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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完)-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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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前修长的身子明显一僵,眉峰紧锁,看过来。卿尘笑盈盈道:“旨意仅这一句。”   
    夜天灏回神,忽尔展颜而笑:“儿臣谢父皇恩典。”叩首下去。   
    “好了。”卿尘神情轻松的坐去一旁:“可以看书稿了。”   
    夜天灏不语,轻拍衣襟,坐到案前继续研墨,微微墨香荡漾了几圈,却凝在那了,人怔怔望着前方。   
    “这一稿便完结了吧?”卿尘翻着书稿随口问,却不见回答。抬头见夜天灏沉思模样,知道他心里必不能全放下,轻咳了一声。   
    夜天灏往她看来:“嗯?”   
    卿尘将手中书稿整理了一下:“若这一稿完结了,殿下不防亲自拿去给皇上看看,也省得我背记下来有个疏漏。”   
    “什么?”夜天灏一愣。   
    卿尘嫣然笑说:“皇上如今对这部《列国奇志》已上了心,时常问起。”她隔几日便来松雨台,回去觑机将记在心中的书稿闲说给天帝听,如此月余过去了,见天帝竟为这书稿所吸引,恨铁不成钢的怒气渐渐也缓了,终于有了今日一道旨意。然而终究只有口谕,封王的宝册、金印、仪仗、府邸却都不见吩咐。   
    夜天灏不想她竟如此有心,叹道:“难为你了。”   
    卿尘道:“父子哪有隔夜仇,皇上做父亲的已然退步,殿下便莫要僵着了。”   
    夜天灏面上虽看着无恙,心中实对那日酒后意气纵火烧了东宫一直耿耿于怀,道:“是我愧对圣恩。”   
    卿尘突然想到什么,将放在案头的书册推了推:“险些忘了,看看这个。”   
    夜天灏打开裹着的一幅青布:“《撷芳集》?”他翻看道:“这是柳传成的孤本,极难得的。”语中尽是惊喜。   
    卿尘道:“确实是难得,有人费了不少心力为你寻来。”   
    夜天灏原本欣悦的神情静下来,知道他喜欢这套书的,怕只有一人。   
    卿尘接着淡淡说了句:“前些时候动了胎气,静养了好些时日。”   
    夜天灏终忍不住投去探询一瞥:“怎么?”   
    卿尘见他终于还是着急,说道:“已不碍事了,现如今看起来人倒丰腴不少。”   
    夜天灏心中出乎意料的一松,依稀记起那日冒雪出京,眼中出现痛楚而掺杂了矛盾的神色。长风肆虐,大雪凛冽,有个身影一路相随,从伊歌城往北若远若近的跟在后面。踉跄深雪之中,长长的黑色斗篷隐隐掩住了身形,遮挡面容,他却一眼便知是谁。   
    心里最温柔的地方被紧紧压着,几乎要透不过气来,抑的人要发狂。虽狠心看也不看她,却是因早就镌刻的深了,一动便痛彻骨髓。   
    那日鸾飞听闻天帝旨意,情愿自己随夜天灏远赴涿州,也是因此不慎动了胎气,卿尘想了想,终也没再细告诉夜天灏。他对鸾飞依旧挂心,如此便好。   
    夜天灏沉默了一会儿,道:“多谢你。”   
    卿尘笑道:“我也是受人所托,何况,鸾飞毕竟是我妹妹。”   
    夜天灏将心中抑闷的情绪敛去,也笑道:“你同四弟万事小心,只别走我和鸾飞的老路便好。”   
    卿尘一愣,宫中人人都以为她是湛王的人,不想夜天灏竟看的明白,却亦或就是太明白了,反难得糊涂。   
    夜天灏见她吃惊,说道:“四弟自小常同我一起吃住,不免比他人多几分了解,这宫中人人污浊在里面,唯他有一份真心待我。只是他一直是那冷淡性子,心里有事也是不愿说的,若哪日有了冲撞,你倒担待着些。”   
    深瞳潋滟,淡淡波光终透了真切坚实,卿尘说道:“我认定了他,便就是他了。”   
    夜天灏那一抹爽朗再现:“四弟比我有福气。”   
    卿尘大方道:“祸福都是缘份,你也莫错过了。”   
    夜天灏语中深带了感慨:“各人各命,造化弄人。”   
    卿尘道:“命虽天定,却亦由人,只看你和老天谁强些。”正是夜天凌曾说过的话。   
    夜天灏笑道:“也就是你如此性子降的住他!”   
    卿尘笑而不语,眼底无垠温柔,深深如许。柔情底处,印着抹清冷的坚定,她不知道路有多远多久多难,但她知道,自己同他,已没有人能再放手。   
    天朝《禁中起居注》,卷五十七,第十三章,起自天都凡一百二十六日。   
    “……祺王入见,呈《列国奇志》稿,帝悦,彻夜与之论。圣武二十六年春,擢祺王进英华殿太常司,主修历朝通史。”   
上卷 第65章 只舟行见水穷处   
    天朝《禁中起居注》,卷五十七,第十三章,起自天都凡一百二十六日。   
    “帝微恙,召九卿以议储,众推湛王,仕族文者三千联名书,具湛王贤。帝愈,不复议。”   
    翠瓦金檐,早春的晴朗在重阁飞宇流溢了琉璃色彩,阳光下渐渐透出些清晰。远望梨花正盛,冽风中几树繁花落蕊芬芳,雪压春庭,衬着朱红宫墙莹莹铺了开来,暗香浮动。   
    卿尘一身淡蓝色的贡绢春衫,轻柔飘逸,远远看去便如这春日里一道烟波浩渺的湖光,一笼烟岚浓浅回转,款款静立在树下。几缕春风轻摇,花雨纷飞,她伸手接住了一瓣,修长指间落着一抹莹白,微黄的蕊丝轻颤了颤,不胜娇羞的柔弱,恍惚间只以为轻雪未融,然那一袭灵动春意是掩也掩不住了。   
    她抬头深舒了口气,握紧了手指,细眉微锁,似是遇上了什么难解之事。   
    春来乍暖,仍是凉意十足,天帝前些日子微感了风寒,朝中立时便将立储之事提了出来。   
    或者迫于形势,天帝召众臣公卿推议储君,今日朝上,除两位首辅丞相,三院六部九司竟有半数推举了湛王,更有甚者,仕族文人联名保荐,上《贤王书》以求立湛王为储君。湛王之势不可遏,盛在一时。   
    太后自宣圣宫休养慈驾刚回,卿尘奉天帝旨前去陪伴,近几日并未在致远殿,但也知早朝上夜天凌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员,包括兵部,都不约而同上了立湛王的折子。就连褚元敬都不知为何,推立九王的折子早拟好了,却被夜天凌昨夜深更一道急令改了内容,这里面透着的奇怪,无由的叫人不安。   
    夜天凌落的一招绝棋。若如前议,令湛王同九王成犄角之势鼎立,隔岸观火,网宽线长,兵行稳妥。如今他反手一力将夜天湛托上巅峰,峰凌绝顶光芒万丈,云端之下却是万丈深渊。   
    欲扬先抑欲擒故纵,这法子是她出的,却怎么也没想落到了夜天湛身上,心里说不难受,只是骗自己。   
    剑走偏锋,一招之下断死湛王之路,却弃他者不论,令九王安然隐在暗处伺机而动,卿尘第一次觉得猜不透夜天凌究竟在想什么。奇险快狠,深稳诡绝,便如传说他行军布阵,他人无论是身在局里还是立身局外,都深惑其中。   
    宫中不期而遇,她默随夜天湛走了半日,却几度隐忍心中挣扎,话到嘴边生生咽住。若设法点醒他的险境,便是将夜天凌至于危处,面上看起来雍容祥和的大正宫,暗波之中动辄生死,刀尖剑峰上,她既选了他,便死也要护着他跟着他帮着他,她只有他。   
    揉碎一抹轻香,指尖抵在掌心隐隐的痛,春日晴空如夜天湛风神俊朗的笑,印在心底,此时想来竟深刻如斯。   
    救命之恩,收留之情,扶助之意,他时时都在身边,而自己终究是放开了手。   
    或者,便从未将手伸出。   
    缓缓转身过,落蕊掠了一肩,任其飘零,无心去看。   
    卿尘方要举步,但见宫屏迤逦彩裳云动,正迎面遇上殷皇后銮驾。往旁轻轻一避,叠起些许心事,敛襟施礼下去:“见过皇后娘娘。”   
    殷皇后优雅站定,春光下五凤朝阳宫装华美耀目:“免了吧。”卿尘谨慎抬头,却意外见那精致妆容漾出亲和笑意,不免微觉奇怪。   
    殷皇后凝眸细细打量卿尘,梨花树下柔雪浅舞,她便轻盈立着,款款淡淡,明明滟滟,翩然宛转的轻罗宫装固然娇柔,美中却暗敛冰雪之姿,一笼清光傲洁,一抹秋水入神,让人掉不开眼,也难怪夜天湛钟情于她。说道:“越发出挑的清丽了,别说皇上舍不得,本宫看着也喜欢。”   
    卿尘听她这话,心中突的一跳,但如今已养成了习惯,面如止水,静静回道:“皇上同娘娘恩典,卿尘惶恐。”殷皇后面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露半分心性,亦十二万分的警醒,绝不肯有一丝疏漏。   
    殷皇后看了看她空着的一截皓腕处,竟笑道:“湛儿既把那串冰蓝晶给了你,你便戴上无妨,不必顾及着本宫,空置着也辜负了那宝物。”   
    话中有意,卿尘暗锁轻眉,低声道:“卿尘不敢。”   
    殷皇后微笑抬了抬手:“本宫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断不会为难你们,如今你只要好生侍奉皇上便是。”   
    卿尘被这话惊震,直到殷皇后銮驾远去,仍怔在当场,几乎忘了自己原是要去看莲妃的。过了许久,才慢慢往莲池宫走去。   
    飘逸宫装如同??烟水,自白玉桥上稳秀的掠过,淡波一现,清远脱俗。沿着雕龙画凤的玉栏,金水河幽幽一脉,隐隐环入了宫城深处。   
    内廷侍卫见了卿尘,纷纷恭敬行礼。如今的内廷军,怕已无人再敢轻看,明枪剑冷,甲胄森严,总觉比之前多了些叫人说不出的肃穆来。   
    卿尘没有像往常一样微微笑应,只点了点头。行走间一瞥,不去细看,连她也难发现内廷军中慢慢替换了些新面孔,夜天凌那一道严令才不过数月而已。   
    举步踏入莲池宫,早春来到,这里却依然未脱冬的清寂,疏疏朗朗,静的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卿尘忽然一顿,折入园中小径,莲池宫正殿,天帝正缓步拾阶而下,身后跟着孙仕安。   
    避了开去,卿尘不欲让天帝看到自己来此处,却听天帝站在庭中半晌,突然说道:“仕安,朕记得这处原种了一片满庭芳,如今却怎么不见了?”   
    孙仕安道:“回皇上,莲妃娘娘不喜满庭芳纷闹,当年便清去了。”   
    “哦。”天帝想了想:“还是你记得清楚,朕都忘了。”   
    孙仕安道:“皇上日理万机,操心的是天下,这些事就让老奴替皇上记着也一样。”   
    天帝点头:“莲池宫建了快三十年,看起来同当初也没什么变化,连里面的人也是一样,终不待见朕,连儿子也不上心。”   
    孙仕安却不敢贸然回答,只揣摩着道:“莲妃娘娘便是这个性子,终有一日知道皇上的苦心。”   
    天帝一笑:“朕哪里再有个三十年啊。”语中尽是感慨,听起来竟有些萧索意味。   
    孙仕安忙道:“皇上福寿康健,老奴还要再伺候皇上几个三十年呢。”   
    “听听,你都也跟了朕大半辈子了。”天帝说道:“不必忌讳言老,朕这几日常觉得力不从心,是老了啊。”   
    孙仕安道:“近日政务繁多,皇上何不命清平郡主回来,也好分忧。”   
    天帝声音肃沉,冷冷透着股静穆:“朕身边的人,他们哪个不打上了主意,卿尘这个‘修仪’,是早晚要去的。朕倒要看看,除了老七,还有哪个也有这心思。”   
    孙仕安道:“老奴在一旁看着,清平郡主倒是忠心为君,政务上比先前鸾飞小姐丝毫不差。”   
    天帝道:“若单说政务,她比鸾飞处的通透清楚,胆识见地也有过之而无不及,是块可雕琢的料。但在朕身旁,要看她知不知道该如何把握分寸,再说吧,看她便也能知他们几个。”   
    卿尘心中一凛,既在天帝身侧又是凤家之女,她这个修仪真真是枢纽中的一扣,天帝对这些儿子们一一都看在眼里,也将她看在眼里。   
    此人彼人,是弈者又是棋子,进退攻守,分也分不清。   
    孙仕安随着天帝渐渐远去了,声音再也听不清楚,卿尘心中却明镜一般,寒风淡淡,方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只一步啊,一步之差便不是这个局了。   
    风冷料峭,竟仍是透骨的冰寒,卿尘静静回身离开了莲池宫,一路低头,思量着天帝同孙仕安的对话。   
    延熙宫中常年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檀香气,叫人心池安宁,饶是重重心事也静淡几分。太后正同碧瑶说话,见了卿尘回来,问道:“你这丫头哪里疯去了,半天都不见人影?”   
    卿尘微笑着道:“太后找我吗?”   
    碧瑶说道:“郡主也真是,偏偏这时候不在,四殿下来了半日,前脚刚走。”   
    卿尘一笑,淡淡道:“既有四殿下陪太后说话,正好我就得空偷闲嘛。”   
    太后招手令卿尘来身边,挽起手细细看她,慈目中透着欣慰:“你可知凌儿今天为何而来?”   
    卿尘原本便纷杂的心情缓缓的沉下去,低声道:“还请太后示下。”   
    “害羞呢?”太后见她低垂着眸子,笑说道:“凌儿这冷脾气,如今可算是转弯了,终于应着个人能降住他,方才竟是来求我指婚的。卿尘,哀家问你,你可愿意?”   
    细微的一点淡淡喜悦,在卿尘心底冲出尘埃“扑”的绽放开来,然而瞬间落入了无尽深渊,犹如黑夜一抹烟花,短暂而灿烂。   
    是这一日,曾经看着他清峻的双眸想像过,曾经在他温暖的怀中憧憬过,曾经夜深人静时悄悄泛起涟漪,曾经晨光潋滟中飞起心思,就在眼前了,就在指尖了,就在唇边了。   
    卿尘慢慢站起来,长垂的发丝遮住了容颜,她离开锦榻,跪在了太后面前,一字一句的回道:“太后,卿尘……不愿。”   
    屋中一滞,太后同碧瑶都面色诧异看着神情冷淡的她。碧瑶同她情意深厚,多少也知她心事,急说道:“郡主,你这是……”   
    卿尘叩了个头,说道:“卿尘仗着太后疼爱,斗胆请太后收回成命……”话未说完,心中已酸楚难耐,晶莹剔透的泪水串串点点,早抑不住滚落满襟,竟再也说不下去。   
    太后看着卿尘眉宇间的凄伤,放下手中的茶盏,挥手谴退碧瑶:“你先起来。”   
    卿尘轻轻叩了个头,默然起身。太后说道:“凌儿从小在延熙宫长大,他那个脾气哀家知道,整天对人冷冷淡淡,心性又傲气,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这么多年也没人让他看得上眼,但今天他来求我指婚,哀家却看得出他是真心真意的。卿尘,你跟了哀家这么久,女儿家的心事哀家多少也看得明白,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你为何却不愿意?”   
    卿尘脸上泪痕未干,神情却不再有异样,她淡淡说道:“卿尘和四殿下,无缘。”   
    太后道:“怎么这么说?”   
    卿尘道:“太后刚才也说了,四殿下的性子并不好相处,多少时候他都是令人害怕的。何况,鸾飞刚刚出事不久,卿尘只想一心一意侍奉天帝,没有,也不敢有别的心思。”   
    太后半合着眼思量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睛其中多了几分了然的惋惜,轻叹道:“哀家是过来人,这生在天家,想要得个知心人难如登天,本以为你们俩会是一双好姻缘,可你既不愿,不管是为什么,哀家也不能强求。”   
    泪已积满了心底,然也冷到了平静,卿尘眼底覆着一抹不易察觉力持的坚锐,低声道:“谢太后恩典。”   
    太后摇头:“这真的是缘份不到啊!”   
上卷 第66章 如寄空翠渺烟霏   
    顺水行舟,桨橹轻摇,水波破开涟漪,一晕荡着一晕,楚堰江到了静处,两岸映着一片湖光山色,似是满城风雨喧闹撇在了春色迷?外,只剩下烟波浩渺,欲近似远的,将盛世天都遥遥抛却,红尘已万丈。   
    便有弱柳扶风,悄吐了嫩芽,清新一枝梨花自岸上伸绽开来,临水斜照,落下碎芳点点,润在风里,淡淡地沿了江水归去。老渔翁粗糙的手有力的握着桨杆,只一荡,船便徐徐的行着。看看船头始终立着的女子,一袭纤秀背影裹在流澹回转的烟岚轻绢中,静的似乎融入了这浓稠淡渺山光水色,一时竟觉得小舟已随她凝伫,反是这山这水,悠悠的退了开去。   
    自上了船,也不说去哪儿,就这么随波逐流。一程一道的过了,眼见这天色渐沉,家里老婆子必已升了炊烟,等着开饭,小孙儿也不知是不是哭闹起来。老渔翁摇摇头又荡了一橹,眯眼看去,远远江上来了驾小船,听来水声,不多会儿便到了近前。   
    船虽不大,却透着气派,持桨的人倨傲中带着礼数,抱拳道:“老人家,我家公子想过船去,还请两边一靠。”   
    老渔翁磕磕烟嘴,笑道:“小船被这位姑娘包下了,得问问客家才行。”   
    说话间那船一晃,舱中走出个蓝衫公子,俊眉星目,温文如玉,唇边一抹儒雅笑意,压的这泠泠春寒也一暖,对方转身过来的女子说道:“卿尘。”   
    卿尘见是夜天湛,先是一愣:“是你?”   
    两船轻靠,这边小舟微微一沉,夜天湛已落步身前:“隔了船说话不方便,不如到这边船上。”   
    卿尘沉吟一下,点了点头。秦越早一旁付了船钱,老渔翁惦着手中沉沉银子,也不知是遇上了哪家公侯小姐,眼见一对神仙般的人物随船去了,心底啧啧称奇。   
    船行缓缓,远日斜下,在江面细细粼粼覆上了一道波光,渐渐敛入了烟青色天水中。卿尘同夜天湛并肩立于船头,轻风吹的衣袂翩然,宛似出水洛神迎风飘举,淡光洒金落了满身,如仙般脱俗。   
    卿尘心里郁结,不想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远处,夜天湛陪她站了一会儿,说道:“说是你不舒服,回相府住几日,怎么了?”   
    卿尘想起自己出宫的借口,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跟了皇上这么多日子,有些心力不支的感觉,想歇歇。你怎么会寻到这里?”   
    夜天湛深深看了她一眼,虽不多说,眸底却是细密关心,道:“秦越说在楚堰江见你上船,我便沿江过来,不想竟真遇上了。”   
    卿尘将拂在脸侧的秀发掠回耳后:“江上爽阔,比宫中是另一番风景。”   
    夜天湛举目远望,四合暮下,山水影影绰绰的模糊在天边,梨花烟雨笼入一川轻暮,不再清晰,问她道:“你想出宫吗?”   
    卿尘抬头,也不知何时,江中圈圈点点起了涟漪,氤氲湿润,雨意盈满了江畔。   
    暮雨清新不期而至,润润的随风扑来。夜天湛侧身,自然而然将她挡在雨后,衣襟立时细细着上了几点浓重颜色:“春早天凉,莫要着了寒气,先入舱里去吧。”   
    卿尘伸出手掌,接落几点雨丝,凉凉的印在掌心中,微笑说:“我没有那么娇弱,只有出宫才得这样闲情,是的,我从来没有这样想出宫过。”   
    夜天湛注视着茫茫前方:“或者再忍几日便好,昨日我已求了母后,向父皇请旨赐婚了。”   
    卿尘猛的转头过来,夜天湛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中落满了清亮雨丝。卿尘抑声问了句:“为什么?”那个若隐若现的猜测终于彰显出来,一切都有了解释。殷皇后态度改变,突然亲近,夜天凌中途转意,要将他置入不归之路,都为他这一步,或者就连天帝,也不能再纵他荣耀下去了。   
    夜天湛洒然一笑,笑中带着几分隐现的涩楚:“我知道你或者还不愿,但我还是做了,卿尘,我早便不该让你离开我那里,这一次我不会再放过这个机会。”   
    “即便赔上你现在所有的一切也愿意?”卿尘直视着他,有些绝情的问道。   
    夜天湛眼中掠过一道精光,声音却依然温润如玉:“现在所有一切,历了十几年经营追求,一步步到今日,岂是那么容易倾覆放手。没有这些,即便能留你在身边,也无法护你周全,我不会赔上。”   
    卿尘仰头让雨丝扑面袭来,深吸了口气,用一种暗到死寂的声音说道:“我即便成了你的王妃又如何,我待你之心,连靳姐姐一分也及不上,你要我做什么?你对我越好,便是对自己越残忍。”   
    夜天湛眸中的柔软凝滞了一下,声音有些淡哑,说道:“相处日久,难道就无一丝感觉?”   
    “有,不但有而且很强烈,从第一眼开始直到现在。”卿尘狠心说道:“但你对我来说是另一个人,一个我爱过的人,也是我现在恨着的人,我想忘却忘不掉。每看到你就如同看到他,因为你和他生的一模一样,如果我说爱你,那么我其实是没有放开对他的爱,我会选择任何人,但没有办法选择你,我不知道对着你该怎样,你明白吗?”   
    强烈而直白,那一刻她是宁文清而不是凤卿尘,破釜沉舟般的话语自口中毫不犹豫的说出,带着压抑了许久的情绪。断了他的心意,是给他一条生路,也同样放了自己生路。李唐也好,他也好,她统统不要,统统忘掉,她只要那一个人。   
    或者是因雨意,夜天湛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卿尘看不清面前这双清湛的眼中现在是什么神情,只能感觉他猛然转身离开。然而就在这时,夜天湛却又停下了脚步,回身过来,良久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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