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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中-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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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前几日微有不适,卿尘一直便未进宫,再次踏入这殿宇连绵的宫阙,突然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似是一夜秋风,已换了世颜。
  宫闱生变,朝政纷乱,北晏侯虞夙却恰在此时上了道称病请撤的表章,如同夜天凌所预料,四藩趁隙欲乱,已是迫在眉睫。
  卿尘自致远殿中走出,有些出神的立在那里,御苑中不知何时开了盏盏秋菊,摇曳纤弱,素色如雪。
  她将手掌轻轻伸开,湛湛秋阳在指间映出近乎透明的莹白,隐约可以看到丝丝血脉川流其间。
  或许这个身体里真正流淌着的便是权臣阀门的血,怜悯亦或优柔如此的轻渺,翻手亦可覆雨为云,将别人的命运倾覆于指掌。
  只是即便罪有应得,究竟谁有权利去审判,去惩戒,这审判与惩戒又究竟是对是错?
  天帝膝下最小的瑞阳公主,正咿咿呀呀,由几个常侍女官引着在苑中玩耍。
  远远看着那小巧的身影蹒跚学步,卿尘心底有一丝酸楚微微泛上。
  金檐丹壁的宫廷,在孩子眼中似是华彩溢美琉璃世界,不知等她长大后,历尽红尘万丈,是否依旧记得这琼宇仙境中曾有的嘻笑与欢闹。
  多少人困布其中,为权痴,为情狂。鸾飞之痴狂,宁愿与夜天溟同归于尽,撇下尚未足月的孩子。
  遗书托孤,以身还情,以命抵债,却又种下新的孽缘轮回。
  她从未想问夜天灏是不是会原谅她,亦从未看到同样的痴恋心碎,只因爱情的眼中只能容下一人,即便早知错以终身。
  那孩子似是能感到母亲的离去,终日哭闹不休。卿尘无奈,只得同夜天凌商量去请夜天灏。
  许是血脉相连,孩子见到夜天灏竟然停止了哭泣,张开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瞳仁乌黑清澈,映着隽雅面容苍白如死。
  狠心弃子,她终究还是爱着九弟。夜天灏语出哀痛,却当即入宫请求天帝准许收养婴儿,天帝没有追究只语片言,默然应允。
  鸾车离开宫门,驶在回府的路上。卿尘轻轻掀开繁华重绣的锦帘,秋阳下的街道,行人安恬,有父子、母女、夫妻,或行走,或交谈,或叫卖,或闲暇。
  盛华风流的坊肆间,天高云淡,迎面秋风飒飒。
  如此琐碎而又平淡的生活,禁宫朱墙里,却是一片片刀光剑影。万里江山锦绣下,亦是烽烟将起。
  回到府中,卿尘颇有些神不守舍地往天机府走去。雕花长窗半掩,几人声音传入耳中。
  “此时若联姻殷家,倒也并非全无益处。眼前殷家先提出嫁女,只不知殿下怎么想。”
  “殷家既请冯老将军来提亲,殿下多少也会给个情面,究竟怎样,待会儿问问便知道了。”
  卿尘心谷遽沉,然而推门的手已收不回了。屋中杜君述、陆迁等人见到她都是一愣,顿时停止了说话。
  气氛微僵,白绡裙裾逶迤而过门槛,身后紫薇花正落了末期,飘零廊前。
  “王妃!”杜君述起身叫了一声。
  卿尘强抑着心底翻腾,淡淡看了他们一眼:“殷家是湛王的直亲,岂是嫁一个女儿便能改变的?让冯老将军回去告诉殷采倩,莫要一时糊涂,免得往后夫家娘家进退两难。”语中微寒,说罢拂袖而去,留下诸人愣愕当场。
  苑中秋风落,黄叶满地,一路踏碎在脚下,传来枯枝残叶纷纷断裂的声音。卿尘渐渐缓了步子,一股难言的孤单兜上心头。
  她并不是责怪杜君述等人,他们有这样的打算并没有错。皇族阀门,联姻、娶妃、纳妾,对他们来说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此时此地,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高贵的皇子而至天朝的帝王,哪个身边不是粉黛佳丽如云,百媚千红无数?
  何况与殷家联姻,若成,则胜算大增,若不成,则无非是牺牲一个殷采倩,凌王府中多了一个女人而已。
  只是对她来说,那不仅仅只是一个女人。将丈夫与她人分享,别人容得,她容不得。
  他是他们的皇子王爷,她,不过是误入此间的一抹游魂罢了。
  回到漱玉院,卿尘只身靠在榻上,怔怔地瞧着紫绡云纱帐。
  屋中很静,他不在身边,没有人在身边。隔着烟罗轻纱,眼前是锦席低案,雕窗画栏,往日看似熟悉的景象突然变得如此陌生,陌生到恍惚,无依无靠的感觉一丝丝从心底渗透出来,逐渐包围了她整个人。
  没有归属感,也没有安全感,仿佛自己不是自己,一片迷茫,一片惶然。
  她差一点儿就忘记了那样的痛,什么山盟海誓,什么两情弥坚,统统都可以在一句话中化做飞灰,这世上最脆弱的是爱情,最不可靠的是男人。
  或许无论到了何时,无论到了何处都是一样。
  她苦笑着闭上眼睛,思绪纷乱繁杂,一时想到从前,一时想到以后,却都空无着落,在这样混乱的疲倦中,不觉竟昏昏睡去。
  梦中似睡似醒,依稀见到好多熟悉的人,然而周身都模糊,一个个的消失离去。伸手欲留,却无论如何呼喊都发不出丝毫声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物是人非。四处陷入陌生的暗潮,夹杂着孤独、绝望、恐惧层层涌上如影随形地缠绕上来。黑暗中仿佛有人站在面前,一双寂冷的眼睛淡淡看着她,可是当她向他走去的时候,他却渐渐消失在无尽的暗处。
  “四哥……”她似是听到自己喊了出来,脸上冰凉全是泪水,身边立刻有人叫她:“卿尘,醒一醒。”
  猛地自噩梦中惊醒,卿尘周身冷汗涔涔,只觉得心脏似是越跳越快,几乎要破腔而出,只能抚了胸口喘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挣扎的痛,那恐惧压在胸口,久久不肯散去。
  夜天凌将她拥在怀里,见她脸色煞白,急忙吩咐道:“传御医来!”
  “不要!”卿尘紧扣着他的手指,使劲摇头:“我不要御医!”
  “好,不要。”夜天凌对赶进来的碧瑶一抬头,转身柔声安慰道:“没事,只是梦魇着了,醒了便好了。”
  所有的东西满满地抑在心头,卿尘见了他却恍然如梦。泪水潸然而落,湿了面颊,湿了衣襟。
  夜天凌静静环着她,目光中隐约带着歉疚和疼惜,轻轻替她抚着胸口,良久说道:“卿尘,你心里究竟要装多少心事,难道连我也不能说?我并不想要一个柔顺隐忍的妻子,在我面前,你可以随心所欲,怎样都行。我要那个真实的你,曾经的,现在的,以后的,我要你的全部。我是你的丈夫,有什么我不能替你承担?只要有我在,你不必强迫自己坚强,你在想什么,告诉我。”
  他的话语低沉在耳边,引诱着卿尘心中所有的秘密,她俯在他的怀中,含糊不清地哭道:“我想回家,可是回不去,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找不到家……”昏昏噩噩,断断续续,她也不知到底在说什么,夜天凌却一直认真的听着,眼中慢慢由惊诧变为柔软的怜爱,只是将她越发抱紧。
  纱帷清浅,曳地静垂,朦胧中只见相依。
  碧瑶轻声转身出去,将赶来的御医请去偏室暂侯,悄悄掩上房门。
  过了许久,仿佛所有的东西都在他温暖的怀中化做一片轻鸿,淡淡飘远。
  尘埃渐落,归于熟悉的平安和清寂。
  卿尘耳边传来夜天凌低声叹息:“清儿,上天何其眷顾,竟万世千生将你送来我的身边!”
  清儿,已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唤她,卿尘蓦然抬头,正落入夜天凌柔情似水的深眸之中,他淡淡一笑:“对吗?清儿?”
  卿尘只怔怔地看着夜天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夜天凌抚过她微湿的面颊,语意温柔:“怪不得你总是在意这些串珠,是我不好,从今后有我的地方便是你的家,即便回不去又怎样?”
  他目中清光幽宁而深亮,灿若星辰,照亮了漫漫黑暗。一串黑曜石套入了卿尘的纤细的手腕,依稀带着他体温的,温凉地圈上心头。
  “你……不怕我走?”卿尘迟疑问道。
  夜天凌剑眉微挑,似是说的轻描淡写:“家既在这里,你要去哪儿?何况,你走了我怎么办?”戏谑调侃异于常日,显然故意逗她。
  卿尘垂眸侧首:“联姻,你还有天下。”
  短暂的一阵寂静,她听到夜天凌缓缓说道:“我夜天凌此生只会有一个妻子,即便是江山天下,也不必委屈她去得。”不变的清淡的声音,却带着丝不容置疑的凝重,如同一道盟誓镌上心底:“我刚刚便是如此和冯老将军说的,以后再有提亲的人,咱们就还这样告诉他们。”
  黑曜石沉光潋滟,映在他深邃的眸中,卿尘在他的凝注下闭上双眼,笑着,泪水却如断线之珠。
  情切至此,再复何求?即便前途是披荆斩棘又如何,这一生,已注定随他。

  往来姻缘谁是非

  黄叶轻,暮山凝紫,云影天高,秋色连波。
  北雁南飞携了相思,是玉门关前征尘万里,离人轻愁。
  湖光倒映山色,如淡笔画出的清远水墨,一丝钓线轻轻落入水面,荡起几圈觳纹,转瞬又恢复了平静。
  白衫如玉,不沾闲尘,紫竹长竿握在夜天凌手中极稳,不慌不忙的适然。
  身旁的十一却终于有些沉不住气,开口道:“四哥,不过被父皇训斥几句,你便躲来此处闲情钓鱼?”
  夜天凌不语,只向他抬了抬手,十一无奈回身去看卿尘。
  卿尘立在他们身后亭中,正写些什么。此时收了最后一笔,将轻挽的衣袖放下,对十一一笑说:“来看看,我的字现在比四哥怎样?这道手本若呈上去,皇上也未必知道不是他写的。”
  十一起身,低头一看,眉头便皱起:“此时奏请去东蜀勘察水堰,四哥,工部又不在你职中。”
  “那便更该去看看,多知道些有什么不好?”夜天凌淡淡说道。
  十一将折子放下:“父皇下旨撤北侯国为十六州,北晏侯兴兵在际,你却称病连朝都不上。”
  卿尘衣袖一拂,不着痕迹地止住十一,轻轻摇头:“四哥确实身子不适,前时在朝上不过硬撑着罢了,便让他歇会儿吧。”十一一愣,卿尘将他手中的折子晾了晾收好:“几句饬语虽非皇上亲口所言,但是什么分量,难道你不知道?”
  常年拥兵,居功自傲,多行专断之权。十一冷哼一声:“若不是四哥常年拥兵,哪来的他们在这里安安稳稳地聒噪!专断之权难道给这些连北疆是何等模样的都不知道的人来行?”
  卿尘垂眸,眉梢无奈轻蹙。无论如何,此次他们是绝不会将军功再拱手让给夜天凌了,却不知这军情之险,是否也人人如他,看得清楚。
  温柔看着夜天凌清隽的身影,想起他昨日回府时眼中的疲累,她心底仍泛起丝丝的疼惜。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推波助澜,终究还是走了最坏的势态,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在隐忍中等待最佳的时机?边陲烽火难平,征战连年,又将有多少将士英魂,埋骨他乡?
  水面一声轻响,一尾斤余沉的鲤鱼随着夜天凌手腕微扬吊上半空,夜天凌伸手将它从竿上取下,却又随意丢回湖中。长身而起,瞥了眼那折子:“撤亦反,不撤亦反,他们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十一弟,你不妨好好掂量一下这折子。”
  卿尘将石青披风搭在他肩头,他眸光轻柔,望向她一笑。
  亦带了多年的兵,十一思索一下说道:“壅水驻堰地处东蜀,下临青州,西接封州,青州、封州,那是西岷侯重军驻兵所在。”
  “对,”夜天凌负手北望:“一旦堰成,则可数日而截壅水,青、封两州便在指掌之间。”
  “四哥是提防东蜀军?”十一目光一沉。
  夜天凌深邃双眸精光微现,带着深思熟虑的沉定。
  西岷侯近年来聚蜀地精兵设东蜀军,沿壅水诸州屯兵,其心昭然若揭。
  北疆一旦战起,西岷侯退可入川蜀据守自立,进可与北晏侯联手,由渊江穿壅水南下直逼帝都,两面夹击,实为心腹大患。
  湖州春汛一过,夜天凌便遣斯惟云入蜀,暂停修堰导江的工程,日夜督造壅水江坝。左原孙也早已于数月前动身北上,此时已入合州。
  一连月余,夜天凌抗着各方压力一力拖延争取时日,济王、汐王、湛王却联手支持即刻撤销侯国封地,殷家、靳家、卫家各处官员亦层层上表,甚至公然弹劾。
  天帝今日终究准了北晏侯的奏折,降旨撤北侯国,依南靖侯属地之前例,分封为十六州都护府。
  圣旨不日即将到北疆,帝都六军待命,兵马暗集。
  天狼星动,是久违的兵锋杀气。
  夜天凌极冷地一笑,微微扭头,马蹄声轻沿湖而来。
  夜天漓翻身下马,将缰绳一丢,来到近前:“十一哥!你果然在四哥这儿。”
  十一仍在想着西北军事,答应一声:“何事找我?”
  夜天漓剑眉微挑:“母妃让我找你进宫。”
  “哦?”十一并未在意他语气中的异样,随口问道:“什么事?”
  “似乎是……”夜天漓顿了顿:“要将殷家长女殷采倩赐婚与你。”
  “什么!”十一猛地抬头,夜天凌同卿尘皆尽愕然。皇子封王后开府赐婚虽是再平常不过之事,却谁也没想到十一的王妃会是殷采倩。
  “怎么又是她?”卿尘不禁有些恼怒。前事方隔不久,殷家的女儿难道是急着出阁,人人可嫁?
  殷家曾向凌王联姻之事少有人知,但十一却清楚,一时哭笑不得:“胡闹什么!我找母妃说去!”
  “十一哥!”夜天漓拦住他:“是皇后的懿旨。”
  十一一怔,停下脚步。不论莲妃,后宫之中苏淑妃最受天帝宠爱,因此早惹得皇后不满,常为些小事便招来斥责。苏淑妃向来柔顺,处处忍让,皇后倒也不能拿她怎样,但若在此事违抗懿旨,恐怕往后便有委屈可受了。
  夜天凌嘴角浮起一抹讥诮的冷笑,殷采倩要嫁的怕是十一身后的苏家吧。仕族之中,苏氏一族历来最为清高,门庭严谨,一向同殷家生疏,自然是殷家最急于笼络的对象。
  天家阀门,无论男女都逃不过这联姻的命运。从天帝后妃三千到诸王妻妾,或娶或嫁,他不记得有哪个不是综错了门庭权位。思及此处,忍不住看了卿尘一眼,目光到处心中总有柔情似水,对于她,这个阴错阳差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女子,他是无比的珍视。
  卿尘却正不悦:“是殷家的主意吗?即便是皇后,也不能强娶强嫁吧?”
  夜天漓道:“殷家事事都是皇后做主,听说殷采倩不知为何被皇后招进宫中狠狠训斥一番,随后皇后便同母妃提了此事。”
  所因何事几人心知肚明,十一对夜天凌苦笑道:“四哥,这真是阴魂不散。”
  夜天凌拍了拍他肩膀道:“稍安毋躁,先进宫看看情形。”
  十一虽随性却不鲁莽,点头道:“也好。”
  夜天漓陪十一进宫,十一心情恶劣,路上皱眉不语。到了宫门,夜天漓突然站住叫他:“十一哥。”
  十一在玉阶之上回头,夜天漓笑嘻嘻地对他说道:“你若不愿娶殷采倩,不如我向父皇求旨赐婚好了,反正他们要的是联姻。”
  十一剑眉微拧,“你娶她?难道你喜欢她?”
  夜天漓似是一本正经地想了想,笑道:“人长得不错,脾气娇蛮了点儿,但想必应该比我那几个侍妾有趣,我无所谓。”
  十一看他吊儿郎当的模样,瞪了他一眼:“胡闹什么?”
  夜天漓自宫中出来,便已知这事很难有转寰余地,懒洋洋笑说:“苏家毕竟是阀门之重,他们不会轻易罢休,这点你比我清楚。别的不说,单说应付这种女子,我可比你容易得多。”
  “你趁早打消这主意。”十一冷冷向远处一望,秋风过,阶前落叶微卷:“我已经想好了,北疆一开战我便请命带兵出征,到时候哪里还有时间大婚,让他们等着去吧。”
  这倒是个能拖延一时的办法,夜天漓问道:“倘若北晏侯按兵不动呢?”
  “北疆这一仗打定了。”十一大步前行:“北晏侯若明日便起兵造反,我真还要多谢他!”
  满阶黄叶瑟瑟,又是秋来,夜天漓负手身后摇头跟上十一,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圣武二十六年十月庚寅,北晏侯虞夙斩杀朝廷北疆镇抚使,自蓟州起兵。
  蓟州守将皆尽归附虞夙,唯有副帅常立不服叛逆,据理抗辩,终于激怒虞夙,被当场斩首祭旗,血溅辕门。
  虞夙谋划叛乱已久,此次布置充足,两路叛军趁夜奔袭,连取合州、原州、辽州。中军至燕州与其谋士柯南绪所率兵马会合,一路南下直逼肃州。
  肃州守将威远将军何冲率军布防抗敌,千里烽烟冲天,急报帝都。
  天帝诏告天下,出兵平叛,长定将军南宫竞率十二万先锋军星夜驰援肃州。
  十一皇子夜天澈领十万兵马即刻入防幽州,迎击西路叛军。
  另有三十万天军集于平州,整装待命。
  六军待发,唯有主帅悬而未决。
  秋雨缠绵,淅淅沥沥已下了几日,却始终没有停的意思。
  黄叶翩飞转眼零落泥中,天地间灰濛濛一片,秋浓,已是寒意袭人。
  凤府煊煌深苑金堂玉马,两尊石狮子被雨水冲刷得干净,静卧在朱门两侧。卿尘沿那青石长阶走下,凌王府的鸾车已经候在门前。碧瑶收起紫竹伞,打起车帘,待她上车便递了暖炉过来。
  偎着手中一团暖意,卿尘闭目在锦垫上靠了会儿,车行渐远,相府朱门已消失在连绵雨中。
  她嘴角突然勾起一抹淡静的微笑,凤衍,真是个不错的对手。名门钟鼎,多少风雨起伏,凤家稳列仕族之首果然有他的道理。
  这一番密谈似是父女叙话,实则明枪暗箭相互试探,最终做了一场赌注。
  赌局是这场形势未明的战争,赌的是凤家的去从。
  卿尘睁开眼睛,明净的眸中掠过好笑的神情。联姻,皇族名门以姻亲交结,巩固势力,掌控朝政宫闱。而夜天凌这个王爷娶了她这个凤家嫡女,却仍与凤家形同陌路。
  既然已成姻亲,何必浪费?她笑了笑,凤家毕竟是她名义上的亲族,族人门生遍布朝堂,根植深广,很多事情可以事半功倍。无论如何,岂能容凤家相助他人?
  眼前浮起夜天凌听她说到凤家时的样子,漫不在乎极傲然地一笑,神情睥睨,似是什么都没放在他眼中。这问鼎逐鹿的游戏中,他根本是想将这百年风流的仕族挥手抹掉,越是难为,他竟越是乐在其中。
  凤衍分明是低估了夜天凌,不仅仅是凤衍,所有人都只能看到他驰骋疆场的锋芒而不得其他。夜天凌的冷漠如一道利刃,无人能近其身。
  而这场豪赌中,卿尘唯一的赌注就是对他的了解。因为了解,所以毫不犹豫的信任,可以赌上她的一切。
  方才提到莫不平字时,饶是凤衍稳如泰山亦忍不住惊诧万分。何止莫不平,左原孙、杜君述、陆迁……这任何一个名字都足以令人侧目。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凌王麾下又岂是只有精兵猛将而已。
  细雨轻轻打在鸾车之外,车中显得格外宁静。卿尘随手掀开虚遮的垂帘向外看去,路上行人落落,此时的上九坊笼在雨幕中,风流清冷。
  十一出兵那日也是如此天气,大军齐发,整个伊歌城一片肃然。
  殿前请战,堪堪避开那荒谬的赐婚,国事为重军情紧急,连皇后也毫无办法。
  卿尘随夜天凌在城门之上遥遥相送,烟雨迷濛,不觉离人断肠。却看到十一回身向这边一笑,仿佛天空又恢复了秋高飒爽,再看时,银甲骏马已率大军没入雨中。

  心痴至此意难平

  卿尘正要放下车帘,依稀听到有声哭求自近处传来。她奇怪地看去,原来是路过了湛王府,有两个人正将一个女子拖往府中,那女子面容熟悉,竟是靳妃身边随嫁的侍女翡儿。
  “停车。”她对外面吩咐:“去看看什么事?”
  翡儿正在两个掌仪女官手中挣扎,一见凌王妃的车驾,喊道:“王妃救命!”
  卿尘步下鸾车,纤眉一蹙,低声喝道:“放手,这成何体统?”
  那两个女官见是凌王妃,忙俯身施礼。翡儿扑至卿尘面前,满脸焦急:“王妃,看在过去的情份上,请您救救我们家小姐!”
  “出什么事了?”卿尘伸手扶她。
  “府中一点儿小事,不敢惊动王妃。”一个女官赶在翡儿之前说道。
  卿尘淡淡瞥了那女官一眼:“我问的是翡儿,什么时候要你回话了?”
  声音清淡,目光中却含着冷然的意味,那女官微微一震,不敢再说。
  “王妃,我们小姐要临盆了,求您想法救救她们母子!”翡儿松手给卿尘磕头。
  “为何不宣御医?”卿尘问道。
  “王妃……王妃不准……”翡儿话说到一半,被身旁那女官抬手一掌掴在脸上,“胡说,还不闭嘴!”
  这些宫中出来的女官自幼在掖庭司中受教,专门训诫侍女宫人,下手都十分狠厉,翡儿脸颊顿时肿起,人便跌往一旁。
  “放肆!”卿尘叱道:“在我面前也敢如此!”心中透亮,夜天湛三个月前娶了卫家的二女儿卫嫣为王妃,定是卫嫣容不得靳慧,趁她临盆之际暗施毒手,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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