到江北‘捻花堂’的柜上说一声,他们会找到我的。咱们‘飞霞楼’的生意也许没有‘太川行’的活泛,但在道上还是有几分名气,少夫人想要什么、想如何索偿,尽管说,花三会尽力办到。”
  或者,这位三姑娘也算得上是性情中人……禾良怔怔想着。
  至于索偿……唉,现下的她,什么都不愿再追究,只想快快返家,快快回到孩子和大老爷身边。
  游岩秀被抬回“渊霞院”寝房后,人也就醒了。
  德叔忙要吩咐家丁请大夫过府,被他喊住,他又没病,看什么大夫?
  这“渊霞院”内,他向来不爱府中仆婢待在这儿伺候,安安静静的最好,此时方醒,他又把德叔、小范等一干人全“请”出去。
  躺在榻上,神智稍稳了,但脑中思绪依旧沉沉粘粘。
  他望着榻顶,静静望着,忘记自个儿有无眨眼,也忘记发呆发了多久,直到夕照尽退,房中整个暗下,他才懒懒坐起身。
  好暗。
  禾良没来帮他点灯。
  他起身,下意识走到桌前,取出袖底的火折子点燃油灯,房中漫开微光,他仿佛觉得不够亮,又把矮柜烛台上的两根蜡烛都点燃,烛光映着他的俊脸,在他晦暗瞳底跳跃。他把烛台移到桌上,拉来一张椅凳坐下,望着桌面。
  桌上有个装糖的漆木盒,他没动,因为盒里的糖早已吃完。
  禾良没再帮他补糖进去。
  桌上还有一盘果子,禾良没来削给他吃。
  所以,他若想吃,得自己动手。
  于是乎,他动手了,拿了一颗鸭梨,拿起盘边的小刀。以前禾良削果子给他吃时,会先把果皮弄下来,禾良手好巧,常是一刀在梨子上头转啊转的,不一会儿工夫就能弄好,而且果皮从头连到尾,不断。
  他学着妻子的动作开始削梨,转转转,削削削,转转转,再削削削——唉!
  他脸部表情有些怪异,有些迷惑,搞不清楚眼前的事是如何发生——那把小刀怎会切进他虎口里?
  鲜血瞬间涌出,濡湿他的袖,他头歪歪,美目眨了眨,下一瞬已把刀子拔起,他双肩一震,似是这时才整个回神,才意识到自己弄伤自己了。
  禾良不在身边,他伤着了,没有人会为他的痛而痛。
  禾良不在了……
  禾良不在了……
  他为什么还在?
  起身,他取来脸盆架上的巾子裹住伤手,伤口并不大,但有些深,他缠了一条巾子,缠得紧紧的,血仍淡淡渗出,他也懒得再理。
  他拿起滚到桌面的那颗梨,上面还带着果皮,而且沾了点他的血,他不管,张口就咬。禾良说,不能浪费食物,他不浪费,他会吃光光。
  蓦地,他咬梨的动作一顿,眼珠子慢吞吞溜动,似在确认什么。
  有谁在哭。
  呜哇呜哇地大哭,哭得好不伤心,好可怜、好可怜地哭着。
  他放下梨走出内房,“渊霞院”虽冷冷清清,园子里覆着薄薄雪花,而夜风寒心,回廊上倒已挂起成串的火红灯笼,为他指了一条明路。
  他循着那哭声走啊走,在回廊上绕着,来到那处摆满大小玩意儿、专给孩子嬉玩的厢房前。他高大修长的影子映在门窗纸上,随即听到里边传出惊呼——
  “小少爷乖,别哭别哭,嘘!  嘘!呜……大魔来了,您别哭啊!”
  孩子哭声更响亮,无法收拾,该是哭了许久、许久,喉儿都有点哭哑了。
  第9章(2)
  砰!游岩秀伸手推开门。
  他尚未抬脚跨进,就见两丫环母鸡护小鸡般挡在孩子面前,四只眼睛满是惊恐,一瞬也不瞬地直瞅着他。
  “秀、秀秀爷……吵到您了吗?小少爷不是有意的,他、他不是有意的”金绣虽嫁人了,但这几晚都在“渊霞院”与银屏一块儿顾着孩子睡下,没回她和长顺那边的房。
  游大爷踏进房里,不知怎地,孩子啼哭弱了些,那团坐在长毛毯子上耍赖的小身子摇摇晃晃站起来,从两丫环背后走出来,可走没几步又坐倒了,小小爷的脾气一起,索性仰头张嘴哭得更凄厉。
  “他生病了吗?”游岩秀面无表情地问,走近,弯身,探掌贴着娃儿的额面。
  银屏拼命摇头,吸吸鼻子道:“没有……小少爷没生病……秀爷,您手怎么了?袖子都沾血了!”
  不理会丫环的惊疑,他沉静又问:“怎么哭成这样?肚饿吗?”
  金绣擦掉颊边的泪,也吸吸鼻子答:“不是肚饿……小少爷他、他想娘了。这样子已好些天,到了夜里,哭得更严重,怎么哄都没用……”
  闻言,游岩秀一怔。
  自禾良不在后,他像似没了心,孩子的状况他半点不知,总以为自有人会把孩子照顾好。展袖,他一把捞起胖娃娃,抱着便走。
  “秀爷!”金绣和银屏紧紧张张地追出房门外。
  他回头,淡淡勾唇。“别怕,虎毒不食子,我拎他去玩,不会食了他。”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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