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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争天-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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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两封银锭来。方刘二人谢过,收了起来。方成道:“禀各大人,小的在那嘉定城中,发现了一点苗头。”各索萨哥精神一振,䍺;道:“什么苗头?”方成、刘和二人将在嘉定城中见闻说了,末了方成道:“小的早年行走江湖,却很少知道白莲教之事。本以为白莲教已消声匿迹,日前听各大人与鲁大人说起,才知嘉定一事,原来是白莲邪教余毒不清、蛊惑人心所致。以小的看来,城中百姓本来不知道领头者乃是邪教中人,才误听误信,乃为妖孽所用。”各索萨哥神色凝重,眼光停在韩蛋蛋身上,笑道:“小蛮子,你在城中听到了什么?”韩蛋蛋自从进了这大帐便一直寻思应付之计,可想破脑袋也没有一个好办法,气呼呼道:“你的凤凰儿知道的更多,何不问她?”

  各索萨哥拉下脸来,冷笑道:“方师傅,这汉子小蛮子交给你啦。”方成躬身道:“是!”心想:“各大人在小蛮子之前特别加了‘汉人’二字,那是什么意思?”他自己也是汉人,自从投靠各索萨哥以来,汉人的身份竟成了一块心病,一时拿不着准头,问道:“小人愚鲁,这汉人小蛮子如何处置?”各索萨哥斜睨着韩蛋蛋,阴笑道:“若是依着规矩,该把她卖到官窖子里当雏妓。可这小蛮子长得不入流,如何处置她么,倒是一个难题。”那刘和道:“禀各大人,这小丫头数次出言不逊,得罪了各大人,依小人看,干脆杀了算啦。”

  韩蛋蛋心底凉气直冒,忽然哈哈大笑。帐内众人均愕然。刘和道:“你死到临头,还有什么好笑?”韩蛋蛋大声道:“我笑你这人笨得很,你也不想想,我一连救了他的凤凰儿两次性命,各大人正想怎样报答于我,你却出主意把我杀了,这不成心把各大人当成那种恩将仇报、猪狗不如的小人了么?”

  各索萨哥压根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来,气恼之下,呛啷一声,佩剑拉出半截,但接着心想杀了她不难,难在落下了“恩将仇报、猪狗不如”的口实,一念未决,却见秋真从后帐急匆匆出来,呼道:“别杀她,别杀她!”

  各索萨哥笑道:“谁要杀她了?不过是吓唬吓唬她罢了。”给方成、刘和递了个眼色,方、刘二人躬身道:“小人告退。”各索萨哥笑道:“解了这小蛮子的穴道。”方成啪啪数掌,拍开韩蛋蛋被封穴道,笑道:“各大人真是大人大量。”与刘和退出帐去。

  各索萨哥在韩蛋蛋脑门上弹了一记响指,说道:“我们大清一统江山,国家富强昌盛,百姓安居乐业,比你们汉人当皇帝时哪里就差了?偏一些汉猪想不明白这个道理。你小小年纪,居然也是顽固不化。我告诉你,你们江阴城汉人不是造反了吗?前天大清旗军已经攻破了江阴,把汉人全都杀了。”

  韩蛋蛋啊的一声,问道:“什么?江阴……江阴……你这人喜欢胡吹,谁会信你?”各索萨哥哈哈大笑:“本来嘉定一时攻不下来,可他们自己先要闹起来啦,我已有了破城的好法子了。来人,去请李成栋大人来商议军事!”帐门闪过一人,得令而去。

  韩蛋蛋穴道初解,手脚不大听使唤,跳上前几步,指着各索萨哥道:“你刚才说江阴的汉人全都被杀了,可是真的?”各索萨哥冷笑道:“胆敢心存谋逆者,依大清律例,一律格杀,何况他们不仅是心存此念,更是付诸实行?自是全都杀了。这就是我大清法则,借用你们汉人一句话,叫做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韩蛋蛋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女童,平时里请各索萨哥给她说一番这样的话各索萨哥也不屑说,可他一来前头已知道韩蛋蛋是“汉人小蛮子”、二来他或许自己也不知但确实很有些在秋真跟前炫耀一番的隐念,所以不但要在韩蛋蛋面前说这些话,而且还要说的铁锤铁砧、铿铿镪镪。说完之后,得意地望着韩蛋蛋。韩蛋蛋脸上浮起一层惧意:“江阴城有个汉人叫韩金虎的,怎么样了?”

  各索萨哥略一沉吟,一下便想起这人是谁了,冷笑道:“这汉人蛮子便是造反的头儿之一,自然容他不得!”韩蛋蛋啊呀一声,只觉得头晕目眩,跌倒在地。各索萨哥心念一转,喝道:“那姓韩的反贼是你什么人?”

  却听门外卫士禀道:“李大人来了。”各索萨哥手向韩蛋蛋一指,吩咐道:“先带下去好好看管着。”又着秋真再到后帐中等着,请了李成栋进帐。当下两人将如何攻打嘉定诸事一一议定,那李成栋出去安排,各索萨哥去后帐会秋真不提。

  清军营建在一座集镇之郊,清兵借用了一些民宅,各索萨哥的亲兵将韩蛋蛋押进一所磨房里,严加看守。韩蛋蛋吃了清兵给的晚饭,呆呆将各索萨哥的话想了一遍又一遍:“他说‘自然容他不得’,那是什么意思?爹爹或许没死,只是被他们抓住了,听这口气儿应该是这个意思了。是了,爹爹武功高得很,哪里那么容易让人杀了?”可不一会儿,便又想:“自然容他不得,清狗儿还是要杀了他。那么妈妈怎么样了?孙振师叔呢?”不知过了多久,自己对自己说:“若是他们真的让清狗杀害了,我该怎么办?”想起嘉定城中的张大哥姑姑,不禁极是神往,寻思:“我不一定能长大了。但若是我能够长大,成为她那样一个人,该有多好?将汉人联合起来,杀鞑子,报汉人大仇。”但旋即也便黯然:“看来城中义军知道张大哥姑姑是白莲教徒之后,便不一定听她的话了。那各索萨哥说已有了破城的法子,张大哥姑姑可真是危险得很啦。”想到这里,不禁骂出声来:“什么糊涂虫子!为什么不听她的话?一定要听她的话才对!”

  看守她的几名清兵喝道:“你说什么?”韩蛋蛋叹一口气,竟提不起力气来骂他们。这一夜思绪纷乱,小小的心里不知涌动着多少心事,眼泪流了下来也全然不知,就这么迷迷糊糊含着眼泪睡去。

  第二天醒来之时,天色已经发亮。她哭了大半夜,眼泪干结住眼睫毛,揉了好一会儿,睁开眼睛,一时恍惚不知所处。听得外面脚步声嘈杂,不时有人传令呼喝,才想起自己的处境来,拉开磨房的破门,两名清兵持枪抵在她喉间,喝道:“干什么?想到哪里去?”

  韩蛋蛋见无数清兵忙着收拾物品、集结队伍,问道:“他们这是要干什么?”一名清兵道:“告诉你吧,这叫拔营,要去攻打嘉定的汉猪。”另一人道:“别的兄弟们都抢着去立功,咱哥儿俩却托你的福,上不了战场!”枪尖一挺,韩蛋蛋退回磨房之中。她从小窗之中看见外头队伍一一集结起来,好象是准备出发,不禁暗暗神伤:“这些人都是打我们汉人同胞去了。可我们汉人同胞却正要分一个什么正教邪教!”忽见各索萨哥帐中两名卫士前来说道:“各大人吩咐带那汉人小蛮子过去见他老人家。”

  前头两名清兵命韩蛋蛋出来,跟了两名卫士前去。却见昨日各索萨哥的大营已经拆去,各索萨哥骑在马上,那秋真已换作旗人打扮,双颊生晕,显得愈发美貌滋润。各索萨哥马鞭指着韩蛋蛋,笑道:“昨夜睡得可好?”韩蛋蛋恼将起来,咬牙道:“睡得好睡得好。你这可算是给我老人家请安?”各索萨哥哈哈大笑,向旁边的方成道:“这小丫头还是交给你。我要让她亲眼看一看大清兵马是怎样对待造反的汉人的!”策马先行,众兵簇拥着秋真跟在后面。方成伸指点了韩蛋蛋的穴道,提到自己马上。

  韩蛋蛋骂道:“你白白练了一身好武功,胆子却小的要命。不点我的穴道怕我杀了你不成?”那方成知道她嘴头厉害,不与她搭话。稍倾,大军集合已毕,李成栋一声令下,兵发嘉定。

  清军上一回让嘉定义军打怕了,扎营之处离得远,行军一整天,才到了嘉定城外。各索萨哥与李成栋派探子进城探查虚实。探子回来报道:“城中汉人自己闹起来啦。原先他们的首领是个女的,是白莲教的一个头领,叫苏佩莲,不知何因,反贼们都叫她张大哥,足见妖教行事荒谬不经。现下城中人分了好几派,有些拥护苏佩莲那妖女,有些反对她,还有一些模棱两可。”各索萨哥与李成栋大喜过望,命探子再探。

  韩蛋蛋听得消息正与自己担心一样,恨不能肋下忽然生出双翅,飞到嘉定城中,大喝一声,让城中义军全都听张大哥姑姑的话,奋起神勇,打败清军。可眼下穴道被点,莫说要飞,便是想走动也不能。各索萨哥看出她眼睛里的话,心想:“这汉人小蛮子极是倔犟,要想让她服气真不是一件易事。”事情往往如此,越是不易之事做起来才的意思,那各索萨哥虽贵为贝勒,这一节上与常人却也无易。当下得意形于颜色,与李成栋部署好军务,乘夜攻城。

  上回清军只八千余人,此次足有一万七千之多,加上义军人心不能齐一,清军轻而易举攻进城去。其时义军已改选郝铁匠与肖婆婆为首领,危急关头,二位首领只知自己奋力杀敌,全然不懂指挥,义军大败。

  殊死之际,义军重新推举苏佩莲与黄淳耀指挥军事,苏佩莲亲自上阵,带领全城百姓拚死抵抗,将清军逼出城外。各索萨哥与李成栋恼羞成怒,一边围城不撤,一边急调援兵。第二日便又有一万余清兵开到。苏佩莲心想:“眼下之际,必要树起共同大旗,方能集协人心,同舟共济。”与黄淳耀商议之下,在城门上树起“嘉定恢剿义师”大旗,誓与清军血战到底。清军猛烈攻城,嘉定义军无力出城作战,只有死守城防。各索萨哥与李成栋商量破城之策,李成栋道:“我大军只要有八千人攻城,嘉定寇党便要全力以赴应付。现下我大军有近三万人,可分作三批,轮流攻城,不给寇党喘息之机,则破城指日可待。”各索萨哥心想此计可行,切齿道:“破城之后,大开杀戒!”

  城中义军全力抵抗,一连五日,竟无隙休息。从第六日起,嘉定忽降暴雨,土城墙被大雨冲垮。清军乘机用大炮猛烈轰击,终于攻进城中。义军与清兵展开巷战,奈何连日苦战,早已精疲力竭,死伤逾十之六七,余者只好投降。清军清点俘虏,查来查去没见到苏佩莲与黄淳耀,李成栋心想自己自从给清庭效命以来,向来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军功累积,才官至正四品,这在汉人中极为少见,偏偏竟吃过苏佩莲的败仗,正可谓给自己的政绩英名上泼了一团黑墨。当下下令,一定要将苏佩莲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二日,清军命合城汉人全集中起来,下令进行屠杀。清史中有一段史实叫做“嘉定三屠”,这次屠杀为第一次。

  韩蛋蛋被清军带进城中,亲眼见到嘉定义军的悲壮结局,小小的心里又是惊怖又是悲痛,病倒不起。李成栋为讨好各索萨哥,每日将抢来的财宝送给他挑选,各索萨哥忙了两天,收点了近二百箱财宝,对李成栋说道嘉定事已定,他要到扬州与妻子会合。李成栋谦言卑辞,送各索萨哥启程。

  嘉定去扬州不过数日路程,各索萨哥带着辎重,从八圩港上水路,开往扬州。行路一程,心想到了扬州再不能随心所欲与秋真厮混,又命手下人先押送财宝先行,自已带着方成、刘和、爱奴罕等人慢慢行进。自从李自成攻进北京,明朝崇祯皇帝景山自尽,明朝政权已算是灭亡。明朝政权的陪都南京拥立万历皇帝的孙子——福王朱由崧即位接明朝大统,史称南明。后来清军攻打过来,民族英雄史可法火速赶往保护南京的要冲之地扬州调集兵力抗敌。不料南明政权各镇将领都拥兵观望,拒不从命,只有总兵刘肇基率领两千人赶到扬州救援。史可法誓死守城,城破后严辞拒绝清军元帅多铎的劝降,说道:“即使碎尸万段,史某心甘情愿。只有一事相求,扬州城的百姓,请千万不要杀害。”多铎没有听史可法的话,对扬州百姓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大屠杀,十天之内,就杀死八十万人,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扬州十日”。扬州十日之后,举国震惊,妇孺皆知。

  其时距“扬州十日”为时未久,韩蛋蛋于其事虽不详知,但也知道扬州汉人更是受尽了清兵欺凌,正可谓“血泪斑斑皆为恨,家国萧萧全是羞。”此两句诗是孙振有一次与韩金虎对饮闷酒时所作,孙振粗通诗文,有时想教韩蛋蛋读书识字,韩蛋蛋却毫无兴趣,只这两句诗却常常记在心头。此时,她被方成点了穴道,坐在船舱之中,听得各索萨哥与秋真在隔壁舱中饮酒赏乐,望着滔滔江水,更加明白了这两句诗的含义,想起亲人,不觉眼泪流了下来。

  其实她并不知道,“扬州十日”之后,清朝政权作出长期统治中原的打算,施出“安抚”的一手,只经过几年,扬州又恢复了繁华之象。

  那方成、刘和随从各索萨哥,方成见韩蛋蛋默默流泪,舟行本无大事,此等小事也便去向各索萨哥禀报。各索萨哥命方成带韩蛋蛋来到主舱,笑问道:“小妹子,你这些日子以来跟着我们,天天吃香喝辣、游山玩水,还有什么事不高兴?”

  韩蛋蛋心道:“我虽是一个女孩儿,但自古以来便有花木兰替父从军、梁红玉助夫御敌、穆桂英大破天门阵的傍样儿。我若是怕了他,他一样要杀我,不过一死,何必怕他?”反诘道:“你聪明得很,我也骗不了你,若是你回不了老家,又不知自己亲人死活,你能高兴得起来么?”

  这话实在说不上是恭恭敬敬,但各索萨哥却是头一回见她有点服输,不由得兴味盎然,说道:“据我所知,江阴的汉人几乎没一个活着出来的。你家亲人么,自然也难以例外。对了,这么多天啦,也不知你的名字,你叫什么来着?”

  韩蛋蛋心道:“他问我的姓名,自是让我透露出是韩金虎的女儿。我爹爹当年何等英雄,走遍华北,罕有对手。客居江阴,却又成了汉人抵抗鞑子的头领。就算他各索萨哥立即将我杀了,我岂能连谁是爹爹都不敢承认?”昂首道:“我姓韩,便是江阴韩金虎的女儿,大名叫韩蛋蛋!”

  各索萨哥微有一诧,阴笑道:“那天你问韩金虎那反贼的姓名时,我就知道你与他必有瓜葛,果然是的,果然是的!”旁边方成、刘和、受奴罕等人奉承道:“各大人明见万里!”

  那秋真脸上神色极为复杂,陪笑道:“她既承认是那反贼的女儿,已有悔改之心啦。”向韩蛋蛋连使眼色。各索萨哥笑道:“我看你以前不听话,都是你那反贼爹教的。嗯,他给你起的名字可真难听。不如我给你起一个名儿,以后你就跟着秋真姑娘,作她的小丫环,这样好不好?”

  秋真道:“公子爷真是大人大量,还不快谢过公子爷?”韩蛋蛋想要假意拜谢,可不知为何,只觉得肚子里心肝肺肠一古脑儿全变得又硬又挺,竟撑着身子弯不下去,头颈抗了几下抗不动,索性罢了,笑道:“三太太,其实你不是坏到底的人。我以前对你说话难听,你也别记在心上。”转头对各索萨哥道:“你想让我服了你再动手吧?我告诉你,别做好梦了!你快些杀了我罢。”方成失色道:“你好大胆!”

  各索萨哥又气又恨,两眼停在韩蛋蛋身上,见她这几日不梳不洗,已有些蓬头垢面,只一双眼睛还是射着当初的锐气,不知怎的,心底竟隐隐生出惧意,暗道:“我们满人常常说汉人没一个有骨气的,若是汉人都象这小蛮子,我们哪里能坐住这花花江山?”不禁微微见汗,冷笑道:“本来想留你一条活命,可你自寻死路!”向方成挥一挥手。方成点一点头,拉起韩蛋蛋,出了舱去。

  韩蛋蛋被方成拉到船尾,望着滔滔江水,心知这便是自己看到的最后人世,不禁叫道:“爹爹,妈妈,你们在哪里?”方成喝道:“你死了就能跟你爹娘见面啦!”韩蛋蛋怒目骂道:“狗汉奸!”方成喝道:“你去死罢!”扬掌向她身上拍落。韩蛋蛋闭目待死,忽觉那方成手掌拍在她身上,竟将她的穴道解了,一怔之间,睁开眼来,却听方成低声道:“会水么?”韩蛋蛋双目睁圆,点一点头。方成脸上喜色一闪即逝,大声道:“老子送你上西天!”双掌一推,韩蛋蛋跌入江水之中。

  她落水之时已闭住呼吸,没呛上一点水,只是手脚穴道初解,活动不便,又沉下一二丈,脚下一实,却是已触到江底。江水冰凉刺骨,如无数刀刃割在身上。她不敢径直浮出江面,双手分水,向江岸摸着游去。

  渐渐觉得一口气憋不住,露出头来,却见各索萨哥的大船已在十几丈之外。韩蛋蛋心想在江面上游水必会让船夫发觉,当下双腿轻蹬,任江水载着自己漂向下游。江面上轻风一吹,更感冷得彻骨,牙关不禁咯咯咯响个不停。她侧眼看着那船已远了,翻过身来,再向岸边游去。忽然右小腿一阵痉痛传入脑际,四肢居然全都不听话了,江水涌动之中,又沉了下去。韩蛋蛋心下大骇,奋力浮出水面,放眼一望,到江岸还有一二十丈,这点距离,放在平时,绝不是什么事情,可她眼下病寒交加,便是想往前游数尺都不能了。她只觉得体力迅速的消逝,心下从未有过的害怕,忍不住大呼道:“救命啊!”呼声飞入自己双耳,连着咯咯咯的牙关打颤声,可惜小得自己都听不清。

  她的恐惧真真切切地变成了一声“嗡”,从心底直穿双耳,在脑海中回荡而渐弱,到那嗡嗡声完全消失的时候,韩蛋蛋已昏了过去。仿佛是另一个意识,使她确信自己已变作了一条鱼。

  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先是感到冷。这种冷彻透骨的寒意让她知道自己还在人间。她睁开眼来,头顶上晃着一盏油灯,却是在一条小船之上。油灯照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脸上身上都脏乎乎的,正拿了一柄明晃晃的小刀在她脖子上面比划。韩蛋蛋吃惊之下,啊呀一声坐起,反把那小男孩吓了一跳,跌倒在地,“咣”的撞落搁板上的一只大碗,叫道:“你干什么?我可没对你怎么样!”

  韩蛋蛋扭头四处看看,灯光照见这条船十分简陋,江风吹得船篷籁籁作响。她抬手掀开篷帘,外面极黑,只下方不时流闪过一丝光星,能让人勉强分出哪是天空哪是江面。韩蛋蛋放了篷帘,问那小男孩:“是你救了我?”

  那小男孩点点头,接着补道:“我先看见你的,我爹我妈把你捞上来的。”韩蛋蛋呼了口气,呆了一会儿。那小男孩仍是忐忑,两眼在她身上转来转去。韩蛋蛋一眼看到他手里的小刀,拉下脸来,问道:“你刚才是不是想杀我?”

  那小男孩摇头道:“不是不是,我怎么会想杀你?”韩蛋蛋冷笑道:“你拿着刀子干什么?怎么还不动手?”

  没想到那男孩眼泪流了下来,哭道:“我怎么会想杀你?”韩蛋蛋冷哼一声,笑道:“刚才你胆子小,没敢动手,现在就是想动手也杀不了我啦!你爹你妈都是叫什么名字?”

  那小男孩警惕道:“你问这个干什么?”韩蛋蛋道:“自然不是想告你的状。你爹你妈救了我的命,我总不能连救命恩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吧?”那小男孩犹豫一会儿,说道:“我爹我妈从来不让我对别人说他们的姓名。他们说他们的仇人太多,只要让人家知道他们的行踪,仇人就要纠缠的。”韩蛋蛋微有诧异,不禁动了好奇之心,暗道:“仇人那么多,却偏偏生了这样一个傻儿子,真是造化不好。”笑道:“那是仇人,我可不是他们的仇人哪。我知道了他们的名字,只想着怎样报答他们的恩德。”

  那小男孩喜道:“真的?”两手按着舱板,一边琢磨着一边说道:“我爹爹叫尹天弃;我妈没有名字,江湖上都叫他尹三娘子。”韩蛋蛋道:“尹天弃,尹三娘子,嗯,我知道啦。”那小男孩见她神情平常,忍不住问道:“你听到我爹爹妈妈的名字,没有害怕?”

  韩蛋蛋诧笑道:“我干什么害怕?”

  那小男孩眼珠子转了一会儿,似是横下心来,轻声道:“我爹有个外号,叫做‘吸血鬼’,你听说过吗?”韩蛋蛋陡觉身上嗖嗖掠过一阵阴风,惊呼道:“吸血鬼?”在记忆中搜寻一圈,更加吃惊,又问道:“吸血鬼尹天弃?”

  那小男孩见她如此,大是得意,点了点头。韩蛋蛋倒吸一口冷气。这吸血鬼的名字韩蛋蛋十岁时便已听爹爹说过。记得韩金虎说起这人时脸上大有恐惧之色:“若是听到此人的风声,最好躲得越远越好。若是遇上他,那只好看你的造化啦。”韩蛋蛋寻思:“爹爹绝没想到,我不但遇上了吸血鬼尹天弃,而且被他救了一命,就坐在他的船上,对面就是他的傻儿子。”仔细听听船外,好象没别的动静,眼光停在小男孩身上,笑道:“你站起来,我要到船头上瞧瞧。”那小男孩叹道:“我起不来的。”

  韩蛋蛋问道:“为什么?”那小男孩道:“我自生下来就和别人不一样,我从来就没能站起来过,你难道看不出来?”韩蛋蛋这才发现他特别瘦弱,身上也和别人不大一样,好象是没有骨骼,又好象全身只剩下骨骼,不禁心下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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