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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比昙花-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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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怨,只想找到福临,当面责问。可是,如今这人近在咫尺,她却又忽然之间感到心绪烦乱,究竟应不应该相信阿提?又或者……她紧紧皱眉,只觉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却听得佛像前的人轻轻叹息道“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出来相见呢!”东莪浑身一震,双手用力握紧拳头,停了一会慢慢转身,自佛坛后走出,与眼前这人遥遥相对。
空气中满是檀香的味道,在这大殿内的轻烟缭绕之中,这股香味渐渐的更加浓重起来。东莪透过迷漫的轻烟,见到福临脸色苍白,正向她直视。
福临朝她注目良久,这才道“你为什么要来?”东莪沉默不语,他又道“能在远离宫廷的地方就好,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东莪依旧不答,福临背过手转向长窗靠近,朝外看了一会,再道“你此行也许有来无回,你明白么?”
东莪看向他道“怎么?你要杀了我么?”福临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朝她走上几步,在她面前站定不动。
东莪微微仰头看他淡然道“此时要杀,当初又何必要我离开!倘若那时便死,倒能成全你的那番所谓慈悲。”她双目闪动微亮“拜你所赐,这四年里我漂流在外,遇到了很多从前完全不懂完全不可想象的事情,经历几回生死攸关……”
福临急道“所以朕才说,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既然度过了诸多凶险,就更应当保重自己,寻一片安生之所才是。”
东莪道“这世上的事漂渺变幻,别人眼中的安生之所,对自己而言却可能完全毫无意义可言;而所谓人生之巅,在另一人看来,又或许另有滋味!”
她目光沉定,与他对视良久,缓缓说道“做皇帝的滋味怎么样?你终于得偿所愿,能够自己做主的这四年之中,滋味如何?”
福临嘴唇骤然发白,一抹怒色忽地涌动在脸上,却见他紧紧咬牙,霍然转身背对她向前两步站定,说道“看来你流浪在外的这些年,将从前的规矩全都给忘了。”东莪道“不错,该忘的我全都忘记,应该知道的我也都已知晓,不会再受人愚弄欺骗。”
福临却没有说话,东莪朝他背影注目,只见他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握拳,过了片刻又再松开,如此反复几回,他的双肩微动了一会,忽然低声道“你快走吧!”东莪木然不动,他又道“你什么也做不了,有很多事你不明白,即使知道也是毫无意义。你还是走吧,朕会派人护送……”
东莪打断道“你不用费心,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活着离开。”福临转身迎上道“你这是何苦呢!”东莪看着他的眼睛,忽然问道“你可记得自己曾经说过,再次与我相见之时,要将今生亏欠与我父女二人的,一一偿还。此刻我就在你眼前,你要……如何偿还?”
福临一怔,说不上话来。东莪向他注视许久,轻叹道“果然是假的吧!我甚至不敢回想,自己活过的年岁之中哪些事是真哪些事又是假的,原来我这一生,只是一个他人眼中的玩笑而已么?”
福临双眉微皱道“有哪一个人又是平生绝不说谎的呢!欺骗与否,也在于目的而视。朕虽然欺瞒你,可确是出于一片好心,只因当日只有……两个决择而已……”
东莪惨然一笑道“是呀!当日你只有两个决择,要么骗我离开,要么便要取我性命,是这样么?”福临一怔,又不再说话。
东莪含泪道“可是,你可知道,我却宁愿当日一死,好过看到今日这种种肮脏真相。”福临叹道“你与朕生在皇室,皆身不由已,那是注定了的事”。东莪道“所以我才来问你,这些年以来,你快活么?做了名副其实的皇帝,万人之上,你……快活过么?”福临向她凝神注视,说不出话来。
东莪直视他的双眼,慢慢说道“这些年里,你是否当真能够自己作主,快乐时便能开怀大笑;伤心时便能大哭出声?是否有人与你分享喜悦烦恼!是否有人……不为权贵,是真心陪伴在你身旁?”福临脸色煞白,双眼中亮光闪动不停,只静静看她,一言不发。
只听她继续道“福临……原来人生的欢喜只是一刹那,是转眼既变的事,只要成长,就会遗失忘却,不复纯真了。如今你我虽然共对,可是却都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自己了,往后的人生,还不知要有多少悲伤在等待我们……”。她的双眼渐湿,直视福临,福临微微颤抖,伸手向她,她也伸左手相握,二人紧紧持手,脸上的泪水都顺着脸颊缓慢滴落。
东莪轻声道“我想念那年养心殿外的那一场大雨、想念在上书房中对坐,你曾为我磨墨的时光、想念池塘内五光映照的美丽风景……我们……我们若能回去,你可愿意么?”福临毫不犹豫,急切点头道“朕……我愿意!”
东莪眼中满是温柔,紧握福临左手,手掌轻移,已摸到他手上的脉门,含泪笑道“那就走吧!”与此同时左手使力,右手却忽然自怀中伸出,已然握刀在手,话音未落,她已尽全力将手中利刃向着眼前福临的胸口直刺而下。
却见福临惊愕无状,睁大双眼望她,想要甩开她手,可是右手被她握住,只觉半身酸麻,不能动弹,一脸惊慌中,他大声惊呼。
东莪刚感到手中刀刃堪堪刺入人体,只觉眼前一花,她与福临之间忽然极快的窜入一人,这人侧身而入的同时也是一掌拍到。她立时觉得胸口剧痛,受这股大力推动,自身不由自主地已向半空中仰飞出去,继而胸口一阵气闷,人未着地,气息已闭……
第十六节 陷落(下)
“凄凄去亲爱、泛泛入烟雾”…… 东莪迷迷糊糊之间,一直记挂着,努力回忆最后的一刹那。是的,她确定自己得手了,那把刀子一定已经刺中了福临,即使便这样死去,也已然无憾了,她尽了力,所能做的也只有如此而已。
剧痛,全身都是剧痛的感觉,然后便是胸腔郁闷之极,仿似五脏正被烈火烧烤,一口气只在喉咙之间挣扎,倘若放下,似乎便可随时死去。东莪在昏沉沉间,这口气却总是浮浮沉沉,如不死的冤魂,不甘心就这样散去。即使她已觉得累到极至,再也不能了,依旧会听到心底有一个声音“东莪,再试一次,再试一次!”她无力分辨是谁在说话,只是摇头,可是意识却逐渐清晰起来,如此反复,终于,她微微的睁开眼帘……
这是哪里?
烛光映照在墙上,是一个灰暗的四方矮小的所在,有人在身边呼出口气道“快去禀告,醒了,她醒了。”她无力转头去看是谁在说话,只是努力前视,在一方暗沉的屋顶处,一张脸凑近看她,又伸手在她颈下动脉处轻按,点了点头。这人一张长脸,双目细长,一把白须,她并不认得。
这张脸移开,随即又是一张圆脸过来也看了看她,这二人均不说话,都只是点点头,顺手擦拭脸上的汗泪。
这时,只听有人在一旁道“醒了就行,你们还是要多照看着些,可别出什么乱子。”这声音如期熟悉,东莪一时想不起是谁,只听那二人应了。接着脚步声响,说话那人却似已走出屋去了,继而便听到一声铁链相碰的声音。东莪心中一怔,立时明白了,这是在牢房之中,这么说她是以行刺天子的罪名被关押了,她的心里有一丝坦然,却又不由得在想,那个“天子”不知道怎么样了?
接下来的几日,她依旧无法动弹,每日都还是那两个医官来给她诊治,针灸之外还喂她服入药材。她根本无力挣扎,只是药味入口,依稀可辨是些柴黄、牛膝及生地等药,看来她确是为掌力所伤,这些药剂喝下去,慢慢的,她胸口的郁结之气也开始渐渐松动。
某一日,她发现自己已经能够伸缩手脚,但略一动弹,却又听到了铁链的声音,原来自己身上也有枷锁。
她躺在原处不再动弹,眼角有泪水缓慢滑落下来,这便是离家多年再次回来的代价么?然而那泪迹未干,却有一丝笑容慢慢显露在她的嘴角,是的,东莪无怨,如今的一切对她而言终于可以证明,她已经不再只是当初那个可以任人摆布、那个只是身为可任意欺骗轻视的孩子了。
这,就够了。
她只觉心境平和,恢复的速度却也渐快起来,慢慢的终于在牢房中走动,虽然托动沉重的铁链,可是她安之若饴,因为她知道,还有一个更大的解决——要来!这人极力救她,只是不想她死在别人手中,而已。
除了那一道紧锁的铁门,这牢房似乎并无人看守。自东莪清醒以来,只有那两个太医,初时每日两趟来给她诊脉观察,后来她伤势渐愈,这二人便开始轮换前来,再过几日,终于都不再出现。自这时起,这地牢之中,便只有东莪一人。
这牢房像是单独地处于某个极深的地下,每日固定送饭的时间,总是会先听到隐隐的脚步声自高处一路盘旋而下,总要过了一会才至门前。渐渐地,自听到脚步声起,东莪总在心中默数到七十,方才会听到外间的声音,继而一阵烛光慢慢照入。送饭之人是一个年长的女子,从不说话,每回在铁门下的小窗内放下饭食便既离开。
这地牢之中没有烛火,也没有外光透入,因而难分日夜。东莪初时以为不久便会等到要见她的人,可谁知那送饭女子每日两次足足送了二十四回之久,也未见任何动静。东莪被困于这狭窄黑暗的地牢之中,加之天气渐热,地牢内又密不透风,她几回忍耐不住,向前来送饭的女子询问,可这人却对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从不回答一字一言,不管东莪如何将她递到小窗的托盘揿翻在地,她也只是顾自整理,漠然离开。
在这黑暗之中,东莪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这一回,她却忽然醒来,心中产生从未有过的强烈恐惧,难道……难道自己将被永远囚禁在这黑暗之中么?
她既行刺当今天子,原是抱着一死的念头,可是,如今看来,福临多半未死,而她却会被囚禁于此,做为惩罚……也许,根本就不会有人知道福临遇刺之事……一定是这样。这一切只是在暗中进行,如同她在宝华寺时,轻易迈进的那一扇扇大门,那看似空荡荡的无人之境,实则却是一个敞开的陷阱,只等她进入而已……
博果尔,那温柔唤她姊姊的人,出卖了她!她回想博果尔的言语神情,忽然醒悟,真是小看他了,自己妄自在外漂流多年,对人心却原来仍旧如此无知。好一个不甘其位的亲王,博果尔安排她潜入寺院,可是虽然告发自己,很明显却未曾说起自己已然习过武艺,因而,那福临完全不知此事,才能容她靠近。
博果尔完全知道她的意图,倘若自己刺杀得手,这王位,他便有可趁之机、倘若自己没有成功,他却是报信之人,亦是有功无过……
自己先遇博果尔、后遇阿提,却都不过是这二人看中的一粒棋子而已。
她虽想以性命相决,可是……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
多尔衮之女拼上自己的性命,也只有这么一点能耐而已么?
她忽然纵声狂笑!
这笑声在寂静中回响盘旋,震耳欲聋。她猛得站直身子朝铁门方向奔到,用尽全力捶打铁门,只听得这沉重的铁门发出闷响,却照旧巍然不动。她扑在门上只捶到力竭,笑到喉咙干哑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这才依着铁门慢慢滑坐到地上。
无能为力了么?她一直所做的,到头来也只是如此无力。她会在这黑暗中渐渐死去,死了就随便掩埋,无人知晓。自己的存在应了自己的那句话“……我的一生,只是一个玩笑……而已!”
她垂首而坐,全身乏力。
这以后,再听到高处响起的脚步声时,她就会开始嘶声大叫“我要见太后!我要见太后!”那女子头也没抬,对她毫不理会,顾自送饭进来,看到前次送来的饭食原封不动,她也只是换下手中的,整理以后,依旧顾自离开,烛光渐行渐远,周遭再度回复黑暗。
声音渐渐嘶哑之后,东莪只得在这一片死静中沉坐,似睡非睡,自己几乎也在怀疑,是不是已然死去了?
死了也好,不死的化即使睡着,她再努力也梦不到阿玛、梦不到额娘、甚至连承戟的模样都开始慢慢朦胧……自己已然遭到了遗弃,死了也罢。
可是,有时,浅浅的,她发现自己还在努力回想,从前的每一个时光……庭院……有孩子嘶哑的哭声,那绝不是她,她是恬静温和的,即使在额娘面前、即使阿玛离去,她从来没有这样哭过!有叶子摇摇晃晃的落下来,就在她的眼前,她伸手接住……这不是自己家中的落叶,她记得院子里有松柏长青、有白桦枣林,但是手中的这片落叶,这么陌生,形状怪异,这不是家里的。她松开手,任叶子慢慢地掉落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它这样掉下去的,可是,将要落地的一刹那,这落叶变成了一片碎片——碎瓷片,到处都是……白色的跌落在鲜红的血泊中的碎瓷片……
血色凄迷!
为此,她还曾经杀过一个人。
可是……
这是一个——谎言!
她忽然猛地站起来,在黑暗中睁大双眼,倘若就这样死了,什么也不会留下。人死后,有知?无知?不……她不能等待生命来验证,她要有……
她苦思冥想,她的脑海迅速转动,在找一个词汇,忽然黑暗中,她的眼睛闪烁起来,她的手紧紧握拳,停住。不错,她要有——痕迹——留下!
阿玛虽死,可是他有痕迹留下,即使遭遇种种,可是他有令人震撼惧怕的痕迹、有令人仇恨怨怼的痕迹!他的所有不会如尘埃消散,即使千载之下,无人能够否认,爱新觉罗多尔衮曾经存在过!
而她,爱新觉罗家的东莪,她的身上流淌的是勇敢的血液,她是努尔哈赤的亲孙女、是多尔衮唯一的血脉……她要让人承认,她存在过,没有人能够抹杀她!她要让曾轻视她的那个人明白,没有杀了她,是最大的错误!
既使在他人的眼中,如今的她已然如同尘土一般渺小,可是,就算要死,她也绝不能如此无声无息的死去……
牢房中依旧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可是东莪缓缓举手,将左手握紧的拳头送到眼前,停住,她忽然张嘴重重的在手腕上咬下去,这剧痛伴随一股热流袭便全身,她已经多日未曾进食,本已觉得神智开始模糊,这时,这极腥的血液入口、这气息、却使她体内好似有什么东西蠕动苏醒了。
她随即伸右手扯下一截裙摆,拿到门边地上,伸右手食指在流血的手腕上沾血,便在这片裙摆上,慢慢写字,她目不能视,索性闭住双眼,以手按地,缓缓书写。喘息声中,终于完成,她静靠铁门,等待送饭女子的到来。
第十七节 面对(上)
这段时间似乎过的特别漫长,如沙漏在眼前缓缓滴动。东莪闭气凝神,每次呼吸之间,深深吸气,然后再长长呼出,因而等到那烛光再度渐近渐亮时,她几乎已经平静了自己的心绪。 她坐在门边,盯着身旁那个小窗下正徐徐伸进的木盘。看准一个时机,她的手忽然伸出,已握住那送饭女子的手腕。门外那女子尖声叫唤,用力挣扎。东莪道“这就是皇太后要的东西,我被关了这么久,只能交出来了。”说罢,将那先前已卷成一团的那半截裙摆递出。外面那女子犹豫了一会,伸手接了,东莪缩手回来,拿起食盒吃饭,不再说话。
待那女子依旧如往常离开,东莪这才慢慢站起,一步一步慢慢地移到床边,仰卧下来,她闭上眼睛,开始——等待!
果然过不多时,又开始听到遥遥的声音,这一次并不是那送饭女子拖沓的脚步,而是轻快坚实的陌生脚步声。东莪听在耳里,默数确定,知道这次来的共有四人,她这才慢慢坐起。
自铁门缝隙之间透入的烛火渐渐明亮,铁门“咔咔”做响,门开处立时进来两个男子,他们伸手给东莪的手脚上都换上一副间距极短,使人无法行走动作的脚镣与手铐,再又自外面搬进一张大椅,放在牢房中央,便走到牢房一角站立。东莪木然不动,坐在原处,只见铁门外脚步轻响,走进两个人来。
当前一人体态较瘦,却是苏茉尔,她手捧一只软垫,将那张软椅用手帕轻拭,再将手中的软垫放好,不向东莪看上一眼,垂目低头站在一旁。她身后这人略显矮胖,脚步轻移,在软椅上慢慢落坐,目光如电看向东莪,正是皇太后。
只见她坐定下来,将东莪从头打量,又在牢内环视一周,这才叹道“何必来受这样的苦呢?”东莪向她直视,并不回答。
皇太后道“没想到你竟会做出那般愚蠢的行径来,我对你,唉!真是感到失望”。说罢轻轻摇头,一脸惋惜神情。她深深叹息,又道“更没有想到当日一别,我们竟要在这样的情形下相见,早知如此,当时我就不会让你离京。在江湖流落,却变成了今日这番模样。”
东莪双眼微红,轻声道“是东莪命该如此,怨不得旁人。”
皇太后轻轻点头,向她细看良久,这才叹道“怎么样?身子还挺的住么?我记得你打小身子就弱,这两日本来也正琢磨着,该来瞧瞧你了……”
她叹了口气,再道“东莪,我不来问你,这些年你都与什么人在一起,也不问你受了什么欺骗,虽然你做了如此荒唐之事,可是……唉!好在并无大碍,福临虽愤恨莫名,但与你终究是儿时的伙伴,多半也不会深究。何况关了这些日子,这惩罚你受得也够了。你眼下年岁已然不小,便留下来,我给你安排一门亲事,过你的安生日子去罢。”
她说完这话,向身旁的苏茉尔道“你去安排人给她沐浴更衣吧。”苏茉尔应是,便要转身离开。东莪忽然道“等一等!”苏茉尔立时停在原处,回头看她。
皇太后道“怎么了?东莪,对太后的安排不满意么?”东莪沉默了一会,垂首道“东莪此时无法给皇太后行礼,还请太后恕罪。”皇太后道“这没什么,你不用放在心上。”
东莪沉默下来,垂下眼帘看着地上出了一会神,轻声道“东莪有一些话,想要……和太后说”。皇太后轻轻点头,她身后苏茉尔立时转身走出牢房,那两个大汉却依旧站在一旁,一动不动。
皇太后只若不见,声音柔和,缓缓说道“东莪,太后知道你心中有怨,你一个养尊处优的格格,这些年孤身漂流在外,定是吃尽了苦头。太后都知道,也都明白。因而你刺伤福临,我也只是一时气恼惊慌,才将你关了几日。这若是换了别人,行刺皇上,可是凌迟灭族的大罪,你向来懂事聪慧,一定也明白其中的道理。”
她见东莪依旧低头不语,便又道“想来你是受了什么愚民的欺骗,错不在你,你也无需自责了。在这世上原本便会有这样的情形,同一件事上,在不同之人看来就会有完全不同、甚至相对相立的看法。你阿玛虽在咱们满人眼中是开国建功之人,可是在汉人心里,他却是征伐杀戮、破灭家国的祸首!这些年你生活于汉人之间,多少受到他们的影响,也是在所难免。”东莪听到此,身子微微一动。
皇太后将她的动静看在眼里,又道“听闻你一直是与两个跑江湖的汉人在一起,唉!这也难怪,怨不得你。”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目光流转,看着面前的东莪。
东莪向太后望去,只见她气定神闲,端庄凝重,此时她的目光中满是慈祥与与关怀。东莪在这至小便熟悉之极的目光之下,却觉心中冰冷,双手紧握已然满是冷汗。她的脸色渐渐苍白,与太后对视的这一刹那,她毅然打断了自己原先的打算,慢慢抬头看她道“皇太后,方才提到我阿玛对大清的功劳,东莪有一句话想要问您……”太后轻轻点头。
却听东莪道“这么说太后对我阿玛是予以信任的么?”皇太后目光停滞在她脸上,静了一会,才道“任何人都不能无视你阿玛对大清所做的一切,他的功勋自当记载于国史之中流芳百世。”东莪目色死灰,道“只怕我阿玛他……没有这样的好福气。”皇太后微微一顿,看定她不再说话。
东莪毫不避讳,与她对视道“在东莪心里,太后一直是可与我额娘比拟的人。东莪对太后从未有过一丝怀疑,即便到了今日,东莪也盼望之前所听到看到的种种皆是假相……东莪我……宁愿放弃自己的眼睛、蒙上自己的耳朵来相信您……”
太后神色木然,看了她一会才道“你已经不能做到了吗?”东莪惨然一笑道“是太后没有给东莪机会罢了,又或者……是今日的太后已经根本不再需要东莪的信任了。”
皇太后沉默不语,却听东莪缓缓说道“东莪在此多日,绝望之时曾苦苦哀求想见太后一面,可是根本无人答理。而那血书上的区区四个字,却令太后立时屈驾到这阴暗潮湿、臭不可闻的地牢中来了。”她顿了一顿,轻叹道“原来今时今日,在太后的心目中,赫兰阿提四字比起东莪来要有份量的多。”
皇太后面色发青,却仍一言不发。东莪道“如此看来,她说的都是真的了。太后此行将我心中原先存有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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