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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姝-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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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恒冷言道:“要说你自己去说!”说完,甩了手出门。

  纳妾

  易婶子知道二妹过得苦,因此每次进城的时候,都偷偷把她叫出来,或多或少塞给她一些铜板,只是每次回去,铜板都被华氏给摸走了。二妹不敢吭声,如此两三次,以后易婶子再塞给她钱,她便死活不肯收了。易婶子明白过来,心疼不已,遂不再给钱,领着她带着孩子上馆子,专点好吃的,让她多吃一些。要是还有钱剩下,回来之后还给温秀才。
  中旬,易婶子接到通知,说她丈夫去世了,问她要不要过去看看。
  温秀才听到风声的时候,首先去了易家,见易婶子正在收拾包袱,遂说道:“你自己要当心些。”
  易婶子抬手擦了下眼睛,强笑道:“这么多年,我只当他死了,想不到现在真的死了。”
  温秀才不善安慰人,站了一会儿,觉得局促,干巴巴说道:“那地方不干净,你千万要当心。”
  易婶子点点头,捡起桌上的一把香、一对蜡烛、一沓纸钱放进包袱里。
  易婶子很小的时候就被卖进易家,除了要照顾好不大会走路的小丈夫,还要做家务,下地干活,即使没有犯错,也要常常挨打受骂,后来等到丈夫长大,两人完婚,公婆也相继去世,尽管丈夫并不体贴,还和外村不三不四的女人勾三搭四,但是易婶子仍觉得自己的好日子到来了,却没想到丈夫染上麻风,被关进麻风村里见不了面。麻风村建在深山里头,要翻山越岭走一段很长的山路,易婶子千辛万苦找到麻风村,守卫的村民却死活不让她进去。反复几次,易婶子也就死了心,至此未踏进麻风村。
  毕竟走的人少,进麻风村的路通常走着走着就断掉了,尽管可能今年的路比较清晰,但冬季下过几场雪覆盖,来年的春天就被野草给覆盖了。易婶子想起很多年前的时候,被荒草弄失了方向,曾经在山里头迷失过,幸好未碰到狼。
  走错了几次岔路,总算在天擦黑的时候找到了麻风村。守麻风村的村民带她去她丈夫的墓地。因怕传染给村外的人,麻风病人死后是不准葬到山下坟地的,在附近山头挖个深坑,就地掩埋,竖块木碑就算完事。
  易婶子点上香烛,摆上水果和糕点,对着坟地磕头,心想:以前是守活寡,现在可真成寡妇了。人还在的时候,觉得他跟死了没两样,可当他真的死了,才发现自己心里漏了个洞。
  想到易家一个人都没了,易婶子不禁啜泣起来。
  等着香烛烧完,天色已经全黑,守村人提醒她道:“快些走吧,这附近有狼。”
  易婶子擦擦泪,收了祭品,跟着守村人一起回去。夜晚势必赶不了路,只能在守村人的房子里借宿一宿。房子不大,才一间,外头垒土作灶,便算作了厨房,屋里摆放一张木床,一张木桌,一条木凳,都是守村人锯木自己做的。
  守村人在外头烧好热水提进来,两人就着祭祀用的糕点,将晚饭囫囵解决。倒不是没米,每隔一段时间,山下有人上来补充生活用品,只是现在晚了,守村人懒得做,易婶子也没心思吃,遂草草果腹便罢了。
  守村人坐在木凳上吸旱烟,易婶子坐在床尾抹泪。
  守村人叹了口气,旱烟头敲敲凳腿,安慰道:“好好找个男人嫁了吧。”
  易婶子无奈道:“都这么老了,生不了娃,还有谁要哦?”
  守村人又叹口气,“说句不好听的话,要是他死得早些,还不至于拖累你。”
  易婶子摇头,“话是这么讲,可是只要他活着,尽管看不见摸不着,但我心里还不至于空落落的,如今他不在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活着还能干什么。”
  守村人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不说话,山里生活孤苦,十天半个月也说不了一句话,他已经习惯了孤独。易婶子问道:“你呢?守在这么图什么呢?”
  守村人苦笑:“我人笨,庄稼种不好,不干这个,老婆孩子都养不下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易婶子叹气。
  是晚,易婶子睡了守村人的床,守村人在桌子趴了一晚上。天初明,等着大雾散去,易婶子别了守村人下山,回到家中,又拿上香烛,前往公婆的坟头。家中出了这么大事情,总是要同两位老人家说一声的。
  小妹成了秀才,不但是温家的荣耀,连华归也倍觉脸上有光,一连几个月对二妹客气许多,让丫头不要偷懒,帮着二妹多干些活。苏姑母走动关系,从巾山书院院长夫人下手,帮小妹拿到了入学资格。
  巾山书院是南越郡有名的书院,连续出了好几届的解元,每次郡里中进士的学子,大多也是出自巾山书院。温秀才自是感激,特地带了小妹来郑家道谢。
  难得大家聚在一起高兴一场,苏姑母设宴,将书院院长和夫人都请来,让温秀才和小妹先与他们结识,一场酒宴吃得宾主皆欢。
  宴会结束后,温秀才和小妹住进郑家的厢房。苏姑夫说自己有事,瞒着苏姑母,把温秀才、大妹和郑恒一起叫到花厅,说起了想替郑恒纳妾的事情。
  温秀才脸色发青,看向大妹。
  大妹转头问郑恒:“你想要吗?”
  郑恒涨红了脸,嗫嚅道:“我……”
  “亲家,”温秀才抢了郑恒的话,和苏姑夫说道,“他们两个还小,孩子自然会有的,到时候一个接一个地生,还怕你抱不过来呢。”
  苏姑夫冷着脸道:“有得生自然是好,新人进门,媳妇还是照样能生,并不耽误。要是媳妇一直不能生,可就耽误我郑家的香火。”
  温秀才额头青筋直爆,克制着怒气道:“我大妹什么毛病都没有,先前不是怀过一个?如何不能生!”
  苏姑夫哼声道:“不是掉了吗?谁知道有没有落下毛病……”
  “爹!”
  眼看着苏姑夫越说越不像话,郑恒疾声制止了他。、
  大妹安抚住温秀才,让他坐下来好好说话,回头继续问郑恒:“你想要吗?”
  郑恒低声道:“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新人进门,要是能生下儿子,就当你的来养,我们仍和现在一样……”见大妹无喜无怒,面无波澜,郑恒越说越虚,急忙挽回道:“不纳了,仍是我们两人,和以前一样快活。”
  “小兔崽子!没出息!”苏姑夫气急,要骂几句郑恒出气,却听见大妹说道:“那就纳吧。”
  “什么?”
  温秀才和郑恒皆诧异。
  温秀才舔舔嘴唇,着急道:“傻闺女,你要想清楚。”
  大妹提醒苏姑夫道:“公公请媒婆介绍几个姑娘吧,要身家清白、脾气温婉的才好。”
  “好的!好的!”苏姑夫忙不迭答应。
  郑恒心里没底,着急地辩解:“其实,你真的想清楚……”
  “想什么想!”苏姑夫拍了下郑恒脑袋,道:“媳妇是全郡最贤惠、最大度、最孝顺的媳妇。”见郑恒还要说话,苏姑夫忙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扯出花厅,心里盘算着:既然大妹都答应了,自家夫人没理由会反对。底气不觉强了一倍。
  温秀才怒气未平,不可思议地看着大妹:“你怎么能答应?”
  “有什么呢?”大妹说道,似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姓郑,都是一家人。”
  温秀才伤心:“□□一个人,难免会分走一块心,姑爷嘴上说得好,到时候尽管不想,也会身不由己,不单疼你一个!”
  “要是真的变心,放在外面和摆在家里有什么区别?就算纳了妾,只要他还是他,我还是我,要是他不再是他了,我仍做我的我就是了。”
  “你磊落标奇,门下无尘,敌不过有人会蓄意害你,迟早要吃大亏。”温秀才叹气,心酸道,“有时候,我真希望你们个个都像小妹,骄些横些,那些人就不敢骑到头上来。”
  温秀才又生气又哀伤,一晚上没睡着,因心里有气,天一亮就催着小妹套车,空着腹回去了。
  苏姑母听苏姑夫说起纳妾之事,又听说大妹也同意了,不好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请休

  县城里来了杂耍班子,其中有个年轻后生玩马玩得特别好,小妹迷得不行,一天到晚往杂戏班子里跑,缠着后生教他马术。温秀才起先还会管几句,想让她在家好好温习,毕竟巾山书院不是一般的书院。但是小妹被拘束久了,考中了秀才便如同逃出了牢笼,哪会耐烦听温秀才唠叨。温秀才见说不听,便由着她去了,毕竟能挣到一个女秀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只与她商定:待到上学的时候,务必要收起玩心,好好专攻学业。
  于是,小妹更是野性,每日里骑着马早出晚归,比上学时候还要忙。
  纳妾由苏姑夫一手包揽,从找媒婆、挑姑娘、立契、选日子,到张罗仪式等等,郑恒照样该吃的吃,该玩的玩,若是大妹得空,便带上她一起去会朋友,生活并无什么变化。
  一切皆按礼制来,并无逾矩,还是大妹觉得素得不像话,不该对一个姑娘家这么严苛,让下人将行礼的花厅稍稍布置了一下。
  黄昏,一顶小轿从郑家后门出发,因要应景喜气,郑恒和大妹皆穿了一身红出来,与苏姑父和苏姑母一起坐在厅堂里等着。
  待到媒婆搀着新人从门外进来,郑恒起身前迎。
  新人个子不高,身段姣好,柳眉杏眼,垂头低眉,看样子是个温婉之人,发上首饰不多,手头镯子也没几个,倒不是郑家舍不得花钱,而是她的谨慎之处,不敢在正妻面前太过张扬。一身宽松的桃红色衣裳,衬得她肤白胜雪,但饶是做得再宽大,也遮不住腹上的起伏山峦,看样子,该不止七八个月。
  苏姑母看向苏姑父,苏姑父心里有愧,自然不敢与苏姑母对望,只当做没注意,冲着郑恒和新人微笑点头。
  下人在苏姑父面前摆了垫子,郑恒扶着新人一同下跪,向苏姑父奉上茶盏。
  苏姑父分别接过来浅岬一口,给郑恒和新人一人递了一个红包,笑说道:“要乖乖的,听夫人和少奶奶的话,多多为郑家添枝加叶。”
  新人道谢,媒婆扶着她起身。下人把跪垫移到苏姑母面前,郑恒和新人再次进茶。
  苏姑母接过来喝了,将茶盏放在案边。张婶将红包递过去。新娘子跪听苏姑母垂训,等了许久,未听见苏姑母说话,正惴惴不安,听见郑恒轻声说“起身吧”,接着媒婆就将她扶了起来。
  敬茶敬到大妹这里的时候,郑恒不必参加,就在大妹旁边立着,下人放下垫子,新人下跪,因听苏姑父和郑恒说过,知道大妹是个厚道之人,所以虽然紧张,但并不十分惶恐,从丫头手里接过茶盏,双手奉上,低头恭敬道:“少奶奶请喝茶。”
  等了一会儿,手上的茶盏并未被接走,新人害怕地抬头,发现大妹的眼睛看在自己的肚子上,双目失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新人惧怕,双手不禁轻抖起来,茶碗轻叩着茶船,发出刺耳的声音。
  新人壮着胆子,又说了一声:“请少奶奶喝茶。”
  “娘子?!”郑恒弯腰轻声提醒。
  大妹茫然抬头,环视一圈四周,木然地去接茶盏,举到半道,猛然回神,将茶盏轻放在手边案几上,站起身便走了。
  众人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郑恒更是如此,紧追上去,慌道:“怎么了?”
  大妹转头对他略一颔首,低声道:“抱歉。”跨出门槛,头也不回地离开。
  郑恒大急,要出去追,被苏姑夫抢先一步拦住,安慰他道:“女人嘛,发发脾气很正常,等会儿消完气就回来了,不必担心。其实媳妇能发出来倒是好,就怕她闷在心里,闷出病来。”
  郑恒将信将疑,转身想问苏姑母该怎么办,却看见苏姑母带着张婶从后面走了,新人仍跪在垫子上,茫然无所措,愣愣看着他,泫然若泣。郑恒叹一气,只能信了苏姑夫的话,走过去将新人扶起,带回房里。
  哪知大妹至晚未归,郑家下人满城去找,折腾到天亮,都未找到人影。郑恒急红了眼,命令下人备马,他要亲自去温家一趟,看看大妹是不是回娘家了。
  苏姑夫拦着不让他去,分析道:“郡城离东凌县那么远,媳妇这么聪明的人,断然不会靠双脚走回去。车行那里,我们昨晚就已经问过,大妹没有过去租车,那里有我们的人,只要大妹一出现,下人立马回来禀告。你不要急,媳妇进我们家这么多年,走不到哪里去的,最多闹几天脾气,你要是现在先服了软,以后怎么压得住她?再说,媳妇昨天没来由甩脸子,昨晚又闹腾一夜,你让新人怎么想?要是她想不开或者有个万一,肚里的孩子该怎么办?她的肚子才是我们现在的祖宗。”
  “昨晚已经等了一夜,难道还要继续等?”郑恒心里慌张,对苏姑夫也不客气,指责道:“要不是你唆使,哪会闹到如今这样?”
  苏姑夫气得直瞪眼:“我怎么了?你现在娇妻美妾儿子齐全了,倒怪起我来了?”
  两人正在门口纠缠,突见大妹从街口过来。郑恒忙冲上去,见大妹两眼皮发黑,知道她也是一夜未睡,心疼道:“娘子去哪里了?让为夫好找。”
  大妹停住脚步,看着郑恒认真道:“我想了一晚上,想明白了些事。”
  郑恒开心道:“想明白就好,没想明白也不要紧,咱们回家再说。”说着,拉起大妹的手往门口带。
  大妹挣脱他的手,看向他诧异的眼睛,平静道:“我今天过来,是讨要一份休书的。”
  “休书?”苏姑父跑上来,难以置信道:“你疯了?”
  大妹冷静道:“大家都是要脸面的人,我想,要是闹到官府就不好看了。不过,既然没准备好,我过几天再来取吧。”说着,礼貌地对苏姑父和郑恒点点头,转身又要走。
  郑恒伸出手拦住她,同意纳妾的是她,现在新人进门翻脸的又是她,郑恒觉得很火大,咬牙质问:“既然心里不痛快,当初为什么要答应?”
  至此,大妹的眼里才流露出一抹哀伤,温声问郑恒:“她什么时候怀孕的?你又是什么时候问我意见的?夫妻做了这么久,至今才发现大家不过同床异梦一场。”说完,绕过郑恒,决绝而去。

  离家

  回到客栈,隔了一会儿,小二敲门进来,询问大妹要不要送些饭菜进来,因见她神色倦怠,应是自昨晚起便没吃过饭的,因此才有一问。
  大妹点头,等到饭菜端上,付了银钱,勉强吃了一些。没多久,小二上来收拾碗筷,关门离开前叮嘱大妹要小心门窗,看天气阴沉沉的,将要下雨。
  过了午时,果然下起雨来,大妹走到窗口,看着密密集集的雨丝发呆,听见敲门又响起,以为是小二,说了声“进来”,却看见进来的是苏姑母和张婶。
  张婶将雨伞放在门口,扶着苏姑母进房,搬了条凳子给她坐下,因她有寒腿的毛病,一到下雨天就要发作,张婶铺了条毛毯盖在她膝盖上。
  大妹走过去行礼,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等着苏姑母开口,心想:她一定是为求情来的,无论如何,我总不答应就是了。
  苏姑母看着大妹,目光温和,柔声抱歉道:“郑家负你良多。”转头示意了一下张婶。张婶拿下臂弯里的包袱,放在桌子上。苏姑母继续说道:“休书我会让阿恒写的,前途凶险,你要保重。”
  大妹震惊地看着苏姑母,心脏猛然间被揪成一团,泪珠潸然而下,竟是她小人之心了。
  饶是再敬佩自己婆婆的为人,也未料到她有这份襟怀,大妹泣不成声,无以为谢,只能郑重地在地上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张婶揩揩眼睛,弯腰将大妹扶起。苏姑母叹息道:“人生苦长,去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吧。”
  大妹点头,恭送苏姑母和张婶出门。
  回到房中,打开包袱,发现除了自己常用衣物之外,里头还放着一张一千两整的银票。
  郑恒听下人禀告说母亲回来了,安顿好孕妇,随即去往前厅,未到门口,听见父亲在和母亲说话。
  父亲道:“跟她家小妹一个德行,发起脾气来天塌下也不怕,出了我郑家,还有谁愿意要她哦?”
  母亲冷笑:“你们郑家,女人当男人用,自己还不安分!”
  郑恒跨进门槛,急问道:“她还是不愿意回来吗?娘您告诉她没有,要是她真的接受不了,让我把妾撵回去也是可以的。”
  苏姑母看着郑恒叹息:“夫妻这么多年,你竟然一点都不了解她,她那么在乎你,可以为了你同意纳妾,你却将她的在乎踩在脚下,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见儿子呆愣愣地站在那里,苏姑母没再说下去,挥了下手,让张婶扶她回房休息。
  大妹依约来郑家取休书,小妾躲在房里不敢露面,苏姑母和苏姑夫皆在前厅坐着,郑恒站在一纸红书面前,迟迟下不去手。
  苏姑夫从位置上起身,走到大妹面前劝道:“一夜夫妻百日恩,回来吧,以后家里都听你的。”
  大妹礼貌地点了下头,走到郑恒身边,温言道:“你这又何必……”
  “你真要走?”
  带着怒气和不甘,郑恒回头,一行热泪滚滚而下,只盯着大妹,不说话也不动笔。
  苏姑夫再次走过去,劝大妹道:“媳妇,你要想清楚……”
  苏姑母轻咳一声,苏姑父只好闭嘴,阴沉着脸走回到位置上坐下。
  郑恒回头,恶狠狠在休书上签了自己名字。
  大妹拿起红纸,吹干,折起,收好,道了声“珍重”。
  郑恒到底不死心,又懊悔起来,死死钳住大妹胳膊,从怀里抽出一方丝帕,试图挽留:“那日,在湖边,我说你不是离草,你是我的水仙,以前是,现在仍然是,”哑着声音恳求道,“看在我们曾经快乐的份上,不要走,继续做我的水仙。”
  双眼渐渐涌上潮润,大妹沉默半响,闭了闭眼,冷静道:“现如今,我才明白自己更愿意做一棵离草,不耽柔情蜜意,无惧风雨相欺。”抽回手,屈膝向苏姑夫和苏姑母行了礼,径直走出郑家大门。
  大妹到车行雇了辆马车回东塘村,到家中已是斜日偏西,家里空无一人,两扇柴门落了锁,锁是新的,大妹没有钥匙,于是坐在门槛上等待。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回,遂去旁边易婶子家。
  易婶子正在纳鞋底,看见大妹进来,连忙从床上下来,喜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郑少爷一起吗?”
  大妹笑了笑,答道:“我一个人。”
  易婶子边给她倒水,边说道:“你爹到书局交稿子去了,小妹留在杂耍班未回,你家换锁了,你一定进不去,幸好我这里有钥匙。”说着要去箱底摸钥匙。
  大妹让她不必忙,说道:“我就要走了。”
  易婶子诧异:“怎么这么急?不等你爹回来吗?好歹吃过饭,明天再回吧。”
  大妹从包袱里抽出一本书,拜托易婶子道:“烦请婶子交给我爹。”
  易婶子“哎”声答应,把书拿在手里,送大妹出门,见外头并无马车,正要问问,大妹却已经快步离开。
  易婶子回屋翻了翻书,见里头夹着两张纸,一张红的,一张白的,她虽不识字,但也认出其中一张是银票,只是不知道数目多少,想当然以为数额不小,顿时像握了个烫手山芋,连忙将银票和纸张夹回书里,将书压在箱底,想了想,又把柴门关上,守着箱子纳鞋底,寸步不离,只等着温秀才回来,把东西安安全全交到他的手上方能心安。
  大妹走到村口,看见马车并未离去,车夫站在路口招徕生意,想要再赚些回郡城路费。大妹于是依旧坐上他的马车离去。
  等到天黑,温秀才和小妹一起回来,易婶子背着小妹,小心翼翼把书交到温秀才手上,特地抽出银票,叮嘱道:“我也不知道是多少,你要收好了,别弄丢。”
  温秀才看了看银票,惊讶道:“一千两……”
  易婶子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睛:“这么多……”
  书册封面印着“庄子”两字,温秀才随意翻了翻,瞥见一张红纸,拿出来看了一下,险些晕倒。
  易婶子见温秀才脸色苍白,急忙问道:“怎么了?”
  温秀才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易婶子又催问一声,温秀才嗫嚅道:“休书……”猛然警醒,问易婶子道:“大妹人呢?”
  易婶子两眼发直,回过神,也慌张道:“走……走了……没说去哪里啊,我还以为她要回郑家……”
  温秀才疾奔出去,可是夜色茫茫,去哪里找?温秀才挫败非常,抱膝蹲在地上,咽呜出声:“我可怜的大妹啊……”

  遭贼

  又是一年上巳节,上京的春天到得晚,时维三月,杨柳不过才爆出些小牙尖尖,腊梅还未开败,但是再冷的天也抵挡不住人们高涨的游兴。大妹推开窗门,看见楼下大街车水马龙,男女老少花月春风。
  旅店楼下是个小酒馆,有个江淮一带过来的歌姬应客人要求唱了一出《百花弹词》,已至尾声。
  “……君不见,霎时间,催花风雨。粉墙边,苍苔上,都是残英。金谷园,剩得些,荒苔野藓。百花洲,只是些,蔓茸青磷。彩云中,望不见,散花天女。春宫内,难觅个,花蕊夫人。觑得破,假机关,花开花落。悟得着,真消息,非色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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