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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丝鸳鸯坠-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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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秉才默然片刻,心道:这人既然救了我,料他与倭寇不是一路,也就不便对他隐瞒了。长叹一声,道:“既然廖大侠有兴致,容在下从头说来。”

原来文秉才祖居福建福州,父亲文自若是专走西洋的船商。每次商船出海,文自若总是装满丝绸、瓷器、茶叶、药材等中国特产,运往西洋,在西洋诸国脱手后,就地采办珊瑚、宝石、香料、犀角以及中国短缺的药材,载运回国,一年一趟,可获大利。十二年前,文自若照例出海,然则没有如期回来。

初时文秉才的母亲还存有侥幸,因为一同出海的有五条海船,都没有回来。一月后,有一条同去的海船回至福州。她听船主乐雨天言道,五条船一道离开缅甸,返往中国,不料在途中遇上大风暴,漂泊了两天两夜,险些儿船翻大海。正在急急之际,前方出现一个小岛,五条船驶向小岛,找了一个海湾避风,准备等风小了些,再扬帆返航。

他们避风之处,是一个杳无人烟的小山荒岛,岛上长满了亘古以来自生自灭的参天树木、齐胸茅草。文自若心中烦闷,欲散散心,于是独自离船上岛,漫步走去。

文自若拨动着茅草,缓缓而行,这岛不大,一会便登上山顶。文自若俯视四周,望见不远处草丛中有一物突高,近而前视,却是床大的一个空龟壳。文自若绕那龟壳走了一圈,顿时喜上眉梢,自语道:“幸哉,幸哉,我文自若有何功德,而得其宝物!”

文自若多年出海,见识多广,曾听人说过龟龙脱壳升天的故事,心想:这不是龟龙留下的躯壳能是什么?遂用小刀取下龟壳肋骨关节中的二十四颗径约寸许的大珠,小心包裹,带回船上。众船主争相传看,羡慕不已。

海船在小岛停泊了三天,风渐渐小了,于是大家起锚返航。乐雨天因船未载满,手头上又剩些银两,便别了四位船主,去爪洼国购些货物,因此迟回了一个月。

文夫人听了乐雨天的叙说,料想文自若等四条船定是又遇上风浪,覆舟海底,哭得死去活来。好在家境殷实,不愁柴米,她便安心地守着孩子度日。

两年后,乐雨天来文家报信说,他在泉州市面上发现有人买了一块佩玉,认得是文自若随身之物,甚是惊疑,询问那人,方知是从万隆珠宝店买得。他向那人说明这块佩玉是故人旧物,愿出三倍价钱买作纪念。那人转手之间便赚得两倍厚利,何乐而不为之?是以当即成交。

说话间,乐雨天从怀中掏出那块佩玉,递给了文夫人。文夫人接过那块佩玉,反复端详,确是丈夫故物,此时物存而人非,不禁悲从中来,又着实地哭了一场。

乐雨天劝慰一番,说道:“这万隆珠宝店是倭寇在泉州的一个暗桩,专探出海商船行踪,以便在海上下手。文大哥的随身佩玉既然落在万隆珠宝店,可见他已遭倭寇毒手,丧生大海了。嫂夫人莫哭坏了身子,为今之计,应将侄儿拉扯成人,日后好叫他为父报仇才是。”

当时年仅十岁的文秉才在侧,拭了拭眼泪,咬牙道:“乐叔叔说得对,侄儿一定要为父报仇!”文夫人见文秉才小小年纪有此志向,亦喜亦悲,将他紧紧搂在怀内,哭得越发利害了。

福建专走西洋的船商,因卖药的缘故,结识了许多武林中人。说也凑巧,一天武当派高手神农子带着一个徒弟来福州买药,乐雨天与他谈及文家的遭遇,神农子甚是同情,大骂倭寇不已。乐雨天又与他谈了文秉才仅十岁小儿,便立志为父报仇,但苦无良师,央求神农子玉成其志。神农子一片侠骨柔肠,慨然应允。

文秉才随神农子在湖广神农架学艺九年,去年福州去人送信说,文夫人病重不起,想念孩子,欲见一面。文秉才辞师下山,日夜兼程赶回福州,到达家中,文夫人已于前一天谢世了,文秉才恨自己迟来了一步,未能让母亲看上一眼,击首捶胸不迭。

此时戚继光为防倭寇,已驻军福州。文秉才见戚家军纪律严明,屡挫倭寇,遂投奔戚继光,决意平倭,以报父仇。

缘因文秉才系福建人,又认识许多船商,戚继光便派他去泉州,专门监视万隆珠宝店的动向,以察敌情。

文秉才到了泉州,串通了万隆珠宝店的一个仆人为坐探。这仆人名叫王老汉,家住泉州,原是文自若船上的一名舵工,因患筋骨疼痛症不能出海,故回家乡,到万隆珠宝店当了仆人,已有十几年了。

前不久,王老汉至文秉才下榻处禀告,说是倭酋萨摩王来到万隆珠宝店,同珠宝店大掌柜麻脸乌南国密谈了许久。据打听,这乌南国是倭人,他起了个中国名字叫乌南国,他的倭名叫东乡太郎,外号人称“东海巨鲨”,为日本七段武士,是个中国通,深得萨摩王信任。

文秉才问道:“都谈了些什么?”

王老汉道:“我正好送茶去书房,见房门紧闭,隐约听见萨摩王同乌南国在里面说话,只是声音太低,听不甚清楚,仅听到‘景德镇’三字。我好生奇怪,便从门缝窥视,见萨摩王交给乌南国一封信,还有十几颗大珠子,直径约有一寸,是我生平所仅见。我等乌南国把东西收好,又过了一会,这才敢敲门进去。”文秉才得此讯息后,便监视乌南国的行动,见乌南国整装北行,即跟踪乌南国直到江西仙槎。

听了文秉才的叙说,廖展雄凝神沉思,半晌道:“推料乌南国会去何处呢?”

文秉才道:“这仙槎离景德镇甚近,以王老汉之言度之,那厮去景德镇无疑。”

廖展雄自语道:“他欲往南京,绕道来景德镇是何道理?”

文秉才奇道:“廖大侠何以得知他欲往南京?”

廖展雄笑道:“在下于南直隶庐州明教寺,偷听了三戒禅师同锦衣卫桩头奚桥的对话,是以得知。奚桥说,十多年前,萨摩王属下倭寇在海上劫了一条大商船,得了二十四颗夜明珠。萨摩王曾着人送十二颗珠子给南京锦衣卫指挥徐公公,欲买通关节,要徐公公谋害戚继光。徐公公甚为不满,说‘萨摩这小子太也小家子气了’,定要得到另外十二颗珠子,方肯援手。萨摩王无奈,答应派专人送去。刚才文兄言道王老汉所见,乌南国既身携夜明珠,理当前往南京。这件事也证实了令尊大人确已遭了倭寇毒手。所不解者,他何以要绕道江西景德镇?”

文秉才道:“据在下所知,这些倭寇间或也扮做商客,贩运些货物去西洋,以便窥探出海商船的内情。此番乌南国前去景德镇,订购一批瓷器也未可知。方才廖大侠言及那厮目的是去南京徐府,这等机密事体,总须避人耳目为好,不直往南京,而绕道景德镇,真可一举两得呢。”

廖展雄点头道:“文兄之言颇有道理。”

文秉才问道:“廖大侠怎的也来到这仙槎小镇?”

廖展雄道:“在下与表弟胡宜秋前去湖广辰州,出了景德镇便走岔了道,是以盘桓于仙槎,打算明晨上路。”

文秉才道:“听说辰州有个五毒道长,惯于使毒,廖大侠可要注意了。”

廖展雄道:“承谢文兄关心。”

廖、文二人谈得十分投机。说话间天色已明,文秉才执意置酒作东,与廖展雄话别,也请了胡宜秋。

廖展雄道:“文兄仍去追踪那乌南国么?”

文秉才道:“正是。在下须弄个水落石出,好回禀戚将军。”

廖展雄道:“文兄已被那厮发觉,只怕跟踪却是不易。”

胡宜秋笑道:“这又何难,只须不断改装易容,还怕那厮飞了不成?”遂取出一盒易容膏递给文秉才。

第五章 辰州尸赶(上)

廖展雄、胡宜秋别了文秉才,离开仙槎,催马西行,渡过鄱阳湖,一路趱程,越过幕阜山,已然出了江西,进入湖广境内。

二人乘船顺汨罗江而下。展望江景,廖展雄道:“秋妹,这汨罗江系战国时屈原殉难之处,因此每年五月初五各地游赛龙舟,以汨罗江一带最盛。”

胡宜秋道:“当年屈原被楚王放逐外游,写了许多爱国诗篇,堪为千古绝唱。后闻楚国郢都为秦军所破,屈原悲愤交集,愤楚王不重用己,为群小所惑,悲郢都既破,无家可归,感前途渺茫,遂投汨罗江而死。非其愚钝,势所迫耳。而今幸奸臣严嵩去位,抗倭之役再起,虽有阉贼徐公公之类掣肘,不过蚍蜉撼树而已;我血肉儿女当奋勇杀敌,平倭之期,指日可待。虽在人为,势所使然。雄哥,你说是也不是?”

廖展雄笑道:“极是,极是!”

说笑之间,船已驶入洞庭湖。这洞庭湖烟波浩瀚,横无际涯,楫帆往来,有如穿梭,沙鸥上下盘旋,翩翩起舞,像是在迎接一批又一批的客人,岸汀上野花的香味,随风飘送到远方。廖展雄站在船头,尽情领略,忽而吟道:

洞庭波万顷,

来往楫帆频。

迎客沙鸥舞,

风扬花更馨。

胡宜秋道:“好诗!雄哥武功超尘,文思也极敏捷,伊人如斯,小妹实是有幸之至。”话犹末了,脸上已飞起一片红云。

廖展雄见她当风而立,丰姿飒爽,那桃红色的面颊,经湖风一吹,弹指欲破,娇嫩欲滴,在万顷碧波衬映中,尤觉可人,不禁意荡神摇,把握着她那纤纤玉手,柔声道:“似秋妹这般红妆巾帼,英姿丽人,确是天下无从觅处,愚兄只怕匹配不上呢。”四眸相视,甜甜地笑了。

廖、胡二人横渡洞庭湖,沿沅江而上,适当顶风逆水,船行极是缓慢。

行了两天,遥见江右青山如黛,气势巍峨,廖展雄手指群山道:“秋妹,那便是武陵山了。武陵山与沅江平行走向,我们还须几天才能靠岸。”

木船继续溯行,风向转为东北,自背后吹来,船老大舍篙扬帆,行速加快,只两日便到辰州府。二人打听得蜈蚣岭在辰州府古丈县,而古丈县地处武陵山区,于是二人打发了船家,弃船登陆,在辰州府城歇了一夜,次日即向武陵山进发。

武陵山地处洞庭湖之西,东北、西南走向,山势逶迤起伏,绵亘数百里。由于山路崎岖,马儿行走艰难,二人时不时下马牵缰而行。

这日酉牌时分,廖、胡二人走近一个依山傍水的村庄。廖展雄道:“秋妹,天色近晚,我们进村找一户人家歇歇脚,明天再走吧。”

胡宜秋道:“好。我也疲倦了。”

二人进了村,但见村口有一户人家,门首布旆高悬,迎风招展,布旆中间有一个斗大的“酒”字,两边有八个小字“太白遗风,兼营客店”,于是牵马走过去。

店主见来了客人,招呼道:“二位客官,用饭还是住店?”

廖展雄道:“我们在此住宿一晚,要两个房间。掌柜的,再给马加点草料。”走进房内,又道:“掌柜的,等会儿送些酒菜来。”

店主应道:“客官稍候。”牵马去了。

过了不大工夫,店主提一壶茶进来,道:“二位先用点茶,解解喝,下酒小菜拙妻已在调理,即刻便好。”言罢转身出房,跨进店堂卖酒的柜台内,以待其他客人。

这家酒店立于辰州府至古丈县的山道旁,临山道有三间砖瓦结构的正屋。正屋中间是摆着一个卖酒柜台与两张饭桌的店堂,两边是客房,有门通向店堂。客房各有一扇窗户,通过窗户可看到户外的山道。正屋后面披了两间厢房,也是客房。右厢后接着厨房,再后还有一圈石墙,构成了一个不大的院子。因房舍依山而筑,地势从前至后逐渐升高,倒也别具一格。

斜阳残照里,廖、胡二人在东边客房饮酒聊天,透过窗户,远望西边山腰小溪里倒影的夕阳与逶迤而上的山路,饶有一番风趣。

二人远望间,忽见山腰有一个朦胧的黑点,渐渐向上移动。远时看得不太真切,近时已看明是两个人,一个人背靠背地驮着一个人,甚是古怪。

须臾,那人已走过酒店,只见他身穿一袭灰布衣衫,手里握一根哭丧棒,跨入店门,便将背上那黑衣人放了下来,顺手靠在门后,像放置一件用具一样。

店主起身道:“客官住店么?”

那灰衣人道:“麻烦给我一间僻静的房子。”

店主道:“晓得,客官随我来。”那灰衣人把门后的黑衣人背起,跟着店主向后面去了,大概是住在厢房。

一会儿店主送菜进来,廖展雄道:“请问掌柜的,刚才那人好生古怪,他家死人了么,为何拿一根哭丧棒?尤其古怪的是,他何以要将那黑衣人脸朝上地背着?在下见识浅陋,还望掌柜赐教。”

店主笑道:“客官是外地人,有所不知,那灰衣人在我们辰州一带山区称为‘尸赶’,就是赶尸的人,他背上那黑衣人是一具尸体。辰州多山,客死在此的人,若用棺木将其运回,走山路很是困难。贫穷人家运尸,多雇佣‘尸赶’,付足了银两,交待了地点,便会按期运到,价钱当然也是可观,但比起棺运,却便宜多了。‘尸赶’赶尸像赶猪一样,尸体在前,‘尸赶’在后,口念一种辰州符,手舞哭丧棒,不断地吆喝着,尸体就会一跳一跳地前行,十分省力。为了避人耳目,‘尸赶’一般昼宿夜行。那灰衣人许是见这段山路极少人迹,赶了一夜,又赶了一天,委实疲倦了,这才来客店投宿。他见接近村庄,不便再赶,于是只好将尸体背起;脸朝上背,是‘尸赶’们的规矩。”

胡定秋道:“殷富之家也雇佣‘尸赶’么?”

店主道:“有钱人家当然还是棺运,不会叫死者抛头露面的。”

胡宜秋道:“接待这样的客人是很晦气的,你们店家是不是要多收店钱?”

店主笑道:“都是收双倍的店钱,否则谁愿意接待这样的客人?”

廖展雄叹道:“天下事真是无奇不有,到你们辰州来可谓大开眼界了。”

哪知店主却道:“‘尸赶’们的行动十分隐诡,其实这种辰州符赶尸术,谁也没有亲眼见过。人们谈论起来,总是讲‘听某某说’,于是越传越奇。或许是‘尸赶’们有意编造出来的,以招徕顾客,客官不可轻信。如蜈蚣岭的五毒道长使毒蛊伤人,也是一种辰州符。据说只要在辰州符上写明被害人的姓名、地址,将符用火烧了,便可驱使毒蛊伤人于千里之外。把养熟的的毒虫放出就近伤人,倒有可能,以符咒驱使毒虫伤人,依愚之见,或者是神秘其术,恫吓世人罢了。”

廖展雄听他说到五毒道长,待要问个究竟,忽听得门外有人吆呼“打酒”,店主说了声“客官慢饮”,转身而出,招呼那打酒的去了。

山区的夜风特大,从松林里穿过,形成松涛,呼呼之声在山间回荡着,吼叫着,拍打着窗纸哗哗的响,阴森可怖,令人毛骨悚然。这对廖、胡二人来说,当然算不了什么,只不过有凄凉之感而已;况且这单调之声恰似催眠之曲,使二人很快地进入了梦乡。

不知什么时候,廖展雄被一阵呼叫声惊醒,倾耳细听,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他蓦地披衣出房,穿过店堂,径往后院。但见左厢房窗户映出微弱的灯光,呼叫声敢情是从那里发出的。

廖展雄纵至窗下,点破窗纸,向内窥视,在摇曳的豆黄色油灯下,看见那被店主称之为“尸体”的黑衣人,上身挺起,笔直地伸着双腿,坐于桌旁地上,而那灰衣“尸赶”却卷曲着身子,躺于床下,此时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廖展雄甚是诧异,拍开窗户,跳了进去,手摸“尸赶”鼻际,觉有微微气息,取一粒醒心丹填在他口内,站于一旁。一会儿那“尸赶”转醒过来,口道:“吓死我也!”

只见他一骨碌爬起来,走过去,一脚踢倒黑衣人,又重重地跺了两脚,恨恨道:“你这狗官,活着害人,死了还要害人!”

那“尸赶”转过身,见房内站着一人,正是日间在东客房饮酒的那个书生,情知是他救了自己,纳地叩头,咚咚作响,说道:“多谢大爷救命之恩,你老人家大恩大德小的终生难忘。ūmd/txt電孖書下载到=》wwω。∪mdtxt。còm我若是死了,我妻儿老小便断了活路,我一家上下都感你老人家恩德。”唠叨叩头不止。

廖展雄将他扶起,道:“这位大哥不必如此,有话好说。”此时胡宜秋、店主夫妇听到动静也赶了来。

店主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尸赶”道:“我将这狗官平放在地上,也没吹灯,便上床睡了。睡得正自香甜,不知给什么响声惊醒,抬头一看,这狗官竟然坐起身来,我以为他变成僵尸前来害我,便吓昏过去,幸亏这位大爷救了我。”说着又要磕头,给廖展雄拉住。

胡宜秋将手放至黑衣人鼻前,确是没有气息,狐疑不解道:“这黑衣人俨然是一具尸体,何以会突然坐起身来?”

那“尸赶”道:“我曾听前辈同行说过,人死了断气不久,偶然为小猫、小狗之类所触,接到了阳气,有时会变成‘僵尸’而动起来。我赶了二十年的尸,也没见着,今天可巧碰上了。”众人甚是惊奇。

廖展雄道:“方才大哥跺了他两脚,骂他为‘狗官’,不知何故?”

那“尸赶”道:“这狗官原来是辰州府古丈县的知县,因勾结当地土司,欺压百姓,又接受贿赂,残害良善,遭到御史的参劾,落了个褫职戍边。他经此打击,一下子病倒了,卧床两月,便鸣呼哀哉。这狗官的狗儿子,从小受父母溺爱,是一个横行乡里的恶少。他老子死后,他老娘着他到古丈县,把老子的尸首运回原籍;家里也不是没有钱,他却将死鬼老子交给了‘尸赶’,自己顾上一顶小轿,先回去了。你说可恶不可恶?我看养这样的儿子,还不如不养!话又说回来,也是这狗官的报应。”

廖展雄道:“是罗,我们南直隶庐州有一句俗话,叫做:‘惯子不孝,肥田收瘪稻。’”

众人见已然无事,便各自回房安睡。

东方刚刚露出曙色,廖、胡二人绝早起身,听店主说,那灰衣“尸赶”已走去多时了,他二人也不十分理会,只顾继续赶路。

武陵山区是苗、土家、汉三族杂居的地方,越往山里走,苗、土家族人渐渐地多起来。这日二人按马进了古丈县城,询问当地人,知离蜈蚣岭已然不远,于是决定在古丈县住下,再打听去蜈蚣岭的路径。

山区的小县城虽然不大,却也热闹,街上有很多苗、土家族民,摆着地摊,在那里叫卖兜售土产方物。廖、胡二人怕马踩了地摊,便下马牵缰,缓缓前行,一面游目四顾,希冀寻着一家客店。

二人举目望去,见一家门首围了许多人,嘁嘁喳喳,指手划脚,显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胡宜秋好奇心起,将马缰绳交给廖展雄,道:“雄哥,我去看看就来。”说罢挤进人群。

胡宜秋向屋内观看,只见一个土家族中年妇人与一个土家族少年,抱着床上一具尸体在那儿哭泣,口里还说些什么,叽哩咕噜,一丝儿听不懂。

正好旁边有一个汉族年轻人问一个老者,道:“我土家话不甚懂,大伯,那妇人在说些什么?”

那老者道:“她说女儿被土司抢了去,冤还没有伸,你夜来又遭此横祸,撇下我娘儿俩可怎么办啊?”

那年轻人道:“这杜老大死得好惨,浑身乌紫,七孔流血,听说背上还现一条尺许长的大蜈蚣,甚是奇异。”

那老者低声道:“这是被蜈蚣蛊伤害的。”

那年轻人道:“那是蜈蚣岭五毒道长做的手脚罗?”

那老者道:“小声点,不要让人听见了。”

那年轻人怒道:“残无人道!残无人道!”

那老者“嘘”了一声,两人不再说话。

胡宜秋怕廖展雄等得不耐烦,便挤了出来。廖展雄问道:“怎么回事?”

胡宜秋道:“死了一个土家族汉子,听说是给五毒道长的蜈蚣蛊害死的。”

廖展雄道:“什么是蜈蚣蛊?”

胡宜秋道:“我也弄不清楚,待会找个客店住下再打听吧。”凑巧斜对面就有一家客店,二人便走了进去。

廖、胡二人进得上房,店小二送上茶来。廖展雄道:“有劳小二哥,小二哥,你请坐。”

店小二垂手恭立,道:“客官不必客气,有话请讲。”

廖展雄道:“小二哥,对面那家门首围了许多人,究竟为的甚事?”

店小二支支吾吾,甚是为难。廖展雄递过去二两碎银子,道:“我们是从南直隶庐州来的,只是好奇,但讲无妨。”

店小二面有喜色,拉过银子,掩上房门,压低声音道:“对面住的是一户土家族人家,当家的叫杜老大,在街上做点小生意,带着妻子、两个儿女,生活倒也过得去。他女儿年方二九,生得千娇百媚,模样儿极好,已许字给城东土家族刘员外家的二少爷为妻,明年春天刘家就迎娶过门。不料前几天,城西门外葫芦寨的苗族土司进城,看见杜家姑娘年轻貌美,便向杜老大提亲,要纳她为妾。杜老大说女儿已许配了人家,哪能再允亲事?土司不依,命手下恶奴硬生生地把杜姑娘抢了去。”

胡宜秋道:“没有王法了么?杜家怎么不到衙门去告他呢?”

店小二道:“哪能不告呢?杜老大到县衙递了状纸,县太爷见状纸是告土司的,很感头痛,只是推衍道:‘待访查清楚了便办理此案。’这土司在方圆百十里内势力极大,县太爷也拿他没办法,平素里只好让他三分。”

廖展雄道:“难道土家族没有土司么?不能出面与他交涉?”

店小二道:“二位不知,这武陵山区是苗、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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