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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潘金莲怎么破~-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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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讯而来的顾客,见没了免费馄饨,都颇有微词,转而到武大那里买炊饼去了。
  再如狮子楼前那家卖杂货的,听说了武大的妙招,那掌柜的跟老婆一商量,第二天,所有货物一律提价一成,譬如原来卖十文的蜡烛,眼下就是十一文;原价三文一捆的麻绳,眼下变成十文三捆。若是赊账,便按新价格卖;若是现金付账,价格不变。但杂货铺的商品种类众多,古代人情社会,又很少明码标价,价格全靠脑子记,客人问时,全靠一张嘴说。现在还要加上额外解释的精力。还没到半天,他家打杂的小厮自己先记乱了,一瓶灯油,给这个卖了十八文,给那个卖了二十文,两个买主遇上,互相一通气,那个花了二十文的就知道自己被坑了,气得直接到县衙门口击鼓,要诉讼奸商。那杂货铺掌柜吓得白了脸,连忙飞奔过去,拉住人家衣袖连连道歉,好说歹说,又赔了那人一瓶新灯油,又打了那小厮一顿,这才罢休。
  武大家里呢,两口子每天晚上最大的娱乐活动,就是关起门来数钱。虽然还不至于数到手抽筋,但这些日子的零钱攒下来,也满满的几大串。原先放钱的那个小匣子居然装不下了。
  忽然看到武大那只短粗的手,大摇大摆地伸了过来。潘小园护食似的,把钱往怀里一搂,大惊小怪道:“干什么!”
  武大眨巴了又眨巴,额头上皱纹都挤出来了。潘小园推测他在向自己卖萌。
  “娘子……你看,咱们有钱了,那欠债……方才银铺里姚二嫂看到我串钱,还……还问我这钱要干什么用,还问欠他们的钱什么时候还……”
  潘小园点点头。武大确实有些“欠债还钱”的觉悟。可是这一次,她有别的主意。
  “大哥你听我说。当初你向五六家借过钱,每家都出了四五贯。这三贯钱还谁都不够。况且咱们得对债主们一视同仁,倘若只还给一家人,别家怎么看你?大方的或许不介意,但万一有那心胸狭窄的,以后你连人家怎么恨上你的都不知道!”
  武大吓了一跳,张了嘴,问“那、那怎么办?”
  潘小园思索片刻,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家里的面粉,还剩多少?是不是要去添了?”
  宋代的面粉不像后世那样普及。百姓平日的口粮多是粟饭麦饭,只需粗粗加工,赶上年景不好之时,收下来麦子根本不去麸皮,质量不好的还常夹杂着石头沙粒,所以平民百姓的牙口普遍磨损,或多或少的都有牙科疾病。而要将麦粒加工成面粉,就要脱壳、研磨、过筛,成型,费时费力,因此一般都是专业化生产。
  面粉之精粗,制法上有碾与磨的区别,又有干湿之分。最高档的叫做鹅绒面,听名字便知道有多么洁白细腻,潘小园还没在阳谷县里见卖过,皇宫里那个书法家皇帝,大约是顿顿吃这个的;次一等的是雪花面,是磨坊里制出,又至少过两遍筛的,比鹅绒面稍粗一些,当然没有雪花那么白,但至少杂质不多,吃起来不伤牙齿;再次等的,叫做茶合面,是所谓的“全麦”,碾坊里便可出品。成品泛着微微的茶色,只能用来做一些粗糙点心,然而在老百姓眼中,依然是上档次的“白面”。至于百姓家里自己磨的面粉,质量参差不齐,便谈不上等级之分了。
  武大做炊饼的原料,向来是买的第三等茶合面,从城外曹家磨坊里进货。今年收成好,粮食价贱,卖一百五十文一斗——大约是六公斤的重量。
  武大听潘小园问家里的面粉,理所当然的认为问的是茶合面,连忙道:“还剩一两斗,我不敢一次买太多,最近下雨下雪的,怕受潮……那个,我明日就去再添些……”
  潘小园点点头,道:“那么辛苦大哥了。”话锋一转,又道:“茶合面买一半就行。另外一半,咱来点新鲜的,换成雪花面。你算算,大约要多少钱?这三贯钱,够不够?”
  武大吃了一惊,喃喃道:“雪花面?做、做什么?”
  潘小园一副再明白不过的口气:“做炊饼啊。”
  “可、可是……”从来没见过雪花面的炊饼,谁家敢这么败着过日子?
  潘小园笑了:“从明天起,咱们做两种炊饼,都添猪油。茶合面炊饼作一担,卖两文一个;雪花面炊饼作一担,卖五文一个。你想想,这一天下来,你得多挣多少钱?”
  武大张着嘴,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雪花面毕竟不便宜,要三百文一斗,一石就是将近四贯钱,只有大户人家才买来天天吃。但做成的炊饼,若是卖五文钱一个,那……那……
  算不过来了。直觉告诉他,似乎不会亏本。
  潘小园却早就算过了。越是高档的货物,利润空间越大。要想快速挣钱,非得多搞些花样不可。单靠卖两文钱一个的炊饼,武大的炊饼生意永远无法有所突破。必须推出单价更高的新产品。不期望一步登天,那就从高档的原料开始。
  整个阳谷县里,居然找不出一个雪花面做的炊饼,真是商机无限。


第21章 雪花面
  潘小园本来就是个脑子活络的。好歹写了这么多年小说,动手能力不敢夸耀,主意却是信手拈来,眼下再加上个只会动手不会动脑的武大,堪称绝配。
  武大哪敢有半点异议。次日午后,六斗雪花面就用毛驴拉到了家。武大回到家,忙不迭地跑到厨房,细细研究起这雪花面来。
  依稀记得小时候父母在时,逢年过节,曾经吃到过雪花面做的笋泼肉汤饼,自己和弟弟一人只得一小碗,顾不得烫,哧溜哧溜的几下吞下肚去,然后才想起来对着嘻嘻嘻的笑,伸出舌头去舔碗。
  后来父母不在了。而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几乎停止了长个子,只是继续往横里发展。他兄弟呢,却是越来越出落得高大壮健。邻里街坊周济的那点饭食根本不够,大部分都给弟弟吃了。然而没过一个时辰,武大就又看到兄弟蜷在墙角里,一动不动的像块大石头,细看,眼角似乎还有些未干的泪。他连忙过去问怎么了,武二倔强不说,但就算文盲如武大,也能看出来,那张小俊脸上满脸都写着一个“饿”字。
  武大到两条街外的炊饼坊做学徒,却不让弟弟去。他觉得自己一辈子也就这样了,矮、丑、懦弱又无能。自己兄弟却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一定是老天爷安排的、发达做官的命,一定要养得他好,以后提携自己,代替自己出人头地。于是他攒下一点点钱,都交给弟弟,让他去读书——穷苦人家里哪有开蒙进学的机会,其实是跟着清河县东门外那个算命瞎秀才,差强人意地划拉几个字而已。
  武大的生活数年如一日,走街串巷卖炊饼,受尽了欺负、勒索和嘲笑。弟弟是个火爆性子,见他受了欺负,捋起袖子就要去打回来。可结局呢,往往是鼻青脸肿,要么就是两败俱伤,拖了一地鼻血。谁叫他块头摆在那里,肚子却时常是空的呢?
  可是不知哪一天——武大记性不好,早忘了——收摊回家之后,就被兄弟神秘兮兮地拉到房间角落。他珍而重之地捧出个小纸盒子,打开来,“大哥,这个给你。”
  武大还没看清里面是什么,鼻子就已经告诉他了。好醇好香的面食,白花花的挤在盒子里面,那分明是六七个雪花细面糖饼,上面撒着果脯芝麻,还微微的热呢。旁边的油纸包里,居然还包着几大块多年未见的肉。武大不争气,口水一下子就涌到嘴角了,差点流出来。
  武二微笑,带着唇上的细绒毛轻轻的颤,语气中有点得意,“快吃,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
  武大回过神来,第一反应竟是惊慌。买这些点心的钱,足够他不吃不喝卖上三五天炊饼了。
  “兄弟,你别吓我,你哪里来的钱买这些?咱们、咱们可要做本分人,犯法的事儿咱不能做……”
  武二笑道:“大哥你放心,这钱来路干净,武二没做亏心事。”
  可是武大仍然畏缩摇头,反反复复的说:“咱没这个命,人家的钱,咱不能……”
  武二解释了又解释,最后只好说那钱是地上捡的。武大这才放心了,高高兴兴和弟弟吃了顿美的。
  那天他弟弟似乎格外兴奋,吃完了东西,又从怀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几个苍劲有力的字。
  “大哥,人家说男子汉得有个像样的名字,咱们老是武大武二的叫,人家未必看得起咱们。今儿我求了个有学问的师傅,给我起了个大名,叫武松,松树的松。”
  武大乐得嘿嘿笑,哪个学问人这么好心?这名字叫起来顺口,写出来的形状也挺好看。至于意思肯定是好的。谁家起名字,没个福寿欢喜的寓意呢?
  武松又说:“我拜托人家,给你也取了一个……”
  武大受宠若惊,眼看着弟弟手指的那个字,横竖颠倒不认得,听弟弟解释,似乎是念植,要么是直,要么是智——事实上,他笑呵呵的跟着念了几遍,睡了一觉,就全忘了。
  武松不厌其烦地教他念。过了一阵子,武大也不好意思再向弟弟问了。再过一年半载,那写着字的纸让他不小心用来包了炊饼,卖出去了。
  说也奇怪,自从那天以后,武大出去卖炊饼时,受的欺负就少了一半还多。他弟弟变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打架王,清河县的地痞无赖混混头,以后就很少再惹到他哥俩头上。武大不明白,是不是人有了名字,就会突然变强起来?自己活得这么憋屈,是不是因为一直记不住自己的名字?
  只是这样的日子也没过多久。有一天武松突然匆匆跑回家,跟哥哥说,他要出去闯荡学本事,回来带他一起发家致富。武大对弟弟向来百依百顺,但哪舍得他走。可挽留的话还没说出来,武松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第二天有人告诉他,武松是和人争斗,闹出人命,这才跑路了,不信大郎你看,县衙门口贴着他的通缉令哩!
  武大不信:“我兄弟是本分人,才不会犯法!”
  至于那通缉令,“都是字,也没有画我兄弟的像,谁知道你是不是唬我!”
  ……
  武大陷在回忆当中出不来。直到身边有人捅了捅他,才吓了一跳,啊的一声跳起来。
  鼻子里全是面粉香,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三十岁了,娶了老婆,兄弟也已经衣锦还乡,风风光光做了都头。总算熬出头了,生活多有滋味哪!要是娘子能再给他生个儿子,最好是像兄弟那样高大漂亮又聪明,也算是弥补了自己一生的这么多遗憾。
  当然这事他现在不太敢提。
  一白粉袋雪花面摆在眼前,真实不虚,那是以前做梦也不敢想的。真是白啊,简直比得上娘子那副脸蛋。捏起来也细细的,手一松,手心里居然还薄薄的沾着一层面,拍一拍手,一片烟雾。
  以前哪舍得买这种面!不知道做成炊饼,香喷喷的,嚼起来得有多带劲!自己这个娘子,可真是七窍玲珑心,怎么就想出这么多妙法子?
  武大握着一把面粉,闭上眼,似乎就来到了县衙前面,乌泱泱的大长队伍,人人抢着来买他的雪花面白炊饼,脸上的渴望神情,活脱脱就是自己小时候渴望笋泼肉汤饼的模样。五文钱一个,又是五文钱,又是五文钱……瞬间在面前就堆起了一座钱山,把他整个人从头埋到脚,乐得他笑出声来。
  只是面粉细了,酵子和盐卤的配比似乎要相应的调整。武大虽然脑子不灵,却是经验丰富,当下发了一小团面,试验起来。果然是好面,上锅蒸的时刻也短,不出一顿饭工夫,厨房内外就飘起了浓郁的面香。
  那香味居然引来了隔壁的王婆。一进后门,就使劲吸了吸鼻子,大声道:“大郎,六姐儿,我说怎么连日少见,你们关起门来偷偷摸摸的,在弄什么好吃的呢!香的我铺子里的茶客都直皱鼻子,肚子里面擂鼓,都走人回家吃饭去了!哈哈!”
  人家不请自来,潘小园也只好赶紧把王婆迎进来。她手里还拿着个茶盏在擦呢,一双斜邋遢三角眼左顾右盼,一下子瞄到了角落里的布口袋。扎紧的袋口里,隐隐约约沾着她过年才能看见的、白生生的雪花面粉。
  王婆一下子抽了口气,脸上的褶子颤了两颤,那眼神胶在布口袋上不走了。潘小园如何不理解她的意思,少不得干娘长干娘短,请她坐,笑道:“是大郎在做炊饼,待会做得了,给干娘带两个回去。”
  王婆眉花眼笑地推辞:“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
  可手里还抹着那个茶盏,似乎永远也擦不干净,自律自觉地宾至如归,一屁股坐下。
  坐了不一刻,武大就端着一笼炊饼来了。王婆看得眼都直了。从来没见过这么白、这么软的炊饼!东京城里皇后娘娘每天吃的,也未必比这些要强许多吧?
  潘小园拣了两个大的,帕子包好了,递过去,笑道:“干娘拿回去,随便吃吃。”
  王婆等的就是这句话,少不得做出一副惊喜的神情:“哎呀呀,你们用这种白面做炊饼,是个什么道理!这要是卖到外面,得多少钱一个?”
  潘小园心眼儿一活络,笑道:“干娘倒是说说,得卖多少钱?”
  王婆哈哈大笑:“十文,十文!少一文也不卖!”看看手里的炊饼,心满意足,想要告辞走,又觉得未免显得自己此行目的太明显,于是手上还是抹着茶盏,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武大说话。
  说着说着,忽然看到门外有个小脸儿一闪,正往里面张呢。
  看来闻到香味的不止王婆一个。既然炊饼分了王婆。那其他邻居最好也不能厚此薄彼。潘小园便赶紧招手:“贞姐儿,小姑娘,过来,尝尝我们的炊饼!”
  王婆也跟着招呼。被送炊饼的不止她一个,心里就坦然多了,立在潘小园身后跟着招手,俨然半个主人。
  刘公家的贞姐怯生生的,犹豫了好久,终于是抵不过香味的诱惑,慢慢跨进来。潘小园一把拉住,往她手里塞了两个炊饼。女孩儿眼睛一亮,捧着就大口大口吃起来,转眼间,一个跟她脸那么大的炊饼就吃得干干净净。手背抹抹嘴,又把手背上的面屑吃干抹净。
  潘小园呆住了,半天才想起来什么,赶紧拉住她手,说:“上辈子跟炊饼结仇了是怎地,歇歇再吃,别坏了肚子!进来坐!你还没吃饭?”
  这孩子的吃相,活像电视里看到的难民。刘公家不穷啊,怎么把她饿成这样?
  贞姐红了脸,低下头,小声说:“帮娘做饭,砸碎了一个碗……爹爹发脾气,说我不中用,赔钱货……不让我吃饭……”
  潘小园大怒道:“你娘怀几个月了,还让她做饭!你外公呢?怎么就让你爹爹怎么作践你娘俩?”
  贞姐眼圈一红:“外公在床上生病,管不得。”
  这时候隔壁声唤,大声叫贞姐回家。女孩儿脸色一白,还没等潘小园出言挽留,转身就跑,出门时还不忘回头,小声说:“谢谢六姨!”
  门关上,听得隔壁门砰的一声响。然后就是刘家女婿大声叱骂,似乎还把贞姐手里剩下的炊饼一把夺走了。贞姐哇哇的哭。
  潘小园回了房,意兴阑珊,往椅子上一屁股坐下。武大想安慰她,笑道:“不就是个丫头片子吗?他家一向这样,嘿嘿,娘子别为人家的事儿生气。”
  武大的脸也突然重新变得讨厌起来。潘小园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嘟嘟囔囔地说:“丫头片子怎么了,就活该挨打挨饿?”
  王婆忽然压低声音,往门外瞥了一眼,背对着武大,凑在潘小园耳边,道:“谁让他家娘子生不出个小子呢。前年倒是生过个丫头,女婿和丈人一合计,不愿养,送人了事。去年又怀了,可恨她不小心,夜里倒净桶的时候一个踩空,第二天,流下来一个男胎。那丈人刘公本来就只她一个女儿,指望着招个女婿延续香火,见一次次的没有男孩儿影子,这才怄气,至今身子不好,家事便不怎么管了。”
  一聊起陈年八卦,王婆那双眼睛里熠熠发光:“上个月请了庙里的姑子求签问卜,说刘娘子肚子里这个,铁定是小厮,说不定还是双胎。一家人欢喜得什么似的,就那个小妮子不识相,哭了半夜,我这边都听见了。你说说,给她添两个弟弟,有什么可哭闹的?这不是故意给她爹娘唱霉戏么?就这样,这丫头能招她爹喜欢?前些日子王大户家里要买两个弹唱丫头,放出话来,他家女婿还问了两句价钱呢,让刘娘子大着肚子赶过来,哭着闹着赶回家去,才罢休!”
  王婆显然对这种事司空见惯,唏嘘了两句,总结陈词:“谁让她娘生不出个小厮呢!”
  潘小园默默无言,想评论两句,又觉得无从下口。忽然又想到,过去的潘金莲,恐怕就是一个被人嫌弃的贞姐吧。排行老六,家里养不起这张吃饭的嘴,这才被卖到大户人家里做丫环。也难怪,水浒原著中她的故事里,从来没见提起过她的父母家庭。
  这么想着,对那个瘦削胆怯的小女孩,又多了种说不出的感觉。


第22章 失踪
  第二天一早,外面的梆子刚敲五更,潘小园就听到卧房门外窸窸窣窣的动静,武大起来打洗脸水了——要卖五文一个的雪花炊饼,要发财了,睡不着哇!
  虽然王婆给他们估了个十文的价,但潘小园心里也清楚,这其中带着七八分客气。便不顾武大可怜巴巴的目光,坚持定价五文,让他先出去卖一天看看。
  至少,从昨天贞姐和王婆的眼神儿来看,销路不会差。
  于是放心让武大出门。撩起帘子的瞬间,冷风呼的一下灌进屋来。寒冬腊月,天刚蒙蒙亮,好像糊了一层灰。街上土都冻得硬了,只有武大一个赶早的生意人,浑身厚裹着棉衣,顶着北风,一小步一小步地走。
  潘小园看他的棉衣已经旧得出絮,忽然想,这些日子攒下的银钱,足够给他做一身新棉衣吧?眼下年关将至,性急的人家,已经开始张罗着购置桃符灯笼剪纸之类,门口堆上了大大小小的年货——确实是个做新衣的好时节。心里盘算着,哪天到县衙门口的布店裁缝店去一趟。
  在房间里做了一会儿健身操,又练习着盘了几个髻子,时间很快过去。她本来还想学习一下绣花缝纫的手艺,床头找出以前潘金莲留下的、未完工的绣样,拿起针线照猫画虎,直盯得眼睛都花了,手指头也被扎了好几次,才不甘心地丢下针线,承认自己确实不是这块料。
  晃荡到下午,听得隔壁茶坊里客人来来去去,又想起来昨天碰见王婆,闲聊间她还上手扒自己袖子,问那“烫伤”好得怎么样了——不知道,这还是不是西门庆的意思?虽然那日一见之后,大官人便没有再刻意露面,但女人的直觉,总觉得这人不会轻易死心。
  正想着,忽然听到楼下大门微微声响。赶紧下去看,只见门槛边上给放了一个小白瓷瓶,另外还有一张厚白宣纸,正随着小风婀娜招展,上面写了几行字:“良药易尽,以此为续,早晚使用,勿让我担忧。若需补继,可至德信堂再取。是鄙家产业,报小人名号便可。”
  字体是时下流行的瘦金体,倒挺好看。照顾着她潘金莲的文化水平,写得也浅显易懂。结尾暧昧地缺了署名。
  潘小园毕竟是正常直女,面对如此暖男的举动,居然可耻的脸红心跳了好一阵子。这是……被撩了?
  不管用意如何,他心可真细!
  潘小园再次给自己打预防针:肯定是身边的下人小厮们提醒着的。他自己肯定不会亲自来送药,估计还是玳安跑腿。
  那药瓶子没法处理,照例藏进嫁妆箱子,用布层层包好。
  回到屋子里,出了一会子神。该怎么把这位看似无害的大官人彻底打发走呢?
  一时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不过有一点她可以确定。《水浒》剧情里,西门庆踢伤武大、合谋给他下毒,都是趁武松出差的时候干的。他毕竟还是忌惮武松。
  只要武松在,他大约不会对自己做什么太过分的举动。
  现在最要紧的,是自己独善其身,不要让武大他们产生疑心。至于那个什么德信堂,以后绕着点走。
  想通这点,心里便畅快许多,转而又憧憬起亮闪闪的钱来。武大今天新品上市,多半能带回六七百文,得好好奖励一下。
  于是早早就下到厨房,打算认认真真给他做顿饭。自从她潘小园顶替了潘金莲的身子,穿来这个世界,武大家的伙食水平直线下降,武大一句话也没抱怨过。
  看看厨下,除了两袋面粉,一大块猪油,便是武大前日带回来的白菜和鸡蛋。这人单调无趣到了一定境界,从来不会买些新鲜东西。
  但就是白菜鸡蛋,潘小园也决定给做成一顿美餐。略略计划了一下,把白菜洗了,案板上剁碎,挤出水,丢进木盆里;鸡蛋也打散,加上点盐和葱花,一并和碎白菜拌匀。里面再加上点面粉,用手抓匀了,虎口一挤,挤出一个个寸许宽的丸子。
  然后热锅,直接切一大块猪油放进去。宋代百姓家饮食,由于油脂价贵,便以蒸煮为主,炒菜不是主流,至于煎、炸,更是罕见之至。潘小园吃了几日菜羹配炊饼,肚子里无比渴望油水,天天晚上做梦都是麻辣香锅,眼下家里现成的一大块猪油,不用白不用,管他胆固醇呢。
  白色的猪油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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