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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有所思-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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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珠这一幅画,悦心堂只一转手便净赚四两,他自然是恨不得甄珠天天有新画给他寄卖的。
  甄珠笑眯眯地答应了,抱着银子回家。
  然后过去了好些天,一心等着甄珠再送新画的方朝清,都没等到甄珠再来。
  又一日不见甄珠来,方朝清摇摇头,心想估计那次她也是走投无路,才想着用这样的法子赚钱吧。姑娘家的,毕竟要顾些脸面。
  方朝清哪里知道,甄珠就是个赚了钱就花,花完了再赚,钱还够就坚决躺尸的性子。作为一个专栏作者,拖稿压死线交稿是必备技能,更何况方朝清说地那么委婉,连死线都没有定,甄珠自然拖地理直气壮。
  六两银子,够她浪些日子了。
  再说,甄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减肥!
  自从搬来柳树胡同,甄珠便没让自己和阿朗在吃食上委屈过,刚开始没找到赚钱门路时,多少还省着一些,没有大鱼大肉地吃,但蔬果米面都有。
  阿朗之前长期吃不饱,瘦地跟排骨一样,也不适合一下子就大鱼大肉,因此甄珠开始便做些清淡好消化的,白粥白面,青菜豆腐地做了几天,觉着阿朗气色红润了些,手里正好也有了银子,每日的饭桌上便都少不了肉了。
  今儿糖醋里脊,明儿红烧排骨,吃地阿朗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
  而每当吃饭时,甄珠都给自己单独弄一个小盘子,先拨一大盘热量低的青菜,再数两块热量高的荤菜,米饭盛小半碗,馒头只掰半个,等把所有要吃的都摆在盘子里了,再嘀嘀咕咕地念叨着些阿朗听不懂的话:
  “米饭一百克一百一十六大卡,白菜十几大卡,加点油盐清炒,算二十五大卡吧,这有二百克的样子,所以是五十大卡……两块儿排骨,算一百多大卡吧……总共三百了,好了,足够了,不许吃了!”
  念叨完,再一小口一小口地将小盘子里的饭菜吃地干干净净,两块儿排骨放到了最后吃,吃地很慢很仔细,眼睛微微眯着,仿佛浑身都洋溢着幸福的气息。
  然而,虽然经过一段时间的控制,原主身体的暴食症已经被她控制地不错,但美食本身就诱人哪。
  等吃完她小盘子里的,若是桌上还有饭菜,甄珠便像眼巴巴看着屋檐下的鱼却死活够不着的猫似的,可怜巴巴地看着,尤其是那红通通的排骨,阿朗吃着饭,被她的眼神看地不自觉就放下碗,夹了排骨想放她碗里。
  甄珠立即双手在胸前交叉。
  “不要!”她斩钉截铁地拒绝,“我就是看看。”
  说罢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排骨,痛下决心般,毅然决然地将目光移开,说道:“我去散步。”
  于是一整盘排骨,她只吃两块,其余的全进了阿朗的肚子里。
  吃过饭,甄珠便在院子里一圈圈地遛弯消食,刷锅洗碗这种事自然是阿朗的活,而等阿朗收拾完了,也到了院子,甄珠也基本消食结束,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见阿朗出来,她便招手,让阿朗一起锻炼。
  “你要好好练功夫,以后保护我,我这么美,万一被人抢去了怎么办?”她眯眼笑着,语气很是一本正经。
  阿朗呆滞脸看着她,尤其是她那被肥肉挤成一团的五官。
  甄珠“哼哼”两声:“别瞧不起胖子,每个胖子都是潜力股。”
  阿朗乖乖点头。
  反正你说什么都对。
  于是,饭后时间,甄珠继续一圈圈地遛弯,阿朗则在院子里那颗枣树下打沙袋。
  沙袋是甄珠给他弄的,没用什么钱,自制的布袋,里面装上沙子,用绳子吊在枣树枝杈上,垂下来的高度刚好到阿朗身前。
  阿朗便对着沙袋,一拳一拳,狠狠地打。
  边儿上,甄珠绕着院子挥汗如雨地跑圈。
  减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原主珍珠姑娘留下的身体太坑,甄珠只能坚持,每天严格控制摄入热量,又尽量多做运动消耗热量,除了平日里跑圈儿外,她还带着阿朗满洛城地逛。
  古代的城市自然不如现代繁华,然而有趣好玩的地方也不少,甄珠像初到此地的游客一样游览着这座城市,一点点在这里留下自己到过的痕迹,市井人家,贩夫走卒,青楼瓦肆,无比鲜活的古代画卷在她面前一一展开。
  于是,回到柳树胡同的院子后,她除了锻炼和琢磨今儿吃啥外,便是画画。
  她找木匠做了个三脚画架和画板,古代没有固定画纸的纸胶带和图钉,她正愁呢,一问木匠,才知道原来人家只用木头也能做夹子,不由感叹了番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于是又下单了一堆木夹子。
  东西齐活,便开心地画了起来。
  这下画的不是少儿不宜的内容,她便坦坦荡荡地在院子里画,或带着画架画板,在洛城的各处景色优美处画。
  她画小院里已经开败的牡丹,画枝头刚刚结果的青枣,画茫茫洛水上的游船画舫,还画临水高楼上的倦倦栖鸟。
  她最常去的地方是洛水岸边,那里有成行的垂柳,还有已经过了花季的桃李,树下有悬杆的钓叟,下棋的老人,洛水里清波荡漾,游鱼相戏,晴时雨时,景色各异。
  她带了画板去岸边,常常一画便是一天。
  她这样一个女子,在岸边画画的举动很是惹人瞩目,只是初时她腰肥脸胖,便是有人见了,也只暗地里笑一声“丑人作怪”,无人找她麻烦。
  然而随着日子渐渐过去,她一日日坚持控制饮食和运动的效果终于显露出来。
  某一日,甄珠又去胡同口郑大娘子家的肉档买肉,郑大娘子眼色怪异地看着她,问:“妹子,最近有烦心事?”
  甄珠摇摇头。
  郑大娘子脸色更怪了,苦口婆心地劝她千万注意身体,可别为了好看把身体搞坏,又说她原本白白胖胖福福气气地多好看,现在人一瘦下来,整个儿人都显老了。
  甄珠笑眯眯听她说,还点头附和,转身就全忘掉,一路步子轻快地回到家,逮着阿朗便问:“阿朗,我是不是瘦很多了?”
  阿朗看着她半晌,点了点头。
  的确瘦了。
  原本太胖,五官被肉挤成一堆,再好看的五官也看不出好看来,然而如今,脸颊上的肥肉渐渐消失,精致的眉眼便显露出来,柳叶眉,桃花眼,樱唇瑶鼻,芙蓉玉面,任谁也不能说不好看。
  虽然还有些丰润,不符合时下人们要求的骨感之美,然而阿朗却觉得已经足够了。
  这样的她很好看。
  甄珠高兴地又在院子里转了几圈。
  第二天,甄珠便到成衣铺子又买了几套新衣,原本的两套蓝印花布衣裳也让裁缝改了,将腰身等几处已经明显不合身的地方收紧。
  在成衣铺子里换了改好的衣服,回去时天正下雨,幸好出门时带了伞,甄珠和阿朗撑着伞一路走回柳树胡同,虽然到了胡同时雨势已经小了,从瓢泼大雨变成濛濛细雨,衣衫终究难免被淋湿了一些,紧紧地贴在身上。
  方朝清站在门檐下,身旁的伙计一再地跟他确认;“东家没错,就是这里,那次我亲自送了那位姑娘到门口的,院子里一棵枣树一棵柿子树,我记得清清楚楚!”
  方朝清点点头,眉头紧蹙着,目光盯着胡同口。
  忽地,他的目光愣住。
  胡同口走来一个女子。
  她撑着油纸伞,素白的伞面,上面绘着大朵的牡丹。
  伞下的人身姿微丰,低着头,隔着烟雨看不清眉目,只看到她木簪束发,穿着扎染的蓝印花布衣裳,白底靛蓝印花,衣裳纤秾合度,尤其腰身掐地极细,衬着映雪似的肌肤,行走处便像上好的青花瓷,白色底釉上的青花一朵朵飞旋出来。
  许是先前雨狂风急,她上身还好,下半身几乎都被豪雨侵袭,裙子裹在了身上,从腰臀开始,勾勒出清晰的曲线。
  纤腰之上,酥胸丰满,将衣裳撑地鼓鼓地,衣领上露出一小截雪白的颈子,真真是腻如白雪。
  便是不露出眉眼,也足以教人销魂蚀骨。
  方朝清愣在那里,目光随着她的脚步移动,直到她越来越近,朦胧的烟雨也不足以遮挡她眉眼,那雪白颈子上的面孔才清晰地落入他眼中。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方朝清脑中蓦地想起这句诗。
  他脑中懵懵,一时竟忘了收回目光。
  而那美人竟也没在意他的冒犯,反而嫣然一笑,轻启朱唇道:“方老板有何贵干?”
  那声音温温柔柔的,腔调有些怪,却奇异地好听,跟春天抽出的嫩柳条似的,清清爽爽柔柔细细。
  这声音……
  方朝清蓦地睁大眼睛。


第6章 谪仙罗刹
  走到门檐下,甄珠收了伞,抚了抚被狂风吹地有些乱的鬓发。
  方朝清的目光不由随她的手游移着。
  记得初见时这双手白嫩圆润,指根处还有一个个小涡,如今这手依旧白嫩,但却纤细了许多,手指根根如玉,却又不显枯瘦,正是骨肉匀停,恰到好处。
  甄珠收了伞,正想着要不要让人进门说话,方朝清拱手作了一揖,说明来意。
  “……上次买了画的客人十分满意,这次又特来催问可有新作,如上次那样的,他再要十幅,若是套图,价格还可以更高些。原本……方某不欲打扰姑娘,只是这客人有些来历,催地紧迫,方某无奈,冒昧登门,请甄姑娘见谅。”
  他面上带着无奈和愧疚,又朝甄珠作揖。
  甄珠笑:“这算什么,方老板不必客气,这单子我接了。”
  她语调轻快,珠玉相击般清脆。
  方朝清眸光闪动,又作了一揖:“那便劳烦姑娘了。”
  两人便约定了交画的时间和方式,甄珠不甚真心地请他进门喝口茶,方朝清笑笑告了辞。
  阿朗在一旁全程听了两人对话,结合之前的事,便猜到那书铺老板是向甄珠买画来了,之前突然多出的银子,应该是甄珠卖画得来的,便问道:“这些天不是画了很多画?挑一些给他不就行了。我觉得那些画地也很好。”
  甄珠失笑,低头用两只手揉阿朗的脸颊,感觉到那瘦削的脸颊上有一些肉,才满意地松开。
  “傻孩子,画跟画可不一样呀。”
  悦心堂。
  留守书铺的伙计每隔片刻便要到门口望望,待到终于望到东家的人影,差点都喜极而泣了,等方朝清走近,赶紧迎了方朝清进来,小声急促地道:“东家您可来了,那位大爷来了,正在内室等着呢!”
  方朝清挥挥手,没说话,从前面的铺子穿过,直接进了内室。
  内室是一间收拾地十分清雅的书房,摆放的都是方朝清的个人收藏,没什么名贵的物事,但俱是清雅简朴的风格,让人看着舒服悦目。
  然此时书房正中的圈椅上大马金刀地坐了个男人,一身锦绸袍带,鹰眼勾鼻,眉间带煞,身形魁梧地令那圈椅都显得窄小逼仄。
  男人身旁,还站了两个穿劲装,佩腰刀的汉子,往那一站,便衬得方朝清这文弱书生如小鸡仔一般孱弱。
  坐着的男人拨弄这手上的玉扳指,神色间已是十分不耐烦。
  方朝清一进来就告罪:“让计大当家的久等了,朝清方才已专程去催促画师,画师允了半月内便可交付新图,届时朝清立刻给大当家的送去,不知可好?”
  那计大当家的浓眉一挑,哼了一声,也不知什么意思。
  方朝清心里正暗暗揣摩着,便听他又道:“你姓方,是南阳方家的?方公良是你什么人?”
  方朝清心头一震,面上不显:“计大当家明眼,方公正是朝清祖父。”
  便听那计大当家“啧”了声:“方公良的亲孙子竟窝在这儿,开着这么个破铺子。你那些兄弟,便是旁系的,一个个在京城里也都人模人样的。”
  方朝清面露苦笑:“朝清无能,比不得兄弟们能干。”
  计大当家讽刺地一笑,也没再多说,只道:“我在洛城待不了几日,半月后你派人将画送到金谷园,自有人与你交接。”
  说罢,他起身离去,袍袖带起的风将案上摊开的书都翻动了几页。
  送走这尊煞神,悦心堂的两个伙计都松了一口气,一个抹着汗问方朝清:“东家,这位什么来头,好大的排场,府衙的大老爷都不敢慢待他。”
  方朝清将案上的书翻回原来的页码,又夹了支书笺做标记,合上后放回书架。
  听伙计问,也不抬头,只道:“不用管他什么来头,只需知道不要招惹他便是。”
  送走那计大当家,时候也到了日暮,悦心堂关门,两个伙计各自回家,方朝清则撑了伞,一步步往铜驼坊东边的上林坊走去。
  上林坊临着洛水的地方,有一所端正古朴的大宅,门环铜漆虽旧,气势却仍在那里,想来初建时也是十分气派的。门上挂着“方宅”的匾额,黑底金漆的大字风骨凛然,下方有小字印章,小字是“方氏公良”四字,正是方朝清祖父的名讳。
  进了门,一个闲磕瓜子的婆子见他,扭着身子迎上来:“老爷怎么才回来?夫人都等您好一会儿了,厨房里专程给您煲着汤,您再晚回来会儿,汤若凉了,可不辜负了夫人的心意?”
  方朝清面上淡淡的:“夫人今日身子可好?”
  婆子笑道:“好、好,晌午吃了半碗饭呢!”
  方朝清笑笑,也不再理婆子,直往主院而去。
  方宅是他祖父方朝清在洛城为官时修建,距今已经三十多年,虽然当初建地气派,但到底年日久了,又没有人仔细打理修葺,看着便有些荒凉破败,方家那些人也不将这处破宅子放在心上,将他打发来洛城后,除了给了他一个入不敷出的悦心堂,便是这处看着气派实则破败的宅子。
  虽然破败,地方却大,从大门到主院,方朝清足足走了半炷香时间。
  当然,他走地也慢。
  然而再慢,这点儿路也一会儿便走完了。到了主院,眼前风景又蓦地一变。
  方宅太大,整个修葺要花不少银子,若只修个主院,花费自然少许多,因此方朝清的夫人崔氏便拿了嫁妆银子,把整个主院翻修了一翻。翻修过后,别处虽还荒凉,这主院却花红柳绿,轩敞明净。
  进了屋,摆设更是富丽。
  门前挂的水精帘,案头烧的龙脑香,黄花梨的桌椅床凳俱是一套,桌上摆的茶盏都是官窑烧造,甚至还有些打着皇室内造的标记。这些东西,俱是出自崔氏的嫁妆,方朝清当时赤条条地被赶出方家,除了这宅子和悦心堂,是一点私财都没有的。
  方朝清进屋时,崔氏正半卧在床头,一个丫头躬身低声劝她再吃些饭。
  崔氏推拒:“别,都拿走,拿走,我不吃,再吃该长胖了。”
  方朝清进去,让丫头退下。
  崔氏一见他,登时欢喜地叫了出来:“夫君!”
  时令近夏,天气已有些热,但崔氏却还盖着春日的被子,身上也穿着厚厚的绸衣,然衣服再厚,也盖不住衣服下瘦骨伶仃的身躯,尤其外露的脖子处,青筋条条绽起,肤色又暗沉显黑,便如一截枯木般。
  而枯木上的脸,乍看之下,更是有些吓人。
  窄长枯瘦的脸如驴脸一般,上面两条精心描画的眉,眉下却是两只绿豆般的眼睛,鼻子处几乎没什么起伏,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凹进去,鼻子下面,两瓣嘴唇却高高撅起,又向两边裂开分成四瓣,如兔子一般,竟是天生兔唇。
  她很瘦,因为瘦,五官便更加突出,也更加吓人。
  方朝清走上前,坐在床边的矮凳上。
  他那张面白如玉翩翩公子的脸与崔氏的脸在一起,便如同谪仙伴罗刹。
  “珍娘,再用些吧,你太瘦了。”方朝清端起一碗白粥劝道。
  闻言,崔珍娘不禁心头一甜,犹豫地看向那粥,小心地问道:“清郎,我真的瘦么?”
  方朝清点头。
  崔珍娘这才放心,展颜一笑,乖乖点头道:“好,我吃。”
  却不知她那一笑,令她罗刹般的脸更加丑陋。
  方朝清仿佛看不见一般,拿起瓷勺,舀了粥喂她。
  崔珍娘甜甜笑着,就着勺子吃下了粥。
  只是,粥还未咽下,她眉头忽然痛苦地一蹙,旋即“呕”地一声,一大堆秽物从口中呕了出来,尽皆呕到方朝清手臂和端着的粥碗中。
  一股酸臭味儿在屋中蔓延开来。
  方朝清只觉得眼前发晕,沾满了秽物的手轻轻颤抖。
  崔珍娘看着方朝清的手,吓傻了一般,然后痛哭起来:“清郎、清郎,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控制不住,我也不知怎么……清郎,对不起、对不起……”
  她嘴角的秽物还未擦去,这么一哭,鼻涕眼泪也都流出来,面貌更是难以卒睹。
  方朝清强忍着不看那秽物,胸口却实在忍不住翻滚起来,他颤抖着放下粥碗,竭力稳住声线,安抚她道:“无事,不要怕,下次吃不下了跟我说便是,千万不要逼自己。”
  崔珍娘哭着不住点头:“好,清郎,我听你的,都听你的。”
  方朝清站起身,脚底却觉得有些发软,他道:“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明日再让大夫来看看吧,让大夫给你开些开胃消化的药。”
  说罢,便脚底有些浮地走了出去。
  崔珍娘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出了门,待不见了他背影,忽地狠狠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这么不争气!”
  扇完了,又趴在床上继续嚎啕大哭起来。
  方朝清出了门,便让下人赶紧烧水,水烧地慢,他等不及,直接便用凉水洗了起来,冲洗那秽物时,他终究没忍住,低头干呕了几声,却什么都没呕出来,只觉得有什么脏秽的东西还梗在胸口喉头,让他难受极了。
  冷水洗了一遍,热水终于烧好,他又用热水复洗了一遍,不仅手臂,身体其余各处也都用丝瓜瓤子用力地搓,直到搓地白皙的身上都泛起条条红痕。
  洗好后,他脚步轻飘地回了自己睡房。
  这个睡房离崔珍娘住的正房不远,屋子不如正房宽敞明亮,但屋内布置俱是按他的喜好来,窗明几净,简朴文雅,墙边立着大大的书架,案上没有一点多余的陈设,从门檐到墙角都干净地光可鉴人。
  进了自己房间,方朝清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往常这时他都要看会儿书的,只是现在,他完全无心看书,换上中衣便躺在床上,将薄被整整齐齐地拉至胸口的位置,双手在胸前合拢,闭上眼睛。
  许是太过疲累,他很快陷入梦乡。
  梦里出现一条飘着蒙蒙烟雨的小巷,他站在屋檐下,忽见巷口走来一人影,撑着油纸伞,穿着蓝印花布的衣裙,伞下的人眉目宛然,一双眼睛俏生生地看过来,将他定在原地。
  一转眼,场景又变,却是他正在看一幅画。
  画上背景是一处园林,正中一株石榴树花开如火,石榴树下摆着一张软塌,榻上一男一女正做着那敦伦之事,男人背对着画面,只看到身材修长有力,女人却正对着他,细腻如雪的脖颈和软嫩的胸脯都纤毫毕现,身下与那男人紧紧相连,脸上两颊飞红,一双妙目望着画外的他。
  他羞地耳朵都红了,却忽见那女人的眉目变化起来。
  柳叶眉,桃花眼,樱唇瑶鼻,芙蓉玉面,正是那烟雨小巷里的伞下佳人。
  他悚然一惊,忽然那脸又一变,变成绿豆眼、凹陷的鼻、裂成四瓣的嘴。
  这张脸朝他哭着,嘴角还沾着秽物。
  方朝清猛然惊醒。
  漆黑的夜里,墙角促织声声。


第7章 往日得意
  送走方朝清后,甄珠又开始了把自己关在厢房作画的日子。
  半个月的时间要画出一套图并不是多容易的事,甄珠又是苛求完美的性子,即便是画了纯粹为卖钱的春宫图,也不愿敷衍了事,于是精心设计了一套场景和动作,整套图的色调又是明媚鲜亮的调性,最后画完时,甄珠从头欣赏一遍,然后尴尬地发现,她看着自个儿画的画,居然有些口干舌燥。
  强忍着把图留下自个儿收藏的冲动,甄珠在约定的时间里把图送到了悦心堂。
  毕竟是送春宫图这种东西,甄珠便挑了傍晚时分过去,到了悦心堂时,方朝清正要关门,见到甄珠,忙把她迎进内室。
  这半个月,甄珠专心画画没怎么锻炼,但吃的也少,因而又瘦了一些,原本还有些丰满,如今却恰到好处,全身该瘦的地方瘦,不该瘦的地方一点儿也不瘦。
  她今日穿了件缥碧色的衣裙,裙角有几朵浅浅白花,沿着白花看上去,虽衣裙裹地紧,到底是夏日了,轻薄衫子下隐约可见玲珑的腰身和胸脯,衬着那张宜喜宜嗔的芙蓉面,并非时人追捧的骨感美人,却真真是古诗文里增之一分则太肥、减之一分则太瘦的绝代佳人。
  方朝清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仔细看她。
  只接过她手中装画的匣子,打开了查看。
  那位计大当家的得罪不得,交给他的图若是出了差错,不仅他落不得好,怕是甄珠也会被牵累,自然容不得一丝马虎。
  只是他这一查看,登时又心绪翻滚起来。
  一共十幅图,有八幅分别选了春夏秋冬四时不同景物做背景,另两幅是室内,只从屋内摆设看一幅是冬一幅是夏,外景的八幅,地点亦幅幅不同,有秋千上、游船中、亭台里、花丛中……只看这设计,便知画师用了心思。景物的用色既与时令相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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