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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很忙-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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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早朝时见过这位大理寺少卿,那时就被人夹枪带棒的嘲讽过一番。可那又如何,伤不了皮肉的把戏,他从不放在眼中。
见他不说话,萧子鱼似乎心底生出几分戏谑来,喝了一口茶,又道:“你若是不愿留在朝中,我倒是能帮你在别处谋一份差事,左右要比留在这风沙漫天的鬼地方当一个长史要好上百倍。毕竟,你桓府,与我康王府,是亲家。”
萧子鱼是皇帝手足康王之子,正宗的皇亲国戚,自然能理直气壮地说这些谋私的话。只他从来精明,很少会做亏本的事,以他二人的关系,又哪里当真会给什么好差事。
“先谢过萧大人了。”
桓岫不会当真去问什么,只喝了口茶,视线扫过他的脸。
“只是不知萧大人来此,难道只是为了怒桓某不争?桓某与萧大人的关系,似乎并未亲近到此种地步。”
萧子鱼一时无话。
他放下茶盏,嘴里是苦涩的茶味,喝得人心火翻腾,再看桓岫,脑海中俱是这些年朝中同僚的惋惜之色。
谁都觉得他桓仲龄成了小小使臣,出使番邦是大材小用。
谁都觉得他桓仲龄是仅此于虞文行后,名满永安的才子,是人望尘莫及的少年英才。
可那又如何?
少年英才因为薛家的李代桃僵,成了永安街头巷尾最大的笑话。甚至因为这场笑话,从云端跌落。
看着他如今这副模样,萧子鱼只觉得心头爽快得不行。
什么少年英才!
不过是个一蹶不振,胆小无能的废物!
“萧大人年纪轻轻,如今已是大理寺少卿。如此位高权重,又有几人能与你比拟。桓某,与萧大人不同。”
桓岫轻轻晃了晃手中茶盏,发黄的茶水沿着盏壁晃出波纹,却慢慢趋于平静。
“桓某留在此地,是为清静。萧大人来,又是为的什么?”
萧子鱼不是蠢人,自然听得出桓岫的试探。
闻言,他抬头,见桓岫一脸冷清,笑道:“自然是有要事在身。”
“大理寺与御史台一同出现在落雁城。难不成是当地出现了什么贪官污吏,让朝廷抓着了把柄,好教你们不辞辛劳,亲自来这里抓人?”
桓岫慢条斯理。他试探萧子鱼,一如萧子鱼试探自己一般,从不加以掩饰。
萧子鱼勾唇一笑,慢慢道:“能让大理寺和御史台一同出现,自然不会是什么小事。”
他支起胳膊,慵散地看向桓岫。
“我听说,多年前有一逃跑的朝廷钦犯,被人发现藏在安西都护府辖内,自然就要亲自来捉拿此人。”
“顺便问问,当年究竟是何人给了他助力,让他从永安一路逃到了这里。”
萧子鱼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桓岫心头一突,忽有了不好的预感。
萧子鱼耐心不足,见桓岫始终神色淡淡,心下不喜。桓岫索性告辞,却是一路出了都护府,找来秀玉便骑马奔出城去。
桓岫才从堂内离开,桓峥悄无声息地出现。
萧子鱼抬眼:“怎么,你阿兄一走,你就出来了?一直躲在外头偷听?”
怎么?
桓峥太阳穴突突跳动,面上又青又白,咬着牙问:“你怎么敢把这事告诉他?”
萧子鱼面上浮起几分似有似无的笑:“怎么不敢?”他顿了顿,老神在在道:“铺下了一张网,总要网上更多的鱼才行。”
他说笑着,眼神里却满是寒光。
桓峥注视着萧子鱼,有些胆寒,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你还要抓谁?”
“没有抓谁,只是把那些鱼都捞干净了,省得夜长梦多,节外生枝。”
“可你私自带大理寺与御史台的人出永安,你就不怕陛下知道了,拿你是问?”
桓峥这时候终于是生出了胆怯来。
“我就不应该告诉你那件事……”
“不应该告诉我?”
萧子鱼嗤笑了一声。
他从位置上站起来,信步走到桓峥面前。他比桓峥高了一个头,低头说话时,颇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
唇角一挑,笑容中满满都是冷嘲热讽。
“桓叔宣,桓三郎。你难道不想升官了?”
“是你说不甘愿只做一个小小的起居郎,是你眼红你两位阿兄的盛名,所以才私下将听说的事告诉了我。”
“是你说虞家的余孽还活着,且好好地活在安西都护府。我做这些,难道不是为了你么,我的好妹夫。你该感激我,而不是质疑我的决定。”
桓峥注视着萧子鱼,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事成之后,将人带回永安。你说,陛下会不会觉得大快人心,会不会给你封赏?”萧子鱼浅笑,“即便陛下不给你封赏,为了我的好妹妹,我也一定会推你一把。康王的女婿,不能永远只是个起居郎。”
桓峥心跳如雷,萧子鱼却在这时想到了别的事情。
他看了看堂外的天,突然问道:“方才在街上,你阿兄身边站着的女人,你可认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差点忘了今天的更新……
第20章 眼熟
因为当时位置不对,萧子鱼虽然一眼就扫到了站在路边的桓岫,却并未看清楚他身旁那女人的脸,只觉得侧脸看着有几分眼熟,再具体点的长相便是怎么也不知道了。
桓峥一脸茫然:“谁?我阿兄身边有女人?”
萧子鱼点头,在自己脸上比划两下:“对,一个女人。长得好像还挺漂亮的,有点眼熟。”
桓峥抿唇,皱了皱眉头:“他从来不跟女人多接触。唯一能近身的,只有宝音。”
萧子鱼看了他一眼,见桓峥摇头,一脸笃定,问:“宝音?就是那个被薛府李代桃僵,最后当成云阳县主嫁给她桓仲龄的婢女?”
桓峥道:“对,就是她。但是她已经死了,尸体都被抬回来给阿兄看过。”
萧子鱼蹙眉。
死了的人自然不会重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可一向不近女色的男人身边突然出现个女的,多少都有些让人在意。
“其实。”桓峥道,“还有一人,阿兄也挺在意的。”
“谁?”
“那人也叫宝音,不过不是婢女。是隆朔三年被处斩的大理寺卿虞邈的庶女,虞宝音。”
萧子鱼怎么也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个人,当即便问:“这个虞宝音又是怎么回事?”
桓峥已经快要忘了这么回事,如今想起来颇有些吃力:“那年我年纪还小,许多事知道的并不清楚。只知道那个虞宝音是阿兄在临殷偶然捡到的,也不知其身份,只觉得年纪小,看着可怜,便捡回家照顾。”
他见萧子鱼皱眉,赶紧道:“父亲并不认得那个丫头,倒是曾经去虞府做客的母亲认出了她。因为虞府犯得是大错,满门抄斩,母亲不敢收留,趁阿兄不在,转手卖给了人牙子。后来阿兄回来,还因为这件事,与母亲大吵了一架。此后就再没听到过那丫头的消息。也不知如今是生是死。”
萧子鱼眯了眯眼,在心底算着年纪:“如果死了倒也罢,如果没死。以虞家余孽的身份,多半是会到这里来。这么算起来,那个女人的年纪似乎正好对的上。”
桓峥摆手:“不大可能。”
“为何?”
“那虞宝音被母亲卖给人牙子时不过才八。九岁,就这么点大的小娘子,被卖给了人牙子只有两条路,要么给高门大户为奴为婢,要么就卖进花街柳巷,怎么可能会来这里。”
桓峥这话倒是没说错。那些人牙子从来不是什么善心的主,手底下的女娃不是卖了做妓,就是给人当一辈子奴婢。
有福气的还能被人赎身养做外室,或是爬上郎君的床做个通房侍妾,福浅的大概熬不过两三年就撒手人寰,万不能有那个运气活到现在,且还活得有模有样。
这么一想,萧子鱼也就不再去在意那个女人,倒是随口又揶揄了桓岫几句。
“我还当他桓仲龄这是一辈子都要为个死人守身如玉了。没想到,在番邦这么几年,终于开了窍,知道在身边留人了。”
桓峥应道:“阿兄和那个婢女之间,也没多少情爱。若要说守身如玉,也都是永安那些世家子弟们谈笑的话。要知道,那婢女代嫁的时候,才十一岁,就是个比同龄人长得更高挑一些的小女娃。”
“小女娃又如何。”小女娃也令他桓仲龄与家中长辈发生争执,一怒之下出使番邦去了。
提及此事,桓峥免不得叹几口气。
“此事倒是家中长辈一时失手。若是父亲当时没有将阿兄打成重伤,卧床不起,母亲没有要挟那婢女,逼她一死,阿兄也不会和家里生了间隙,伤好后就向陛下求来出使番邦的差事。”
桓峥说得惋惜,萧子鱼却只当是件趣事,听听也就过了。
待到乔都护回来,萧子鱼随口又问了句:“我与桓长史自幼相识,如今我已儿女成双,听闻他仍是独自一人,免不了觉得惋惜。不知乔都护可能为他在此地觅一锦绣良缘?”
萧子鱼所说合情合理,甚至听着还颇有几分至交的味道。
乔都护能在此地任职多年,自然不是寻常武夫那般只知打打杀杀。
瞧见萧子鱼脸上神色,他捋了捋胡子,敷衍道:“如此,我定会让内人帮忙留意。”
乔都护这么说,萧子鱼心头发笑,正要开口,见他身后的仆役张了张嘴,当即问道:“你想说什么?”
那仆役应道:“桓长史上回来时,倒是与宋娘子处的不错。宋娘子认识的人也不少,不如大人请宋娘子帮忙牵线,兴许能为桓长史找到中意的……”
“咳咳咳——”
仆役话没说完,乔都护一阵咳嗽。
他吃了一惊,看清萧子鱼只差写在脸上的“有趣”二字,心里咯噔一下,后知后觉自己说了太多的话。
“宋娘子是谁?”
萧子鱼说着又意味深长地看向乔都护:“难不成是大人认识的哪位娘子?”
他说的有些暧昧,显然是将仆役口中的宋娘子误以为是妓馆的鸨母。
“宋娘子是安西都护府辖内,关城的一名仵作。”
“女仵作?”
萧子鱼略有些吃惊。
乔都护只知他来此地没多久就抓了一人,却也不知抓的是何人,见萧子鱼问起宋拂一脸的兴趣,怕他另有目的,便只捡了寻常的内容讲。
只是,当乔都护提到宋娘子有位认的干亲在关城书院任教,对方的神色登时变了变。
“都护大人。”萧子鱼忽然笑,眼角眉梢都带着喜色,“你可知我抓了何人?”
乔都护摇头。
萧子鱼略略抚了抚自己的下巴:“我抓了一人,正与这位宋娘子关系非同寻常。”
他说着带着桓峥等人,径直去了府狱。
安西都护府狱多年来关押的多是些作奸犯科的恶人。
因是武将执掌,此地想来阴森恐怖。便是常年在此地做事的狱卒,每日轮值时,仍不免觉得脊背生寒。
而那些犯了寻常小事的人,则大多被关押在别处,倒是免了将人吓出毛病来。
萧子鱼抓回来的人直接被关进府狱中,也无人审问,就那样关着,连口水也无人敢送。
桓峥跟着萧子鱼进了狱中,只觉得遍体身寒,还有腐臭扑面而来。
萧子鱼始终没有说话,然而眼角眉梢的喜悦却是藏也藏不住。
他不懂萧子鱼到底在高兴什么,直到跟着走到了一间牢房前。看见那端正地坐在牢房内,背对着他们的男人,桓峥忍不住顿住了脚步。
“虞文行。”萧子鱼轻笑。
他向狱卒拿过钥匙,打开了铁锁,迈步走进牢房,就那样施施然站在了男人的背后。
“虞文行。”萧子鱼弯下腰,似乎对于男人此时此刻仍旧保持着镇定感到略微诧异,“或者说,吕长真,吕先生,萧某才知道,原来你在这不光有妻有子,你还藏着庶出的妹妹。”
男人不动,原本平放在腿上的手紧紧握拳。
“你的妹妹,虞家二娘,就是那位宋拂宋娘子。”
萧子鱼笑得越发张扬。
“我说的,对不对?”
*****
眨眼已是申时。
天边的云彩被暮色染上了橙黄,西斜的日头就隐在厚厚的云层间。路上,百姓往来,大多都行色匆匆,归家而去。
桓岫的快马此时进关城,并未引起太多人的主意。
他纵马小心避让着路上的行人,终于到了宋拂住的小院前。
兴许是因为多日无人打理,小院显得有些荒凉。门没锁,他下马试着推了推院门,只轻轻一碰就被打开了。
他心里觉得古怪,迈步往院内走,刚一落脚,就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是一条被劈开的锁链。
桓岫拾起锁链,看着断裂处整齐的截面,心里一跳,视线当即看向了紧闭的房门。
确定门内无人,也并未遭到劫掠的痕迹,他这才看向院内那道矮墙——墙那头是宋拂兄嫂的小院,同样空无一人,只凌乱的院子,和匆忙未能关上的房门,看上去像是出了什么事。
他忙往隔壁走,抬手敲了敲门。
同样都是无人回应。
桓岫走出院子。
宋拂兄妹二人住的地方并不算特别偏,周围也有几户邻居,可此时各个门窗紧闭,实在古怪。
找不到人,他无从放心,思来想去,又骑上马冲去关城县衙。
到了县衙外,正好有衙差从门内走出,一边走一边在摇头。
“……县令心好,这才瞒着宋娘子。可这么大的事,能瞒得了一时,又怎么可能瞒得住一辈子。”
“也是。宋娘子的嫂子这几日不也四处求人帮忙。县令就是再好心想瞒着宋娘子,免得她伤心,以宋娘子的人缘,早晚还是会知道的。”
“想想也是可怜。吕先生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杀人。怕不是被人冤枉的吧?”
“可人就死在吕先生的家里,总不会是有人故意杀人,再把尸体丢进去嫁祸吧?这么好的本事,武林高手?”
那几个衙差说着话,从桓岫身旁经过。见他一人一马就这么站在县衙外,不免觉得奇怪。
而此刻的桓岫,面上没有半点表情,手掌紧紧抓着缰绳,似乎在压制着什么。
“这位郎君……”
有衙差张口要问,桓岫忽的看向他:“宋娘子在何处?”
衙差愣了一愣:“宋娘子随县令去了邻县。”
见桓岫再问,衙差警觉地看向他。
桓岫表露自己的身份,后者这才说明方向,为他指了路。
等桓岫骑马出城,踩着月色赶到衙差口中的邻县小村时,他终于见到了就着烛光,满头大汗验尸的宋拂。
第21章 失魂
邻县吴家村比之关城的几个村子,那委实有些人烟稀少。
桓岫从关城一路往北,沿途所见的农田越来越少,到吴家村,更是只有零星几块田地。村子里的小道旁,还有黑鸦蹲在枝头乱叫。
王师外镇,必藉边境营田。
安西都护府一代多是朝廷吩咐的屯田。但也有地方是连田地也难寻,譬如这个吴家村。
桓岫入了村子,四周荒无人烟,百姓的房屋东一座西一座,多还是茅房,仿佛风吹得大力一些,就能连墙带顶全给掀翻了去。
他一个人骑着马走了一段路,方才找到百姓问路。那人指的方向离得不远,只是去时还需经过一片坟场。
土包连绵起伏,也没石碑雕刻,大多只有细长的一块木板,上头弯七扭八的字,写着每座土包的主人名讳。再往前,天都黑了。
月色淡淡的,映着前头那亮着烛光的矮房。
院墙不高,还有大半边已经坍塌,门口蹲着几个衙差,有几分眼熟的关城县令也跟着蹲在边上,远远看去像极了一只大南瓜。
再往前走两步,能听见从矮房内传来的声音。
“……你是个天生后生,曾占风流性……我看这些花阴月影,凄凄冷冷,朝他孤另,照奴孤另……”
没有开锣的鼓响,没有曲笛,没有丝弦。矮房半吊着的破窗内,桓岫清清楚楚地看见,就着烛光,是一张一边嗓音逶迤唱着戏,一边低头缝合尸体的侧脸。
宋拂比永安一般的小娘子们都要高挑。
她身材有些消瘦,又瘦又高,若是穿上一身胡服,远远看去,甚至还会比一些郎君显得更俊俏一些。
但她始终是女子。
身为女子,她面对了许多本不该由女子面对的东西。
桓岫只以为她对旁的事情都不感兴趣,却没想到会看到她这样有意思的一面——一边缝合尸体一边唱戏?
大约也只有她一人,独有这样的喜好了。
“这是第几具尸体了?”
有衙差压低了声音问边上的县令。
关城县令姓朱,胖的很,多走几步路就直喘粗气,这会儿正毫无架势地蹲在门外头。
他想了想,回头看一眼矮房,偷偷比了个手势。
“第五具了。”
朱县令道:“要不是凑巧发现这么多可疑的尸体,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拦着她回家。”
他说着又回头:“总共才挖出来七具。这丫头又从来都是埋头做事不歇息的人,我不知道还能拦到什么时候了。”他一咬牙,撑着膝盖吃力地站起来,“验完了我再拉着她一起断案。不能叫她知道家里出了事,不然还不急死……”
朱县令吃力地站起来,一抬眼,就瞧见外头来了人。远远看着,这模样也不像是吴家村的。
“这位郎君……”
桓岫将马拴在一旁,行礼道:“听闻宋娘子在此处,桓某特地来找。”
朱县令愣了一愣:“姓桓?”边上的衙差都站了起来。他像是终于想起这么一号人,连连点头:“原来是都护府新来的桓长史。宋娘子在里头,在里头……”
桓岫颔首,迈开步子便往院内走。
“大人,你怎么就让他进去了?”
“是啊,这人是从落雁城来的,万一是来找宋娘子说吕先生杀人的事情的呢?”
“……我,我有什么办法!这人都来了,难不成你们给我打出去?”
“……”
院子外头的动静似乎并没能影响到宋拂,桓岫走到矮房前,她正懒懒地唱到“早早成就少年秦晋”,便见烛灯下,她翻手一转,剪子剪短了手中鱼线,将长桌案上一具尸体缝合完璧。
“宋娘子。”桓岫在门口站定,缓缓喊道。
宋拂擦了擦手,随口应了声“嗯”,回头看来,随即愣住:“桓郎君?”
桓岫扫了一眼那具刚刚缝合上好的尸体。
肚子上有密密的一排线脚,半张脸上的肉已经被野兽啃没了,在烛灯下看起来尤其恐怖。
再看摆在地上一左一右的几具尸体。果真如朱县令所言,一共七具。
右面的四具都已经缝合好了,尸体上都有不同程度被野兽啃食过的部分。有的没了手掌,有的整个喉咙都空了。但能缝补上的部分,都留有细密的针脚。
左边还有两具横躺在草席上,肚皮应该是被咬开了,连肠子都露在了外边。空气中都是难闻的气味。
桓岫看向宋拂。
这个环境,比他在番邦所经历过的都要恶劣。
可即便环境如此恶劣,她始终还是那副温和平静的神情。桓岫的心忽地猛跳了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
“说是昨夜被几个外乡来的盗墓贼发现的,想找几座有钱人的坟挖一挖。结果一铲子下去挖出七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来。”宋拂说着停顿了一下,“而且看起来,不像是一开始就埋在吴家村的。土封不厚,从伤口被啃食的程度判断,已经死了有段日子了,应该是被人运过来的。”
“运过来?”
“吴家村这儿没什么人烟,鬼得很。附近不少地方杀人越货的事干完了,经常就把尸体抛在吴家村。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十里八乡的仵作,都快习惯被喊到这里来验尸了。”
“你也是才回家就被喊过来的?”
宋拂吃力地要把缝合好的尸体抬下桌案。桓岫上前一把抬起,帮着放到一旁。
“我还没进城呢。连口水都没喝上,就被正好在城外的朱县令给抓着了。”
宋拂弯腰在长桌案上铺上崭新的衬尸纸:“其实夜里验尸,并不和规矩。烛光比不得阳光,尸体上有些痕迹,在烛光下看不清楚,会妨碍验尸结果。”
她说着又让桓岫帮忙抬了具尸体上来。
这些尸体都是男性。解开衣裳时,难免会露出底下的东西。桓岫看了一眼宋拂,她面色淡淡,似乎根本没将手底下这个人认作男人。
“其实仵作行呆久了,男男女女在我们这类人眼里,和泥塑的没有什么差别。”宋拂抬了抬手,指指自己的眼睛,“这双眼睛看过的男人太多了,所以……”她笑,“大概这辈子,我都嫁不出去了。”
宋拂说完回过头去,随手将一截露出来的肠子放回肚子:“郎君来是有什么急事么?”
桓岫没说话,只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
“桓郎君该不会是来要回那副六博棋的……”
久不等回答,宋拂玩笑着回头问。然而屋子里,除了地上的尸体,便再没了第二人。外头,传来一声马鸣。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几步走出矮房。
月光下,那人纵马疾奔,一言不发地远去。
那背影,一如当年。
“那什么……”朱县令从院墙外探出头来,有些发慌,“这位郎君同宋娘子说了什么?”
朱县令目光莫名的灼灼,宋拂摇了摇头。
“什么也没说。”她说,“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
总不会真的是来要回六博棋的吧……
宋拂在吴家村,整整忙了一夜。
夜里验尸本就不合规矩。要不是朱县令催的急,她是真的很想等天亮了再验。无奈,顶着一屋的蜡烛,她把七具尸体全部查验了一遍,又连夜写好初验的案卷。这才得空在摆了尸体的屋子里眯了一会儿。
次日屋外晨光熹微,她伸了个懒腰,睁开眼。
其实当真只是眯了一小会儿。这屋子里难闻的气味,实在没法让她安心地睡上一觉。可就只是这一小会儿,她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梦里那个人临走前拍了拍她的脑袋,握着她的手掌,轻声细语地一根一根擦干净她每一根手指。手上都是糕点的碎屑,她抓得用力,连指缝里都透着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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