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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凰 天下归元-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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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枯井底挖出方圆十丈的大坑,里面累累尸骨,浊臭冲天。
    负责挖尸体的杂役从井底出来时,爬到一半已经腿软,伏在井口大呕特呕,其余人等,皆面色惨白,不似人色。
    消息传出,前来认尸的家人挤满了洛园门口,哭声震天。
    数日间,从半山上的洛园门口到鸣凤山山脚,足足数里山路,蜿蜒一地香灰和纸钱,为冤死女儿招魂做道场的人家,唢呐声吹得凄然,吹得那月色阴惨山风寒凉,叫人数里外远远停了,都不禁泪下潸然。
    很长时间内,郢都笼罩在凄凉肃杀的气氛中,那些为女儿出殡的人家,无论路远路近,一定要将出殡队伍经过武威公府,无论门前守卫怎么驱赶呼喝,一定要将纸钱魂幡,扔过他家高墙。
    那些沉默无声却仇恨的眼光,似乎仅是那般力道深刻的盯视,便可将这百年堂皇府邸摧毁。
    李家人连买菜的下人都不敢轻易出门,因为哪怕随便开门探个头,都有可能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砖头砸破脑袋。
    而郢都大街小巷,茶馆酒肆,人人低声紧张谈论着的,也都是这皇帝会如何处置罪行令人发指的李力,以及势力雄厚的李家会以何种方式保住自家那根独苗。
    也有人提起这起案件的破案人,不过,提起他时,众人都十分一致的惋惜,摇头。
    一副对方很了不起,对方很倒霉,对方死定了的摸样。
    掀开这起惊动西梁大案的人,是新晋探花,刚做了刑部主事没几日的德州赵莫言。
    一举将气焰熏天势力豪强的李小公爷拿下的,依旧是出身寒薄,无根无墓的赵莫言。
    至于他是如何连捕快都没带,孤身将李力连同武士党羽拿下,随即迅速投入刑部大牢的,全京城无人得知,是以武威公认定,一定是朝中平民出身的新兴官员,功名之心极热,想整到以他为首的贵族势力,明里暗里做了推手,在其中帮了忙。
    李翰悍将出身,鲜血和军功实打实挣就的如今地位,至今军中还遍布他当年军伍部署,性子又勇悍刚烈,可谓最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如何能容得有人将主意打到他唯一爱子头上,大怒之下,当即便持了九环大刀,要去刑部先砍了那个混账王八蛋的主事。
    他那九环大刀,当年闻名沙场,刀底幽魂无数,如今封刀多年,那杀人饮血自生灵性的刀有时还会半夜跃鞘,不拔自鸣,是以当武威公操刀怒马,狂风怒飚过郢都大街时,四周百姓纷纷被惊动,刑部官衙门外很快聚集了一堆百姓,还有些很佩服秦长歌的勇气,对她即将遭受的噩运心生怜惜的人,已经开始悄悄到附近棺材店,打算免费给杀身成仁的义士送一副上好的棺材。
    “砰!”李翰一脚踢开刑部官衙又厚又重的镶铜大门!
    “啪!”他一路打烂刑部官衙里所有摆设桌椅,踢飞意图拦阻的官员!
    气冲冲直闯而进,面色紫涨须发暴涨的李翰,杀气腾腾无人敢拦,龙琦这几日早已装病告假,摆出了隔岸观火的态度,几个侍郎有的扎着手不知怎么办好,有的暗暗冷笑,等着再看一场热闹。
    “哗啦”一声一脚踹开秦长歌的公事房,李翰大喝:“兀那小子,你诬蔑我儿,意欲置我独子于万劫不复之境,我先杀了你给我儿抵命!”
    门开处,空荡荡早已躲得无人的公事房内,秦长歌手执案卷,稳稳高踞座上,喝茶。
    对李翰手中寒光闪闪杀人无数,曾经饱饮他人头颅热血的九环大刀视若无睹。
    李翰反倒为她旁若无人的态度惊得一怔,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一怔间,秦长歌手一挥,似是拉了根线,刷拉拉一阵响,房梁上突然落下两幅长卷。
    是一副对联。
    黑底红字,每个字大如圆盆,笔致淋漓,竟如鲜血滴滴垂落。
    风从大开的窗户中卷进,吹动对联飘飞而起,盆大的字扑面而来,隐隐竟似有血腥气息,李翰大惊之下,再退一步。
    抬首一望,那字迹大得涨眼,那联句,更触目惊心!
    “噫吁戏!恨苍天无目,容此刍狗,摧折我娇魂三十有六,黄泉有路我未走!”
    “呜呼哉!看四海生怒,灭那凶獠,凌迟他臭肉一万零八,炼狱无门你自来!”
    所为文字可生风雷,墨笔亦成刀锋!
    李翰心口一紧,蹬蹬蹬再退。
    秦长歌一声冷笑,手一翻,对联翻转,露出落款。
    落款字迹较小,一连串的闺阁名字:许樱、苗深云、刘翠翠、李碧柔……
    李翰茫然的读下去,心中突然一紧,仔细的数了数,一、二、三、四……三十五……那越来越接近三十六的数字,竟数出了几分寒意来。
    风声啸厉,忽远忽近,绕庭盘旋,徘徊不绝。
    宛如女子细声啼哭。
    李翰再退!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杀人无数的九环大刀颓然落地,自炼成以来首次未曾饮血而空回。
    沉重的刀身,将平整青砖地击得粉碎,碎裂声令旁观诸人齐齐一颤,碎裂声里,唯有秦长歌声音清晰明锐,一字字如钢钉钉入李翰脑海:“皇天不容性灵之恶,厚土不存杀身之罪,善恶到头,终究有报,所为恶贯满盈,当如是也!三尺侧刀,五丈披红,正为汝子所设,冤魂号哭,徘徊不散,正待以血偿此深冤,你——难道听不见?”
    李翰只觉得风声里号哭之声更响,三十六个姓名化为三十六章鲜血淋漓的女子面庞,旋转着,哀哭着,向他逼来。
    李翰骇然抬首,冷汗涔涔。
    对面,面容如霜,玉立如竹的少年,拂袖,厉喝:
    “即已听见,你还有何颜面立于此地?”
    他冷喝:
    “去!!!”
    风声渐歇。
    没有阳光的公事房中阴气逼人。
    失魂落魄的李翰,连刀都忘记捡,踉跄退了出去,再去先前咄咄逼人的杀气煞气。
    守在门外的百姓们,已经从一直在公事房外旁观的衙役口中听说了里面的精彩一幕,本还有些不信——李国公何许人也?他又不是三岁娃娃,百战沙场的杀人魔王出身,杀的人比他一个十八岁少年吃的盐还多,谁光凭气势,能压倒他?
    结果当真看见李翰怏怏而出,头发也散了,刀也没了,精神气全跑光了,顿时都直了眼。
    李翰走到哪里,哪里便唰的让出道来,避得远远,那感觉却再也不是当初底层人士对于贵族的凛然畏惧尊敬之意,而是无尽的厌恶,仿佛见着了蟑螂臭虫等不洁之物,再也不愿接近。
    仰头向天,李翰只觉乌云遮顶,黑暗压成,眼前的云层迅速翻腾变化,生出无数迷离黯沉,难以辨明,却似可摧毁一切的阴云来,他轻轻的打了个颤,原本因为身后强大的门阀势力和贵族连横,而有恃无恐的心,突然因今日这本想对人家下马威给个教训,结果却被人教训了的一场见面,生出不详的预感来。
    那少年……非凡啊……
    他黯然着,身影远去。
    背后。
    突然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喝彩。
    “好!!!”
    “好!!!”
    沉寂下来的刑部公事房,一群看热闹的人已经散去,靠近公事房的墙头,却突然传来鼓掌喝彩声。
    秦长歌头也不抬,手中案卷轻轻敲着书案,淡淡道:“这世上有爬墙高僧,就有爬墙君王啊……”
    “爬墙高僧是谁?”墙头上探出丰神俊朗的脑袋,目光闪亮的看着秦长歌,“不会是释一大师吧?他害的我好苦。”
    “那是我的意思,”秦长歌缓缓一笑,“不让你认清事实,将来你岂不是会认为我是骗子?”
    “我又不是白痴,”萧玦骑马一般英姿勃勃的骑在墙头,“顶着张脸就是你了?那咱们在一起那么多年都是白呆了。”
    笑而不答,秦长歌懒懒仰首道:“还不下来,爬上瘾了?被人看见了,你好意思的?”
    朗声一笑,轻捷一跃,身姿在半空中划出流畅弧线,下一秒萧玦已经站在秦长歌面前,微笑道:“李翰真可怜。”
    “他可怜的时辰还在后面呢。”秦长歌不以为意。
    敛了笑容,萧玦微微一叹,道:“我看过案卷证词了,是李力干的毫不质疑,只是他死活不认,你知道的,他背后有人授意。”
    “你知道么?”他苦笑,“这几日朝堂之上,还辩得不可开交,李力的案子,引起了那些门阀元老,贵族阶层的警惕和注意,阶层利益和阶级权威不可侵犯,他们也害怕因李力案子被政敌牵出更多的事来,导致集团覆灭,所以他们这几日非常繁忙,用尽手段誓要保得李力性命,其余那些呢,那些激进的朝中新贵,出身寒门的官员,坚持要严惩凶手,这出杀人案,最后竟演变成公卿势力与平民出身的官员的阶级战。”
    “何止如此,你看这把,”秦长歌冷笑,“李翰今天没讨到好,大约是要采取哀兵政策了,他要不对你围追堵截,不哭泣哀求,我就不姓秦。”
    “你可以姓萧啊。”萧玦接的飞快,容光焕发。
    白了他一眼,秦长歌顾左右而言他,“不管别人怎么闹,关键是你,陛下,你怎么想?”
    伸出手,极其自然的抚了抚秦长歌滑顺如缎的长发,萧玦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缓缓道:“这几日,你辛苦了。”
    顿了顿,他又道:“长歌,你掀起这桩案子,李翰那批人恨你入骨,定不肯放过你,近期郢都还有一些来路不明的势力和人物,我总觉得那些人是在找你,你虽然有本事,但敌在暗你在明,防不胜防,这让我很有些不安,长歌,请,让我保护你。”
    卷二:六国卷第十五章厉杀
    微微一笑,垂下眼婕,再抬起来时依旧一脸平静,秦长歌道:“好啊,有人保护我有什么不好?无论是你派来的人,还是我自己的人,我都接受,没什么比命更重要,没了命什么事都做不成,我不会逞能的,放心,不过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李力的处理,你打算怎么办?”
    凝视她半响,萧玦目光里挫败与希冀交织,好生翻卷了一阵子,最终平静的道:“龙琦昨夜偷偷请见,谏言说可以再牢中给李力背土袋,闷杀了他,也算给百姓苦主一个交代,”萧玦目光讥诮,“他说李力在牢中死不认罪,他身份高贵,又有无数人照应,好吃好喝好伺候,日子过得舒舒服服,反激起了百姓愤怒,甚至有冲扰刑部牢监的举动,而且李力有荫封在身,也无法刑求,没有口供,证据湮没的情况下,如何处置李力?莫如‘自杀’,李翰他们那批人也无话可说。”
    “哦?”秦长歌扬眉看他,“好主意。”
    “我叫他滚!”萧玦傲然一笑,“我是西梁帝王,众生皆置我脚下,帝王明德无私,德被天下,区区一个李力,又是罪有应得,我竞不敢明公正道的杀他?我需要用这种阴私手段杀一个恶贯满盈的人?他以为他提得贴心的好谏言?他在侮辱我!”
    浅笑盈盈,目光却隐隐生寒,秦长歌道:“铁证如山,冤魂不灭,如此恶行令人发指,理当昭明法制当众弃市,如何反要暗室杀人偷偷摸摸?如此置国家律法于何地?”
    她悠然笑着,伸指在桌上,慢慢写了一个杀字。
    淡淡道:“要杀,还要开堂公审,当堂认罪,再明公正道的——杀。”
    萧玦皱眉,“只要他肯认罪,我立刻就可以杀他,关键问题就在这里,李力有封荫,不可动刑,又得了武威公一帮谋士的祝福,抵赖得滴水不漏,李翰又和朝中一批人交情颇好,难免私下关照,这些人从中作梗,如今再牵涉新旧势力之争——要他当堂认罪,实在很难。”
    “不就是口供认罪么?”秦长歌漫不经心一笑,眨眨眼睛,“你不擅长人奸狡之术,我来。”极其信任的点点头,萧玦道:“也好,只是总希望多少顾全李翰些,老来失子,他也忒可怜……说起来前两天李翰已经向我哭诉,哭得那是老泪纵横,我直接和他说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这人老而弥辣,怒极之下昏了头,居然问如果太子犯罪,该当如何?我看他急糊涂了,也没和他计较。”
    忍不住一笑,他道:“溶儿?他忙着做生意还忙不过来呢,李力配合他比?”
    两人想起萧溶有模有样蹲在帐房里数银子的德行,忍不住相视一笑,适才论案的肃杀气氛略略淡了些许,萧玦想起一事,忽然道:“北魏那边的探子有报,北魏发生政变,晋王魏天祀得北魏伐主何不予一语神机,称其‘真龙之子,天命所授’,短短数日之间聚集大部分朝中势力,并获九门提督和京师善卫营长林军倒戈相助,以‘清君侧’为名,与宫眷纯妃里应外合,后者以慢性毒药毒病魏天祈,杀宫门守卫太监数十,打开宫门,将魏天祀引入皇宫,估计再过数日,魏天祀便要改年号了。”
    “是吗?”秦长歌毫不意外的一笑,赞道:“蛇人之子亦如蛇啊,阴毒蛰伏,择人而噬,懂得选择最有利的时机,不错,不错。”
    萧玦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道:“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长歌,这事是不是有你的手笔?我记得你说过你认识何不予。”
    “唔……”秦长歌眼波流动,嫣然道:“大约是有那么一点点的……”
    昏暗的公事房内,刚才还杀气凛然,硬是以无尽的威压将一员老将逼出门去的清瘦少年,眼风里渐渐露出一丝难得的调皮的神色,那神色里有轻微的媚,有淡淡却灵慧的笑意,有春风细雨般的轻灵,于灰色沉暗尘絮飞舞的空间里,依旧干净如流泉,宛似一朵绝世名花,于万山之巅正光华万丈的绽放。
    她笑起来的样子,令萧玦仿佛听见远山上的琴音,在风中铮铮作响,一瞬间便跨越红尘传到耳边,长风里谁在抬指波动流弦?一弦,一华年。
    有那么一刻,他想将她揽入怀中,用自己的全部力量,狠狠的,将她的强大与娇小,完完全全揉入怀中。
    他想深深埋头,以真实的感觉,体味久违的女子清丽微凉的体香。
    他想要品尝她的唇,冰凉柔软,雪峰之巅开出的莲花,如玉之洁,如麝之芳。
    然而最终他退后一步。
    对于她这样的女子,不知分寸的接近,等同懵懂无知的推开。
    她不是寻常会软化于男人气息中的普通女子,将娇痴呢喃都化为绕指柔,那些愿意做男子的靴子、腰带、亵衣的女子,也如靴子腰带亵衣一般遍地可拾,男人喜欢取用,但不会珍惜。
    而有些女子,她们钟天地之灵气,得造化之爱-抚,可近不可亵,只适宜用心与诚挚,来博取她们垂青的笑颜。
    如果不是爱并尊重这份灵魂中的高贵,他又怎么会愿意放低自己去重新开始,再次等候?
    他爱的是她的与众不同,他便没有权利自己去妄想首先改变这份与众不同。
    他微笑,将欲待伸出的怀抱化为一个灿亮的笑意。
    “我总是相信你的,”他道,语气意味深长,“正如我总是愿意等待你的。”
    秦长歌看着他神色变幻、经历沉思、犹豫、领悟,然后,退后。
    一抹难得的绽在眼底的微笑,微微洇开。
    聪明的不去点破,她继续刚才的话题,“纯妃是谁?”
    “不知道,”萧玦答得快速干脆,“北魏后宫里,家世煊赫的我多少也知道几个,都不是,她大约出身平凡,是个后宫不显山露水的普通妃子,但是做起事来可是不凡得很,魏天祈何等小心谨慎?她居然能给他下慢性毒药而不被察觉,当晚魏天祀兵变时,她令自己的亲信宫女看守好太后和皇后,自己出现在宫门前,居然连尝试都没有,二话不说便杀人,一口气连杀欲待阻拦的守卫太监七人,全是一刀毙命,手段狠辣得当时就有人吓昏了,宫门开得极其快速,硬是在内宫侍卫赶来前,便控制了整个皇宫——好决断,好杀气!”
    眉毛一挑,秦长歌问:“她叫什么名字?”
    “完颜纯箴。”
    “完颜氏?”秦长歌一怔,随即慢慢笑开,轻轻道:“呵……不想还有这个变数,真是天助我西梁,我本来还担心蛇人坐稳了以后也会有麻烦,如个看来,他这个王位难安,魏天祈也好,这个女子也好,谁也不是省油灯,闹吧,继续闹吧,你们越闹得凶,我越开心那……”
    “探子的回报,是说纯妃和晋王达成协议,一个主控内宫一个掌握政权,魏天祀登位后,将封纯妃为皇后。”
    “好,好,”半响秦长歌笑起来,“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这两人也是绝配了,改嫁的理直气壮,娶嫂的不遮不掩,无视物议强权至上,连个傀儡也不打算搞,什么虚伪粉饰的政治面纱都不用,直接赤-裸裸攫取自己想要的,果然不愧为蛇人之子和完颜氏后代啊……”
    “我怎么觉得纯妃这个当皇后的条件,听起来有那么点点别有意味?”萧玦皱眉,“不会是冲着你来的吧?”
    “她的目标不是皇后,”秦长歌笑盈盈一挥手,“且看着罢,有得戏唱那,咱们,先管好自己这一摊罢!”
    数日后,李力公审之期。
    连日来一直艳阳高照,春光媚好,唯独那日,天公忽然变脸,一早便阴阴沉沉,不多时飘起细雨,在贴地的风里飘摇动荡,整个郢都,都笼罩在一片灰色的雨雾之中。
    上了年纪的老人,倚着门扉仰望天空,半响叹一声:
    “深冤不接,上应天象,不祥,不祥啊……”
    年青人却兴冲冲撑开油纸伞,“什么不祥!我看是那三十六个可怜女孩儿在哭!老天长眼,终究要给那恶霸报应!走,看公审去!”
    谁也没想到,李力这个身份,居然会进行公审,据说是陛下下旨着令公审的,百姓连呼圣明的同时,也冒出疑问,不是说至今不肯招认么?又不可能动刑,能审出个结果来?
    怀疑归怀疑,百姓还是从各处街巷潮水般的涌出来,呼朋引伴的去了,不管怎样,看看那个横行郢都,令无数人吃过亏的恶霸老老实实在堂下受审,本身也是件很痛快的事嘛。
    至于今日会审出个什么结果,会如何将凶手绳之以法——老实说大家虽说态度激烈的要求惩办凶手,但内心深处,绝不认为这事会这般容易解决。
    李力什么身份?李力的爹是什么身份?刑法这东西,向来是设给老百姓用的,大夫贵人,自有其脱罪的一万种办法,以命抵命?怎么可能?谁敢冒着杀身破家的危险杀李家子?可怜那三十六娇魂,注定是白死了罢!
    阴雨如飞絮,密密给天地镀了一层油,地面上闪着青光,湿湿滑滑,刑部尚书龙琦自后堂赶往公堂时,不知怎的脚下一滑跌了一跤,跟从伺候的长随吓了一跳,他却已快手快脚爬起来,有点不安的看着公堂外。
    长随探头去看,也吓了一跳,喃喃道:“这么多人……”
    刑部大堂外,密密麻麻全是人头,人山人海,胜过任何一次郢都大型集市出现的人数。
    龙琦的脸色白了。
    怎么下雨也没能让人少来几个?
    这万一要是这些人不满意,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了刑部大堂!
    无奈的咽了口唾液,龙琦铁青着脸看着黑沉沉的刑部大堂,不知怎的,今日总是心神不宁,似乎有什么不受控制的事,即将要发生了。
    有人从对面过来,翎顶辉煌,却是今日公审的另两位,丞相毛鄂和郢都府尹杜长生。
    今日是龙琦主审,毛鄂和杜长生陪审,那两人也看见外面的势态,都绷着脸不言语,三人相对一揖,听得外面鼓响,齐齐咳嗽一声,迈出方步出堂。
    结果第一个出去的龙琦,差点又是一跤。
    公堂一角,黄杨木椅上,看起来早就坐在那里的武威公大马金刀坐着,竖着眉毛谁也不理,大有谁杀他儿子他就杀谁的架势。
    公堂之外,三十六家苦主家属抬骨于刑部大堂外跪侯,吊着眼睛盯着李翰,亦是一副不见李力斩立决誓不罢休之态。
    还没升堂,两边气氛便已紧张得一触即发。
    龙琦勉强镇定着坐了,不热的天气里不住抹汗,毛鄂瞅了瞅人群,神色反而凝定下来,眯着眼睛打瞌睡,杜长生则对李翰嗜血的目光视而不见,神色平静,微带冷笑。
    李力提上堂来时,万众鼓噪,声浪如潮般一浪浪扑过来,令得这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贵公子,两股战战不敢回头。
    龙琦问话前,有意无意看了李翰一眼,武威公坐在公堂偏角的暗影里一动不动,看不清脸上神情,龙琦有些诧异,却也迅速收了目光,啪的一拍惊堂木。
    问讯,报名,例行公事,“呔,你可知罪!”龙琦一声大喝。
    声音好像因为紧张,有点提得太高?龙琦赶紧清清嗓子,悄悄放松了下一直绷紧的背,他以为还会象以前很多次那样,李力大呼冤枉,抵死不认,然后草草了结,无功而返,再次收押。
    不想今日却出现奇迹。
    堂下,白胖富态的李力眨眨眼睛,开口便道:“知罪!”
    一语出万众皆惊,憋着浑身劲儿准备今日再审不出是非就大闹公堂的苦主家人,一口气吊在那里险些没噎过去。
    龙琦僵在座上,毛鄂的细眼睛突然睁大,杜长生浓眉一挑,目中精光一闪。
    公堂外鼓噪如啸!
    奇怪的是,李翰依旧沉在暗影里毫无动静。
    却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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