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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争天-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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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翰金杵越舞越急,离得近的但觉劲风割面,不由后退。场中少林众武僧固然习武不缀,其他门派的豪杰又有哪一个不是见识多广之人?不少人心想:“且不论独臂道人的身法,在观翰杵风之下,能够站住,只这份功夫,已是不同凡响。”

  观翰一连抢了四十余招,仍未沾着独臂道人半分,不由焦急起来,嗬嗬呼啸,金杵舞成一团。蓦地大喝一声:“着!”金杵直砸下来。却听砰的一响,金杵落在青石板上,地上多了一个锅口大少的窟窿,余势不衰,咯嚓嚓声响连成一片,方圆丈许的铺地青石竟然被震得片片开裂。众人见此雷霆之威,无不骇然变色。却见独臂道人早已飘出丈余,微微一笑,摇头道:“阁下口出大言,却不过如此而已。”拐杖一举,点观翰胸口。观者见他终于出招,心口不由得一齐提起。

  观翰见这一杖又快又险,挥杵格去。却听嗤的一声轻响,独臂道人的拐杖裂成两片,中间寒光一闪,竟然成了一柄窄窄的长剑,从黄金大杵上一划而过,剑锋抵在观翰胸口上。当啷当啷两响,观翰金杵落地,成了两段,却是方才已被独臂道人一剑划断。观翰呆若木鸡,众人也没想到独臂道人一招便能克敌制胜,场中静得只听见树叶落地的轻响。

  蓦地观翰大笑道:“好剑法!好剑法!死在你的剑法之下,一点也不冤枉,哈哈,哈哈!”独臂道人微微低下头去,似在深思,又似是觉得百无聊赖,不知过了多久,淡淡道:“你练成这样的武功,杀了你岂不是太过可惜?”慢慢撤回剑来,拣起地上的两片木条,重新将剑包成一根拐杖,来到托巴面前。托巴强笑了一笑,躬身施礼,张口道:“小僧……”却见独臂道人伸出枯如朽木的左手,对商不服道:“不服孩儿,跟我去罢。”拉住商不服手腕,向外走去。众人无声的让出一条路来,独臂道人走出人群,略顿了顿,似要回头,但终于没回,只说道:“本相方丈,那迦楞经是人家的,就还给人家罢了。”拐杖橐橐声中,走下石阶。

  韩蛋蛋醒过神来,叫道:“道长,道长!等我一等!”独臂道人站住回过头来。韩蛋蛋奔过去,从贴身衣袋中拿出一枚蜡丸,递了过去。独臂道人面有疑色,问道:“什么?”韩蛋蛋道:“攀大成让我交给你的,道长认得他么?”独臂道人脸色一变,一把从韩蛋蛋手中拿过蜡丸,捏了开来,里面却是一团薄薄的黄纸。独臂道人展开黄纸,飞快地看了两眼,脸上显出一股大悲哀来,喃喃道:“误我,误我!”

  韩蛋蛋看他神色,不敢多言,望着一边的商不服,道:“道长,他中了托巴的毒。”独臂道人将那团纸折好装了,转回场中,向托巴望着。托巴嘿嘿干笑,自怀中拿出一个小瓶,商不服过去拿了交给独臂道人。独臂道人道:“怎么用?”托巴陪笑道:“早晚各服两粒,三日便无事。”独臂道人点点头,将那瓶药放在韩蛋蛋手里,道:“救你弟弟去吧。”拉着商不服又走。韩蛋蛋道:“小骗子也中了毒啊!”独臂道人木然道:“在他死之前,我一定能赶到卞兄弟坟上。好孩子,你想不想回江阴瞧一瞧啊?”他这句话其实也没有多么温和,但自他嘴里说出来,让人觉得是少有的温柔,韩蛋蛋不由心中一热,说道:“其实去哪里无所谓,不过我倒很想跟道长一起走走。”独臂道人皱纹之中绽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韩蛋蛋道:“请道长稍候,我带上我师弟。”到少林四长老面前施了一礼。空悟呵呵笑道:“老衲等已将这位小施主所中的邪术化去,只是他一时昏迷,过几个时辰才会醒来。”本相着弟子取来一套僧衣,给尹宝儿穿了。想与独臂道人攀谈,独臂道人却淡淡然。韩蛋蛋背了尹宝儿,随独臂道人下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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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自然之心
更新时间:2009…5…8 2:18:46 字数:17620


  词曰:独在驿口,望碧水长天,笼罩忧愁。燕影飞过,恍惚当初时候,不由回头。却是清风与落叶,一望瑟瑟凉秋。人间多少伤心事,最不堪为,离别挥手。更何况从此天南地北,两鬓愈斑肠愈柔。但教鸿雁寄问语,无一字,自风流。
  韩蛋蛋随独臂道人下了少室山,自到山门下寻了来时骑的马匹,正要上路,却听得人声响处,少林寺一众高僧子弟及中原武林豪杰前来相送。独臂道人不愿与人多言,自在前面等候。韩蛋蛋眼见这么多人物来送自己,激动之下,落下热泪,少不了说出几句诸如“奶奶的来日相见天大地大”等豪言壮语,挥手上路。自此“韩玉楷”三个字传遍江湖。

  且说韩蛋蛋让商不服与尹宝儿骑着马,自己与独臂道人步行。到晚上歇宿时,尹宝儿已清醒过来,与师姐再度相逢,显出别一样依恋情态,非要与韩蛋蛋同居一室。独臂道人自与商不服开了一间房。当夜四人叫店伴将饭送到房里来,饭后,韩蛋蛋拿出解药,给尹宝儿与商不服分了。商不服记着独臂道人的话,叹道:“我知道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师伯想拿我的头给我爹爹祭坟。我还要解药做什么?”独臂道人眼中泪花闪动,冷冷道:“谁知道你说的是假话还是真话?”商不服自嘲似的一笑,两眼定定望着他:“我不求你饶我的命。托巴给我们服下毒药时说过药性不过七天就会发作。已经过去三天了,我只盼望四天之内能赶到江阴。”

  尹宝儿道:“道长大爷,不服哥哥以前做过坏事儿,可他改好了,你为什么还要让他死?”独臂道人不说话。尹宝儿道:“我以前做过更多的坏事儿,我爹爹为了我杀了不知有多少人,让我喝血。我岂不是更该死?”独臂道人道:“那是你爹爹做坏事,你没有做。”尹宝儿道:“可要不是因为我,我爹爹就不用做坏事了。顺藤摸瓜,祸根还不是我?”独臂道人哼了一声:“你起码还知道自己做了坏事,他什么时候知道过!”尹宝儿道:“不服哥哥他很后悔,在呱啦岛上时,他什么都跟我说了。不服哥哥,你告诉道长大爷啊!”商不服喉头动了一动,忽然间泪水流出,嗓子哑了,说道:“宝儿好兄弟,我不是好人,你不要再为我说话了。我要睡觉了!”尹宝儿眼里饱含泪水,与韩蛋蛋回到自己房间。韩蛋蛋取来热水,让尹宝儿洗了脚,自己也洗了,上床倒头睡觉。

  隔了半晌,见尹宝儿还不睡,问道:“怎么啦?”尹宝儿期期艾艾道:“师姐,我想跟你睡一张床上。”韩蛋蛋心口一跳,笑骂道:“你跟了商不服才几天,怎么就学坏了?”尹宝儿奇道:“我怎么学坏了?”韩蛋蛋见他一脸天真,不禁暗笑自己多心,侧过身来,右手支腮,柔声道:“宝儿,你是男的,我是女的,睡在一间屋子里就很不应该了,哪能睡在一张床上?”尹宝儿道:“爹爹是男的,妈妈是女的,怎么就睡在一张床上?”

  韩蛋蛋差点被噎住,笑道:“你爹爹和你妈妈是夫妻,哪,就是两口子,两口子当然可以睡一张床啦。”

  尹宝儿道:“为什么两口子就可以睡一张床上?”韩蛋蛋从来没想过这样的问题,一时倒觉得难以回答,想了一想道:“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没有为什么不为什么。”尹宝儿摇头道:“师姐,你这回说得可有些不对了。什么事都得有个缘由,哪有什么天经地义?”

  韩蛋蛋迟疑道:“也许罢,可到底是什么缘由,我也说不上来。”尹宝儿睁着一双大眼,忽然道:“师姐,宝儿想跟你当两口子,睡一张床上。”韩蛋蛋险些笑死过去,叱道:“你要作死!”宝儿移过身子来,拉住韩蛋蛋手掌,诚色道:“要不你就给我当妈妈好啦,搂着宝儿。”韩蛋蛋在他大头上弹了一指,笑道:“要是别人跟我说这话,他就死了!”尹宝儿道:“那宝儿说了呢?”韩蛋蛋道:“嗯,我就当你没说。”尹宝儿摇着她手掌央求道:“师姐,宝儿明明说了,宝儿明明说了!”不知怎的,韩蛋蛋忽然想到了宫本藏茂,暗道:“那小子不知还在不在那客栈里等我?”一时忘了说话。尹宝儿低下头来,伏在韩蛋蛋手掌上,轻声道:“妈妈!”

  韩蛋蛋惊醒回神,拉下脸来道:“宝儿!好好睡觉!”尹宝儿看她脸色,不禁怕了,到了另一张床上,钻进被窝,韩蛋蛋望着他露在被外的大脑袋,眼睛忽闪忽闪的,看来分外可怜,不禁心柔了,笑道:“宝儿,你帮师姐办一件事儿,师姐让你过来睡。”

  尹宝儿唿啦一下坐起身子,喜道:“什么事?”韩蛋蛋食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指指隔壁,低声道:“你去瞧瞧商不服那坏小子在干什么?”

  尹宝儿欢天喜地又蹑手蹑脚地出门。过了没多一会儿转了回来,嘴巴一张,便要说话,见韩蛋蛋食指又竖在唇边,点了点头,轻轻将门关了,来到韩蛋蛋面前,低声道:“不服哥哥打了洗脚水,给道长大爷洗脚,道长大爷开始不让他洗,可不服哥哥哭了,道长大爷就叹了一口气,把脚伸到木盆里了。”韩蛋蛋慢慢转着眼睛,道:“就看到这些?”尹宝儿道:“就这些。”韩蛋蛋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尹宝儿见她好象不大满意,站起来大声道:“我再去看!”一语出口,自己先被吓了一跳,也不知该不该再出去了。韩蛋蛋吃吃而笑:“你要做贼,没偷东西先让人家抓了。”尹宝儿挠头道:“你让不让我睡你床上了?”韩蛋蛋起身移到另一张床上,笑道:“当然让,你睡我的床,我睡你的。”尹宝儿耷拉下脑袋来,韩蛋蛋笑道:“我把被窝捂热了,你还不高兴哪?”

  第二日,四人继续上路。到了一处叫坝子的市镇,见有卖大车的,韩蛋蛋讲了半天价钱,最后以十七两银子买了辆大车,当即又向那卖车的索要了一套驾鞍,将褚红马驾了,让其他三人坐在车厢里,自己赶车,走在路上,甚觉惬意。其时江湖之中亦有女子行走,骑马者有之,但赶车者却绝少,因此路上遇到行人,不免对韩蛋蛋多看两眼,韩蛋蛋兴之所至,不免“老婆婆脚、老爷爷脚”的唱上一段。尹宝儿自然大声叫好,商不服也略有附合。独臂道人一向不苟言笑,却也时不时莞尔一笑。中午打尖时韩蛋蛋叫了一小坛酒,商不服、尹宝儿各喝了一碗,独臂道人喝了三杯,却剩下了大半坛,因此到了傍晚时,独臂道人便边听韩蛋蛋唱歌边喝酒,他酒量本来就不是很大,这次有韩蛋蛋妙曲相佐,不知不觉喝得有些微醉,自觉许多年来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便道:“玉楷小友,我也有支小曲儿,想唱出来你听听,可又怕你笑话。”

  韩蛋蛋回头道:“哈哈,我的道爷,想唱就唱他奶奶的,谁笑话你谁不是东西。”独臂道人顿觉豪气干云,击股道:“对啊,不错,想唱就唱他奶奶的!我唱他奶奶的啦。”清清嗓子,唱了起来。

  “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吃他娘,喝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这首歌谣,节拍简单,词意浅陋,但由独臂道人唱出,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快乐。商不服、韩蛋蛋、尹宝儿听得大惊失色。

  其时离李闯王败出北京已有近十五年。十六七年前,李闯王率领义军所到之处,“均田免粮,割富济贫,平买平卖”,老百姓极为欢迎,往往倾城出动,欢迎义军,这首“杀牛羊,迎闯王”的歌谣得以传唱全国。这首歌谣最盛之时,商不服不过两岁,韩蛋蛋不到一岁,尹宝儿还在娘胎里,后来他们都在长辈讲当年故事时听过这首歌,不过那时闯王早败出北京,不知生死,老百姓经过多场兵乱,早年对闯王的崇拜之情已不复存在,加之无论是明朝还是清朝,对于造反的李自成都深恶痛绝,一律以“李逆闯贼”相称,苍桑漫漶,世风悄移,哪里还有人再唱这样的歌谣?

  若不是因为这条道上此时无人行走,加上韩蛋蛋“奶奶长妈妈短”的大力怂恿,独臂道人也许已忘记了这首歌谣。但一旦唱出来,恍惚间似是穿越时空,脸上显出一种大欣喜,仿佛只要再往前走上一程,他就能看到欢迎闯军的百姓,箪食壶浆,夹道相迎,高唱“吃他娘,喝他娘”。那时李自成便用他那懒枣木马鞭杆顶一顶头上戴的粗毡斗笠,哈哈一笑,对自己说道:“刘将军,你听哪,大家都在唱你编的歌儿!”而自己则说道:“禀闯王,属下这曲歌谣太粗鄙了些,不足宣扬闯王英姿雄风。属下想何时将这歌儿改一改才好。”李闯王哈哈大笑,摇头道:“不对,咱们本来就是老百姓,咱们本来就是粗鄙之人,不吃他娘喝他娘的唱,老百姓哪里会欢迎咱们?你这歌儿编得再好不过。”这时队伍往往便要开到城前,闯王在马上抱拳相谢,众百姓歌声更响。

  独臂道人沉浸半回忆半憧憬里,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几二十岁,不知不觉,热泪掉了下来,落进路旁的泥土之中。

  韩蛋蛋望了他一眼,不知怎的,但觉他的心事一定象大海一样深沉,不禁也沉浸在并不确知的他的心事之中,眼眶一样湿润了,轻声道:“道爷,道爷!”

  独臂道人醒回神来,蓦然间脸上的大欣喜如遭冷风吹硬,化作碎片,又四散飞去,只剩下了僵硬、恐惧、疑惑,那刚刚抹去的十几年苍桑却陡然涌回来,使得他的皱纹都颤抖了,他奋力摇摇头,咧一咧嘴,想笑一笑,但那笑容却无论如何不肯在此时出现在他脸上,一种大失望从心里涌上来,他忽的狼一样嚎了一声,哀叫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纵韩蛋蛋善解人意,商不服智计无双,尹宝儿惯会陪泪,也都不会明白独臂道人此时的大悲哀,唯有路旁小树上歇爪的小鸟们被他的苍声所惊,扑噜噜飞了起来,落到了另外一些半秃了的树桠上,松散着脖子上的羽毛,机警地望着这辆马车和马车上的四个人。地上起了一股小小的旋风,卷着数片枯叶,沙啦啦消失在两棵树墩之间。

  却在此时,只听一个若有若无似人似鬼的声音道:“唉,刘将军,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没有想通?”

  四人皆吃了一惊。韩蛋蛋听那声音来自车顶,呼的一记气刀劈去,车篷裂开一道,却哪里有人?只听那人又道:“哎呀呀,好功夫,可惜了一幅好好的车篷。”韩蛋蛋道:“你是谁?”那人嘿嘿笑道:“我是谁?我自然是我了。你难道不是你么?”

  独臂道人忽然叹道:“唉,高兄弟,你怎么还活在世上?”那人笑道:“江湖之中,谁不知我绰号叫做‘一口气’?我只有一口气,可总没断了这口气,因此便还活着了。”韩蛋蛋心中一动,想起当年听扬州十八罗汉说起当世六大高手,就有一句“独臂老道一口气”,莫非就是此人?独臂道人道:“是啊,我们都没有死。你进来罢。”拉开后帘门。

  不知怎么,车门前就多了一个人。此人面白微须,稍稍显胖,又象是虚肿,身形不低,行动却悄无声息,只一滑,已坐在商不服与尹宝儿中间。商不服与尹宝儿均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向外挪挪身子。前帘门本来就是开的,韩蛋蛋回头笑道:“你就是‘我是我’的你?”那人点头道:“我叫高一功,前几年脑袋值八千两银子,可这两年每况愈下,不再有谁悬赏我的人头了,因此也不怕告诉你我就叫高一功。幸会啊幸会。”向韩蛋蛋等三名小的抱拳。韩蛋蛋还了一礼,看看独臂道人脸色,猜不透此人是敌是友,笑道:“这辆马车是我的,不过,你不用客气,道爷让你坐你就坐着罢。”高一功叹道:“刘将军,原来我就一直欠你的人情,这么多年没见,一见却又欠了你的人情。”

  独臂道人面无表情,淡淡道:“你跟了我多久了?”

  高一功道:“没多久,在少林寺时我就跟着刘将军。”韩蛋蛋心下大惊:“这人跟了我们这么久,我们却没一个人发现。这一份轻功,真是吓人。”暗中戒备。独臂道人道:“玉楷小友,不用担心,这是我的老朋友。”韩蛋蛋笑道:“是你的老朋友我才担心,前面好象有一家酒店,谁知道你朋友饭量大不大?”

  高一功哈哈大笑,他好象底气不足,虽是大笑,“哈哈”后面却拖着“嘿嘿”,似是饿痨病没好利索,让人听了不大舒服。他笑了好一会,才道:“别担心,到了前面酒店,自有人请客,不用你掏银子。”

  独臂道人沉声道:“前面都有谁?”高一功道:“禀刘将军,李过、牛献策两位在等将军。”独臂道人变色道:“牛献策贼虫投降了鞑子,还有什么脸见我?”高一功陪笑道:“我的刘大哥,若是人人都有你这样的武功,谁还用诈降?牛军师身在曹营心在汉,才能保得住性命。”独臂道人冷笑道:“谁知道是不是在鞑狗那里受窝囊气受多了,才想到哈巴狗儿不好当,还是当野狗来的自在!”高一功陪笑道:“嘿嘿,总是自己兄弟。”独臂道人哼了一声。高一功道:“兄弟们想在临死之前,再干点大事,却觉得若是没有刘将军,总难成气候。刘将军行事神龙见首不见尾,这回好不容易让兄弟找见了,好歹见他们一面罢。”独臂道人沉着脸,好半天道:“高兄弟,你记得樊大成么?”高一功道:“樊大成?好象李岩手下的一名探哨,这么些年了,记不大清楚了。”独臂道人道:“你记得很清楚,正是他。他死了。不过,临死之前,他还是将李岩当年写给我的一封秘信托人带给了我。李过、宋献策在等我,我也正想找他们。咱们走罢。”跃下车去。高一功大喜,笑道:“刘将军,请三个小朋友一起去,咱们慢慢走,也不急在一时。”独臂道人叹道:“一口气啊一口气,你活到现在,居然还不明白,我们这一辈子就算完了,他们年纪轻轻,前程远大,跟我们混在一起有什么好处?”

  韩蛋蛋勒住马车。商不服慢慢下车,在独臂道人面前跪下了。独臂道人斜眼看着他,淡淡道:“你想求我饶了你?”商不服叹道:“师伯,到了此时,我求你还有什么用?实话给你讲了罢,我七岁多时,无意间知道了自己身世,当时以为我父亲已被你们害死了,便打定主意要杀了卞……爹爹与师伯,给我父亲报仇。后来我真的杀了爹爹,我……我那时想,只要再杀了你,我就是死了,也……也值得了。”他眼眶一红,掉下泪来,赶紧抹去了,接着道:“后来我发现父亲没死,又知道了他是什么样的人,就已经后悔了。可后悔也没有用。你有事,不一定能去江阴了罢?不如这样,你现下就杀了我,把我的人头交给韩家妹妹与宝儿兄弟,”转过头来对韩蛋蛋、尹宝儿也拜了一拜,“我知道从来没对两位有什么好处过,但请两位看在我商不服活在世上再没有一个朋友的份上,将我的人头拿到江阴,祭在我爹爹坟上。他将我当作亲生儿子,我却从没把他当爹爹看待过,死后变成鬼,再求他宽恕……”说到伤心之处,早已泣不成声。

  天色将晚,一缕早到的寒风将树梢吹得呜呜作响。尹宝儿鼻子抽翕着,忍不住哭出声来,点了点头,拍拍胸脯道:“不服哥哥,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办好。”韩蛋蛋冷冷看着商不服,心里却也踌躇了:“看小骗子这模样,不会还是骗人罢?”独臂道人默默无语,脸上神色如同渐紧的寒风。那褚红马刚才跑出了汗,这会儿停下,毛鬃中飘出淡淡几缕白雾,极不耐烦,嘶津津长鸣。

  商不服站起身来,眼睛直直盯着韩蛋蛋,慢慢走过来。韩蛋蛋见他眼色中别有一样狂热,不知怎的,竟觉得害怕起来,促声道:“你要干什么?”商不服苦笑道:“韩妹妹,你不要怕,我不会害你的。”韩蛋蛋定定心神,笑道:“你害我我也不怕,每次都是你倒霉。”商不服脸上忽然出现了种笑容,小声说了短短的一句话。韩蛋蛋大惊道:“你说什么?”商不服又说了一遍,声音更小,韩蛋蛋却从他的嘴唇念出了那句四个字的话,只感到浑身透过一阵寒气,摇头道:“你不要胡说。”商不服笑容变得更加明亮,瞬间却变成一种深深的绝望,叹道:“但我知道,我不配,连说这句话都不配。”转回身去,重新在独臂道人面前跪下,说道:“师伯,你动手吧。”

  独臂道人手中的拐杖举了起来,一寸一寸向商不服接近。尹宝儿无声地流泪,别过脸去。韩蛋蛋一颗心怦怦乱跳:“这个小骗子,临死时居然还要说他喜欢我,这不是害我吗?他老奶奶的,阎王判官无常勾魂,求求你们让这小子死后过奈何桥时多喝几碗迷魂汤,不要记得生前说过的话!”

  独臂道人的拐杖指在商不服眉心,商不服觉出一股森凉的剑气透出来,神情格外平静。独臂道人杖尖停住,良久,拐杖竟有些颤抖。尹宝儿道:“师姐,不服哥哥死了吗?”韩蛋蛋没有回答。独臂道人忽然长叹一声,笃的一声,拐杖落地,喃喃道:“不服孩儿,你知道不知道,有些事做错了可以后悔,可以改过,有些事做错了,你一生后悔都没有用了!”商不服道:“我已经知道啦。师伯,你杀了我罢,我没有怨言。”独臂道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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