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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好-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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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果然是跪了满殿的人,宦官、侍卫、宫女、厨娘,黑压压的一片,他都看不清楚跪在最前面的那一双华服男女的身躯。他漫漫然地想,也不知看守安乐公邸的人如若全都聚在一起,会不会也有这么多?
前来宣旨的是新上位的中常侍李直,身边却站着袁琴。
“……朕原想同安乐公叙兄弟之伦,谁知此人竟匿而不出,教朕好找。”李直也没有读过这种半文不白的诏文,一时有些尴尬地顿了顿,“前靖剡侯顾献,尔是安乐公之父,子不教父之过,不知尔有何解释?”
在他面前,那一身衣冠整饬、身躯高大的男人跪地道:“臣献无辞可解。”
李直将圣旨一卷,慈眉善目地道:“说不得,那便只有请君侯去一趟东市了。”
“东市——这是什么意思?”一旁的女人突然开口,词锋尖锐,声音却仍然优雅低缓,“难道要让他去集市上面圣吗?”
“说是面圣,却也没错。”李直叹了口气,“陛下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看人行刑。今日将诸位都召集到这里,也是想给诸位提个醒:只要安乐公不出现,这里的人陛下便过一日杀一个,杀完为止。”
他朝身后招了招手,便有武人上前,押住了顾献。顾献低下头看着那个女人,低声道:“无事的,阿湳,他们不会如愿的。”
女人却不看他,只道:“安乐公虽然是我们的孩子,但我刚生下他他便被郑逆派人抱走,他根本连父母都不识得。陛下要拿我们来逼他就范,恐怕是高估了他的教化。”
李直拧了拧眉头,“这些话某家听不懂,夫人如有机会,便去同陛下说吧。”
“那你们就先杀我!”女人抢上前来挡在顾献的身前,“没见过父母的孩子,应当更留恋母亲的吧!”
“阿湳你让开!”顾献沉声断喝。
女人嘶声道:“我们君侯到底是个正宗的顾氏,难道陛下就再也不念一点宗族恩情了吗?!”
“圣旨既是如此,你们再如何诡辩也无用。”李直摊手道,“带下去吧——”
女人却忽然冷笑一声。
她看起来是个那样柔弱温和的人,这一声冷笑好像竟是用了力气的,恨意淬了出来,闪出嶙峋的光——“与其被你们用来要挟小十,我们不如现在就死了!”说完,她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一头撞向殿中的方柱!
“阿湳!”顾献脱口惊呼,而女人的鲜血已在大红的柱子上飞溅出来,染透了黄金的壁带!
一时间变生肘腋,殿中人虽多,却没有一个反应过来,顾献突然站起身来一把抽出了身后武人的佩剑,便往自己颈上一抹!
男人的血溅上了李直的脸,后者彻底地呆住了,手足都在发麻。
“还不去禀报陛下?”忽然,身边的人沉着声音道。
李直愣愣地看向袁琴,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神秘谋士,朝中无人知道他的底细,却在这种时候他都平静得出奇。
“人是必死了,你再不去,你也得同他们一道死。”袁琴冷冷地道。
李直如梦方醒,立马拔足便往外奔。袁琴看了一眼殿中惶惶不知所之的众人,“你们都跪着别动,听候发落。”
然后,他才终于低下头,去看那一双垂死的男女。
顾献死的时候并未受更多的痛苦,身躯便轰然倒了下来。女人却是披了满脸的鲜血,奄奄一息地倚靠着柱子,哀哀地唤着:“君侯?君侯……”
她的面容凄厉可怖,声音却还是那么婉转温柔,就像是人人都会在梦中遇见的那种最美的声音。顾献的侯位被废已经十多年了,可她还是改不了这个口,就好像这两字简单的称呼,已经刻进了她的血液里一般。
顾献没有回应她,环顾旷然的大殿上布满了人,没有一个人会回应她。
也许她心中还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因为没有人听,所以也都失去了出口的必要了。生命在迅速地流失,她慢慢地转过头,看见袁琴的衣角,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你……你长得好像……”
袁琴脸色微微地变了。他上前一步,双眸紧紧地盯着女人,一边低下身子,慢慢地摸索到了地上那把顾献用来自刎的剑——
女人的声音却已止住了,头软软地偏到了一侧,显是死透了。只是一双眼睛仍然微微地睁着,好像是死不瞑目的。
袁琴这才发现自己握剑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大开的殿门外刮进来呼啸的寒风,卷着雪片,吹得袁琴透骨生凉。他四顾殿中,下人们无不瑟缩一团,大约是都想起了新帝的残酷手段,人还没来,他们就都被吓得肝胆俱裂了。
袁琴怔怔然站了很久,手中脱力,那把剑铮然掉落在地上。
“你们想逃的话,就赶紧逃吧。”他沙哑着声音说,“陛下从东市赶回,还需一些时辰。”
众人不知他为何短短片刻间就改了主意,无不是面面相觑,有几个胆小的一下子哭出了声,拔腿便跑。有了领头的,众人便立刻都跑得一干二净,唯恐落于人后。最后,只剩下几个武人侍卫,与袁琴一起站在殿中,面对着两具尸体。
袁琴拍拍他们的肩,“你们回去,仍照往常般守着。”
几人如蒙大赦,领命而去。袁琴揉了揉太阳穴,蹲下身子来,伸出手拂过那个女人的脸,将她的双眼合上。
“袁先生。”
空荡荡的大殿里,忽然响起一个深冷的声音。
袁琴应声看去,只见一个少年从殿后那扇十二折屏风之后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深青的直裾,长发束在冠中,却更露出鬓角那道长长的伤疤,将那张原本如皎月般秀丽无瑕的脸容毁成了修罗般冷酷无情的模样。
他那苍白如鬼的脸上,看起来没有分毫的表情。桃花眼里波光流转,宛如冷而漠然的黑玉。
他没有去看地上躺着的夫妇,而是直盯着袁琴的眼睛。
“袁先生也不甘心屈居顾真之下的吧?袁先生也知道,顾真根本不姓顾,他会对顾氏忘恩负义的吧?”他说话很慢,好像每说出一个字都耗尽了他的力气;但他的气势却很迫人,好像要逼得袁琴无路可退,“若是如此,袁先生何不与我联手呢?”
袁琴的喉咙动了动,他难得地感到了紧张。心中思绪如杂草般乱窜,却偏偏找不到一句可以出口的话来应对他。
顾拾忽然笑了。
“带我去见顾真吧,袁先生。”
他的笑容柔软,仿佛还盈着悠悠的水波,在这寒冬的天气里,几乎能催暖任何一颗铁石心肠。
袁琴却从头顶寒到了脚底。
“我知道你会帮我的,袁先生。”顾拾轻轻地笑道,“似袁先生这样的潜龙,怎么可能看得上那个放羊的无赖?”
☆、第26章
顾真得了李直的奏报,怒气冲冲地从东市往回赶。
他原已把刑场都搭建好了;就在东市的亭楼下,今日天气虽阴寒,却正在集日;东市本就繁华,许多庶民百姓都在刑场边瞧热闹。顾真坐在黄罗伞下等着;心底原是很得意的。
前朝天子又怎样;四百年的宗藩又怎样,还不是要任他摆布?他过去都不知道,原来当皇帝是件如此快意的事情;可以让自己膨胀的仇恨毫无顾忌地宣泄出来而不必担心后果;可以看着别人面对屠刀宰割时瑟瑟发抖的模样,只要想到这些恐惧都来源于自己;自己就会得到一种快感。
权力果真如一种了不起的春…药。
可是他没有想到,那一对顾氏夫妇竟如此冥顽不灵!顾真原是想好了许多种法子去折磨他们、侮辱他们;再利用他们将安乐公逼出来;结果却什么也没有用上,空赚了一肚子的气。
玉堂殿已在望;袁琴一身素净衣衫;正礼貌地等候在殿阶下。
在他的身边,还立了一个人。
顾真没有见过这个人,但他一下子在辇上挺直了背脊。
那人往前走了一步。忽然掸了掸衣襟,朝着顾真的车马径自跪了下来,双手撑在地面,腰身俯伏下去。
“罪臣顾拾,迎候陛下车驾,祝陛下千秋万岁,长生无极。”
顾真清楚听见他三叩首的“咚咚”之声,因为顾真没有发话,对方始终伏首于地,没有起身来。
顾真的目光望向那人身后的袁琴,又收回来,“你说,你是顾拾?安乐公顾拾?”
“臣是。”
“朕如何知道你是真的顾拾?”
“陛下可将安乐公邸的旧人传来,与臣对质。”
顾真静了半晌,道:“抬起头来。”
顾拾慢慢地直起身子,目光平视前方。众人一见他的样貌,立时咋舌出声。
但见一条细细的血线从他的额间流了下来,滑过鬓角上一道长而狰狞的伤疤,平平看去,虽然可怖,更多的却是仓皇与狼狈。
顾真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以为的劲敌顾拾竟是如此落魄的模样,联系来龙去脉,大约是父母之死对他的打击太大,如此一想,熟悉的得意感终于回到了顾真的身上。
“贤侄你可算出现了,朕找了你许久。”顾真笑起来,吩咐左右扶他下车,“不过朕来长安之前,就听闻贤侄相貌出众,一表人才,倒真没想到短短数月之间,贤侄就成了这样。”
他一口一个贤侄,毫不羞愧地将自己那算不清楚的辈分压在了顾拾的头上,顾拾却也只是笑了一笑,“皇叔说笑了,罪臣潦倒至今,还谈何仪表。”
见他这一笑,顾真怔了一下,当即迈步走上台阶。玉堂殿中的乱象只来得及稍微收拾了一下,两具尸体仍靠墙放着,他看了一眼,又收回了迈入殿中的脚步,皱眉道:“只可惜贤侄来晚一步,不然就能与家人团聚了。”
“能见到陛下英姿,便不算晚。”顾拾微微一笑。
顾真疑惑地回过头来,看向这个比自己只小了两岁的“贤侄”,上下左右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除了收放自如的谄媚之外,竟找不到他身上一点悲伤的痕迹。他在心中暗暗奇怪,这个人,竟真是没有心肝的?父母惨死当前,他却只是害怕自己被新帝加害,忙不迭地跑出来表忠,而对着父母的尸首一点动容都没有?
他再次看向了袁琴。
袁琴那张寡淡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但向他微微欠了欠身,示意自己有话要说。顾真顿了顿,复转身往回走,“既然如此,玉堂殿已收拾好了,贤侄就暂且住在这里吧。今日的事,朕也始料未及……李直!”
李直连忙应声而出。
“找找那个……那个什么官,”顾真拿手指胡乱点了点,“给剡侯夫妻两个,以藩王之礼,厚葬!”
李直倒也机灵:“是,奴婢这就去找宗正。”
顾真看了顾拾一眼,后者却再次跪拜叩头:“罪臣叩谢陛下!罪臣万死,天幸陛下垂怜,开此洪恩……”
顾真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了,摆了摆手,便径自登车离去。“去宣室殿,朕有事要议。”
“罪臣恭送陛下。”顾拾慢慢地道。
帝辇来时辚辚,去时辚辚,轧在扫净了积冰的青石道路上,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滑出道道水痕。几名侍卫从顾拾身边擦了过去,将那两具尸体从殿中抬了出来,而他仍旧没有抬头去看。
手指抠进了冰凉而泥泞的青砖缝隙里,忽而喀喇一声,指甲断裂,细细的血丝渗进了泥土里。
“……安乐公?”有人犹疑地唤他。
他抬起身子,见是一个眉眼俏丽的宫女,正担忧地看着他,“陛下已经走了,您不必再跪着了。”
他低下头,扶着自己的膝盖,一点点吃力地站了起来。那宫女想来搀扶,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多谢。”话一出口,才发觉沙哑得可怕。他将五指握紧,攥进了手心。
“奴婢原是玉堂殿里伺候的,方才中贵人说,我们还要留在这里继续伺候安乐公。”顾拾扫了她一眼,她的脸上立时腾起红晕,却仍大着胆子道,“奴婢名叫石兰,大家都叫我兰儿。”
这么说来,她也是刚才跪在他的父母身后,看着他的父母惨死的人之一了?顾拾转身往殿中走,淡淡地、似有些疲倦地道:“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
宣室殿中,沉香袅袅,一君一臣对面而坐。
顾真显然是坐不住的样子,倾身着急地道:“袁先生你说,顾拾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袁琴淡淡地道:“臣不知道。”
顾真被噎住:“不知道?你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袁琴道:“陛下还记不记得,当初为何要将安乐公逼出来?”
顾真一愣,“……是为了利用他……辖制顾氏旧人。”
“陛下记得就好。”袁琴点了点头。
顾真又一愣,“你是说……”忽然脑子转了个弯,好似想明白了,“你是说他想做什么根本不重要,朕只需按自己的想法办就可以了?”
“陛下近来,对顾氏旧人太过严酷了些。”袁琴却另起了一个话头,“国号自然是不能改,只是一下子杀人过多,难免朝中生怨。”
这话顾真显然并不爱听:“那群顽固的老头子,杀便杀了,你又来劝朕作甚。”
“是啊,杀都杀了。臣当时以为不妥,如今才发现陛下高瞻远瞩。”
这一顶高帽戴得顾真颇是舒服,虽然他没有听懂:“你是说?”
袁琴道:“陛下先下痛手杀了一批顽固派,而后安乐公便乖乖地出来对陛下表忠,陛下只需顺着他的意思给点甜头,天下怀念顾氏的旧人,难道还不都望风响应?帝王之术,杀伐奖惩,陛下运用得如此纯熟,臣可以居闲矣。”
顾真听了,默然良久,而后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往凭几上一靠,“不错,就这么办。不过这人迟早该杀,待朝野内外都处理干净了,朕就去泰山封禅,拿他祭旗。”
“陛下英明。”
顾真歪着脑袋看着他,“不过袁先生,这世上当真有见了亲人尸首还不流泪的人吗?”
袁琴想了想,道:“陛下可记得前靖清河献王的故事?”
“是那个当过太子、又被废了的清河献王?”
“不错。”袁琴点点头,“清河献王不是嫡出,但是长子,被孝端皇帝立为太子,却受皇后构陷而被废,他的母亲也被皇后害死。清河献王终其一生都不敢在人前提起他的母亲,对皇后和当时的太子、后来的孝诚皇帝永远战战兢兢,谨慎谦卑。”
顾真叹了口气,“听起来很可怜。不过,他虽然面上如此,心里对皇后想必是怀恨的吧?”
“这不重要。”袁琴平平淡淡地道,“他怀恨与否,从结果来看,根本就不重要。”
顾真怔了一怔。
“有时候,恐惧会压倒一切。”袁琴看向他,“陛下,您要相信,安乐公,他怕您,怕到在亲人尸首面前,连流泪都来不及,就向您山呼万岁了。”
***
大竑文初元年十二月,安乐公顾拾向新帝顾真上陈情表,顾真将其宣颁天下,朝野震动。原本因为改国号而有所迟疑的顾氏旧族,感到大势难以逆转,皆纷纷向新帝表忠。
在这衮衮世相之中,却有一个对大竑建国有大功之人,悄无声息地投出了一份辞表,请求解甲归田。
那便是骁骑将军,前南军校尉,柳岑。
***
“啪”地一声,辞表被扔在地上。几名心腹的武将文臣面面相觑,只有袁琴拢着袖子,像个老人一般波澜不惊。
顾真的表情很不耐烦:“朕入主长安,八方臂助,唯有这个柳岑,真是让朕看不明白。”
丞相孙望皱着眉头道:“当初陛下所率荆州军所向披靡,我们原没有料到柳岑会与我们作内应,想来他是个趋炎附势的好手吧。”
“若要趋炎附势,为何眼下该论功行赏了,他却又要解甲告归?”顾真皱眉。
这就没有人回答了。袁琴抬起眼皮看了看噤若寒蝉的其他人,慢条斯理地道:“陛下可知十月宫乱之时,安乐公是如何逃出宅邸的?”
“这,”顾真一怔,“全城都乱了,他不就自然逃出来了?”
袁琴摇了摇头,“看守安乐公邸的主力抽调自柳岑的南军,正是因为柳岑带人去襄助陛下了,所以安乐公逃出来了。”
顾真的眼神深了几分,“你是说,他帮朕,是为了帮顾拾?”
袁琴欠了欠身,并不多言。
“可顾拾如今也向朕臣服了。”顾真慢慢地道,“是你说的,只要顾拾低头,所有旧人就都应该低头了。”
“但及至目前,仍有一些人首鼠两端还未表态,不是么?”袁琴淡淡地道,“尤其是盘根错节的关东贵族,他们骄纵惯了,又贪生怕死,总怀疑陛下逼迫了安乐公。不得不说,剡侯夫妻两个,给陛下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顾真想了想,“所以柳岑这是在试探朕的态度。”
袁琴微微笑了,点了点头。这个少年皇帝虽然残暴而市侩,但无疑是不傻的。
只是,他聪明得还不够。
“这也容易。”顾真阴冷地笑了,“传诏下去,朕要摆一场私宴,特意地安抚他一个。请顾拾也过来,再加上几个柳岑的朋友,让他们当面聊一聊,不就什么坎儿都过去了?”
☆、第27章
宫女石兰捧着新浣的衣物走进玉堂殿的寝殿时,却见安乐公坐在窗边;身前的案上一本书凌乱地铺开,砚台里的墨汁都已干涸了。
那副清俊的神容冷而沉默,便有人来了;也无动于衷。
石兰走到床边,将衣物放在矮几上正要铺床;却发现这偌大的床铺整整齐齐;还是她上回刚整理过的样子,完全没有动过的迹象。
她不由得又回望了窗边的人一眼。他这是几日没有睡了?
也许他不敢睡吧?毕竟这是他的父母躺过的床,他的父母住过的房子;他整日整日地望着窗外;甚至都不愿意回头看这地方一眼。
要离开时,她没有忍住;大着胆子走上前,将书案上的书小心翼翼地合上。这一举动果然惊动了他;他的眼睫一颤;然后抬眸看向了她。
有一瞬间,她在他眼中看见了仿佛期待的亮光;却又转瞬暗灭下去。
他的唇角挂起了自嘲的微笑。“是兰儿?”
石兰万没有想到安乐公还会记住自己的名字;惊喜地行了一礼,“是,是婢子。”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张迎的小厮?他过去是在横街上伺候我的,后来被召进宫里做事了。”
“张迎?”石兰愣了一愣,忽然想起什么,“啊,是有这个人,他最初也安排在玉堂殿的,后来好像因为有几日晚归犯了宫禁,发配到掖庭的冷宫里去伺候了。”
顾拾笑了一笑,“原来如此,多谢你了。”
他的笑容温柔,话语亦诚恳,石兰没来由地脸红,匆匆忙忙地告退离开,出了门却又懊恼自己的冒失。顾拾看着她的背影,很久、很久,直到笑容渐渐消失,又回复到一副空洞的面容。
这世上有这么多温香可爱的女人,可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只会让他想起她来。
如果她见到现在的自己,会有何反应呢?
如果她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会有何反应呢?
或许她不会有什么反应,或许他将再也看不懂她的心情。这世上南辕北辙的事本就很多,他与他那从未谋面的爹娘,也无非是如此。
他闭上眼睛,感觉眼中涩得发痛。
石兰在门外徘徊了很久,最后还是放心不下,想回去同那人多说几句话,哪怕只是劝劝他好生休息。谁知人一迈进门槛,就惊得尖叫了一声——
少年那张清秀干净的脸庞上,自那紧闭的眼底,竟生生地流下了两行血泪!
石兰只觉恐惧万分,拔腿便跑。
鲜血遇冷而很快凝结,像不可疗愈的伤疤。穿堂而过的苍凉的风,仿佛是迟了数日、到这时候才感觉到殿中人的痛苦,将天上的雪花吹落在他的衣上发上,在他孤独的血脉里激起压抑的震颤。
他扶着自己慢慢站起来,踉跄了一下,又站直了。而后他便往内室走,打了一盆水来洗脸。
鲜血洗净之后,仍然是那张干干净净的脸,眼中带着触目的血丝。鬓边的疤已脱了痂,只留下一道浅淡的惨白痕迹。他看了很久镜中的自己,然后转身一拂袖,“哐啷”一声,铜镜跌落在地。
回到殿中,李直正站在门口等他。他顿住了脚步,静了静,拍拍衣袖便要行礼。李直吓了一跳,赶紧叫了一声:“圣上口谕!”
而顾拾已经跪下了。
李直讪笑,不知为何,明明安乐公是跪着的,他却觉得自己也直不起腰来,“圣上的口谕,请您现在去前殿赴宴。”
现在?顾拾抬起头来。
李直忙道:“是,这是仓促了点儿,不过圣上还请了南军的柳将军,好像是柳将军递了个辞表,圣上想让安乐公您去劝一劝他。”
顾拾沉默片刻,“是,臣遵旨。”
***
恢弘的未央前殿,数十根堂皇壁柱间笙歌袅袅,奢靡的龙涎香味伴着刺鼻的酒味蔓延开来。顾拾到时,见这果真是一场私宴,作陪的只有几员武将,各个都颇显拘谨。
“陛下驾到——”
“这可是中山国的舞人。”爽朗的声音响起,顾真一身玄衣大氅,大踏步走了进来,眼神在殿中舞姬身上溜了一圈,才看向席上的人,“怎么,柳将军还没到?”
席上请的几个武将都是柳岑的旧友,闻言有些尴尬:“大约就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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