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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3-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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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嘴角泛起缓笑,是慈祥,也是坚决:“卿尘,心慈手软,必留后患,我岂会在同一件事上错两次?你也好好看着,要执掌这后宫并不容易。有些人无罪,却必死。”
这道理卿尘不是不知,却再求道:“皇祖母,事有可为不可为!”
她苦苦坚持时,夜天凌上前将她挽起,立在那里淡声道:“皇祖母,请您开恩。”冰冰冷冷的话语,却也是求情了。卿尘如释重负地看向他,他平视前方,似不察觉,只是揽在她腰间的手臂越收越紧。
太皇太后待夜天凌说了这话,含笑凝视他良久,而后唇边转出一声松弛的微叹,挥手道:“带她下去,从今日起不准踏出清泉宫一步,不准见任何人。”
两名掌仪女官俯首应命,殷皇后从濒死的震骇中回转过来,惧恨交替,神色青白惨恻。她一一看过眼前三人,猛地广袖长挥,头也不回地往殿外而去。
太皇太后一直看着殷皇后骄傲的背影消失不见,身子一晃,扶住几案,似乎所有的精神都已用尽,取而代之尽是疲惫。卿尘和夜天凌匆忙赶上前去,扶持在侧,卿尘看了看太皇太后的情形,“皇祖母,我宣御医奉药进来。”
太皇太后摇头止住卿尘,看向夜天凌:“原来你都知道了。”
夜天凌道:“不敢隐瞒皇祖母,孙儿确实已经知道了。”
太皇太后一阵轻咳,微微喘息:“你可恨皇祖母?”
夜天凌道:“皇祖母何出此言?”
太皇太后微阖着眼,歇息半晌,又似是在回忆着什么,“她今天说的有句话倒是对的,夜氏皇族这些男儿,几乎个个都困在‘情’字里。当年穆帝因你的母亲发兵西北,待你母亲入宫后,更是将国事荒废一旁,常常数月不朝,以至于权臣当道,内外混乱,民生困苦。我辛苦压制那些阀门仕族,扶持天帝继位,原将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却不想他竟也迷恋上你母亲。我担心他重蹈覆辙,与穆帝一般糊涂,曾想要赐死你母亲,他就跪在这寝宫外面,求了我一天一夜。我本铁了心不管他,可是第二天,莲妃竟也来求我,那时候她已经有了你。”她抬手轻轻拍着夜天凌的手臂,长长叹息:“我的皇孙啊,叫我如何狠得下心来?我答应帮她保住孩子,隐瞒事情真相,但却要她发誓绝不准迷惑天帝,哪怕连对他笑一笑也不行,亦要她从此就当这个孩子不是她的,交给我来抚养。二十七年,她也算是做到了,我也不曾食言。凌儿,你心里的苦皇祖母知道,你若要恨皇祖母,皇祖母不怨你。”
长久以来萦绕心头的疑惑,在太皇太后的一席话中拨开云雾,夜天凌此时眼前尽是母亲的容颜,渺远,凄清,掩在忧伤下的那双眼睛曾经多少次暗暗留驻于他,他又曾经多少次报以冷漠与怨恨。
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独自转身面对着空阔寂静的大殿。二十七年前,他的母亲就是在这里发下誓言,用一生的笑容换取了他的平安。一股悲怆的情绪直冲上心头,他非但没有体谅母亲,更加没有保护好母亲。孤星蔽日,这个荒谬的预言原来从他出生那一刻起便紧随着他,莫不平啊,还真是不愧他天朝星相第一人的名号。他几乎要笑出声来,堪堪嘲弄自己的自负,事实真相,果然总是千疮百孔。
突然间,他耳边响起卿尘淡定的话语:“皇祖母,皇上怎么会恨您呢?若不是有您护着,我们哪里能有今日,天朝又怎么会有现在这番局面?我们让皇祖母这样操心,该请您不要怪罪我们才是。”
夜天凌陡然醒觉,回身重重跪在太皇太后面前:“皇祖母……孙儿多谢皇祖母!”
太皇太后不让他再说,只是伸手握着他,满目欣慰看向卿尘:“好啊,我没看错我的皇孙,也没看错你这丫头,总算不枉我让天帝把你指给了凌儿。丫头,你当初跪在我这里说不嫁的时候,心里可害怕?”
卿尘吃惊道:“皇祖母……”
太皇太后道:“皇祖母没有老眼昏花,你真以为一个孙仕,便能让天帝做出那样的决断?”
卿尘眉梢轻扬,匆匆瞥了夜天凌一眼,他亦望她,黑亮的眼中浮起淡淡的暖意,可与那时雨中凶狠的样子判若两人。她忍不住就暗中瞪他,他抱歉一笑,似也想起当时来。
只见太皇太后眯着眼睛端详过来,卿尘低声道:“什么都瞒不过皇祖母。”
太皇太后召殿外的女官取来印玺,拟下一道懿旨交道卿尘手中,“这是皇祖母能为你们做得最后一件事了,你们今天替她求情,这道懿旨用还是不用,也都在你们自己。”
虽然以后夜天凌要处死殷皇后易如反掌,但若是太皇太后的懿旨则更为妥当。卿尘慢慢将诏书收好,凤眸之中幽静,尽是一片深思。
慈悲与狠辣,仁义与杀伐,当生杀大权握于手中的时候,该与不该,做与不做,要如何去衡量?每当面临着选择,究竟又有多少人能认真思索,即便不为别人,只为自己心中清明,此生无愧、无悔?
太皇太后将他俩人深深看着,岁月无情,在那眼中沉淀了历尽风雨的波澜。弹指一生,数十年已往,不觉就历了四朝的更迭,直到了眼前这一刻才真正觉得松缓下来。想这一代代的绵延,多少男儿英豪,多少红颜翩翩,谁人不为情苦?谁又不为情所困?只是若遇对了那个人,何处不是清欢?待哪日到了九泉之下,却不知能否见着那些先她而去的人,她总算也是不负他们,可以放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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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随天去秋无际
寿筵之后,太皇太后重病不起,殷皇后因忤逆太皇太后被幽禁冷宫,无论何人一律不得入见,包括湛王。
夜天凌与卿尘亲自日夜侍奉太皇太后榻前,却终究无力回天。深秋霜冷,延熙宫中一片菊花次第而开,素色如海的日子,太皇太后含笑而逝,走完了八十四岁的人生。
帝都九城缟素,天下举哀。昊帝停朝三日,亲奉太皇太后灵柩入葬西陵,三日后复朝听政,面无哀色,言谈如常。
群臣对此窃议不休,昊帝却在复朝第一天便亲自召见御史台三院御史,三日下来,连续革除、调换侍御史四人、监察御史七人。继而发布两道敕令,一着天下九道布政使、三十六州巡使分批入帝都朝见,面陈政情。二令尚书省督办户部清查国库,明清账目,以备审核。
这立刻令人想起圣武二十六年户部的那次清查,多少人放回肚子里的心被一把揪起,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烟波送爽斋,秋风穿廊过水凉意瑟瑟,夜天湛凭窗而立,眉宇紧锁下清朗的脸庞始终笼着一层阴霾。他已在窗前站了许久,这时回身踱步,坐至案前,重新持笔疾书。
柔韧的软毫透着丝犀利的劲道,于雪丝般的帛简之上一气呵下,将至尽处,他却突然停住,眼稍冷挑,挥袖掷笔于案。他盯着眼前的奏章,压在上面的手缓缓收拢,猛地一握之下,通篇俊雅的字迹便尽毁于指间。他深深呼吸,压下那心浮气躁的感觉,这道手本还是不能上。
殷皇后在冷宫的情况他自有办法了解,皇上虽因太皇太后的病逝颇有迁怒,卿尘却也尽力护得周全。视如我母,她不是空说此话,此时他若为殷皇后求情,恐怕还会适得其反。
想到此处,夜天湛将那奏章松开,现在时机未到,即便为母亲的处境忧心如焚,他深深告诫自己不能乱了阵脚。
谋国之事,胜负不在一时分晓。一棵参天大树,其下根基之深远必然盛于表面的枝繁叶茂。用不了多久,天朝的命脉便会尽收于他掌中,虽然北疆战后意外频出,但却分毫不曾动摇他的心志。他认定了的事,绝不会轻易放弃。
他自怀中取出一支玉簪,轻轻握在手中。极简单的簪子,样式并不新奇,用料亦只是普通的白玉,只是不知经过了多少次的抚摸,玉色上润有一种莹透的光泽,便显得格外雅致。
想当初钱庄上的管事将这玉簪送来的时候,他忍不住便去了四面楼,只想看看那个令人琢磨不透的女子到底要做什么。四面楼的清雅倒真是吸引了他,就如深纱垂幕后的那个人。隔帘听琴,静坐品茶,顺手帮她打发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真像看着叛逃离家的孩子在外面玩闹。就让她随性逍遥也罢,他本也不想拘束她,她让他只是想呵护着,看她笑得自在,玩得开心。
他暗自苦笑,即便事到如今,却竟仍是这种感觉。他只怀疑是前世欠了她的,今生她是来讨债,连本带利,要拿尽最后一分一毫才肯罢休。
人生若只如初见,初见那一瞬心花无涯的惊艳,却错落成点点滴滴的寂寞。
没有她,他不知孤独为何物。遇上她,他在大千世界中,梦中,梦醒,孑然一身。
她看得那样清楚,他不只是夜天湛,而此时的她,也不再只是凤卿尘。
想得出神,他几乎没有听到轻快入内的脚步声,直到水榭前珠帘扬起,他手指一翻,不动声色地将玉簪收入袖中,方才抬头看去。朵霞明媚的脸庞已在眼前,她目光亮亮地端详他,伸手问道:“藏什么了?”
夜天湛随意挡住她探入袖中的手:“出去过?”
朵霞绕过书案,随便跪坐在他身边,“在击鞠场遇上漓王,原本说下午一起去昆仑苑狩猎,谁知道皇上传他入宫,就没去成。”
夜天湛见她秀发斜挽,紧身骑装勾勒得匀称高挑的身形窈窕动人,随着她摇头的动作耳边一对玉铛轻轻晃荡,风情美艳,亮人眼目,他淡淡笑说:“昆仑苑往宝麓山里深入,有不少好玩之处,以后再让十二弟带你去,断不会让你失望。”
朵霞道:“让他带我去,你又怎么不陪我?听他说你也是击鞠的高手,我可从来都没见过。”
夜天湛便道:“好,改日有时间我陪你去。”
朵霞乜斜着看他:“敷衍了事,我不稀罕。你这么大方让漓王陪我,看来真没把我当你的女人。”
夜天湛温朗的眸子一抬,对她微笑道:“我们在于阗国成亲时便说得很明白了,你有你的目的,我也有我的目的。我帮你保住于阗,也给你完全的自由,只要你不胡闹,我不会干涉你。”
朵霞扬头的动作略带着高傲,“我也没让你失望,西域三十六国,如今不大都在你的手心里了?”
夜天湛道:“你比你的父王聪明,我在去西域之前,倒真没想到于阗国会有这么个美丽聪明的公主。”
朵霞问道:“你在王宫晚宴上,就是这么想的?”
夜天湛道:“你邀我入宫赏玉的时候是怎么想的,我在晚宴之上便是怎么想的。”
朵霞笑声清脆,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柔软的语气中却有些挑衅的意味:“我想的却未必和你一样,那天在太皇太后寿筵上,我没有说给你听吗?我可是仰慕王爷志高才俊,才情愿随他远嫁中原的。”
她身上龙涎香的味道混在秋日水榭淡爽的空气中勾魂醉人,夜天湛迎着她美目之中野性而妩媚的光亮,环手在她腰间一勒,两人离得越发近,“朵霞,不要总是这样考验我的耐性,你会后悔的。”
朵霞只盯着他眸心,他说着这样危险的话,眸光却清明如那一天秋水,温文尔雅的笑是早就准备好的,他的喜怒哀乐都在那背后,隔着薄薄一层淡光依稀分明,却就是看不到,摸不着。这样的男人,她从来没见过。那日他在群敌环伺中就是这么一转眸,神情朗朗地向她微笑,让她想起万里飞沙中一片碧色起伏的绿洲,不知中原的春风是否也如他的笑,她便在那时兴起了大胆的念头。
“不管为什么,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你却为何连碰都不碰我,我不够美吗?还是你有别的女人比我更好?”
夜天湛松开朵霞,一笑摇头:“你是西域最美的公主,任何人问我,我都会这样回答。我若想要女人,身边多的是,国色天香任我挑拣,但让我欣赏的女人却少之又少,恰好你是一个。情爱之事在于你情我愿,我欣赏的东西,不会去勉强。”
朵霞反问道:“你怎知我又是勉强?若非心甘情愿,难道我会嫁给你吗?或者……”她不满地盯住夜天湛:“你的意思是娶了我很勉强?”
夜天湛仰首笑得潇洒:“看来你还没弄清楚,朵霞,你不过是没有遇到过我这样的人,感到好奇罢了。你嫁给我,总不会真是一场晚宴便一见钟情吧!”
朵霞被他说得一愣,随即细起眼眸:“我现在只是好奇,你欣赏的另一个女子是谁?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让你这种人也能如此死心塌地?”
夜天湛眼底泛起一波别样的深味,却只笑问:“我是哪种人?”
朵霞目光在他脸上逡巡探究,最后说道:“我说不出来。按你说的,我若是说得出来,便也就对你不感兴趣了,现在便该回于阗去做我的公主。”
夜天湛含笑点头:“不错,难得你这么快便明白我的意思。”他往后靠在书案上,微微松散了一下筋骨,略作思索:“西域那边你是早晚要回去的,只是等我让你回去的时候,你就不只是于阗的公主了。”
朵霞自然而然地靠在他身边,片刻静默后开口道:“你……”
夜天湛轻抚她的肩头,“放心,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帮你一一做好。哦,有件事还没告诉你,现在的于阗国,已经只有你一个人可以继承王位了。”
朵霞吃惊地撑起身子,“那我姐姐……”
夜天湛抬手阻止她:“你只要知道她已经失去了这个资格便足够。”
朵霞就近看着他,只能见那让她觉得深不可测的笑容,压抑下心中情绪起伏,她转而一笑:“那我便多谢你了。只是目前的形势,你又要怎么办?你们的皇上恐怕也不会轻易允许我回西域去。”
夜天湛微微合目,眉心间隐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蹙痕,声音却润朗如旧:“你不必替我担心,该回去的时候我自会有法子让你回去,谁也拦不住。”
却冷不防听到朵霞问:“天都最近的传言都是真的吗?”
夜天湛双眸一抬,神色微滞,但随即一笑置之。朵霞立刻道:“果然是真的。”
夜天湛苦笑:“美丽又聪明的女人看来还真不好应付。”
朵霞似是想从他那异样的笑容中读出什么,却想起在于阗国他那番坦然的话语。眼前他清朗中深藏的忧郁,淡笑中只让人以为是错觉。
“当初在于阗你告诉我,除了这颗心,我要什么你都可以帮我得到,原来你这颗心早给了人。不过既然是你喜欢的女人,她怎么会成了别人的皇后?”
夜天湛倒不敷衍她:“你这可真就问住我了。”
朵霞道:“难道是她不喜欢你?”
夜天湛扭头看向窗外,远处晶蓝色的天空烟岚淡渺,闲玉湖上,残荷潇潇。一转眼几年过去了,时常仍觉得她站在这烟波送爽斋中笑语嫣然,这里的每一件摆设都如从前,她曾经动过的东西,固执地摆放在原处。
那一场秋雨,淅淅沥沥穿过了日升月落的光阴,每一滴都是她的身影,清晰地落入心间,模糊成一片。
他无可奈何地轻笑,回头面对朵霞的疑问,淡淡道:“如果她曾喜欢我,那是将我当成了别人。待她知道了我是谁,却又已经爱上别人了。”
朵霞听了皱眉,“世上这么多人,又不是非这一个不可。换作是我,若是别人不喜欢我,我定不会对他念念不忘。”
夜天湛不置可否地笑笑:“那你就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不知今天怎么会愿意和朵霞谈起这些。他原也不信谁就非要这一个人不可,但等到真的遇上了,才知道如果不是那个人,如果相知不能相守,原来一切便都可有可无。
夜幕已淡落,卿尘缓步走出福明宫,孙仕送到殿外,弯腰,“恭送娘娘。”
卿尘微微侧首,在一溜青纱宫灯的光影下看向孙仕,突然发现他鬓角丝丝白发格外醒目,才想起他也和天帝一般,竟都已是年过半百的人了。
秋夜风过,给这人少声稀的福明宫增添了几分凄冷,让人想起寝殿中风烛残年的老人。
自登基之日后,夜天凌不曾踏入过福明宫半步,天帝的病也从不传召任何御医入诊,唯每隔三两日,卿尘会亲自来施针用药。
进了这福明宫,她只把自己当作是个大夫,不管那床榻上的人是谁。而她能做的,大概也只有这些。
她无法消除夜天凌对天帝的芥蒂,夜天凌对天帝究竟是种什么心情,恐怕连他自己也无法尽知。这个人,是他弑父夺母的叔父,又是教养护持他的父皇,让他失去了太多的东西,同时也给了他更多。
他将天帝幽禁在福明宫,废黜夺权,却又不允许任何人看到天帝的苍老病态,一手维护着一个帝王最后的尊严。他将天帝当作仇人来恨,同时又以一种男人间的方式尊敬着他。
生恩,养恩,孰轻孰重?站在这样混沌的边缘,横看成岭侧成峰,谁又能说得清楚?
卿尘回到寝宫,夜天凌今日一直在召见大臣,到现在也没有空闲。秋深冬近,天色黑得便越来越早,碧瑶已来请过几次晚膳,卿尘只命稍等。碧瑶也知道皇上每天晚膳一定在含光宫用,这已经成了宫中的惯例,只是不知今天为何这么迟。
再等了一个时辰还是不见圣驾,派去致远殿的内侍回来,却说皇上不知去了何处。卿尘随意步出寝宫,在殿前站了会儿,便屏退众人,独自往延熙宫走去。果然不出她所料,夜天凌正一人坐在延熙宫后苑的高台上,正望着渐黑的天幕若有所思。
卿尘步履轻轻,沿阶而上,待到近前夜天凌才发觉。她在他面前蹲下来,微笑仰头看他:“让我找到了。”
夜天凌也一笑:“找我做什么?”
卿尘道:“这么晚了,领回去吃饭啊。”
她含笑的眼睛清亮,如天边一弯新月,那样纯净的笑容,带着温暖。夜天凌摇头失笑,拉她起来:“过会儿吧,不是很有胃口。”
卿尘牵着他的手坐在旁边,托着腮侧身看他:“那我做给你吃,会不会有胃口?嗯……现在蟹子正肥,倒可以做那道葱姜爆蟹,若是想清淡点儿,咱们吃面好不好?不过就怕做出来你不喜欢吃。”
夜天凌微微动容,低叹一声,握了她的手:“我没那么挑剔,你想把尚膳司弄个人仰马翻?”
卿尘俏皮地眨眨眼睛,柔声问他:“见了一天的人,是烦了吧?”
夜天凌笑意微敛,淡淡道:“今日一天,我罢了五州巡使。”
卿尘先前不知道这事,不免吃惊:“这才第一批十二州巡使入朝,怎么就罢了一小半?”
夜天凌低稳的语气叫人听着发冷:“鹤州巡使吴存,一入天都便携黄金千两拜访卫府,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十有八九受其贿赂。江州巡使宋曾,昨夜在楚堰江包下十余艘画舫宴客,与人争抢歌女,大打出手。吴州张永巡使,连自己州内管辖几郡都不清楚,还要我告诉他。这江左七州出来的官吏真是叫人长见识了。”
卿尘听得皱眉,略一思量,却缓声劝道:“话虽如此,但连续罢黜官员,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朝中难免会惶恐不安。”
夜天凌道:“杀鸡儆猴,正是要让他们都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样的官吏。借这次清查国库提调罢免一批官员,一朝天子一朝臣,原本便也是这个道理。”
卿尘道:“清查国库牵连甚广,眼前还没有完全稳下局面,只怕给人以可乘之机。”
夜天凌想起今日户部的奏报,眼中透出一抹极深的锋锐,沉声道:“你可知道,如今太仓储银仅余四百万两?圣武一朝,四境始终征战不断,原本便极耗国力,哪里再经得起这些人负国营私,中饱私囊?国库尚且如此,各州也一塌糊涂,江左七州号称富庶天堂,却只富在吴存、张永这些官吏身上,于国于民,没有半点儿收益。四百万两储银,每月光是天都官员的俸禄便要三十万,拿什么去安抚边疆?若哪一州再遭逢天灾,又拿什么应急?斯惟云治水的想法你也看过,今年雨水适中,各处江流平稳,正是应该着手实施,却就因此一拖再拖。清查一事刻不容缓,势必行之。”
卿尘静静看向他。天帝在位这二十七年,平定边境,废黜诸侯,将穆帝时的混乱不堪整治到今天已属不易,只是终究没有压过仕族势力。阀门腐朽,仕族专权,国库空虚,税收短缺,帝都中只见纸醉金迷,却谁管黎庶苍生苦于兵祸,伤于赋役?阀门贵族高高在上,便是连皇族都难遏其势。九州之中,百废待兴,四海之下,万民待哺,他一手托起这天下,背后是多少艰难?
夜色深远,天星清冷,在他分明的侧脸投下坚毅与峻冷,却牵动卿尘心中柔情似水。她自然不是反对他清查国库:“这一仗要打,就只能赢,不能输。要赢得漂亮,就必得有深知下情,手段得力之人才行。”
夜天凌其实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难,就是难在这个人上。”
卿尘有一会儿没说话,静静看着渐黑的天幕,稍后方道:“有一个人。”
夜天凌顿了顿,不必问她说的是谁,只是道:“那就更难了。”
卿尘道:“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天下的财政,也只有他镇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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