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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比昙花-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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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王维的《菩提寺私成口号》。唐朝的“安史之乱”中,诸多官员被安禄山软禁,期间的乐工雷海清殉节不屈,慷慨赴死,王维哀伤其节烈,特作此诗。 
  此时已是清顺治十二年初春时节,距当日王维在寒光之下对月悲呤,已有几近千年之久。在边远的宁远城中,却有一位白发老翁独立在月光下,这阙诗正是自他口中极轻极轻地低呤出来。 
  这老翁满面皱纹,双目深陷,脑后一条稀疏的辨子在月色之下闪出盈盈银光。他腰弯背驼手拄拐杖,将脸微微地靠向前,对着天上的明月,微眯双目,许久,只听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身后脚步声响起,一个中年妇人向他慢慢走近,至他的身旁道“老爷,春寒夜凉,您身子没好,可别再受风寒,还是进屋歇着吧。” 
  那老翁看了看她,点点头,在她的搀扶下慢慢回屋去了。这边墙头之上,此时却缓缓伸出一个人头来,这人目光闪亮,目视那老翁进到屋里,这才自高墙上向外一跃而下,看看四下无人,便向街那头跑去。 
  长街上夜阑人静,只有寂寂的几个吃食小摊,在晕黄的烛灯下四散而设。这人自一个面饼摊前跑过,忽又停步,走回到那摊子前道“给我包两个芝麻饼,可别有葱花的。” 
  饼摊的小贩忙应了,自摊下拿出一张大沙纸,伸手进炉内摸出两个饼来,仔细包好了递给他。这人接过纸包,伸手捂了一捂忙放进胸前的衣襟里,再拿出两枚铜子给那小贩。那小贩一手接钱,一手将火炉旁的那盏灯往前一拉,看看手上的钱,这才放回袋里去。 
  火炉旁的灯被他这么一拉,便将光亮照到了那买饼人的脸上。这人面色微黑,眉间英气逼人,一双剑目炯炯有神,原来是个十八岁上下的少年。他伸手摸摸胸口里的饼,脸上露出稚气的笑容。停了一停,他手捂胸襟,转身又大步跑起来。 
  他在一个巷口转弯至另一条街上,再跑几步,便进了一家客栈。客栈的伙计正在柜前打盹,看他进来,也不答理,自顾自掉转头去,一会便酣声又起。 
  这少年到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外,轻轻叩门,屋里火烛未灭,立时便有人给他开门。他进到屋里,只听一个沉沉的声音问道“是在那里么?” 
  他转向里间,应道“是在那里,只是……” 
  里间一个中年男子走出来道“只是什么?”这男子大约五十上下,面方微须,双目炯炯。 
  少年道“看上去老的很了,和师傅您说的那个人不太像,可别搞错喽。” 
  那中年男子道“错不了”,他目光闪烁,对着空中定了一会,道“你们都去歇着罢,明日咱们有要紧事要忙。” 
  那少年与先前为他开门的一位少女齐声答应,一同退出屋来。那少女在前没走几步,她身后那少年已跟来道“你快来,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少女随他一同到隔壁的屋里,这少年方从怀里拿出那个纸包,摊开了放在桌上道“你快尝尝。” 
  那少女微笑道“这么晚了,你打哪找来的?” 
  少年道“这么巧,出来就看到了,还是咱们上次去吃过的那个小摊,我记得你说好吃的,所以买了给你做点心。” 
  少女道“还是给师傅送去吧。”少年道“他这会儿,哪有心思吃东西呀!你快吃吧,冷了就不香了。”那少女递了一个给他,少年笑了笑,接过了,大吃起来。 
  那少女只是微笑。屋内烛火微晃,只见她大约十五六的模样,目如点漆,肤白胜雪,虽着一身粗布衣裳,却于举手投足间流露不凡的尊贵气质。此时她笑靥如花只看着那少年狼吞虎咽的样子,那少年脸上微微一红,忙将饼三口两口地干咽下去,站起身来道“夜深了,你也吃了早些睡吧。”说罢,便自回屋去了。少女掩上房门,自去睡下无话。 
  清晨,初春的阳光才刚自山尖冒出微亮,长街上便已有了早起忙碌的人们。客栈的小伙计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搬开板门再洒水清扫。他正忙着,却见那少年自店外走进来,伙计笑道“你起的倒早!大清早的就又出去啦?” 
  少年笑答“是呀,我四处溜哒转转呐。”说罢他来到那少女房外,正要敲门,那门已“吱呀”一声开了,那少女开门出来见了他道“师哥,师傅醒了么?” 
  少年道“一夜没睡呢,天没亮就打发我再去看看,我才刚回来。”那少女应了,与他一同到他们师傅房里。他师傅见了那少年便问“没什么变故吧?”少年答“没有,这会儿恐怕还没起来呢”,又道“师傅,咱们现在就去么?” 
  他师傅道“天黑才好,今日就先出外看看再说吧。”他们一行仨人用过早饭,便往城里走去。 
  城里长街之上,熙熙攘攘,十分热闹。那少女跟在师傅身后亦步亦趋,对身旁的事只若不见,那少年却兴高采烈东张西望,看到什么稀罕事物便要指给她看,那少女每每微笑不答,神色间尽是温柔。 
  正走间,仨人被一阵吆喝声吸引,遁声望去,只见人群一角传来阵阵锣鼓声,路上的闲人纷纷向那边围拢过去。 
  少年道“师傅,咱们也瞧瞧去罢。”他师傅看看他,沉呤未答。那少年笑道“师傅只管放心,那人好像正生着病呢,我打听清楚了,今儿决不会离开的。这会天色又早,绝不耽搁。”他师傅对他好似甚是纵容,这时见到他的神情,便点了点头。那少年大喜,忙拨开人群领着他们二人一同挤进人堆站定下来。 
  只见这街角被众人围出一片空地,边角地上堆放着两把刀刃一支长枪,场中有一个年过四旬的中年汉子,手拿锣鼓敲了几下,朗声道“在下山东人氏叶福,北来寻亲。今儿个咱们爷俩借贵宝地,为大家伙儿凑个乐子,耍几个小把式。方才的那几下杂耍,只怕还没能让众位过眼,这会儿俺再献一个绝活,凑个乐子。望诸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他一语道罢,朝身旁的一个小丫头挥挥手。 
  他身旁这丫头大约十三四岁,自包袱中拿出一个拳头大小,布团一般的物事,朝东面人群上走来,众人纷纷让道。这丫头向场子边上走了约莫一丈远站定,将那物事放在头上,双手撑开,站立不动。 
  这边叶福放下锣鼓,朝着与那丫头相背的方向也走开几步,这才回身站定,自身上拿出一条黑布蒙了双眼,再又自怀中拿出一个小包袱打开,取出内里的数枚铜镖捏在手上。 
  他右手执镖高举过顶,屏气站立了一会,忽地右手微扬,只听得极轻的声音,一道微光自他手中疾飞而出,“噗”的一声正击中在远处那丫头头顶的布包之上。围观的众人顿时发生震天的喝彩。他连发四镖,镖镖都中,一时间周围欢声雷动,尽是鼓掌叫好之声。 
  却听那少年轻轻哼了一声,道“这么近,不等于就摆在跟前么?有什么稀奇,我也能中”。他师傅听他这么说,倒笑了一笑道“走江湖耍把式的,也就是这样了,难道真要人家放在十丈开外?能练到这样,已经算不错了的。” 
  那少年笑道“依我看,和东儿比,他差的太远了。”那少女听他夸赞,低头一笑。 
  他师傅道“嗯,我常说你师妹的一双火眼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承戟,你要跟上她的准头,可难得很呢。”他看向那少女,目光中满是疼爱。 
  他们三人便是那当年在盛京结为师徒的何可梁、史承戟与东莪了。 
  自那年离开盛京,这三年来,何可梁带着他二人一直在辽东生活,他一面寻找仇人的踪迹,一面传授二人武艺。 
  史承戟与东莪虽起始习武时机已晚,但二人都是分外刻苦,而且二人还各有天赋。承戟是各种兵刃武器上手便会,臂力惊人,已隐隐有超越师傅之势;东莪却是聪慧非常,轻身功夫愈练愈精,最拿手的远程击物、长弓射箭更是如有神助。 
  何可梁看在眼里,常常回想起当年在盛京得遇他们的情景。当时险些与这二人失之交臂,每当念及,他都不由得对上天多生出一份感激来。这几年毕竟有他们陪伴在侧,多了不少欢乐,他的心绪也逐渐有所改变,不再似当年那个嫉世愤俗、动辙杀人的无情人了。 
  他这些年多方查寻,终于寻得仇家便在这宁远城中,故带二人前来,还多次叫承戟前去探看。昨晚他更是一夜无眠,想起多年的往事,真是心绪烦乱。此时却被承戟的话带出了一丝难得的笑意。他看看承戟与东莪,这些年来,他已将这二人视为亲人,想到此番初出江湖就要带他们历险,心下不免有些歉疚。 
  他想了一想道“还是走吧,咱们白日里就不去那儿了,我这就回客栈去。你们只管找喜欢的地方逛逛,只是要记得……” 
  他还未说完,史承戟已接道“不要惹事!呵呵,师傅只管放心吧,有东儿管着我呢。”何可梁向他二人微一点头,转身回客栈去了。 
  史承戟笑逐颜开道“你说,咱们去哪里逛去?” 
  东莪道“我看着师傅,有点担心!这些日子他一直郁郁寡欢的,怎么寻到了仇人,他反而不高兴了呢?” 
  史承戟道“师傅一直没告诉我们这仇人姓甚名谁,他是不愿意让咱们知道,既是这样,你也不要再为这事烦恼了,总之,咱们今儿个高高兴兴的玩一天罢。” 
  东莪点头赞同,一起往城中央走去。他二人随同何可梁这些年,一直住在深山之中苦练武艺,这次得以来到这个小城填中,此时二人虽都已年长,但少年的玩乐之心终究还是有的,这一日只逛到天色渐沉,才回到客栈。 
  此时的何可梁却已整装待发,一身黑衣,背负大刀,只对着烛火坐待夜深。东莪二人从未见过他这等紧张的模样,不由的亦受感染,收敛神色,陪在一旁。 
  如此只等到窗外长街上传来三更之声,何可梁方才站起身子。他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向东莪承戟看了一会方道“这人武功心智皆在我之上,今虽已年衰,但就怕他的身旁会有高人保护,所以我才带你们一同前来,此行实有无穷危险,倘若有什么不利的情形,你俩个要赶紧逃离,切记!” 
  史承戟道“那怎么成?我们绝不能这么做。”东莪也点了点头。 
  何可梁低喝道“我教你们这些年,难道是要你们与我一同送死的么?我早说过,自己能走到今日,已属苟活于世。如今既寻到他,便是抱着与他同死的决心来的。” 
  东莪上前一步柔声道“无论怎样,师傅养育教导我们,我们便决没有顾自逃走的道理,师傅,咱们还是快走吧!”何可梁还要再说,只听承戟道“是呀,师傅,还是走吧,可别夜长梦多,生出什么别的事来。” 
  何可梁看看他们,沉呤了一会道“那好吧,咱们见机行事。”二人应了,他们便一同离开客栈朝前日史承戟曾夜探过的大屋而去。 
  三人一路疾行,没多久便到了大屋之外。史承戟当先领路,绕过围墙南边,引着他二人自高墙之外跃上,在墙上匍匐片刻,看院内寂静无声,这才跃入。 
  史承戟微打手式,带着他们走近,三人蹑手蹑脚正寻找间,却听得左首屋里传来一阵咳声,随即又听得一妇人声音道“老爷,吃些药吧。”何可梁三人对看一眼,轻轻朝那边围过去。 
  只听屋内那咳声时断时续,又有艰难喘息等声音,过了好一会,才渐渐平息下来。屋里那妇人道“您别起来啦,就躺着吧,我再煎药去。”过不多时,这妇人慢慢朝门外走来,伏在门边的承戟往边上一让。门开处,那妇人低着头,看是一脸愁容,满腹心事,丝毫未有察觉,只向走廊那边去了。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何可梁向承戟东莪使个眼色,轻推房门,向里张望了一会,这才极轻的踏进屋去,承戟在后观望了一会,待东莪进去,随后跟入,顺手带上了房门。 
  屋内光线昏暗,却也见得布置简朴,自外而进,一路靠墙放着书柜,桌椅,此外别无长物。屋子的南边摆着一张大床,床旁的台上支了两支烛台,大床上床幔未垂。何可梁目不斜视,直向那大床走去。承戟东莪将屋内环视一遍,再一边一个站立在门旁窗侧,目光却均随着何可梁的脚步,向大床靠近。 
  他走至床旁站立,朝床上俯视,只见一个瘦小的老翁正紧闭双目,气息似有若无。床深处看不清这老翁的脸,但何可梁注目不离,目光中现显出浓浓恨意,只握得手中刀柄轻轻做响。 
  这声音仿似惊动了床上的老翁,他微微睁目,看到床前的人影一惊道“是谁?”何可梁右手疾送,已将大刀递到他的颈下,沉声道“你认不出我是谁么?” 
  那老翁毕竟曾身经百战,此时体息虽弱,却也即刻镇定下来,只道“我看不见你……你的脸!” 
  何可梁轻哼一声,伸左手拿过烛台放在自己脸侧,却不说话。 
  老翁朝他那张被烛火映照的方脸注视,目光微动,似是在努力思索记忆中与之相接的片段,过了一会,他忽然双目一亮道“是……是你!” 
  何可梁冷笑道“你还记得我!” 
  那老翁语音微颤道“你是何可……梁,你还活着!” 
  何可梁道“是呀,我还活着,怎么?莫非你以为此刻见到的,是我大哥的魂魅不成?”那老翁双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 
  何可梁看着他徐徐道“可见老天爷有眼无珠,那么多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此刻连尸骨只怕都已成了飞灰,你却能住在这样的大宅中,过你的安生日子。” 
  那老翁只似未听见他的挖苦,喃喃道“我以为……我以为你那时一去不返,必是遭遇不测,没想到,你还活着。” 
  何可梁怒道“哼,在你看来,最好是当年的旧人都死个干净,你才好安心享你的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只可惜,天意容我贱命不死。当日依我大哥的计策,离开围城寻求粮草,一路上几次遇到生死难关,好不容易才能再回到城下,却得知那样的噩耗……祖大寿……你杀我大哥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他语调渐响,额上青筋暴起,已愤怒到了极点。 
   
   
第二节 恩怨
这老翁便是在崇祯四年,清太宗皇太极围攻大凌河城之时,当时守城的前明将领祖大寿。   当年何可梁与其长兄何可钢同为其部下,在城里弹尽粮绝之时,何可钢暗嘱可梁顺河沟出城求援,寻找粮草。何可梁一路经历几番艰险,虽仍一无所获,但依旧向大凌河返回。哪知他未到之时,便已听闻祖大寿开城投降,而因其兄可钢不允降清,已为祖大寿所杀。他混回城里想找寻兄长的尸首,却闻听因城内绝粮多日,兄长一死,竟被饿的发疯的百姓分食了…… 
  此后他四处学艺,立志报仇。这数十年来他与这切肤之恨相伴,学得武艺后更是性情大变,凡当日同在军营,后随祖大寿归降的官兵们,明刀暗枪的也杀了不少。对祖大寿,他更是恨入骨髓,此时虽见这仇人苍老无力,顽疾缠身,但也决无半点心软之意。 
  他目视祖大寿,深深吸了口气道“这些年来,我没有一日不在想着此时的情形。”他一边说话一边力贯手腕,将刀向外移至离祖大寿颈部数寸,停住不动,这才道“祖大寿,是你为自己所为谢罪的时候了。” 
  祖大寿微微起身,向刀锋迎去,何可梁不知他何意,不由自主往后一让。只见祖大寿艰难的坐起身来,喘息了一阵,方仰头看他道“老夫今日得遇旧人,实在是无比欢喜。还记得……那年你与可钢初来从军,兄弟二人日夜苦练。与你相比,可钢更是要强好胜……”何可梁神色漠然看着他道“哼,你还记得这些!” 
  祖大寿黯然道“老夫苟活于世这些年,已是心力憔悴。今日再死,唉,实在已经迟了。千古艰难唯一死……这世上原有比干脆一死更难的事。好在——今日老夫能死在故人之手,也算得善终。你下手罢。”说罢微微仰头,闭上双目。 
  何可梁却万料不到他会如此从容赴死,他看着祖大寿,手中刀锋微晃,却久久未曾落下。正犹豫间,却听东莪一声低唤,他转头看去,只见屋门微开,方才那妇人已一脚踏进屋来。她手捧药碗抬头看见屋里情形,手中药碗应声落地失色道“老爷!” 
  史承戟走上一步,将她拉进屋里,关上房门。那妇人要朝祖大寿奔去,却让东莪拦了去路。祖大寿睁眼看她,道“你不用怕,这些只是我的旧识,不会伤害你的。” 
  那妇人嘴唇抖动不停,看看何可梁手中的刀,已是面无人色。祖大寿道“可梁,此事与她无干,你应该不会伤及无辜吧。你杀我之后,要速速离城,才得安全。” 
  何可梁“哼”了一声道“别以为假情假意,我便会饶你性命。别说是你,便是你这大宅内的任何一人今日也绝别想善罢。” 
  祖大寿闻言一颠道“什么?”何可梁咬牙道“我曾立下重誓,要灭你满门,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祖大寿道“你……为什么?” 
  何可梁怒道“为什么?就为了这数十年来,兄长孤魂无依,我却连一处土坟都不能为他安置!就为了这国不是国,家没有家!外族入侵,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越说越响,浑身颤抖,手中大刀摇的咧咧作响。 
  室内众人一时都寂寂无声,祖大寿向他凝视良久,方道“可梁,你可还记得当初为何从军?”何可梁怒目不答。 
  祖大寿徐徐道“我却记得可钢当年曾说,从军是为了保家为国,伸张正义。只是,你可曾想过,倘若保护的事物变化,正义云云——是否也应改变?” 
  他向屋内环视道“当初守卫边城要塞,确是抱着一腔为国尽忠的热血。可是援兵不至,朝庭见疑。相形之下,当日我需要坚持的——所谓正义,便是保护那满城百姓而已了……围城日久,大凌河城内被困的军民渐渐粮绝弹尽。老夫当时倘若拒城力战,直至成仁,虽可留下一世之名,却会泱及满城百姓。那样的情形下,横刀一死又有何难?可是,只为全自身忠烈,无视百姓安危,难道便算是为国尽忠么?以满城性命换来的忠良之名真的有那么重要么?”他目光自史承戟的面前微晃而过,承戟却忽然觉得心中为之一震。 
  只见祖大寿再次看向何可梁,缓缓说道“何况天命易手,绝非个人之力能够回挽。我久居宁远的这些年里,每当见到城内百姓往来,他们能安居于此,平安喜乐,便是要我担这一世骂名,我也是绝无怨言。可是……可钢始终不能明白这个道理,我无心杀他,但却非杀不可。这些年来,我为此事午夜梦回,总是痛心难当。此番你能来,我尚可在有生之年,将这笔命债归还,也算了了我这一桩心事。你当真怨恨难消,便是将我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但伤及无辜,便真能让你心气平顺么?”他双目温和,与何可梁对视。 
  何可梁向他望去,只见祖大寿皱纹满布的老脸上,那一道深邃的目光却坦然平静。 
  何可梁当年追随兄长从军,后得入袁崇焕将军麾下第一大将祖大寿的队伍,两人都是无比自豪,立志要好好做一番事业。何可钢更是奋勇当先,屡立战功,又得祖大寿赏识升任副将。军中多年,祖大寿对他们兄弟而言,于其说是将帅,倒更像是一个父兄、朋友。兄弟二人时常跟随在他之侧,听他说战事功略。有时夜间煮酒围坐,谈古论今,二人心中都感亲切敬佩,均觉此生得遇祖大寿实是人生一大快事。 
  直到围城事变,当时何可梁得知兄长噩耗之时,那心头涌动的万般滋味,真是无法形容。要生生地将这人自心中剥离,恨下去,恨成一滩浓血,抹在心口上。此生心跳之时,便都能感到那恨意如江涛泛滥,不可抑制。 
  可是,眼前这朽朽老翁沉定的目光却使他忽然觉得迷茫起来,他盯着祖大寿的脸,脑海中浮现的竟是多年来不曾想起的往事——那烽烟迷漫之中,祖大寿身先士卒冲在前面,他摇动大刀高声呐喊,座下黄马如腾飞之势跃起,带着他冲进敌营去——他来看视受伤的可钢,轻抚他的伤口,目中隐现泪光——他将自己的佩饰解下给在城门边丐讨的老妪…… 
  何可梁一时间竟忽然心烦意乱,握刀的手都有些微微抖动。就在这时,祖大寿忽地剧烈的喘息起来,只见他刹时间涨的满面通红,身子用力前倾,却咳不出一声来,那神情痛苦万分。承戟与东莪对望,一时不知所措。那妇人顾不得别的,已飞身扑上,抱住祖大寿一边为他拍背一边哭叫“老爷!老爷!”何可梁冷眼旁观,一动不动。 
  那妇人哭道“老爷自归降以来,一直不奉朝庭任命。更是从不去拜见任何清朝官员,只在家中独居。这些年来,他宁愿自己清苦也要救济百姓。便是当年真的有什么过错,他如今年岁这般大了,又重病在身。这位壮士,倘若你真要报仇,便杀了我吧。都是我们这一家数十口人拖累了他,累他做这千古罪人!!便是真有阴司地狱,也让我来替老爷……”她伏身大哭,祖大寿奋力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却依旧说不出话来。 
  何可梁冷冷注视他们,承戟东莪此时也是一样的心思,只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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