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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好-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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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便接着吵……”她曾经将手指点着下巴,怅然若失地道,“我们那时候太年轻了,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挥霍干净的……”
  “可我原还以为,我可以同他吵一辈子的。”
  夕阳的光芒曾经落在这个女人寂寞的眼眸里。
  从此她再也不会笑了,无论是自嘲还是嘲人的笑,无论是迷人还是自迷的笑。
  她曾经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却选择了最难看的死法。在某一个瞬间,阿寄似乎感到她是安心的。她从此抛却了这一副尘累的身躯,她从此……可以与那个人,在黄泉底里相见了。
  阿寄捂着嘴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凄厉的风声里似夹着女人的哭和笑,四百年的深宫不知埋葬了多少这样的美艳而绝望的魂灵,全在这一夜放出了摧人心肝的声响。她只觉身体深处仿佛被什么东西粗鲁地翻搅着,跑着跑着便乏了力,一手撑住树干便拼命地干呕起来。
  黑夜仍然无穷无尽,好像是永远也不会再天亮了一般。
  ***
  阿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未央后殿的。但她毕竟是回来了,因为顾拾交代过的,她要留在这里等他。
  她已经不能帮上他的忙了,那就更加不可以拖他的后腿。
  她带着满身的疲倦推开了门,床上仍散乱扔着顾拾换下来的吉服。阿寄走过去将这吉服仔细叠好,却忽然感觉到什么不对,将手抽出来一看,竟沾了满手的鲜血!
  他……他受伤了?!
  阿寄睁大了眼睛,心中好像陡然被撕裂开一个空洞,冷风哗然灌了进来,令她生出无尽的恐惧。她慌乱地将这件吉服抖开,见那染血的地方正是腰际,玄黑深红的交界处,腰带遮住了血迹。
  她想起来,就在这里,半日之前,他还在自己的面前脱了衣裳……而她却不敢看他……她如果再仔细看上一眼,也许就会发现他腰际的伤口!
  又闻得一声轻响,一件小物事从袖口里跌落出来掉在了地上,她低头一看,脸色煞白。
  那是一只小小的、白底绣牡丹的香囊。
  她抱着这件衣裳奔出了后殿,那条甬道上却站满了兵士,明晃晃的刀戟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努力冷静下来,分辨出这些兵士的红衣黑甲,应是钟嶙麾下的北军,也就是目前听从顾拾调遣的……
  “王妃。”一个领头的兵士站了出来,为难地道,“殿下吩咐了,请您不要离开这座后殿。”
  她只好往后退。却又见到张迎正急匆匆从甬道上赶来,奔到了阿寄的面前。阿寄捧着那一件吉服正想问他,他却拽住阿寄的衣袖将她往后殿里拉。
  “郎主不放心,一定要奴婢来看看您。”大冷的天,张迎却来回地跑出了一身汗,“阿寄姐姐,算奴婢求您,您就别给殿下添麻烦了……”
  她苍白着脸点了点头。是了,顾拾说了的,不要给他添麻烦,她给他添的麻烦已经是太多、太多了……
  “姐姐。”张迎将她推进房中,冷静了颜色,认真地道,“您不要觉得郎主是一个权欲熏心的人。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您。”
  阿寄笑了一下。她应是相信的,可她相不相信,有什么用呢?
  她现在只担心他的伤势,便这样也不可以么?
  “姐姐。”张迎道,“您需要好好地睡一觉。”
  ***
  阿寄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她似乎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春光灿烂,小园杨柳中飞出秋千,银铃般的笑声从高墙里递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所梦见的人是谁,她甚至没能看清楚他们的脸。
  她有时又会挣扎着醒过来。这房中会有人送来一日三餐,只十分简陋,摆在案上,不一会儿便凉了。她强撑着吃一些,然后看一会儿书,再沉沉地睡过去。
  未央后殿里的这间小室,连窗户都没有,她无法分辨昼夜。又坠入那个梦里,梦里的人都是那么快乐,而她自己的身体却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动弹不得,想呼救,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只能在稀薄的空气中拼命地喘息,像一条濒死的鱼——
  “阿寄?阿寄?”
  有人在低声唤她,那声音柔软,像是纤细的骨骼里绾着柔韧的丝,令她心中生出脆弱的怜惜。这怜惜令她想起来,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使命在的,她还要保护一个人,她对父亲、对自己、对他,都认真地许下了承诺——
  “阿寄,”微微的苦笑,伴着轻轻的咳嗽,“我回来了,你倒是好睡。”
  你……你回来了?她皱紧了眉头,想从梦魇中抽身,鼻端忽而闻见一股不同寻常的血腥味。
  一个温暖的怀抱带着倦意轻轻地拥住了她,而那血腥味,好像就从……
  阿寄猝然睁开了眼。
  敞亮的天光刹时刺痛了她的眼。然后她才感觉到少年的怀抱,他的衣襟凌乱地敞开,胸膛上草草地包扎了两道布条,鲜血不断地渗出来,殷红的颜色染透了白布和青衫!
  她挣了一挣,顾拾感觉到了,低头,声音沙哑:“醒了就好。你就这样睡了三天吗?”
  三天?她愕然。手撑着床坐起来,长发散乱地披落在枕上,她那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里此刻满是焦急,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伤口。
  他便又笑了。只是这笑的弧度甚轻微,他的长发掩了表情,双眸微阖,似乎是立刻就要睡去了一般:“我休息片刻便好。外边局势未定,我受伤的事,只给你一个人知道。”
  他好像在与她分享一个刺激的小秘密,声音却愈来愈微弱。她却浑身都发起抖来,既震惊,又苦痛。
  他合上了双眼,很快就陷入了沉睡。他的手还握着阿寄的手,俄而慢慢地滑落了下去。她将自己的手一分分地抽了出来,怔怔地坐了很久,忽然披衣而起。
  房中的案上放了吃残的半盒糕点,已然凉了。她将糕点吃完,犹觉腹中饥饿,走到门边,犹豫了片刻,小心地将门推开一条缝——
  却见这小小的房室之外,仍是站满了红衣黑甲的兵士,比他回来之前的守卫更多了!
  “……是王妃吗?”有人忽然发问。
  这个陌生的称呼令阿寄错了错神。
  唤她的人却是张迎。彼满脸焦急地迎了上来,压低声音道:“阿寄姐姐,劳驾您同郎主说一声,我们找到袁先生了!”
  ***
  三日之间,长安城风云突变。
  皇帝顾真被钟嶙俘虏,丞相孙望却纠集诸路将领的兵力,在城内与钟嶙的北军展开了巷战。这孙望是个笃信卜算的老头,在荆州第一眼见到顾真便看出他有天子命格,从此死心塌地追随于他,此时无论如何都要负隅顽抗。
  而与此同时,天光大亮的未央宫北阙上,迎着朝阳展开了一面“靖”字大旗。
  旗下的少年身姿挺秀,眉目如画,眼神泛着金属般的冷。
  他在城头督战了整整三日,从昼到夜,不眠不休。三日之后他离开了,而军心已大定。
  因为三日之后,城内惶惶不安的人群中间开始流传起一个说法:前靖孝冲皇帝临终之前,曾分别密召了郑嵩和阮晏,各宣了一道密旨;如今郑嵩已入了土,而阮晏所获得的那道密旨,正给阮家孤女作了陪嫁、而递入了顾拾的手里。
  人心在寒冬的深土下蠢蠢欲动,血流漂杵的喊杀声还未结束,**的腥气就再度从这尸山血海之中蒸腾了出来。

☆、第44章

  太阳从山岭间缓缓升起; 一分分照亮残雪堆积的长安街道。刀兵之声从三日之前开始直到此时仍未断绝; 残兵剩勇往城内里坊深处逃窜;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 纵是旗亭上敲响了清晨的钟声,昔日繁华的长安城也仍是一片萧条。
  一个身形瘦削的灰衣人怀中抱着一只油纸包裹,避开混战的兵士往城西北的里坊走去; 这里地处偏僻,仿佛是荒无人烟一般。他在一户院落门前停了脚步; 见这院落与其他家户不同; 竟是柴扉大开,心中起了疑窦; 快步往里走去。
  院中积雪没有人扫,却布满乱七八糟的足迹,踏进小屋,墙角堆垛的稻草都被打散; 和原是挂在墙上的蓑衣和农具一起胡乱散了一地。他有些着急了,只得喊出了声:“林夫人?林夫人; 是我,袁琴!”
  厨房的灶台上还留了半颗红薯。他走过去,拿起那红薯看了看,已是发霉了。他不由得皱了眉。
  为了报仇大计; 他已很久没有来看望恩人一家了;不知他们到底是如何了?
  “阿铖!”他扬声道,“我是小叔叔,我带了肉来!”
  灶台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一个小小的、满脸涂满了煤灰的脑袋探了出来,满是恐惧地扫视了一圈,见到他之后,眼睛便突然亮了:“小叔叔!”
  “阿铖!”袁琴忙走过去,“你娘亲呢?”
  在灶台和稻草堆中间的角落里,还斜斜地靠着一个妇人。她是清醒着的,一身衣衫褴褛,嘴唇干燥地裂开,目光慢慢地移向了袁琴,想起身,却又蓦然摔跌下去。
  袁琴将那油纸包塞给阿铖,便过来扶那妇人。妇人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便由着他给自己喂水,看着他在灶台上收拾一番,便开始生火做饭。
  “家里已没东西了。”妇人看他四处找着什么,开了口,声音干哑发涩,“都被当兵的抢光了。”
  袁琴顿住了动作。
  “我会再从我的宅子里拿些东西过来。”他想了想,道,“那包裹里还有几块烙饼,你们先将就一下。”
  阿铖打开油纸包裹,见到香喷喷的烙饼和几块生肉,欢天喜地地叫了一声。妇人却道:“你还能回你的宅子么?”
  “那是皇帝赐我的宅子。”袁琴淡淡地道。
  妇人笑了一下,“皇帝都要换了,他们不抓你?”
  “他们抓我做什么?”袁琴也随着笑笑,“我不过是个乡下人,从来也不做出头鸟的。”
  妇人摇了摇头,“我是不懂。”
  袁琴回头看她,“林夫人,你放心吧。”他静了片刻,“我说过的,只要还有我一口饭吃,便一定会有你们母子一口饭吃。”
  “我也说过的,我不是什么夫人。”妇人平平地道,“我只宁愿我当初没有救过你。”
  袁琴的神情滞住,连微笑亦难以维持了。
  “那时候在荆州乡下,你躺在我家的柴房里,浑身是血,只剩下一口气了……”妇人叹了口气,“阿铖看见你便哭,险些将左邻右舍都招来。这若让人瞧见了,我一个带孩子的寡妇,照料着一个受伤的男人,像什么话呢?可我却到底不忍心。”
  袁琴低声道:“夫人的恩情,我永远记得。”
  “后来你就去了江陵,再后来,听闻你去了长安。然后你就派人来接我,到长安来,这地方虽比不上高门大户,但毕竟在京师,我和阿铖都不愁吃穿。”妇人道,“你若要报恩,这样也就足够了。”
  袁琴蓦然抬起眼来,却见妇人一张风霜侵蚀的脸容上无悲无喜的一双眼,也正安静地凝视着他。
  “我是个农妇而已,根本不懂什么国家大计。袁先生,你前途远大,我不想拖累你。”
  “你没有拖累我。”
  “你说要回宅子里去一趟,便是我拖累的吧?”
  袁琴不说话了。
  两人都沉默了很久,便看着阿铖狼吞虎咽地将烙饼吃完,袁琴站起身来,这是要告辞的意思了。
  林寡妇默默地送他走过一地狼藉,到了院门口,她忽然开口问:“你下回何时过来?”
  她过去从没有这样问过他。
  他站在显是被刀剑斫坏的柴扉前,涩涩地答她:“我也不知……夫人有何打算?”
  她说:“你若是回来得早,我便等着你。你若是久不再来,我便带着阿铖逃出长安去。”
  他的手抠进了柴扉里,指甲里嵌着木刺。他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好像还十分地羞耻:“……你等我吧。”
  袁琴其实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立场要求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在战火纷飞的城池里等他。可是他还剩什么呢?他到底是很自私的,他想要她等他。
  在秦笑之后,这世上已只剩下这一对母子,还与他的人生有着关联。
  可是,他们还等得起吗?
  林寡妇盯着他,点了点头,“好。”
  他举足出门,阿铖喊了一声:“小叔叔再见!”立刻被林寡妇捂住了嘴,生拉硬拽着回了房中去,又哐地一声,闩上了房门。
  袁琴抿了抿唇,走出这条小巷,迎面却撞上两名宦官。
  此刻再想躲是来不及了,他面上不动声色,振了振衣襟往前走,那两名宦官见了他便眉开眼笑:“原来袁先生在这里,倒是教某家好找!宫里想见一见袁先生哩!”
  袁琴面无表情地道:“宫里是什么意思?”
  宦官道:“宫里可不就是宫里么?”
  “皇帝在宫里么?”
  “啊呀,瞧您说的,宫里哪儿有皇帝呀。”宦官笑了,“是齐王呀,齐王殿下在宫里,等着见您呢。您可是殿下的大功臣!”
  袁琴微微地一笑,那笑意还没到眼底就消失了。“那可劳累几位贵人了。”
  ***
  未央前殿。
  丹墀之上的御座仍是空无一人,但在御座之后却拉下一道厚重的深色帷幕,雪光和着日光遥遥地映上来,不甚分明地照出帘后绰约的人影。
  皇帝顾真被乱军俘虏后下落不明,长安城中数军交战局势混乱,未央宫里群龙无首,纵是所有人都知道齐王顾拾将要登基了,但他到底是没有登基,反而只在御座后边虚虚地设了一座,凭此对前来朝见的各路人马发号施令。
  朝代换了几过,世道平而又乱,顾氏的旧名号已成了最不值钱、又最微妙的倚仗,文臣武将们各怀鬼胎探头探脑,到前殿上来与帘后的人说一番话,竟也就都能释然地走出宫门。
  袁琴回自己宅中去休憩了一会儿,换了一身朝服,来到前殿时,正是这一日的黄昏,日色幽冷,殿宇四周隐约沉着薄雾。大殿上空空荡荡,袁琴背手负后,心中也不甚明白自己为何要回来。
  逼死秦笑后,大仇得报的快感只持续了微妙的一瞬间,就立刻坍塌了。
  他发现自己已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对着高高在上的那一方御座,竟然也变得兴致缺缺。
  更何况,还有人……还有人在长安城混战不休的角落里等着他的。
  袁琴抬起头看高处的那重帘帷之后隐隐约约的人影来回走动,抿了抿唇,道:“为何要装神弄鬼?”
  那帘幕动了动,而后有人走了出来。袁琴一看,却怔住了。
  那却是齐王身边的那个哑婢——不,她如今已是齐王妃了——她穿着一身端庄的翟衣,头饰五采戴胜,描黛的长眉之下是一双幽清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人的心魂。她一步步走了出来,身边的宫婢手中捧着金漆的托盘,盘中放着明黄的帛书。
  袁琴没有动弹,而阿寄站定了,看着他,表情好像在等待什么。
  直到她身边的宫婢开了口:“袁先生,不同王妃见礼么?”
  袁琴一震,咬了咬牙,欠身虚虚地行了个礼,“草臣向王妃请安。”
  阮寄轻轻地笑了笑。她的笑容温柔和煦,却让人觉得是不可以反驳的。她伸手指了指托盘,那宫婢便捧着托盘上前,对袁琴道:“袁先生,这是齐王殿下的谕旨,请袁先生亲自拆看。”
  “谕旨”?袁琴听了,心中愈加不安,伸手接过那帛书,缓缓地展开来,一目十行地掠过帛上的文字——
  “什么?”他突然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盯着阮寄,“孝冲皇帝——孝冲皇帝还留下了密旨?!”
  阮寄仍是笑着,点了点头。
  袁琴喃喃:“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他重重地皱了下眉,突然道,“我要见齐王。”
  阮寄没有动作,身边的宫婢却伶牙俐齿地发了话:“殿下正忙于外事,不便见客。”
  袁琴咬了咬牙,“若是我硬闯呢?”
  阮寄好像很有些不能理解地看着他,而后她拍了拍手,身后便站出来一列黑衣侍卫,挡住了前殿和后殿之间的甬道,也阻拦了袁琴的视线。袁琴怔住了,他转身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看着阮寄,“是你交给他的?”
  阮寄微微挑了挑眉,这动作使她整个人显出了罕见的高高在上的漠然。
  袁琴平静下来,半晌,道:“你忍耐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帮他?为了帮他,你的全家都惨死在掖庭狱里,你自己也变成了哑巴……你不恨吗?”
  你不恨吗?
  这样的一句话重重地落下来,殿中的下人们都听见了,一时间空气都变得窒闷难耐。而阮寄的神容却依旧没有改变。
  她沉默着,嘴角隐约含着一丝礼节的笑,像一个铁石心肠的假人。
  袁琴端详着她的表情,过了很久,才缓缓地道:“也好。”
  阮寄看着他。
  “请您转告他,我答应他的事,一定会完成。”袁琴顿了顿,“也请他担负起他所应允的责任来——他曾经说他不在乎这个天下,可如今,是天下选择了他。”
  他笑了一下。
  “他如果再做一次皇帝,一定会是个好皇帝吧。”袁琴的笑容里竟尔有些寂寞了,“天意弄人,到底是选择了他。”
  “请他善待这个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久了,对每个主角配角都生出了同情心……

☆、第45章

  数日之后; 顾拾从昏迷中醒来了。又数日; 阮寄也终于得了些闲; 听人来报; 说御医今日将是最后一次看诊了。
  阮寄带着宫婢茜儿回到未央后殿,张迎正守在寝殿的门前,见了她躬身道:“王妃。”
  她点点头。代替顾拾操劳数日; 还不能让外面的人知晓顾拾的情况,她有些疲倦; 腰背却仍挺得笔直。张迎为她推开了门; 低声道:“御医在里面。”
  阿寄的脚步顿了一顿,旋而往前走去。穿过空旷的长廊; 足履在柔软的地衣上擦出轻微的声响;转过几重拐角,房栊愈窄,便见到数折展开的云母屏风,屏风后传出一阵阵男人的咳嗽声。
  一位中年大夫正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手中捧着几张药方正要递出去,见了阮寄微微一惊; 连忙行礼。阮寄摆了摆手,又将他手中的药方抽了出来。
  她一一地看过,看得非常仔细,那柔和中仿佛掺了冰的目光令御医没来由地慌张。他过去从未见过齐王夫妇; 很奇怪,他不明白这男女二人的目光为何会如此相似。
  “请王妃提醒着殿下,按这方子继续敷用药物; 再多休养几日,才得痊可……”
  阮寄招了招手,张迎便上前来,对着御医恭恭敬敬地道:“请吧。”御医低眉顺眼地跟着他出去了,而后一重重帘帷拉上,一盏盏灯烛灭掉,偌大的后殿里最后只留了这寝房中的一盏九枝灯。
  屏风后的咳嗽声渐而微弱下去,也许是累了。阮寄没有去看,而是先走到妆台之前,由茜儿服侍着将满头簪珥都除去,换下了厚重的翟衣、披上素净的外袍。
  屏风虽挡住了大半的光,半坐在床头的顾拾却仍能看清楚她的一个个动作,她那挺秀的背影,和松脱了首饰之后便如瀑布般垂落的长发。
  收拾毕了,茜儿告退,阮寄便起身走到了里间去。
  被褥滑落在顾拾的腰际,披着的衣下露出刚刚包扎过的腹部伤口,干净的纱布尚未沾上血迹。清亮的灯火映照着他半边清俊的脸容,一双眼睛在暗影中发着亮,正宁静地凝注着她。
  “你今日很好看。”他见了她便不再咳嗽,声音在沙哑中混着温柔。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她如今已知道他是喜欢见她笑的,渐渐地,她已知道如何去把握男人的心思,如何在取悦他的同时,也让自己不那么心焦。
  他的眸色深了一深。阿寄要在床边坐下时,他轻轻地挪了一下双腿,想伸手去抱她,却因为牵扯到伤口而皱了眉。她突然惊弓之鸟一般抬起眼,便对上他无奈的笑容:“你再靠近一些,我……我抱不到你,心中难过。”
  她无声地将身子又往前凑了凑。他满意了,双臂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窝,深深地吸一口气,便好像所有力量都恢复了一般,快活地笑出声来:“你真好。我闻见香气了。”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像个小孩子一样,不仅黏人,连说话也颠三倒四,好像跟她说话都不需要思考一般。她却也不由得笑起来,任由他一手揽着自己肩膀,另一只手则在被褥里鬼鬼祟祟地摸索过去……
  她一侧身便准确地捞起了他那只作怪的手,回过头,嗔怨地看着他。
  “啊……”他不高兴了,“我知道我知道……”
  他必须早日养好伤,才能去前朝上独当一面。
  空气一时有些滞重。她低下头,将手轻轻抚上他缠满纱布的腹部。她还记得当他满身是血地昏倒在她枕畔时,自己心中那刹那灭顶的恐慌。她记得那么清楚,以至于在触碰到他的伤口时,脑海中仿佛还响起那一日的嗡嗡之声。
  他说自己受伤的事情不能让别人知道。于是她将所有事务都揽了下来,将所有来打探他底细的人都拦在了前殿,也多亏了她是个哑巴,加上对文书事务的熟悉,这多日以来,没有人起疑心。
  顾拾静静凝注着她的表情。他总归猜不出她在想什么的,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其实她比自己要聪明得多了。只是她的手心里含着柔软的温热,放在他的伤口上,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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