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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很忙-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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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拂摆手谢过仆役,待人走后,这才松开手,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心。

她这双手,十几年前,娇娇嫩嫩的,而今生出了茧子,也留下了刀痕——入仵作行从不是容易的事情。那些尸体,说好的宛如沉睡,说不好的就是爬满蛆虫,她也要照旧下手。
她初学仵作,吐了好久。
第一次下刀,割破了自己的手。
第一次开棺验尸,生锈的铁钉划开了手指……

她在跌跌撞撞间,成为闻名安西都护府的女仵作,但并不是从未碰过壁。
这是又一次的碰壁,又一次的无能为力。

宋拂长长叹了口气,原本还想着要给三娘和大郎买些点心上山,这会儿已经全然没了兴致。
前头乍然响起叽里咕噜的胡语,她下意识抬眼往声音来处瞥,正瞧见几张熟悉的脸在与小贩纠缠。
竟是先前护送公主和亲的予弥国使臣!

也许,是老天爷怜悯,看到使臣,宋拂恍然觉得,也许公主的死终于可以有一个满意的答复了。
几乎是下意识,她迈开步子,想要跑向使臣。
然脚步一动,她忽的想到了什么,转身走向路旁设了摊子帮人写信的书生。

*****
桓岫这会儿已经在淮安郡公府上坐了许久。老郡公迟迟未归,夫人陪着坐了好一会儿,累了,便留了他一人继续等,自己回屋休息去了。
桓岫将手上老郡公的藏书翻了一翻,还未来得及往后看,便听得老郡公的声音道:“皇后要为太子及几位皇子选妃了……”

桓岫闻声抬头,只见老郡公背着手站在了门外,见他看过来,伸手递出了一本簿子。
“说是为皇子们选妃,实则也是在为诸位大人府中尚未成亲的郎君娘子牵线拉媒。你怕是躲不过了。”

桓岫眉头微挑,伸手将这簿子接了过来。
封皮上一个字也没写,翻看后却是一页一张画像,边上还带着姓名籍贯品性,以及出身。

老郡公捋着胡子,又说:“这上头全是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有些是皇后一脉,有些是清流之后。这一个个的,便是今次不成,往后也会成。这簿子一共做了两种,一种全是小娘子的画像,一种则全是像你这般的郎君。听闻你的画像,是最早被送到皇后面前的。”
桓岫没多少心思去想这些,径直放下簿子:“晚辈已有妻室。”
“我知道,可旁人不知道。且以二娘如今的身份,如何让人心服口服。”

桓岫蓦地看向老郡公。
老郡公道:“你的每一句承诺和对她妻子身份的肯定,对于二娘来说,都是一重压力。不管你们二人感情如何,世人眼中,你们就是无媒苟合!”

老郡公的声音掷地有声,桓岫犹如被人当胸一拳,竟是心口一滞,闷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有仆役匆忙赶来,附在老郡公耳边一阵耳语。语罢,伏身等待老郡公的表态。

“出事了。”老郡公道,颇有些无奈。
桓岫不解:“何事?”
“予弥国来了使臣,刚刚才得知了他们的那位公主暴毙的事。”
桓岫回:“出了这么大的事,陛下难道还未让人告知予弥国?”

老郡公摇头。
和亲公主的死,无论是出于什么缘由。都应该在死因查明后,当即传消息回国。可皇帝不曾下旨,便是宗正寺也不好主动去送这个信。
是以,谁也没想到予弥国的使臣尚未得到消息,却早早的出现在了永安。

“走吧。”老郡公道,“随我一同进宫。”
桓岫看他。老郡公捋了捋胡子,一本正经道:“我老了,可听不懂那些叽里呱啦的胡语。”

*****
桓岫与老郡公赶到宫中时,皇帝仍在与予弥国那几位使臣对峙,看起来气得不轻,却又不知为何偏偏拿他们没有办法。
鸿胪寺的官员们跪了一地,谁也不敢这时候冒头。
桓岫一进殿,皇帝便砸了手里的茶盏,怒斥道:“你来做什么?”

这茶盏一砸,鸿胪寺众人更是打了个哆嗦。有人偷偷朝桓岫使了个眼色,想他赶紧出去别惹恼了陛下。可桓岫神色不变,老郡公帮着开了腔。
“人是臣带来的。臣老了,听不懂胡语,带了这小子,也算是带了个译官。”
皇帝拿老郡公没办法,虽然气恼,可也只能瞪眼看着他,末了语气生疏又冷,责怪道:“鸿胪寺这么多人,郡公何必带他来。”

老郡公不说话,反而看向了站在殿中,挺直了腰板的那几个胡人。
皇帝头疼:“这几位是从予弥国来的使臣。”
老郡公眯了眯眼,意味深长:“几位怎么这时候来了?”

他这话说得略有些不太客气。
好在使臣们不太懂汉话,闻言也只是打量了他一眼。为首的使臣认出了桓岫,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

“他们在说什么?”
桓岫回:“在说为什么会这时候来永安。”

像予弥国这样的小国,在番邦有许多。
他们国力微弱,长年处于征战与被侵略之中。想要长久的和平,更多的依靠的是俯首称臣及和亲。
予弥国送的和亲公主,就是向汉人皇帝低了头。可同样的,它也能向别人低头。

予弥国国主刚刚将自己的一位公主,嫁给了番邦兵马最强盛,也威胁最大的胡人部落。
使臣们不远往里入永安,就是为了向宫中的这位公主传递消息,并看一看他们的公主在汉人皇帝的宫中究竟生活如何。
但没想到,还未入宫,就先迎来了公主暴毙的消息。

“我们的公主虽不是天神的女儿,可也生了副美丽的容颜。若是皇帝不宠爱她,就请视她为两国友好往来的象征,为何明知公主是被人谋害,却还隐瞒消息,不愿主持公道!”
“只要皇帝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答复,严惩凶手,公主的死予弥国可以不再追究。”
“但如果皇帝要质疑隐瞒死因,包庇凶手,不肯妥善查明此案,我们将会恳求联姻的诸部落,一起等待皇帝的决定!”

这话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鸿胪寺的官员们听得背脊生寒,不敢隐瞒。皇帝这时候却怒极生笑,反问:“若是朕说不呢?你们,可是要攻打我们?”

原以为会听到使臣退一步的回答,不想,也许是因为背后有了兵力不相上下的草原霸主作为姻亲,使臣的语气显得镇定而又倨傲。
“是的!”

皇帝气得就要喊人,老郡公上前。
“是否只要查明死因,贵国主就绝不会与人联合发兵?”老郡公拱手询问。
“是。”

老郡公颔首,回头命人去宗正寺将卷宗取来。皇帝十分不悦,语气中带了怒意。老郡公不怕他,站定转身,看着皇帝回道:“陛下,江山社稷,比什么都重要。”
也许,皇帝不是什么盛世明君,可一句“江山社稷”足以让他不再言语。

使臣们很快得到了安排,跟着鸿胪寺众人离开大殿。皇帝疲惫地靠在龙椅上,耷拉的眼角看起来十分没有精神。
“你们……是要造反吗?”
老郡公不语。这话他接不得。
桓岫缓缓呼出一口气,回了一句:“不是造反。”桓家忠君不二,永远不会出反贼。哪怕他和萧秉瑞走得再近,也从没想过要去造反,要换一个人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不是造反……”皇帝疲惫地抬了抬眼皮,冷笑,“不是造反你们还逼着朕要什么公正!”
“你们……在逼着朕处置朕的皇后!”






第60章 仓皇
予弥国使臣的威胁,出乎宫中所有人的意料。一时间,后宫妃嫔人人自危。本该尽快送去火化的公主尸体,也被重新保留了起来。宫门外新调来的侍卫站了一重又一重。
然,夏日尸身的腐臭,终究还是渐渐溢出。

侥幸活下来的宫女宦官跪在人前,被审了一次又一次。大宫女更是早早被人拔了舌头,折磨得狼狈不堪,看到使臣一行人,哭嚎不能。
宗正寺这种时候自是不能劳烦老郡公一人,上上下下比之过去,越发上心,一个个忙得恨不能多生几双手,多张几副嘴。连带着鸿胪寺众人也无法松下一口气,忙得嘴角冒泡,个个熬出了火。
也许正是因为此番连皇帝都下了旨意,宗正寺、鸿胪寺、大理寺三寺协作,终是从后宫之中,揪出了凶手。

被抓到使臣面前的是后宫的一位美人。美人姓肖,算是后宫中为数不多的,与公主生前关系亲近的宫妃。
肖美人被宗正寺找到时,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裙,头发也用素布缠着,摘了珠钗,去了妆容,看起来就如同在为什么人守丧一般。

谁也不知道肖美人在想些什么。
如果是用汉人的礼俗,在为公主守丧,那她又为何要撺掇公主服用阿芙蓉,最后还害人暴毙?
可如果不是在为公主守丧,又是……为了谁?

没人知道原由。
肖美人跪坐在大理寺,一字一句,坦诚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她的一双眼,迷蒙的像是什么也看不见,但眼波流转间,仍是能让人清楚地看见是伤痛的神色。

她说,阿芙蓉是她告诉公主的。
她骗说阿芙蓉有美容养颜的功效,能令被皇帝厌弃了的公主重新得到恩宠。
她还说,阿芙蓉太过贵重,宫中姐妹们都想要,可又得防备彼此,所以如果能买到阿芙蓉,一定要躲起来偷偷的用,别让太多人知道。
她还引荐了能帮忙拿到阿芙蓉的小宦官。至此,一步一步,引诱公主步入了她的骗局,慢慢习惯了阿芙蓉,最后直至离不开……

桓岫看着肖美人被押入大牢,再回头,就瞧见了站在远处捋着胡子的老郡公。老郡公的气色看着不大好,面上没多少血色,一双眼睛盯着肖美人的背影,好像在琢磨着什么事。
桓岫顿了顿,走到跟前,掬手:“郡公怎么在此?”

老郡公看看他,转过身去,示意桓岫跟上。
二人离了大理寺,一路沉默,径直便入了宫门,一前一后走到了皇帝的寝宫。

卢益在门外候着,抬眼见他二人过来,一时怔愣,随即忍不住叹了口气。
“郡公,桓郎君,容老奴通禀。”

寝宫的门,开了又关上,里头的声音谁也听不见。
桓岫隐隐猜到了老郡公的目的,只沉默看着紧闭的房门。直到门重新打开,他方才缓缓抬起眼,跟着老郡公,迈步跨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你们,还不满意吗?”
寝宫内,扑鼻的药味浓重地就如张牙舞爪的野兽,凶猛地将人团团包围。皇帝躺在龙榻上,身上盖着被子,两只手搭在胸前,瘦骨嶙峋,没被衣袖遮挡住的手臂,青筋暴凸,看着有些吓人。
他的脸色看着很不好,眼睛虽然睁着,可看起来有些浑浊,说话时,一直直直望着头顶,声音沙哑,透着无力的愤怒。

卢益猫着腰退到了屋内一角。
老郡公并不在意,自个儿搬了个矮敦子,坐到龙榻边上。
桓岫则走了几步,站在了老郡公的身侧。

这是个很微妙的站姿,既不喧宾夺主,尊崇了身份的差距,又站在了最利于动作的位置,可以防备皇帝的突然暴起伤到年迈的郡公。
更重要的是,站在他这个位置,可以清楚地看见龙榻上的皇帝,脸上神情的每一个变化。

“还不够吗?你们还不满意这个结果吗?”
“陛下对于这个结果,难道很满意?”

皇帝嘴唇微微挑了挑。也许是病了,他的神情很僵硬,微挑的嘴唇,勾起的是个诡异的丑陋的弧度。
“满意。”他声音很低,透着心满意足的……惋惜,“可惜朕已经忘了肖美人究竟长什么样子。”他说着,像是觉察到脸上的古怪,动了动手,想要去抚平嘴角。
桓岫看着他,忍不住别开脸:“陛下为了保皇后,舍弃了肖美人。”
“不,是肖家主动要代朕和皇后分忧。”

肖美人之父,是太史局少监,其子为东宫属官,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党。这是肖家摆在明面上的身份。
肖美人入宫后只承恩过一次,便因容貌并不突出,也并无多少才情,被皇帝忘在了脑后。其兄在东宫不得重用,为了能站稳脚跟,肖家主动找到皇后,推出了肖美人。
是以,肖美人那身素白,是为了公主,也是为了自己。

“肖家是聪明人。”皇帝说完这一句,便重重地咳嗽两声,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道,“一个不得宠的女儿,换儿子未来得以重用的机会。多合算。”
那肖美人就命该如此?
桓岫拧起眉头。

“如果,当初虞平初能想清楚这点,交出贞妃,兴许朕就会饶了他们全家。”皇帝霍地盯住桓岫,“仲龄,你知道贞妃在哪吗?只要你帮朕把贞妃和小皇子找回来,朕可以让你做鸿胪寺卿!”
皇帝突然的言语,神情大变。卢益赶忙从角落跑了过来,又是喂药,又是顺气,终是令皇帝激动的情绪缓缓平复下来。
然而,也许是病中的那点情绪变动戳中了他的心事,皇帝讲讲停停,说了很多旧事,断断续续的,连带着口吃也开始变得不清楚了。

老郡公始终耐着性子坐在一旁听着,闭着眼,不时点头。直到皇帝疲惫地没了声音,他方才睁开眼:“仲龄,你先退下。我有话要同陛下说。”
桓岫看了看老郡公,见他微微颔首,方行礼准备告退。
寝宫的门,这时候被人突然从外面推开。

桓岫回头看,那背光的门口,熟悉的脸带着一瞬的恍惚,匆忙低下了头。
“珍妃娘娘!”卢益喊了一声,低头对皇帝说,“陛下,娘娘来了。”

皇帝缓缓点了点头,眼皮耷拉下来,连话也不说了,只动了动手指,示意让人上前。
卢益喊了一声,珍妃难得有些犹豫,往桓岫处看了几眼,这才低头匆忙端着手里的茶汤走到龙榻前。

就这几眼,桓岫垂下眼帘,认出了眼前这个珍妃的身份。
传闻珍妃早年入宫,因一张脸,成了宫中最冷僻角落里的一个小宫女。可这人,分明就是袁氏不久前带回桓府,试图塞给他的那个婢女。
他如果没记错,那个婢女后来是被桓峥讨了去……

“混账东西!”
桓岫缓慢,而又用力地咬紧牙根,低声叱骂。

从宫里出来,街鼓声开始一声声传来,如疾风骤雨般,接连不断,催人回家。桓岫离了宫,闻着风带来的燥热空气,骑上马,准备在街鼓声落尽前赶回家中。
随着街鼓声一声声地敲响,路上的行人越发稀少起来。马蹄踩踏在路上,发出清晰的哒哒声。路两边的店铺纷纷关上了门,就连乞丐也杵着木棍,急匆匆赶回自己寄宿的地方。

桓岫拐了个弯,有一支箭忽的袭来。
他顾不上去看箭从何处来,几乎是伏身贴在马背上,扬鞭驱赶坐骑往最近的一条回家的路上跑。
然而,箭接二连三的袭来。有一支径直擦着他的脸,就要射中马耳。

桓岫眼疾手快抓住那支箭,这才发觉,这其实是一枚□□。
他将□□藏进怀中,勒紧缰绳就要调转马头,又一支箭猛地袭来,扎进了马腹。
这一箭,离桓岫的腿仅仅只有一只手掌的距离。

受伤的马仰头嘶叫,两只前蹄高高扬起,直接将桓岫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坚硬的地面砸得他很疼。但疼痛在这时候根本算不上什么,桓岫几乎是在摔倒在地的瞬间,一眼就看到了在屋顶上,不断接近自己的人影。
一个,两个,三个……

桓岫翻身而起,在那些人跃下屋顶,企图追击他时,他用最快地速度跑进了前面的小巷。
巷子很深,且七弯八扭,只要速度够快,足以甩开这些莫名其妙的追击。

他在番邦,经历过比这更可怕的追杀。那些挥舞的刀光剑影,伴随了他很久很久,如今想来,竟让他多了一份游刃有余。
然这时,他忽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猛哼,随即便听到了“咣——”的一声响。
他倏地回头,却见宋拂不知从哪儿跑了出来,挥舞着手里的小箱笼,砸得其中一个人抱头躲闪,手里的弩机也掉在了地上。

突然出现的宋拂,显然出乎那些人的意料。
这帮人的目的是桓岫,面对意外,一时有些被动。鼓声这时候落下了最后一声,街上彻底空了,巷子里更是没有人烟。似乎是发觉宋拂并没有什么威胁,那几个黑衣人纷纷开始了反击。
有人抬起弩机,对准了他俩。

桓岫夺过两箭,伸手要去拽开宋拂,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宋拂抬手避挡时,右臂中了一箭,箭头扎入肉中,疼得她脸色刷得白了一分。
这时,忽有神兵从天而降。

有金吾卫闻讯而来,只听得兵器碰撞声,那帮仓皇中就要逃窜的家伙纷纷败下阵来。
刀光相接之中,宋拂被溅了一脸的血。
一直胳膊环住她的肩膀,而后轻轻往后一拉,一推。耳畔,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走,别卷进这事。”

宋拂有一瞬的犹豫,可她更清楚,比起意外经过贸然闯入的自己,男人有足够的能力处理如今的情况。在男人收回胳膊的瞬间,她转头一步步退后,然而头也不回躲进了拐角。
桓岫一直看着她,直到人影消失在视野中,这才回头看向了那群叮叮铮铮声中,神情肃穆,招招致命的金吾卫。
他看着唯一被留下的活口,隔着自己的衣襟,摸了摸藏在怀中的□□,低声问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第61章 血迹
乾章十一年的盛夏,雨水比以往几年都多。
殿前屋檐垂挂雨帘,侍卫的银甲覆上水迹。金吾卫将军走近,求见皇后。宫女匆匆入殿报信,不多会儿,拂春亲自来迎,视线往那将军脸上瞥了两眼,方才垂下眼帘,福身行礼。

皇后身为唯二宫女最为得力,一名浥露,一名拂春。金吾卫将军见拂春来迎,再听殿内隐隐传来的丝竹声,心知皇后宫里还有外人在,当下敛了敛心神。
入殿,丝竹声戛然而止,将军躬身行礼,眼角瞥见一截男子所着的墨色衣角落在皇后身后屏风底下。

“人救到了?”皇后垂着眼帘,自有宫女端来茶水送到她嘴边,“那位状元郎可有说了什么?”
“桓郎君拒绝了。”将军放下手,微拧眉,摇了摇头。

“拒绝了?”皇后无谓笑了笑,手指点着下巴,“这个桓岫倒是有些意思。和他那爹一样,都是软硬不吃的东西。”
她面上带笑,眼底却冰冷冷的,好似要将桓家父子抽筋剥皮。
“桓家到如今这个位置,也的确是没了多少再往上升的必要。可盛极必衰四个字,他们父子倒像是丝毫不知。”

皇后言罢起身,对着将军态度不冷不热,隐隐带了些傲慢。
将军知道,这是因为他没办成事,所以有些不喜。

珍妃出现的太过意外,凭皇后的手段,竟没能查出那女人的背景。如果是寻常女人倒也就罢了,皇帝也不见得能宠多久,可偏偏就长了那样一张令人生厌的脸……
皇后眯眼。
好在这个女人太过愚蠢,自以为得了宠爱,就能一步登天,殊不知整个后宫最不缺的就是眼线。
珍妃要人去杀桓岫,既暴露了自己的破绽,也皇后添了一个拉拢对方的机会。

“可惜了。他既然不愿,那就暂且放过他。”皇后捋着鬓发,走到将军跟前道,“将军今日既然来了,本宫就叮嘱你一桩事。”
将军拱手。
皇后道:“本宫三日后要在宫中设宴,招待诸位大人家中女眷,是以还得劳烦金吾卫诸将,务必警惕。”

一场雨接连下了好几日,到皇后设宴召见朝臣女眷当日,雨水初歇。空气中,又多了几分燥热。
这永安城中的夫人们,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事,大约便是相夫教子,偶尔再与丈夫同僚家的夫人们串个门,互相访个客,谈些家长里短,更多的则是互相看看可有合适年纪的小郎君小娘子能与自家的配上一配。
最好,还是能在朝堂上互相提拔提拔,帮个忙的。

如此说来,皇后似乎也与这些夫人们一般无二。
可皇后是国母,是几乎能与皇帝比肩齐天的女人。皇后举办宴席,无论是赏荷还是赏菊,几乎所有受邀的夫人娘子们都欣欣然地入了宫。

“你们说,皇后今次会注意到谁?”
“怕不是云阳县主那位妹妹吧?”
“什么云阳县主,人家现在可是曹夫人。听说了吗,那位薛家小娘子早早的就被我们这位太子瞧上了。”
夫人们得了闲便凑在一块聊些长短。先前皇后便命人去往各家,取了各家尚未婚嫁的郎君娘子的画像编成册子分发,她们在上头瞧见了不少人,这会儿可不就是当着面见上一见,兴许就能凑上一对姻缘。

“你来这做什么?为了嫁人,你都跑到永安城里来了吗?”被人放在话题上的薛芃芃用手帕轻轻擦拭嘴角,眼睛却瞪得滚圆,“你是霍家旁支,哪儿来的名帖进宫赴宴?你这么笨,谁家夫人看上你,谁家倒霉。”
薛芃芃瞪的是霍十六娘。她生得是小了一些,可生得出尘好看,进宫前一番精心打扮,更是显得娇俏可人。
十六娘做了个鬼脸,哼哼道:“就许你赴宴?我也能进宫见皇后的。”

“你进什么宫?这里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薛芃芃想起自己的阿姐,双手绞着帕子道,“你若是想嫁人了,就让老将军在落雁城给你找户好人家。宫里……不止宫里,整个永安城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她那日在街上被宋拂解围后,很快就被找回薛家。她的父母一心想用她换取更多的利益,她的姐夫暗中垂涎她,她的阿姐……她的阿姐要送她进宫,给太子当妾。
她实在受不了家中那沉闷的气氛,日日以泪洗面,几次想要自残……到底还是被送进皇后的赏荷宴上,走一个样子,准备日后入东宫,做一个不知冷热的傀儡。

十六娘原本还要再做鬼脸,可闻声却渐渐收敛下来,左右看了看,伸手在案几下握了握薛芃芃放在腿上的拳头。
“你……是不是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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