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惆怅客-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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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宛道：“掌门人只是让人误以为她受了席公子言语的影响才会落败，她实则是故意放我们离去的。”说罢她转头看了看容若，目光中若有深意。

　　　　容若心灵剔透，岂会看不出其中端倪，沈宛对他柔声说道：“其实我们都该感谢掌门人才是。”

　　　　此中深意，欲辨忘言。

　　　　良久，杨镇枭对东皇龙一道：“大祭司，既然如今我方获胜，阁下是否该兑现诺言，放小徒和沈姑娘离去。”

　　　　东皇龙一面上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只是毫无表情地说道：“你们既然胜了，本座自当履行诺言，纳兰公子在本派已盘桓数日，如今要走，本派也不强留。不过灵山派的大门永远为公子而开，公子他日若要再来拜访，本座欢迎之至。”

　　　　容若颔首道：“多谢大祭司美意。”

　　　　杨镇枭拍拍容若的肩膀，道：“今夜好好休息一晚，明日一早我们便回京城，许久未见，你额娘十分惦念。”

　　　　容若点点头，思及快要离开灵山，抬头望天，也觉得天空似乎宽广了许多。

　　　　天边一行归鸿斜飞而过，转瞬消失在飘渺的流岚里。

第125章　离魂入夜倩谁招（1）（）　
更漏深深，竹篁幽幽，窗外夜色静寂，秋风疏淡，中天一轮冷月透过云层，洒下丝丝光华。

　　　　容若一个人在枫红小筑里收拾包裹，想到不日便可回京与亲人团聚，心中释然，微微笑了笑，又想到自己离京数月，京城里的局势不知又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不由轩眉一蹙，心生担忧。

　　　　三番之乱爆发，皇上力排众议主张撤藩，与三藩开战，三藩据地为王，自肥已久，势力不容小觑，隐然与朝廷分庭抗礼，此番战争无疑于清朝开国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战役，且由刚刚亲政不久的康熙亲自主持，此战关乎国运，更关乎万千黎民百姓的福祉，容若自是十分牵挂，只盼快些回到京城，辅佐皇上平定叛乱。

　　　　思及这些朝政之事，容若忽觉心口微痛，滞涩难耐，急忙微微喘息，默默运功舒经活络，方才减轻痛楚。

　　　　“容若，你现在须当静心养气，不要去想多余的琐事。”沈宛端着药盏走进来，在容若身边坐下，用丝袖拂去他额上的冷汗，柔声道：“现在觉得好些了吗？”

　　　　容若点点头，笑道：“有你在身边，我便不会觉得痛了。”

　　　　沈宛道：“我爹爹的医术比我要高明许多，等明日我们下了山，我让他帮你诊治，曼珠沙华毒性虽烈，却已暂时被我控制住，相信假以时日，爹爹一定可以找到根治之法。”

　　　　容若温言笑道：“好，等忙完了这一阵，我就向阿玛和额娘禀明我们两人的事。”

　　　　沈宛白皙的脸颊染上一层晚霞般的绯红，娇羞地笑道：“你有这份心意我便满足了。容若，我只盼你能够活下去，长命百岁地活下去。”

　　　　容若道：“倘若没有你在身边，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只不过是去忍受漫无边际的孤单岁月罢了。”

　　　　沈宛闭了一会眼，强忍住泪水，复而淡淡一笑：“我不许你这样说，如果哪一天我不幸毒发身亡，离开了你，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我的离去，并没有带走你的世界。如果你不爱惜自己，我做鬼也不会安心。”

　　　　容若心里一紧，不愿她轻言生死，柔声安慰道：“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不许在无缘无故离开，否则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将你找出来。”

　　　　她展颜一笑，小鱼一般滑入他的怀抱，紧紧依偎着他。“好，我答应你，那我们就都记着彼此的诺言，有朝一日，亲手将诺言兑现。”

　　　　“宛儿”容若心头一颤，用力将她抱住，如此之紧，似乎要将她的身体纳入自己的血肉，再不分开。

　　　　沈宛静静地伏在容若肩头，脸上依旧是甜美的微笑，只在他看不到的瞬间，才怔怔流下了一滴泪。

　　　　良久，她才离开容若的怀抱，将那盏苦涩的药端到他身前，道：“该吃药了。”

　　　　容若皱了皱眉，面露难色道：“不喝可不可以。”

　　　　沈宛撒娇般摇头笑道：“不行。”

　　　　容若只得勉为其难地接过药盏，仰头将药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咂舌道：“怎么今日这药的滋味有点怪”他一句话尚未说完，忽觉头晕目眩，眼前沈宛的倩影渐渐模糊，出声喃喃：“宛儿”

　　　　他的手只是停留在她的脸庞，人已躺在了床上，晕了过去。沈宛怜惜地伸出手，轻轻抚过他的脸庞，弯下身，在他的额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轻声叹息：“容若啊容若，希望你永远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然后响起了雪儿的声音：“姐姐，我将卢姑娘找来了。”

　　　　雪儿领着卢雨蝉推门而入，卢雨蝉见到容若一个人躺在榻上，眉宇间犹自带着笑意，只觉得他是那样美好，如月光般皎洁，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信念，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治好他的毒。

　　　　她对沈宛说道：“宛儿妹妹，我今晚以乾坤圣法替纳兰公子驱毒。”

　　　　沈宛道：“卢姐姐放心，我会在此为卢姐姐和容若护法，只是卢姐姐你千万不要勉强，乾坤圣法功力霸道，稍有不慎，便会损及自身，卢姐姐若感觉有任何不适，便立刻停止运功。”

　　　　卢雨蝉淡淡应了一声，说罢将容若的身体扶正，盘膝坐在榻上，双手结印，默默运转体内真气。

　　　　沈宛对雪儿道：“雪儿，布阵。”

　　　　雪儿轻身纵起，将脖子上的古玉项圈挂在屋梁上，又在四周依照九宫八卦的方位摆设了许多小镜子，然后点燃红烛，一瞬间，屋内星光弥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忽然建立，从四周合拢。

　　　　这是灵山派的独门阵法，借助了古玉的灵力，更加助长阵法的威力，任何外人若要闯进来，着实不易，屋内面积虽不大，却已形成了一片浩瀚的星空，任何闯入者都会迷失在这漫漫星空里。

　　　　这正是当日东皇龙一考验容若的阵法。

　　　　卢雨蝉见沈宛结了这样严密的阵势，放下心来，双掌抵在容若的背上，运转乾坤圣法的功力。乾坤圣法一经运转，遍体生寒，卢雨蝉整个人犹如置身冰天雪地，寒气透入骨髓，这些时日她修炼乾坤圣法，都是这样挺过来的，此刻忍着难受，以绝高定力，生生迫使乾坤圣法的真气在体内转了一周，至手三焦时，方才将真气渡入容若体内。

　　　　容若服了沈宛的安神汤，早已昏昏睡去。睡梦中，只觉身子忽冷忽热，人时而轻似烟，飘飘然上九重霄；时而重如铅，沉甸甸下阿鼻地狱。

　　　　卢雨蝉贝齿咬着丹唇，忍受着寒气透骨的痛楚，兀自强行将真气打入容若周身的经络，经行间、太冲、中封、蠡沟、中都、膝关、曲泉、阴包、足五里、阴廉、急脉、章门、期门，行遍足厥阴肝经。

　　　　昏睡中的容若顿觉苦闷大减，微微舒了口气。

　　　　然而卢雨蝉却已是冷汗涔涔，她以峨眉派的宝相功护住经脉，但随着乾坤圣法真力在容若体内不断冲击，反噬之力也越来越强，将宝相功层层瓦解，卢雨蝉经脉立受摧残，汗落如雨，头顶出现氤氲白气，但她心智坚韧，始终默默忍受苦楚，不吭一声，是以沈宛也没有发现不妥之处。

　　　　卢雨蝉依照沈宛传授之法，一一将乾坤圣法真气灌入容若周身的经络，难经的六十四难曰：阴井木，阳井金，阴荥火，阳荥水，阴俞土，阳俞木，阴经金，阳经火，阴合水，阳合土，意为五脏皆为阴，六府皆为阳，配以五行，两两相克。

　　　　卢雨蝉将五行生克之道化入内息，以不同强弱的内息分别打通容若的阴脉和阳脉，让乾坤圣法真力自行在体内聚合。

　　　　沈宛在一旁观看，一颗心高高拎起，但见容若面色渐渐红润，额上的青气越来越淡，便知乾坤圣法已然生效，正在逐步化解曼珠沙华之毒。

　　　　她大为欣慰，转而望向卢雨蝉，却见她面色阴晴不定，冷汗湿透重衣，心里不免担忧，默默对着窗外的月亮祈祷，希望神灵可以保佑卢雨蝉安然度过劫难。

　　　　便在此时，沈宛忽闻一阵锐风扑面而来，眸光一闪，挥剑挡落一枚暗器。她脸色骤变，厉声喝道：“什么人！”

　　　　她惊觉屋外有人，然而此时正值关键时刻，她务须守在容若和卢雨蝉身边，寸步不离，然而没过多久，第二枚暗器接踵而至，沈宛随手荡开暗器，皱眉思索，倘若她守在这里，那放暗器的人定会继续施为，影响卢雨蝉运功，她咬咬牙，对雪儿嘱咐道：“你好好守在这里，我出去看一看。”

　　　　雪儿道：“姐姐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进来的，姐姐也要小心。”

　　　　沈宛提剑冲出小筑，但见秋夜茫茫，四野无人，她清喝一声：“何方鼠辈藏头露尾，有胆就出来相见。”

　　　　她故意提高声音，实则是以传声搜魂之术探查敌人踪迹，望向左前方一株枫树，纤手一扬，洒出一篷千树万树梨花针来。梨花针一根根钉在树干上，爆出一连串火花，只见灰影一闪，一人如鬼魅般从树干窜伏而来。

　　　　“你是天尊宫的人！”识破来人的身份，沈宛出手毫不留情，一剑刺向灰衣人，剑势交剪，从两侧合围，眼看已困住灰衣人，谁知对方张开斗篷，忽然化作一只蝙蝠，盘旋在夜空之上。

　　　　沈宛要再次出手，可那灰衣人却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向西边飞去，沈宛也不恋战，情知此人不安好心，也不去追，刚要回到小筑，转而一想这周围不知还藏了多少天尊宫的人，莫不如查出他们的踪迹一并杀了，免得在关键时刻出来搅局。

　　　　她熟识此处地形，见那灰衣杀手向西而去，猜想定是去和同伴会合，于是跟着他的行踪摸索而去。

　　　　月宫深处，沈剑轩夜深不寐，伴着一盏孤灯，怔忡出神。

　　　　想到宛儿的事情，他不禁头疼，宛儿只怪他这个做父亲的不近人情，硬是要她嫁给自己不爱的人，可她哪里知道，她若嫁给自己所爱之人，只怕要后悔终生。

　　　　虽然他还没有把握，可经过多年的调查，他已经隐约可以确定当年那件事的真相。

　　　　只是这一切，他却不能告诉宛儿，宁可让这秘密永远烂在肚子里，倘若这秘密曝光，宛儿将会痛苦一生。

　　　　想至此，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如今宛儿身中花毒，饶是他医术通神，暂时也无解救之法，曼珠沙华之毒生于情，亦灭于情，若要彻底根除毒性，非要做到忘情弃爱、断爱绝情不可。

　　　　沈剑轩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绝不可以让宛儿和纳兰容若在一起。他坚信这一切都是为了宛儿好，就算宛儿现在恨自己，可总有一天，她一定会明白自己的苦心。

　　　　碧天如水，雁过轻云，更鼓拖着长长的三声响。沈剑轩也有些倦了，走到窗前想要关上窗子。

　　　　突然间，三枚银针裹着夜晚的寒气电射而来，沈剑轩侧身闪过，就见一道人影鬼祟地隐入夜色，转瞬消失。

　　　　“什么人！”沈剑轩喝了一声，立刻追逐那人而去，他自认为轻功已入登峰造极之境，然而那人的轻功竟不逊于他，若非他功聚双目，锁定那人的身影，那人早已从他的视线里消失。

　　　　沈剑轩一边思索，一边追逐，转眼已追出了月宫，来到灵山一处高崖，四周渺无人踪，方才那人已不知逃到哪里去了。沈剑轩忽然心底一沉，此刻才意识到那人是有意引自己前来此处。

　　　　他充满警惕，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不远处，一片湖水座落在山坳中，湖面上没有风烟，就仿佛一面平放的镜子，将静寂的夜色割裂成两半。

　　　　站在湖边，可以看到远处连绵如火的曼珠沙华。

　　　　有一席黑色羽衣飘荡在湖边，侍奉着一个寂寞的身影。

　　　　“沈大侠，你来晚了。”泠泠彻彻的女子声音响起，宛如湖中起伏的波浪声。

　　　　沈剑轩身躯巨震，惊道：“天尊宫主”惊愕的神情只维持一瞬，他转而厉声道：“妖妇，你派人引我来此，有何目的。”

　　　　天尊宫主手中把玩着一朵曼珠沙华，细长的花瓣在风中伸展，尽显妩媚。

　　　　她语声平淡，仿佛闲话家常一般，然而说出来的却是最狠毒的话：“我引你来，自然是要亲手杀你。”

　　　　“你”沈剑轩双眼眯成一线，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天尊宫主。

　　　　名花美人，秀山碧水，这一幕是如此动人，可在他眼中，却看出一股淡淡的红色气息自天尊宫主体内透出，不住往外飘散，似要将整座灵山都包在其中。

　　　　“杀人总需要有动机，你的动机又是什么。”

　　　　天尊宫主如花如雾的面容上，是淡淡的笑靥，可谁又知道这笑靥的背后有怎样的杀意？

　　　　“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今夜是你的死期便够了。”

　　　　沈剑轩冷笑道：“有些事情我本来还不确定，可今日看你的举动，我便知道，一切都猜对了。”

　　　　天尊宫主面纱后的双眼忽然透出亮点冰冷的光，宛如秘魔封印一般，将魔神钉在夜色之中。

　　　　这目光深邃、漆黑，无论是多么强大的力量，都不由得要在这目光下战栗、跪拜。

第126章　离魂入夜倩谁招（2）（）　
“你应该知道，一个人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快。”

　　　　沈剑轩傲然道：“沈某人还未曾怕过死。”

　　　　天尊宫主寂立风中，月华如水，山岚轻卷。

　　　　忽然她纤手一划，手中那朵曼珠沙华碎成数道剑气，在她身前炸开。剑气犹如狂龙，茫茫水雾立即被搅碎，附在嫣红的剑气上，向空中怒飞。

　　　　与此同时，无量神剑出鞘，刺向那条盘空怒啸的水龙。剑光惊飞，犹如一道逆射而上的闪电，天雷滚滚，轰击着剑气凝结的水龙。

　　　　天尊宫主双手挥舞，漫空剑气纵横，迅捷无伦地透过重重水雾，没入无穷无尽的苍翠藤萝中。她的剑气仿佛已同山川、云气、流水、天地合而为一。

　　　　沈剑轩的无量神剑纵有通天彻地之能，难道就真的可以斩破苍天、洞穿大地？

　　　　他极力催动内力，牵引宝剑漫空游走，然而却越来越觉得有无形的压力附着在剑上，这隔空御剑之术本就极耗内力，时间一久，他慢慢觉得难以支撑，急忙收回宝剑，骤然刺向了天尊宫主。

　　　　沈剑轩急速前冲的身形仿佛碎成了无数道幻影，令人根本无法分清哪个是真的。

　　　　不过片刻，沈剑轩已围着天尊宫主飘飘刺出了十多剑，剑光如九天雷动，带起万丈碧水破空直上，森森碧色像是一块巨大的琉璃，将夜空全部遮盖。

　　　　天尊宫主却飘然闪过，一股螺旋般的碧气从她掌心发出，拥着满湖碧水坍塌。霎时间漫空碧芒闪烁，真气炸开，化作无穷无尽的剑芒之阵，湖中每一滴水，似乎都成了最夺命的利剑。

　　　　沈剑轩大骇，急忙撤剑回护，他的无量神剑流转如电，凭借重重剑光在身前幻出一道漩涡，企图拦住天尊宫主的猛烈攻势。

　　　　秋水之剑，由虚化实，一点点被他的漩涡吸入。

　　　　天尊宫主一声轻叱，袍袖一拢，手印变换，将满空碧水压在一起，当头劈落。

　　　　沈剑轩宝剑在虚空里画了一个大大的圆，那道漩涡迅速扩大，转而盖过他的头顶，迅速轮转，阴阳互生，与天尊宫主的水剑相互对峙。

　　　　但，沈剑轩却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逃。

　　　　水浪铺陈开来，形成一层薄薄的透明波旋，犹如一口锅，将他严密地笼罩在内。

　　　　而他的无量神剑，却在漫空碧水的包裹下慢慢消解，宛如花之将萎，化为尘芥。

　　　　终于，名动天下的无量神剑，被天尊宫主的内劲寸寸粉碎，断成无数的残片跌落在地。

　　　　那片水雾重新凝聚成弑神之剑，刺破虚空，全数没入了沈剑轩的体内。

　　　　一声惨叫响彻整座山峰，浓云裂开一线，一缕月光照在沈剑轩的身上，映出的却再也不是那个医者，那个雅士，而是一个狼狈不堪的人，尘土沾衣，浑身濡血，他的灵魂仿佛也已随着那把断裂的无量神剑，而碎成了千千万万，转瞬就要被风吹散。

　　　　看着委顿在地的沈剑轩，天尊宫主的眼中透出一种残忍的笑意，“如今你可以带着你的秘密一起去死了。”

　　　　沈剑轩气若游丝，双目渐渐涣散，声音嘶哑地道：“妖妇你好狠他在九泉之下是不会原谅你的。”

　　　　天尊宫主的眼神陡然变得狠厉决绝，素手一翻，已扣在了沈剑轩的天灵盖上。

　　　　“爹！”沈宛忽然赶来，看到濒死的父亲，只觉脑中一片惨白，银牙一咬，已朝着天尊宫主洒出了一篷梨花针。

　　　　天尊宫主只是挥挥衣袖，便将毒针全数挡落，右手五指紧缩，骨骼碎裂的声音在暗夜里惊悸地响起，点点滴滴打在沈宛的心上。

　　　　她已顾不得一切，全力朝着沈剑轩扑过去，将他抱在怀中，哭着说道：“爹爹，你”

　　　　“宛儿”沈剑轩双目陡睁，想要说些什么，然而破碎的咽喉却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就好像一条搁浅的鱼，拼命地呼吸着空气。

　　　　“爹爹爹爹”沈宛不知所措，只是哭喊，却无能为力，沈剑轩死死抓住了沈宛的衣角，看了她最后一眼，那一刻，他忽然流露出一抹破碎的微笑，最终永远凝固在他的脸上。

　　　　临死之时，他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嘴角含笑，仿佛此生所有的心事都已了然。

　　　　“爹爹”沈宛扑到了父亲怀里，失声哭泣，可没哭多久，她忽然仰起头，用满含诅咒的眼神看着天尊宫主，恨恨道：“妖妇，还我爹命来。”

　　　　她纵身扑去，十指如钩，直袭天尊宫主咽喉，她将所有的功力全都灌注在双手中，这一招十分简洁，却全身空门大露，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招式。

　　　　天尊宫主飘然向后退去，长袖一拂，便卸去了沈宛的攻势，一掌拍在她胸口，将她的身体弹了出去。

　　　　沈宛呕出一口血，全身疼痛已极，却毫不示弱，眼神里蓄满了杀意，想要再度出手，却发现内力已用到极限，此刻一丝力气也使不出，颓然跌倒。

　　　　“不自量力。”天尊宫主走到她身前，目光奇异地打量着她，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你。”

　　　　沈宛道：“妖妇，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否则终有一日我会亲手杀了你，为我爹报仇。”

　　　　天尊宫主道：“只怕没有那一日了。”她眼波流转，仿佛得到了明月的滋润，目光越发幽亮，忽然淡淡地说道：“你想不想看一看本宫的容貌？”

　　　　沈宛微微错愕，却看到天尊宫主真的缓缓掀起了面纱。

　　　　周围清凉之气弥漫，隔绝了一切光线，天尊宫主的容貌，只落在沈宛一人的眼中。

　　　　突然，一片苍白的雪花飘过。

　　　　天地间一切颜色仿佛被剥离，化为最纯净的惨白。

　　　　雪花纷扬，轻轻坠入沈宛的眼中，化作刺骨的凉意，渗入她的灵魂深处。

　　　　痛楚与森寒袭来，她禁不住颤抖地捂住了双眼，发出了痛苦的嘶吼。

　　　　仿佛天尊宫主的容貌是不属于凡世的美丽，就连多看一眼都是对至高天地的亵渎。

　　　　“竟然是你为什么”

　　　　下一刻，天尊宫主已重新拉上了面纱，目光定定地看着沈宛，冷冷地道：“你如今知道该怎么做了？”

　　　　沈宛只觉得父亲的尸身在自己的怀中一点点冷却，她突然间仿佛被抽离了所有神智，眼中茫然一片，脸上却是最凄惨的笑容，宛如一朵怒放的曼珠沙华。

　　　　诅咒的目光反落入她的眼中，最终撕裂了她的灵魂。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离开，永永远远地离开！”

　　　　天尊宫主道：“如此甚好。”

　　　　然后她拂袖转身，飘然离去。

　　　　沈宛抱着父亲的尸身，一动不动，宛如已经死去，她的身后，大片的曼珠沙花嫣红如火，一点点焚烧着她的灵魂，她觉得似乎有冰冷的火焰在灼烧自己的灵魂，而她就会在这份凄凉的痛苦中慢慢死去，最终化作劫灰，飘到天地的尽头。

　　　　她仰头看着天边的明月，明月沉浮了千年，冷眼批阅着众生的轮回，仿佛在提醒着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人之所以活着，就是要彻底看清命运的残忍。

　　　　如今，她真的看到了，亲眼看到了爱情在鲜血中化为了灰烬。

　　　　泪水滑落脸颊，仿佛一直在支撑着她的东西，在这一瞬间崩塌了。

　　　　虚无，伴随着夜色涌了过来，将她深深埋葬。

　　　　她有些吃力地抱起父亲的尸身，向着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的身影仿佛被夜风撕扯成了丝缕，弥散入夜色，飘渺的身影渐渐破碎，最终消失不见。

　　　　枫红小筑里，卢雨蝉为容若驱毒已行至关键阶段，她默诵口诀，依法而行。

　　　　气动而清天之象，神静而宁地之象，智圆而明心之象，三象既明，无念观空。

　　　　她只觉自己的灵识仿佛潜入了容若的血脉之中，可以观察毒素运行的轨迹，于是她调顺气息，养水炼液，聚火采药，使容若的关节、血脉、腠理、毛孔尽开，探查体内毒质所在，时而导引散之，时而和气攻之，如此调息了十二周天，只觉容若体内那剧毒已渐渐被她逼到了一处。

　　　　然而此时她功力将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