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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穿越女的倒掉-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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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张。”李沅道,“这张画,旁人都说看不懂,可韩鸣鹤一见之下就面露惊讶。在本王锲而不舍的追问之下,几坛闷酒之后,他终于吐露实情——这画上的人跟他柳家表妹太像了,是以惊讶。但我画的原本是谁,十四叔你是知道的吧?”
他这小人得志的姿态令他十四叔无言以对,“略有所觉。”
“那十四叔觉得,为什么会这么像呢?”
“……你觉着呢?”
“我也疑惑,于是仔细询问了一番。原来这位柳相这位令嫒不怎么得继母的欢心,早在祖母去世后就被迫出家了,说是三年期满后就接她还俗回家,结果五六年也没接回来。谁知忽有一日,柳家就送来讣告说她已仙逝了。韩家急忙去奔丧,人却已下葬了。韩家怀疑外甥是被继母所害,柳家坚称并无此情。为此两家几乎没打起来。韩家到底是外姓,又没证据,两姓家长彻谈之后,韩家便默认了此事。”
“哦……”
“韩鸣鹤却不肯罢休,又回蒲州调查——原来柳姑娘寄居的道观内曾发生惨案,有个与柳姑娘一道修行的女冠子被人奸杀了。事后没多久整个道观连同两个知观道长一并销声匿迹,已没人知道柳姑娘的下落了……你没见韩鸣鹤悲愤痛呼的模样。他觉着是柳家怕连累族内女孩儿闺誉,谋杀了他妹妹。而韩家也是因同一理由不再追究。世情之恶、人心之薄竟至于此,他绝望了,决心弃文从武,将这些烂体面悉数掀翻踩碎……然后就醉得睡了过去。”
十四郎:……
李沅接着说,“按说道观都没了,确实无处追查。但好歹是一条人命,岂能就此放弃?我忽的想到,柳家千金同那日你我遇到的小仙女如此相像,许侥幸有什么关联呢?于是顺着线索排查,竟意外发现,当年和柳姑娘一道同修的女冠子们悉数搬到了兴宁坊南里一处道观里。再追查下去,竟发现那道观是十四叔你出面替人盘下的!”
李沅目光灼灼的看着十四郎,“十四叔如何解释?”
十四郎道,“巧合而已。”
李沅:……
“那小仙女就是柳云秀,对不对?”
十四郎没做声。
“你说我若将此事告知柳相,会怎么样?”
十四郎道,“柳相应该会说,小女早已仙逝,此事同小女毫无关联。”
李沅:……柳世番那不要脸的怕还真能说出口!
“若我将兴宁坊那些女冠子交给韩鸣鹤呢?”
十四郎道,“恐怕他也问不出什么关键。”
“那……”李沅眨了眨眼睛,道,“若我对太母说,十四叔也还没婚配,为我娶妻前不妨先给十四叔安排一门亲事?”
十四郎的伶牙俐齿竟被卡了一下。
李沅备受打击,“……你们居然真是这种关系!”
十四郎也不知他是从何推断出来的,但既然他已猜到了,自己也没必要谦逊,免得再多生什么枝节,“确实如你所想。所以婚配一事便勿再勉强了,我已决定终生不再另娶。”
李沅听他请求,才终于像是拿住了必要的把柄般缓缓恢复过来,“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
“日后你们出门,必须得带上我!什么隐身术,缩地术……我也全部都要学!不然我就让太母给你指婚!”
云秀从屋檐上翻身下来。
落地只觉衣袂翻飞,满天满地都是她衣上轻纱。
她上前自斟了一杯茶水,润了润被风吹得有些燥的喉咙。十分无语的看了十四郎一眼——她能理解十四郎为何会被他大侄子逼得步步退让,终被问出真相来。因为这少年太实诚了,他既已和李沅交心,便无法不对他坦诚相待。被动隐瞒也就罢了,主动撒谎就有些超出他的极限了。
云秀忽然有些嫉妒他大侄子——她和十四郎之间固然真挚美好,可他们的感情不染红尘烟火色,须不得如此跌宕起伏、活色生香。
有一些人情趣味,唯有不那么淡泊礼让、甚至得像李沅这般作天作地的人才能享受到。这个熊孩子体悟到的人生乐趣,怕比她和十四郎体味到的加起来再翻几倍还要多。他享受了红尘中一切好处,现在他闹着要去看苦处了。
云秀一言难尽的在十四郎和李沅的注视下喝完茶,说,“可以。我可以带你,可以教你,但提前说好,带不带得动、学不学得会,就要看你的机缘和天资了。且就算你勉强学会,一朝封为太子或是登上帝位,也定然都失效了。”
李沅不服气道,“凭什么啊?”
云秀道,“没听人说吗?让皇帝成仙,比让骆驼穿过针眼儿还难。红尘富贵和世外逍遥本就不可兼得。”
李沅垂眸沉思片刻,答应了。
云秀便扭头对十四郎道,“事情办完,我们就回汝南吧。”
十四郎牵了她的手准备离开,身后李沅横插一刀,“我也要一起去!”
云秀上下打量他一番,抿唇一笑,“好呀。刚好试试你天资如何。”
她衣袖轻举,抬手划出一道金光。转瞬之间,烟起云笼,她已和十四郎消失在空中。
独留李沅一屁股蹲倒在地上,茫然四望——依旧还是他家庭院。
空中传来一声笑,“这可是你自己没资质,不是我不带你啊。”
李沅指着半空破口大骂。骂了一会儿,无人回应,只好干巴巴的进屋喝茶去了。
第110章 不知乘月几人归(八)
天高云飞,疾风奔流。
云秀脚踏金光,臂弯里抱着十四郎,御风急行。只觉神清气爽,心情高扬。
李沅的骂声早卷在风中散去,回望已不见长安。只怀中十四郎惊诧未消,复又羞愤错乱的看着她。
云秀才稍意识到自己的幼稚。眼下这般状况确实稍有些尴尬,她一时也不知如何化解,只好扭头假装看向瞬间就被远远甩开的征雁,避过十四郎问责的目光,欲盖弥彰的清了清嗓子。
若无其事的丢下块儿帕子,化作一张可容数人同坐的大毯子,而后将十四郎放下,云秀有些不自在的挠了挠脸颊,就当已经敷衍过去了。
十四郎一时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毕竟才刚刚被公主抱了,看情形似乎该说一句“侠女好臂力”。然而想到自己还没这么抱过她呢,就有些捶首顿足,滋味万千。
半晌,才没话找话,“……这是什么法器?”
“呃……”云秀在脑中搜寻一番,“波斯飞毯。”
“哦……”十四郎想,听名字应当是西域那边儿传来的道法。早先他们都坐云头,不过似乎离开长安之后,就很少——再也没坐过云彩了。不知是云秀兴致转移了还是旁的什么缘故。
“有趣。”他便笑道,“不过总觉着云彩更快些似的。”
云秀道,“本来都是一样的。可一旦你这么想了,它可真的会变慢。”
“……这是什么道理?”
“是心证啊。”
“……”十四郎失笑,“真是深奥。所以道法对沅哥儿没用,是因为他是没道心吗?”
云秀一愣,忙斩钉截铁,“没错!他没道心,所以我的御风术托不住他——真是可惜啊,否则你们知交同游,一起目睹民生疾苦,一起讨论朝局时政,一起探索将来出路。彼此志同道合,携手进步,共创未来,必能传为千古美谈……谁知他竟没资质!真是令人扼腕叹息啊。”
十四郎莞尔,盘腿坐在波斯飞毯上,单手支着他那颗纯良美貌的脑袋,歪头笑看着云秀。
待云秀表演完了,才自语般低声说道,“……其实我也并不是真心想带他。”
“哎?”
十四郎面上微红,辩解,“也不是不愿他同去。只是……同你一起时,便不愿再有旁人打扰。”
“……”他性格颇有些天然,年少时开口就说要养她,还不止说了一遍。待长大后能互相明了心意了,却反而聪明敏锐起来,坦率告白的话每每滑到嘴边又生生被他拦回去。此刻脱口说了出来,两人一时竟都不知该如何接茬。
总之云秀先美滋滋的哼了个不成调的曲子,才道,“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故意没带他。”
“嗯?不是他没道心吗?”
“他还是有那么点儿道心的,”云秀比了比小指尖,稍稍吐露实情,“但金光化桥,需要的道心比较高级——我刚开始修行那会儿,师傅散花为桥我都不敢走,更不用说金光了。”
十四郎失笑。这半年来若要赶路——譬如从汝南回长安——她大都使用类似缩地术的法术。推开一道门,门这边是汝南某个农家的厢房,门那边却是长安宁王府他的书房。他还在疑惑,怎的说要带上沅哥儿时,她忽就又拾起了久已不用的御风术。原来是这么回事。
然而随即又想,早先带他御风时,她多腾云飞行,这次却改用了波斯飞毯,不知是否也是同样的缘故?
这半年来他心性巨变。往昔梦中常游仙山,乘异兽,食云英,或是追着云和光身轻而起,肆意飞翔,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对。阿娘赠她引凤箫,告诉他终有一日自己会在他的箫声中化作凤凰来同他道别,他便一遍一遍的吹——也并不觉着箫声引来凤凰是无稽之谈。
可是如今却已不再有那样自在的梦,那份相信奇迹终会出现的天真。
他的脚已落在了泥泞而真实的土地上。
云秀道,“你又在想什么烦心事了?飞毯都被你压得下坠了,再想下去,我们可就要摔下去了。”
十四郎醒过神来,果然见自己如巨石般压得飞毯下沉,再度无奈失笑。道,“我在想,人生如梦,不知我的梦是不是快要醒来了。”
云秀道,“我可不是你的梦——你也不是我的梦。”
她便收了飞毯,揽住十四郎的腰,和他一道迎着风飞落下去。
被她英雄救美一样揽着、抱着飞来飞去的滋味,着实微妙。但几次三番之后也该熟能生巧了,十四郎于是坦然环住她的肩,随她踏风而下。
照旧落到了荒山野岭。
只见峰若削成,云涌雾流。远处山巅巨石纵列,如花瓣附于荷尖。略一思量——应当是落到华山莲花峰附近了。
云秀便道,“这是我的故地。你若不急着回淮南去,便陪我一道去探访故人吧。”
华山别墅空旷无人,院门虚虚掩着,一推即开。
庭中久已不扫,落叶满地。
令狐十七当年营造的泉水管道却并未被积尘堵塞,清泉潺湲流淌,泄落于浣手台竹管之上,抛珠溅玉。
云秀和十四郎一道洗了手,便往园中去。
正院无人。
踏着石头阶梯,穿过一线狭窄回环的山石缝隙,便是平缓石台。自那石台上便可望见精心打理的花园,和花园尽头水雾缭绕的温泉池。
依旧是当年模样。
云秀抬步正要往那花园中去,枝头忽有红叶飞下,落于她的掌心,而后一跃而起,化作一个叶片儿小人,作揖道,“尊驾可是同主人有约之人?”
云秀:……
她和令狐十七有约无约,一时还真说不好说——要说没有吧,她此次来访确实不曾专门预约过。可若诚实应答,令狐十七那个大傲娇肯定会真的把她拒之门外……毕竟当年她闹脾气时,也没少在她的空间里给他设门禁。他这架势分明是要趁机回敬一二。
可要说有约,也还真能随手找出一大把来。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还同修过那么久,随便逮到个话头就能借题发挥。
云秀便大言不惭道,“是,约过成仙之后可来向他打秋风。”
小人儿静止不动了。过了一会儿,大概检索完毕了,才又道,“确有此约,只是持此约者,不该来此处相见。”
云秀:……?
小人儿道,“既约在成仙后,便不必再于红尘中相见了。”
说罢便化风而去。
霎时间,落叶漫天、积尘遍地。温泉池上水雾散尽之后,只留满目荒败萧索——这庭院似被遗弃已久,早已无人烟了。
云秀怔愣良久——令狐十七这变幻无常的臭脾气,真和当年一模一样。要么不知哪句话就惹到了他,要么知道是那句话也不知是为何惹到了他。
“红尘之中不再相见”,一言既罢再无回环——如此绝情,也着实伤人。
“看来是见不着了。”云秀无奈苦笑道,“我们回去吧。”
十四郎静静的看着她,“就这么走了不要紧吗?现在追悔,应当还来得及。”
“?”云秀笑着摇了摇头,“他才不会听呢。于他不过就是打个盹儿的功夫罢了,真要绝交他就不会同我废话了。我们还是去做正事吧。”
十四郎依旧看着她。半晌,才眼睫一垂,道,“好。”
他们又去山下村祭拜了阿淇。
悄悄去阮小七家探望了阿淇娘。
这才离开了华山。
从李沅口中得知,她的“死讯”令韩家表哥悲愤至极,云秀心里颇有些触动。
或许因为她是个穿越女,又早早的确定了修仙的志向的缘故,她自幼就不太在意身旁事,待人接物的情商一直都很愁人。往好听了说,叫洒脱不拘,逍遥自在。往难听了说,怕就该叫不识好歹了。旁人对她的好,若不超过一定的界限,再无额外的机缘提醒她,她往往就察觉不到。
譬如韩家表哥,她就只有“不太熟”这么一个印象。可其实仔细想想,真就只“不太熟”三字而已吗?她初次去大舅舅家作客,因为空间里布局变化,从里面出来时不留神被困在了树屋上,正是韩家表哥爬上去将她背下来——那会儿他也才**岁而已,想必也是竭尽了全力去救助她。
还有许多她只当泛泛之交的人,也许都在和她交往时,拿了最好的东西来招待她,或是将自己更喜欢的东西让给了她。但她被宠坏了,旁人不说,她便不知旁人曾对她另眼相待。
此刻回头再想,便觉得自己枉在红尘中走一遭,竟让那么多原本可能亲近起来的人,成了萍水相逢、擦肩而过。
她朋友少,还真怪不得别人呀。
“还有旁人要拜访吗?”十四郎问道。
云秀想了想,笑道,“没了,我哪里还有再多朋友?……虽说没了,却又有些想见我阿爹。上回遇见却没露面,心里总觉着有些后悔。”
——毕竟是给她发过讣告的亲爹,见到女儿活着出现在他面前,想来脸色必定会十分好看吧。
十四郎大约也想到了这一茬,抿唇一笑。道,“淮西的事我也刚好得知会淮西府。我们便再去拜访一遭柳相公吧。”
第111章 不知乘月几人归(九)
柳世番正在前往淮西的路上。
他到衢州后不久,就接连下了两场大雨。旱情虽未彻底解除,却也已缓解了大半。补种的小麦开始发芽之后,柳世番的心就已安了大半——虽说明年才能收获的庄稼救不了今年的旱灾,可有此回转之后,民间关于持久大旱的担忧基本平息,救灾的粮食也更容易筹集了。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生计有了盼头,大部分人就都不会背井离乡成为流民,继而铤而走险去当土匪了。
跟十四郎的想法一样,柳世番也觉着当前局势看似平静,实则一触即发,最要紧的就是稳定。否则一旦迸溅出什么火苗,很可能会引爆整个大局。就凭当今皇位上坐的这位天子,定然控制不住场面。到那时,等待了百年之久的中兴大业,怕就将夭折于此了。
他亲自来浙西监管赈灾事宜,正为防微杜渐——天下赋税泰半出自东南,这大粮仓、大钱仓尤其乱不得。
此刻赈灾也步入常轨,不必担心出什么大茬子了,柳世番便也准备好回淮西,去啃那块儿硬骨头了。
车厢里堆满了淮西府呈上来的待办文书和他差人搜集来的各县的文书档案、各级官吏的履历。
柳世番半靠在摇摇晃晃的车厢壁上,悠闲的翻阅着。
就算有公家特派的专车,远途赶路也永远都说不上舒服。但比起他经年来习以为常的案牍之劳,靠在车厢上看档案确实已足称之为休闲雅趣。
——至少头脑是放松的。
放松得太过时,不知不觉困倦涌上来,往昔的记忆便也如车外晚枫叶落般纷纷扬扬的飘满思绪。
上一回这么赶路是什么时候?是年少游学时?是起复还朝时?是辗转在扬州院和两税司之间督盐铁时?还是……
最终脑海中回影不散的,却是早年贬谪路上的相互扶持,和韩娘长日愁苦与愧疚不言中难得一展的笑靥。似乎是行近登州时,他们留宿在驿站破败失修的客房里,屋外下着大雨,屋里下着小雨。她焦急忙碌的腾挪行囊,为他寻衣蔽寒。他恰于翻开的衣物间瞧见一朵压扁的绒花,于是拾起来整了整,给她簪在了鬓上。她怔愣之后见他在笑,不觉也跟着笑起来。于是两人便依偎着坐在行囊上,听着漏雨打在陶盆、泥盆、瓷碗、酒盅……里的声音,悠然歇了一晌。
贫贱夫妻百事哀。待到富贵时,伊人却已不在了。
然而片刻之后,他便记起亡妻还给他留了给女儿。于是缠绵不尽的情谊霎时在清醒中消散了。
——他一生行事问心无愧。唯独在这个女儿身上,颇有些愧对故人、一言难尽。
正走神着,车厢忽的剧烈颠簸了一下,猛然停住。
柳世番打起车帘,立刻有人前来解释,“前方木桥被冲毁了。”
原来这阵子这一带连绵阴雨,河中水流暴涨。河上木桥年久失修,加之两岸土壤流失,被河中流木一撞,桥就倒塌了。
柳世番下马车去亲自查看一番,见那河虽不甚宽,然而河中水流湍急,靠临时搭建的浮桥是过不去的。而河上木桥没个十天八日也难修好。
便吩咐人,“去近郊农家问问,可否租赁到渡船。”
侍从领命去寻,不多时便来回禀,“有个自称时百川的书生求见,说在衢州时曾与您有过一面之缘。”
柳世番一愣,忙撂下手中书,掀车帘起身,道,“快请他过来。”
便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立于马前,谦而不卑,平和冲淡的拱手向他作了个揖——果然是曾在衢州赠粮给他的年轻书生。
柳世番自认阅人良多,然而这样的少年实为平生仅见。一眼看去便知他白龙鱼服,非是凡俗。可细品他究竟“贵”在何处,却又觉着长安一应新贵、久贵,乃至世代簪缨、书香传家、满门忠烈……的门第,有一个算一个,俱都养不出这样的好少年来。十七八岁,就能凭有限的财力短时间内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筹集到官府都筹措不来的粮草,如此长袖善舞,却又悲凉慷慨的问出他年少时也不敢问的、刀刀都切在要害上的问题。比起精心培养的世家子弟,倒更像是什么应运而生的风流人物。
柳世番是真心想招徕他。倒不纯粹因为欣赏,还因为不安——这少年既不是池中之物,久在江湖,难保他不会翻江倒海。
在衢州时一时被他打动,放他自由归去,事后想来很是后悔。
不料竟又在此处遇见了。柳世番暗想——这一回纵招揽不成,也至少要保举他进京应试,纳入朝堂。
互相寒暄致意后,少年告诉柳世番,他从汝南回程,路过此地,正逢阴雨泥泞,于是在附近租了个院子小住。恰侍从敲门借船,得知是柳相路过,连忙前来拜见——柳相若不嫌弃简陋,不妨去他的住处歇脚小酌。
柳世番于是欣然应允。
果然只是个寻常的农家小院,院子里满架的扁豆丝瓜,当中一条青砖铺就的小路,通往掩映在果木之中的三间草庐。
正是做午饭的时候,有个年轻女孩子端着笸箩摘菜回来,正背对着他们汲水洗菜。
少年问,“茶可烹好了吗?”
女孩子低声道,“嗯。”
少年便又吩咐,“且不急煮菜。主人说后院儿梨花树下有几坛新酒,你去找找,启一坛出来。再备几碟茶果送来。”
女孩子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嗯。”低着头,急步前去了。
柳世番不知女孩子的身份,也背过身聊做回避。少年请他到玉兰树下坐,解释,“路上新买来的丫鬟。大约在牙子手上遭了些罪,像只惊弓之鸟。既说不清自己的来历,又怕见生人。只好留她在我身边使唤。如有唐突之处,还请您见谅。”执壶斟一杯茶奉给柳世番,道,“她茶水却烹得极好,请品尝。”
知道不是他的内眷,便没什么好不自在的了。柳世番端起茶来品了品,觉得很寻常——和他平日在家喝的,也没什么区别。
然而转念又一想——他家中女眷除了韩娘都是世家出身,便是韩娘,在这些雅好上也受过额外的培养,于烹茶一事上都十分讲究。一个临时买来的丫鬟烹出的茶,能让他觉着跟家里喝的差不多,应当就算是好手艺了吧。
便点头,“是不错。”他其实更关心这少年去汝南做什么,便直言发问,“离开衢州后,你去了汝南?”
少年似是略觉讶异,却也顺从的将话题引到了路途见闻之上。大略说了说行经的路程之后,便将在旮旯里听到的夜话辗转透露给柳世番,“真怕他们讨赏不成,就生出作乱之心。还请您稍加留意。”
柳世番又品了口茶,竟略品出了些苦滋味,“……兵挟将,将挟帅,此是军镇宿疾。倒无关一二次赏与不赏。”这一回却不能怪天子驳回请赏,“待我到了淮西,也免不了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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