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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2 续传1-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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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我不明所以,他自己为此差点丢了性命,怎么可能不知道。 
穆炎却没有说话,我只觉得眼前一空,他人已经矮下去一大截,双膝落地跪了。 
“穆炎?!”我蹲到他面前,尚觉得不妥,于是干脆和他对面跪了,弯腰从下面去看他脸色。 
只是屋内无灯,我又不能夜间视物,这个角度,实在看不出他面上神色。 
仔细想了想,摸出点头绪来,试着劝道,“不关你事,那时你尚是梁长书的死士。” 
听得此语,黑衣明显一颤,穆炎侧开头,开了开口,欲说什么,却终是一个音也没有出来,依旧低头垂眸。 
而后,下一刻,我被猛然抱紧。 
——今天这是怎么了? 
身前紧贴着坚实的肌体,手臂被死扣在身侧,背后一上一下两道铁箍,纹丝不动。周围的空气由温热的身体取代,我大半张脸被埋在穆炎胸前,只余两只眼睛能越过他肩头,看到他身后的桌椅凳几。微微的月光落在光可鉴人的漆面上,勾得木制家具平实的轮廓染上了几分清远精致,似乎不真实起来。 
我闭眼,刚才那瞬间,心里骤然一动,有什么热热烫烫的东西填进了总是淡然沉静的那处所在。 
这便是我在此是世间得到的第一个拥抱了。 
结结实实。 
只是…… 
“穆炎,你替我委屈么?” 
“……” 
“可你自己从小受的那些呢,比我要多吧。” 
“……” 
“我虽说武不及你,好歹也是这么过来的。前些年更委屈的事多了去了,断不至于因此折了的。” 
“……” 
“穆炎,我真的没有那么菜。” 
“……” 
“穆炎,你能不松开些?” 
“……” 
“你的力气太大了……”——呜呜呜,我的骨头…… 
四十 
冬月二十八,晨。 
猎狐。 
梁王的冬猎,邀正旁君同去。一干人等,当然在列。 
我很想留在被窝里,可是不能。 
天未亮就被穆炎叫起。 
看了一眼他整齐的衣冠,我长叹了口气,而后松开怀里的炉子,一寸一寸心不甘情不愿地爬出暖洋洋的被窝。 
围在三面的马,前蹄不耐地刨着寒冻的土地,喷着白气,时不时打个响鼻。 
我胯下是匹温顺的母马。四周的旗织上落了些霜,连带举旗的兵士眉毛盔顶上,也间或可见薄薄的白色。 
晨曦已亮,冬日里分外动人的金光洒满林间。 
笼子被打开。 
梁王举弓搭箭,首先射了一只火红的狐狸。 
而后,放出了他的猎犬。 
一时,骑骑扬蹄,都追着出了笼子入了林子的狐狸去了。 
我看了眼那只胸口中箭,挣扎了一会,没了动静的狐狸。 
寺御君策马无声到了我身边,摘下一个鹿皮袋子,喝了几口,而后递过来。 
我接过,闻了闻,是烈酒。 
小心抿了一口,一股辣热从口中,流经咽喉,烫入胃中,散到四肢百骸。 
好像不止烈酒,还是加了中药泡制的养生酒。 
据说,虎骨之类性烈,最合适泡冬日喝的驱寒烈酒了。 
顿了顿,再抿了口,而后递还给他。 
不能再喝了。我不清楚这具身体酒量如何,只能保证这两口不至于醉了。 
寺御君看了我一眼,接过袋子,灌了一大口,而后轻轻拍马纵出。 
他胯下黑马刚刚还是一副懒懒的样子,一拍之下,也不见怎么发力,却已经骤然窜出老远。 
神骏。 
可是,我怎么就觉得,这一人一马,都有炫耀的意味呢。 
没跑多远,寺御君一箭搭上长弓。 
他也不曾侧头瞄准,白羽激射,斜飞出去,而后一只狐狸被钉了尾巴尖尖,栓到了树干上。 
是只幼狐。 
原来真有听声而射的技艺。 
自有随从跑过去捉了那狐狸。 
而后抹掉伤处那一星半点的血迹,上了些药粉。 
接着,竟然一溜烟跑着送到我面前。 
“广湖公子。”随从将狐狸双手奉到我面前。 
——寺、御、君!!!就算明知道我猎不到狐狸,也不用送我这么一个东西吧? 
没办法。 
没有高桥鞍,没有马蹬,我现在,已经从一名优秀的骑手,降到了勉强能纵马小跑的菜鸟级别,不可能和人抢猎物。 
更因为我那新练不久的直觉瞄准法,前几天刚刚开始启用的活动靶子乃是跑不快飞不了蛋也不再下了的老母鸡一只。 
而它,除了受些惊讶,掉了几根羽毛,尚十分安好。 
穆炎替我数着呢,我统共有九箭射到了鸡毛。 
其中一箭,擦破了老母鸡半寸皮。 
至于那堆羽毛,他说了,大部分是老母鸡自己折腾下来的。 
==|| 
母鸡和狐狸,怎么比么。 
不过,狐狸挺像小狗的,头嘴尖尖了些,尾巴宽了些。 
两只眼睛滴溜溜,亮晶晶,惊惶惶地看着我。 
把弓背上肩,道了谢,接过来,不松不紧箍着小家伙,免得它跑了,也不至于让它紧张。 
轻夹胯下的马,跟在大队人马之后。 
看看前头的热闹,有一下没一下摸摸怀里的小狐狸。 
感谢正旁君赴约之邀,现在没有人来找我麻烦。 
狐狸毛是很软啦,显然之前喂得很好,手感不错。 
不过臭…… 
等等—— 
这狩猎用的祭品,放出来前,竟然也洗干净了。 
好像还用了些香料…… 
抱着新到手的宠物玩了大半个时辰。 
猎狐,却刚刚开始进入高潮。 
前面林深处,百米左右远,好几个方向都有猎犬狂吠声此起彼伏,渐渐深去。 
却忽然觉到身侧异常。 
扭头看去,五十米开外,正是寺御君。 
已经甩了披风,露出一身大红皂袍,白裘带,青玉坠,脚踏黑漆虎纹猎靴,髻着如墨寒玉簪。 
原来,有一种冷傲的人物,人如零度火焰,要血一般艳的大红色,而不是冰雪的白色,才能真正衬得了他。 
开弓搭箭。 
瞄的,乃我颈上人头。 
“放肆!” 
却是梁长书,远远喝道。 
寺御君不曾因此分神,只是寸寸张弦。 
他全身蕴力,慢慢打开、绷紧,仿佛他手里的桦木劲弓。 
他动作优美,无可挑剔,眼神锐不可挡,势在必得,如同绞丝金弦上,青铜矢,白羽箭。 
我原地不动,静静看着他。 
弦满,箭出。 
剑眉轻扬,丹凤眼一挑,寺御君微仰下巴,而后,目光移了寸许,和我的视线相交。 
薄唇角,勾出一抹弧度完美的微笑。 
眸中亦浮上一抹笑意。 
只是,他瞳孔深邃的阴翳深处,还是有什么,我看不清。 
四十一 
五十步。 
四十步。 
三十步二十步一十步。 
咫尺! 
擦耳而过,带了冰寒的疾疾冷风一道,削去鬓发几丝。 
冷风刺到了眸子,我眨了下眼,而后转头望向此箭落处。 
一只火红的狐狸被射穿双目,钉入雪地,即时毙命。 
近旁还是有些人在的,不过个个均惊呆了,四下一时无声。 
“寺御君好射术。”我回首,衷心赞叹。 
“广湖公子能看出寺御君箭之去向,更是技艺精湛。”梁长书策马过来,此时勒马,深深看了我一眼,道。 
“不曾。”我摇摇头否认,意味深长地看回去,“只不过,人若欲取我命,小小时临,又能如何。” 
朝后指指那只狐狸所在的方向,微微一笑,盯着梁长书的眸子,继续,“况且,天下死法何其之多。若能死在寺御君如此漂亮的一箭之下,比起酷刑逼供、折辱胁迫之类而言,实已乃大大的幸运了。” 
下一刻,在周围嘈杂起来,在纷乱的人声袭入耳际之前,我眼前一昏,软软歪倒,往坐骑一侧掉下去,没了知觉。 
再醒来,不是周治侯府邸那间屋子的白纱帐。 
淡翠的,绣了各色虫鸟的轻纱帐子。 
侧头,穆炎坐在床边凳上,看着我。 
“这回,大夫又怎么说?” 
“大夫说,公子受惊了,静养几天就好。” 
静养…… 
又来了。 
我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没用? 
以前开车什么的,有几次和人追尾擦边之类,打了保险公司电话,照旧做事,并没什么影响。飞机忽然冒出个警告让乘客写遗嘱的事,也不是没碰到过。 
一旁的婢女端过茶来,穆炎接了,那丫头躬身,轻道了句,“公子已经无恙,可要奴婢去通报使君一声?” 
“国使府?”我疑惑。 
“是。”那丫头施礼,解释道,“猎场离这里近,正旁君的意思,反正不日即将启程,便留了公子在这里歇了。” 
“哦。你去罢。” 
“奴婢先行告退。” 
我坐起身,接过茶来,靠着床栏喝了两口,而后递还穆炎。 
身上并无觉得明显不妥,于是揭被下床。 
“公子?”穆炎迟疑,伸手欲拦,看看我的样子,也有些疑惑。 
“不可不可!”门口急急进来一个人。 
“可是……”我的问题根本没那么严重。 
“遵医嘱,遵医嘱,否则,小病成大病,时患成顽疾。”正旁君严肃了脸色,摆摆手,郑重其事道。 
穆炎似乎深觉有理,垫了靠枕,教我坐了回去,而后又把被子给塞了个严实。 
问题是我根本没有病。 
不过,正旁君如此,恐怕别有用意。反正我起身也做不了什么,躺就躺罢。 
“穆炎。” 
穆炎起身,在屋里巡了一圈,脚步无声,走回我身边,看向我,点了点头。 
“今晚起,你不用再戒备了。”我用极轻的语音,快速道,“东平使君的下榻处,比周治侯府邸安全得多。” 
虽有很多疑团还糊涂不明,比如殿上那宴里争论的人之中,护着我的和针对我的,他们的主子和广湖各自有何渊源,是否认出我的冒名顶替,又是什么利益纠葛教他们选了立场。比如正旁君明知我不是广湖公子,为何却要带我走。比如寺御君帮我的目的何在,是否和正旁素有来往,甚至干脆就是东平暗子,等等。 
但是目前,那些都和我无关了。 
伸手。 
穆炎递过一只手来。 
拉他落坐到床沿,圈着他,拥抱。 
“你我,现下,暂时,安全了。”贴着他,体温暖暖的,安实真切。不由,绽出一个笑来。 
穆炎任我抱着,过了会会,低头看了看什么,碰碰我的手指。 
而后,拿下我手,塞进被子下,而后把我整个按了进去,“凉了。” 
我不满。 
穆炎对着我看了一会,而后连人带被扣抱了,“该歇了。” 
时候的确不早了,我也真的困了。 
肩颈交接处,靠背后的那里,一点点松下来,带着隐隐的酸软麻木。 
这两个月,真是累人。 
次日早上。 
正旁君出去后。 
头日那个婢女,唤作莹儿的,进来通报,说是寺御君遣人带了礼物来看我。 
穆炎闻言走回榻边去取长剑。 
我连忙止住了他。 
“我家国柱不慎误惊了公子,甚是不安。故命小人带了薄礼,前来赔礼探看。”正是捉狐狸的那个随从,“还望广湖公子莫要嫌弃。” 
一边说,一边打开了带来的东西。 
上头一个扁盒,里头一件暗青色披风,簇新的。 
接着一对小小酒坛,估摸和昨日猎场上的那种一样。 
最后一个,与其说是个结实的盒子,不如说是个一侧抽门,通气良好的笼子。 
里头正是那只小狐狸。 
“另外,公子尚遗落了一样东西,小人也一并带来了。”那随从蹲身打开一半笼门,哄着那狐狸露了个面亮了个相,又把它关了回去。 
“多谢费心。”我不由微笑,示意请他起身就座,“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小人惶恐,公子若不嫌弃,唤我成冉便是。” 
“那么,成冉,还劳你回头传话。寺御君的箭好,酒更好。时临虽手不能缚鸡,也不胜酒力,却喜欢得很。” 
那酒那箭,的确是极好的。 
虽然,酒里,偶尔,会多些东西。 
“小人不敢稍忘。” 
我轻扬声唤,“穆炎。” 
铺绢在膝,握笔于手,回想片刻,连编带抄,落笔: 
身衣皂袍敌血染,腰间玉带胜雪白。 
顶冠墨玉芒如矢,膝束深靴於菟刺。 
弓开秋月绞丝莹,雕翎箭发迸寒星。 
百步穿杨猿臂健,左破右催疾流萤。 
两眉入鬓长挑剑,疑是神螭游人间。 
停了停,又小字注了附言一行—— 
今朝始知,世上亦有冰生火。 
剽窃拼凑,感叹完毕,忽而觉得似乎恭维露骨,韵脚不妥。正想毁尸灭迹,抬眼却看到成三如平常下人的神色,微微含了温润的冷黑眸子,正静静看着我在绢上涂鸦。 
这人,内里,原来和他家主人一个样的性子。 
再四下找找穆炎,他居然就在我身后,离床一米左右处。 
床栏是镂花的,他的目力是一流的…… 
既然已经泄漏彻底…… 
誊写也免了,连带涂改的墨迹两团,封入信,递给成冉。 
四十二 
无所事事。 
于是在成冉走后新开了张绢涂鸦,又磨着穆炎开了坛酒,斟来喝一杯。 
“所谓醇酒如水烈胜火。”抿一口,再抿一口,递给穆炎,“你喝吧,我怕醉了。” 
穆炎看看杯里大半的酒,仰头一口干了。 
也是个大口喝酒的。 
“又所谓,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这几句背得顺,涂得也顺。顿笔,想到自己的箭术,还有,那只老母鸡现在大概已经被厨子炖成汤了…… 
叹口气,问穆炎,“我什么时候能有那般的射术?” 
穆炎不语,放了杯子。回身见我还是巴巴地盯着他,似乎略略不忍,道,“少则……十年。” 
“十年就可以么?”穆炎显然挑少的来说了。不过十年后我不过三十一,不求听音辨位,如能百步穿杨,尚可谓年轻有为。 
“日日习射。”穆炎补充了个条件。 
这个也不难哦…… 
“穆炎你可知那寺御君今岁年纪几何?” 
“二十又四。” 
“他以箭术成名是哪年哪月的事?” 
“十五神弓定边,十八拜国柱。” 
“想来,当年战袍劲弓,旌旗烈马,横扫沙场,何等的豪迈悲壮。班师回朝,夹道欢歌,受封殿前,又是何等的英姿勃发。还有朝堂之上,左右斡旋,进退自如,砥柱如玉,更是何等的绝世难得。”刷刷疾写,“穆炎,今日就教你这里头的生字。” 
穆炎未置可否。 
一张绢涂满了一半,往上拉了些,继续涂。 
“再所谓,少年将军风流箭……”我欣然神往,再来个美人如画,可是一等一的相配,何其养眼! 
于是几笔勾了个仕女…… 
不忍睹目。罢了,幸亏没有画脸,背影总算看得出是个女子,再点一墨云髻,勾一束细腰,就算成了罢。 
念头再转时,笔下却忽停,“不过,如此算来,他学步之时就习箭了啊……” 
想必没有童年。 
真是可怜的小孩子,怪不得如火的性子,竟有如冰的外现…… 
穆炎侧头细看我面色,微觉得不妥,出声诧异道,“公子?” 
我摸摸脸,把不自觉间露出的同情表情收回去。 
——价值观不一样,没法改了。 
“寺御君一箭险些伤了公子,害得公子坠马,公子为何对他好感有加?” 
“穆炎。”我抬头看定他,“那一箭,只是送我早日离了周治侯府。东平使君来访是大事,梁国朝堂权势变幻不可测,尚牵及相邻数国,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虽不涉军要,可谓微末如发,却也难保暗中有人要我性命。” 
“公子何以得知?”穆炎不明。 
“直觉。”我答,“宴上可见,他神色不动之时,天崩地裂也可平静无波,却对我颇有示好。何况他张弓蓄力之时,视线差了寸许,不曾落在我身上。虽不知他为何助我,于我而言,承情已是确然。” 
穆炎沉默。 
“对了,穆炎,我先头喝的酒,和他同一囊中的。为何他无恙,我却昏了?” 
“抹在壶嘴外沿,公子想来触到了。” 
“哦。”只要抹得精准,下药人即使就了壶嘴饮酒,也是可以方便避开的。 
真是处处有学问。 
“或者……” 
“或者?!”还有别的办法? 
“用了习惯的药物。” 
我心里一紧,忍不住去看穆炎。 
“你呢?” 
还没想好,唇上一动,却已经问出口。 
“寻常毒鸩,可比常人多支五倍时间。” 
“穆炎。” 
“公子有何吩咐?” 
“……” 
——为什么你的语气神色均可以无起无伏? 
抱抱…… 
腊月初二。 
马车晃悠悠走着,我窝在垫子堆里,怀抱了个小小暖炉,将车帘揭了一角,往外看。 
冬已仲深,广袤的原野上,成片的枯草铺到天边,披了层青白冰霜。一丘丘低低的小山,坡度缓缓,起起伏伏,其上树林过半已经落叶,碰到松竹之类,也是绿得暗暗深沉。路边数簇黑褐的枝桠,光秃秃指向天空,在风里微摇,间或挑了几片顽固挂在枝头的残叶,红褐灰黄,衬得老皮更显粗黯。偶尔几只寒鸦,被我们这行人车马惊起,远远飞去,掠过云下,划破了灰蓝天空。 
一片肃杀萧条。 
“公子又在吹风了。”正旁君盘坐在对面,换过一卷竹简,一边问,“可要再添个手炉?” 
侧背后伸出一只手,穆炎按到帘上,力道轻轻,却坚决,把车帘扣了回去。 
“已经有两个了。”我松开手,收回目光,道。 
“两个?”正旁君一时疑惑,从竹简上抬眼看了这边一眼,而后了然,笑,“不错,一个还大得很。”低头看了几字,忽而又笑出来,兴味道,“不错不错,的确不错,公子好打算,这个不烫不凉,不耗炭木不生熏烟,四季温热始终如一,能说会走还知人意……” 
我听着他得越说越不着边际,侧头看看穆炎,却是局促,显然不习惯被人调侃。心下暗笑,虽然觉得他这般模样好玩难得,倒也只得清咳一声打断,生生扭转话题,“今早过了国界,不知现下往哪里去?” 
“及晾城。”正旁君笑意不曾收敛,落在竹简上的目光却顿了一顿。 
哎?及晾之约不是幌子一个么?而且,身为使君出使归来第一桩事难道不是回都复命? 
“顺道及晾,而后东去祧都。”微微一乐,正旁君已经带过了那一瞬的破绽,“梁国宫廷有八段鱼,我大平国虽无此方,江河湖泊却产鱼甚多,其中尤以及晾为首。八条各色鲜鱼抵那一条,公子可想一尝?” 
从他身上,尚感觉不到为敌之意。 
至于算计,谁不是利用谁呢。譬如,我留了穆炎在身边,又哪里能说没有自私。 
莫要过份就成。 
而后,合作若顺利,相处也会愉快。 
“午晚两餐,一餐一鱼。”举起左手,我竖起食指中指,而后勾了拇指,切出右手,“可吃四天。”点点头,勾唇笑答,“好。” 
正旁君含笑点头,翻过几排竹简。 
“还是——”我收手搂了暖炉,“八种鱼,八种做法,六十四顿,三十二天?” 
正旁君手上一抖,嘴角一抽。 
“不不不,正旁家无田地,亦无薄产,且尚有老父妻室幼子。”下一刻,对面的男子畅笑,连连摇头,拱拱手,答,“实乃有心无力,尚请公子见谅。” 
“一日食炙为鲜,三日食炙为美,日日食炙则欲哭。”我放下大部分心来,这男子不会太过偏执,很多事也就不用担心,“正旁君自然以成人美事为上,倒是我糊涂了。” 
看看身旁穆炎。 
他眸子深黝,面色平静。 
微微一笑。 
你我,此番似乎撞了些好运了。 
四十三 
及晾城乃东平腹地鱼米之乡,繁华,竟胜了梁都好几分。 
正平君果然没有食言,进了及晾辖地起,开始吃鱼。在及晾城主府中下榻时,已经尝过好几了。 
并非精细绝伦,却新鲜,烹饪得当,厨工老到。难为他出使带的那个酒糟鼻,双下巴的厨子,一个人两只手,竟然能作出风味截然不同的五六种菜色。 
腊月初七。 
晨。 
我起身不晚,正平君却已经等在厅里了。三个一起用完膳,他差了个随从去办事,只说是稍稍耽搁一会再启程。 
坐着无事,四下张望,目光很快有了着落处。 
窗外斜斜伸过来一枝红梅,两三根小桠,四五朵盛放,六七蕾半绽,八九粒含苞,十分应景。淡香似有似无,花影如剪如画,正是开得刚好。 
“公子,可愿随正平去见个故人?”正平君轻轻拿几乎不离手的竹简敲敲桌子,唤我回神,“近在府中后院。” 
他这一路来,唤我公子,或者时临,却绝口不曾用广湖二字。彼此心知肚明,我非广湖,广湖非我。 
这故人,想必也不简单了。 
我点了点头。 
这院子,似乎并无人居住,有人做了最基本的修剪养护,却没有扫灰。 
拱门雕花精致,却爬了些苔衣。院中所种皆是长绿植物,从松柏梅到我不怎么认得的藤蔓矮灌木。六分之一院子大的一个池子,不深,池中几支残荷,池旁一个凉亭,其上七八步长的小桥,曲折了一下,东西横跨。 
房子坐南朝北,一厅,左右两室,再简单不过的格局。青纱糊的窗,竹篾遮搭。黑瓦灰墙,檐角尚挂了个空鸟笼。 
正旁君前面领路,迈进了院子。 
我朝穆炎示意,叫他在门口等,而后跟在正旁君后面进去。 
绕过亭子,踏了五六米长的小径,两株白梅下,安安静静一尊墨玉碑。 
“及晾城三年之约,并非无中生有。八年前,我游历梁国,结识周治侯,于他府中逢一少年,五月后定下此盟。”正旁君蹲身,替那坟掸了枯叶,拨开几条不细蔓。倒也不扯断,把它们缠到另一个方向去。“他姓程,名珲。” 
知道我要做的只是听,我静立不语。 
“于谋士而言,梁王逊平王甚,故有当年一别。两年后,我提前赴约,他被逼无奈,已成了梁王宫中人。 
“再一年半,我出使梁国,借故要人。临走之时,寺御君奉王命,一箭射了他下马,我归期在即,他却重伤难行。而后,梁王只说他已死了,我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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