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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自传-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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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早已绝迹。但是经过十年浩劫,封建主义的流毒远远没有肃清,高老太爷的鬼魂仍然到处“徘徊”,我虽然年过古息满头白发,但是我还有青年高觉慧那样的燃烧的心和永不衰竭的热情,我要遵守自己的诺言,绝不放下手中的笔。
  我罗嗦地讲了这许多话,都是讲我自己的事情。我想朋友们更关心的是中国文学界的情况。我该怎么说呢?我说形势大好,四个月前中国作家协会在北京举行了第三次会员代表大会,大会的闭幕词是我作的,里面有一段我引用在这里来结束我的讲话:“今天出席这次大会,看到许多新生力量,许多有勇气、有良心、有才华、有责任心、敢想、敢写、创作力极其旺盛的,对祖国和人民充满热爱的青年、中年作家,我仍然感觉到做一个中国作家是很光荣的事情。我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写作的时间是极其有限了,但是我心灵中仍然燃烧着希望之火,对我们社会主义祖国和我们无比善良的人民,我仍然怀着十分热烈的爱,我要同大家在一起,尽自己的职责,永远前进。作为作家,就应当对人民、对历史负责。我现在更加明白:一个正直的、有良心的作家,绝不是一个鼠目寸光、胆小怕事的人。
  第一辑:童年生活印象
  最初的回忆
  “这孩子本来是给你的弟妇的,因为怕她不会好好待他,所以如今送给你。”
  这是母亲在她的梦里听见的“送子娘娘”的说话,每当晴明的午后母亲在她的那间屋子里做着针钱时,她常常对着我们弟兄姐妹(或者还有女佣在场)叙说这个奇怪的梦。
  “第二天就把你生下来了。”
  母亲说着这话时,就抬起她的圆圆脸,用那爱怜横溢的眼光看我,我那时站在她的身边。
  “却想不到是一个这样淘气的孩子。”
  母亲微微一笑,我们也都微笑。
  母亲是爱我的。虽然她有时候笑着说我是淘气的孩子,可是她从没有骂过我。她使我在温柔和平的空气里度过了我的幼年时代。
  一张温和的圆圆脸,被刨花水抿得光滑的头发,常常带着微笑的嘴。淡青色湖绉滚宽边的大袖短袄,没有领。
  我每次回溯到我的最远的过去,我的头脑里就浮现了母亲的面颜。
  我的最初的回忆是不能够和母亲分离开的。我尤其不能够忘掉的是母亲的温柔的声音。
  四五岁光景我跟母亲从成都到了广元县,这地方靠近陕西,父亲在那里做县官。
  在我的模糊的记忆里,广元两个字比较显明地时时现了出来。
  衙门很大一个地方,进去是一大块空地,两旁是监牢,大堂,二堂,三堂,四堂,还有草地,还有稀疏的桑林,算起来总有六七进。
  我们的住房是在三堂里面。
  最初我跟着母亲睡,睡在母亲的那间大的架子床上。热天床架上挂着罗纹帐子或麻布帐子,冷天挂着白布帐子。帐子外面有一点灯光在抖动,这是从方桌上的一盏清油灯里发出来的。
  清油灯,长的颈项,圆的灯盘,黯淡的灯光,有时候灯草上结了黑的灯花,必剥必剥地燃着。
  但是我躺在被窝里,我并不害怕。我常常睁起眼睛,看着母亲的和平的睡脸。我想着母亲这两个字的意义。
  白天,我们进书房去读书,地方是二堂旁边,窗外是一个小小的花园。
  先生是一个温和的中年人,永远对着我们摆起那一副和善的面孔。他会绘地图,还会绘铅笔画,他有着彩色的铅笔,这是我最羡慕的。
  学生是我的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和我。
  一个老书僮服侍我们。这个人名叫贾福,六十岁的年纪,头发已经白了。
  在书房里我早晨认识十个字,下午读几页书,每天很早就放学出来。三哥和我一样,他比我只大一岁多。
  贾福把我们送到母亲的房里。我们给母亲行了礼,她给我们吃一点糖果。我们在母亲的房里玩了一会儿。
  “香儿。”三哥开始叫起来。
  我也叫着这个丫头的名字。
  一个十二三岁的瓜子脸的女子跑了进来,露着一脸的笑容。
  “陪我们到四堂后面去玩。”
  她高兴地微笑了。
  “香儿,你小心照顾他们。”母亲这样吩咐。
  “是。”她应了一声,就带着我们出去了。
  我们穿过后房的门出去。
  我们走下石阶,就往草地上跑。
  草地的两边种了几排桑树,中间露出了一条宽的过道。
  桑叶是肥大的,绿阴阴的。
  两三只花鸡在过道中间跑。
  “我们快来拾桑果。”
  香儿的脸上放了光,她牵着我的手就往桑树下面跑。
  馥郁的桑葚的甜香马上扑进我的鼻里。
  “好香呀。”
  满地都是桑葚,深紫色的果子,有许多碎了,是跌碎了的,是被鸡的脚爪踏坏了的,是被鸡的嘴壳啄破了的。
  到处是鲜艳的深紫色的汁水。
  我们兜起衣襟,躬着腰去拾桑葚。
  “真可惜。”香儿一面说,就拣了几颗完好的桑葚往口送。
  我们也吃了几颗。
  我看见香儿的嘴唇染得红红的,她还在吃。
  三哥的嘴唇也是红红的,我的两手也是。
  “看你们的嘴。”
  香儿扑嗤笑起来。她摸出手帕给我们揩了嘴。
  “手也是。”
  她又给我们揩了手。
  “你自己看不见你的嘴?”三哥望着她的嘴笑。
  在后面四堂里鸡叫了。
  “我们快去拾鸡蛋。”
  香儿连忙揩拭了她的嘴,就牵起我们往里面跑。
  我们把满兜的桑葚都倾在地上了。
  我们跑过一个大的干草堆。
  我们追过去。
  这只鸡惊叫地扑着翅膀跳开了。别的鸡也往四面跑。
  “我们看哪一个先找着鸡蛋?”
  香儿这样提议,结果总是她找着了那个鸡蛋。
  有时候我也会找着的,因为我很知道平时鸡爱在什么地方生蛋。
  香儿虽然比我聪明,可是对于鸡的事情我知道的就不见得比她少。
  鸡是我的伴侣。不,它们是我的军队。
  鸡的兵营就在三堂后面。
  这草地上两边都有石阶,阶上有房屋,阶下就种着桑树。
  左边的一排平房,大半是平日放旧家具的地方。最末的一个空敞的房间就做了鸡房,里面放了好几只鸡笼。
  鸡的数目是二十几只,我给它们都起了名字。
  大花鸡,这是最肥的一只,松绿色的羽毛上加了不少的白点。
  凤头鸡,这只鸡有着灰色的羽毛,黑的斑点,头上多一撮毛。
  麻花鸡,是一只有着黑黄的小斑点的鸡。
  小凤头鸡比凤头身子要小一点,除了头上多一撮毛外,和普通的母鸡就没有一点分别。
  乌骨鸡,它连脚,连嘴壳,都是乌黑的。
  还有黑鸡,白鸡,小花鸡,……各种各类的名称。
  每天早晨一起床,洗了脸,我就叫香儿陪我到后面鸡房那里去。
  香儿给我把鸡房的门打开了。
  “去吧,好好地去玩。”
  我们撒了几把米在地上,让它们来围着吃。
  我便走进书房去了。
  下午我很早就放学出来,三哥有时候要比较迟一点才放学。
  我一个人偷偷跑到四堂后面去。
  我睡在那高高的干草堆上,干草是温暖的,我就觉得是睡在床上。
  温和的阳光爱抚着我的脸,就像母亲的手在抚摩。
  我半睁开眼睛,望着鸡群在下面草地上嬉戏。
  周围是很静寂的,没有人来惊扰我。
  “大花鸡,不要叫。再给别人听见了,会把鸡蛋给你拿走的。”
  那只大花鸡得意地在草地踱着,高声叫起来。我叫它不要嚷,没有用。
  我只得从草堆上爬下来,去拾了鸡蛋揣在怀里。大花鸡爱在草堆里生蛋,所以我很容易地就找着了。
  鸡蛋还是热烘烘的,上面粘着一点鸡毛。
  是一个很可爱的大的鸡蛋。
  或者小凤头鸡被麻花鸡在翅膀上啄了一下就跑开了。我便吩咐它:“不要跑呀。喂,小凤头鸡,你怕麻花鸡做什么?”
  有时候我和三哥在一起,我们就想出种种方法来指挥鸡群游戏。
  我们永远不会觉得寂寞的。
  傍晚吃了午饭过后(我们就叫这做午饭),我等着天快要黑了时就和三哥一起,香儿陪伴着,去把鸡一一赶进了鸡房,把它们全都照应进了鸡笼。
  我又点一次名,看见不会少掉一只鸡,这才放了心。
  有一天傍晚点名的时候,我忽然发见少了一只鸡。
  我着急起来,要往四堂后面去找。
  “太太今天吩咐何师傅捉去杀掉了。”
  香儿望着我窃笑。
  “杀掉了?”
  “你今天下午没有吃过鸡肉吗?”
  不错,我吃过。那一碗红烧鸡,味道很不错。
  我没有说话了。心里却有些不舒服。
  过了三四天,那只黑鸡又不见了。
  点名的时候,我望着香儿的笑脸,我气得流出眼泪来。
  “都是你的错。你坏得很。他们来捉鸡去杀,你晓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捏起小拳头要打香儿。
  “你不要打我,我下次告诉你,就是了。”
  香儿笑着向我告饶。
  然而那只可爱的黑鸡的影子我再也看不见了。
  又过了好几天,我已经忘掉了那黑鸡的事情。
  一个早上,我从书房里放学出来。
  我走过那石栏杆围着的长廊,在那拐门里遇见了香儿。
  “四少爷,我正在等你。”
  “什么事情?”
  我看见她那种着急的神气,知道有什么大事情发生了。
  “太太又叫何师傅杀鸡了。”
  她拉着我的手往里面走。
  “哪一只鸡?快说。”
  我圆睁着一对小眼睛看她。
  “就是那只大花鸡。”
  大花鸡,那只最肥的,松绿色的羽毛上生长着不少白色斑点。我最爱它。
  我马上挣脱香儿的手,就拼命往里面跑。
  我一口气跑进了母亲的房里。
  我满头是汗,我还在喘气。
  母亲坐在床边椅子上。我就把上半身压在她的膝头。
  “妈妈,你不要杀我的鸡。那只大花鸡是我的,我不准人家杀它。”
  我拉着母亲的手哀求着。
  “我说是什么大的事情,你这样着急地跑进来。原来是为着一只鸡。”
  母亲温和地笑起来,摸出手巾给我揩额上的汗。
  “杀一只鸡,值得这样着急吗?今天下午做了菜,大家都有吃的。”
  “我不吃,妈妈,我要那只大花鸡,我不准人杀它。那只大花鸡,我最爱的……”我急得哭了出来。
  母亲笑了。她用温和的眼光看我。
  “痴儿,这也值得你哭?好,你叫香儿陪着你去厨房里去,叫何厨子把那只鸡放了,由你另外拣了一只鸡出来杀。”
  “那些鸡都是我喜欢的。随便哪一只鸡我都要,我不准人家杀。”
  我依旧拉着母亲的手,用哭声说话。
  “那却不行,你爹爹吩咐要杀的。你快去,晚了,恐怕那只鸡已经给何厨子杀掉了。”
  提起那只大花鸡,我忘掉了一切。我马上拉起香儿的手跑出了母亲的房间。
  我们气咻咻地跑进了厨房。
  何厨子正把手里拿着的大花鸡往地上一掷。
  “完了,杀掉了。”
  香儿叹口气,就呆呆地站住了。
  大花鸡在地上扑翅膀。慢慢地移动。松绿色的羽毛上染了几团血。
  我跑到它的面前,叫了一声“大花鸡”。
  它闭着眼睛,垂着头,在那里乱扑。身子在肮脏的土地上擦摩着。颈项上现了一个大的伤口,血正从那里面滴出来。
  我从没有看见过这样的一幕死的挣扎。
  我不敢伸手去摸它,我只顾恐怖地看着。
  别人在旁边笑起来。
  “四少爷,你哭你的大花鸡呀。”
  这是何厨子的带笑的声音。
  他这凶手。他亲手杀了我的大花鸡。
  我气得身子发抖。我的眼睛也模糊了。
  我一回头就拔步跑,我不顾香儿在后面唤我。
  我跑进母亲的房里就把头靠在她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妈妈,你把我的大花鸡还给我。……”母亲温柔地劝慰我,她称我做痴儿。
  为了这事我被人嘲笑了好些时候。
  这天午饭时桌子上果然添了两样鸡肉做的菜。
  我看着那一个盘子和那一个菜碗,我就想起了大花鸡平日得意地叫着的姿态。
  我始终不曾在那盘子和菜碗里下过一次筷子。
  晚上杨嫂安慰我说,鸡被杀了就可以投生去做人。
  她告诉过我,那只鸡一定可以投生去做人,因为杀鸡的时候,袁嫂在厨房里念过了“往生咒”。
  我并不相信这个女佣的话,因为那是离现实太远了,我看不见。
  “为什么做了鸡,就该被人杀死来做菜吃?”
  我这样问母亲,得不着回答。
  我这样问先生,也得不着回答。
  问别的人,也得不着回答。
  别人认为是很自然的事情,我却始终不懂得。
  对于别人,鸡不过是一只家禽。对于我,它却是我的伴侣,我的军队。我认识它们,就像认识别的人。
  然而我的一个最好的兵士就这样地消灭了。
  从此我对于鸡的事情,对于这为了给人类做食物而生活着的鸡的事情,就失掉了兴味。
  不过我还在照料那些剩余的鸡,让它们次第做了菜碗里的牺牲品。
  凤头鸡也不能够是例外的一个。
  在女佣里面,除了香儿常常陪着我们玩耍外,还有一个杨嫂也负着照应我们的责任。
  高个儿身材,长的脸,大的眼睛,年纪三十几岁,一双小脚。
  我们很喜欢她。
  她记得许多神仙和妖精的故事。晚上我和三哥常常找个机会躲在她的房间里,逼着她给我们讲故事。
  香儿也来参加,她对这事情也是很欢喜的。
  杨嫂是很有口才的。她的故事比什么都好听。
  听完了故事,我们说害怕,就要她把我们送回到母亲房里去。
  夜间,桑树叶一簇一簇的遮住了天。周围很阴暗。草地上常常有声音。
  我们几个人的脚步在石阶上走得很响。
  杨嫂手里捏着油纸捻子,火光在晃动。
  回到母亲房里。玩了一会儿,杨嫂就服侍我在母亲的床上睡下了。
  三哥跟着大哥去睡。
  杨嫂喜欢喝酒,她年年都要泡桑葚酒。
  桑葚熟透了的时候,草地上布满了那紫色的果实。
  我和三哥,还有香儿,我们常常去拾桑葚。
  熟透了的桑葚,那甜香真正叫人喉咙痒。
  我们一面拾,一面吃,每次拾了满衣兜的桑葚。
  “这样多,这样好。”
  我们每次把杨嫂叫到她的房里去,把一堆堆的深紫色的桑葚指给她看时,她总要做出惊喜的样子说话。
  她拣几颗放在鼻子上闻,然后就放进了嘴里。
  我们四个人围着桌子吃桑葚。
  我们的手上都染了桑葚汁,染得红红的,嘴也是。
  “够了,不准再吃了。”
  她撩起衣襟揩拭了嘴唇,便去把立柜门开了,拿出一个酒瓶来。
  她把桑葚塞进一个瓶里,一个瓶容不下,她又去取了第二个,第三个。
  每个瓶里盛着大半瓶白色的酒。
  《忆江南》(怀旧)南唐李后主
  多少恨
  昨夜梦魂中
  还似旧时游上苑
  车如流水马如龙
  花月正春风
  从母亲那里我学到了这歌儿似的叫做“词”的东西。
  母亲剪了些白纸头订成好几本小册子。
  我的两个姐姐各有一本。后来我和三哥每个人也有了这样的一本小册子。
  母亲差不多每天要在那小册子上面写下一首词。是依着顺序从《白香词谱》里抄录来的。
  是母亲亲手写的娟秀的小字,很整齐的排列着。
  晚上在方桌前面,清油灯光下,我和三哥靠了母亲站着,手里捧了小册。
  母亲用温柔的声音给我们读着小册上面写的字。
  这是我们的幼年时代的唯一的音乐。
  我们跟了母亲读着每一个字,直到我们可以把一些字连接起来读成一句为止。
  于是母亲给我们拿出那根牛骨制的印圈点的东西和一合印泥来。
  我们弟兄两个就跪在方凳上面,专心地给读过的那首词加上了圈点。
  第二个晚上我们又在母亲的面前温习那首词,直到我们能够把它背诵出来。
  我们从没有一个时候觉得读书是件苦的事情。
  但不到几个月母亲就生了我的第二个妹妹。
  我们的小册子里有两个多月不曾添上了新的词。
  而且从那时候起我就和三哥同睡在一张床上,在另一个房间里面。
  杨嫂把她的床铺搬到我们的房间里来。她陪伴我们,她照料我们。
  这第二个妹妹,我们叫她做十妹。她出世的时候,我在梦里,我完全不知道。
  早晨我睁起眼睛,阳光已经照在床上了。
  母亲头上束了一根帕子,她望着我微笑。
  旁边突然起了初生儿的啼声。
  杨嫂也望着我微笑。
  我心里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这是我睡在母亲的床上的最后一天了。
  秋天,天气渐渐凉起来。
  我们恢复了读词的事。
  每晚上,二更锣一声,我们就合了那小册。
  “叫杨嫂领你们去睡罢。”
  母亲温和地抚摩我们的头发。
  我们和母亲道了晚安,带着疲倦的眼睛,走出去。
  “杨嫂,我们要睡了。”
  常常是三哥先叫唤。
  “来了。”
  这温和的应声过后,杨嫂的高个儿身材就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她拿手牵起我们,一只手牵一个。
  她的手比起妈妈来,要粗糙得多。
  我们走过了堂屋,穿过大哥的房间。
  有时候我们也从母亲的后房后面走。
  进了我们的房间,房里有两张床,一张是我和三哥睡的,一张是杨嫂一个人睡的。
  杨嫂爱清洁。所以她把房间和床铺都收拾得很干净。
  她不许我们在地板上乱吐痰,她不许我们在床上翻筋斗。
  她还不许我们做别的一些事情。但我们并不恨她,我们喜欢她。
  临睡时,她叫我们站在旁边,等她把我们被褥铺好。
  她给我们脱了衣服,把我们送进了被窝里。
  “你不要就走开。给我们讲一个故事。”
  她正要放下帐子,我们就齐声叫起来。
  她果然就在床沿上坐下来,开始给我们讲故事。
  有时候我们要听完了一个满意的故事才睡觉。
  有时候我们就在她叙述的当儿闭了那疲倦的眼睛,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什么神仙,剑侠,妖精,公子,小姐……我们都不去管它了。
  生活是这样和平的。
  没有眼泪,没有悲哀,没有愤怒。有的只是平静的喜悦。
  刚刚翻过了冬天。情形又改变了。
  晚上我们照例把那本小册合起来交给母亲。
  外面响着二更的锣。
  “叫你二姐领你们去睡罢。杨嫂病了。”
  母亲亲自把我们送到房间里。二姐牵着三哥的手,我的手是母亲牵着的。
  母亲照料着二姐把我们安置在被窝里,又嘱咐我们好好地睡觉。
  母亲走了以后,我们二个睁起眼睛望着帐顶,过后又把脸掉过来望着。
  二姐在另一张床上咳了几声嗽。
  她代替杨嫂来陪伴我们。她就睡在杨嫂的床上,不过被褥帐子已经通统换过了。
  我们不能够闭眼睛,因为我们想起了杨嫂。
  三堂后边,右边石阶上的一排平房里面,第四个房间没有地板,低低的瓦清油灯放在一张破方桌上面……那是杨嫂从前住过的房间。
  她如今病着,回到那里去了,就躺在她那床上。
  外面石阶下是秃了的桑树。
  从我们这房屋,推开靠里的一扇窗户望,可以看见杨嫂的房间。
  那里是冷静的,很寂寞的。
  除了她这个病人外,就只有袁嫂睡在那房间里,可是袁嫂事情多,睡得比较迟。
  这晚上虽然有二姐在那里陪伴我们,我却突然地觉得寂寞起来了。
  以后也就没有再看见杨嫂。
  我们只知道杨嫂依旧病着,虽然常常有医生来给她看病,她的病状还是没有起色。
  二姐把我们照料得好。她晚上也会给我们讲故事。并且还有香儿给她帮忙。
  我们就渐渐地把杨嫂忘记了。
  “我们去看看杨嫂去。”
  一天下午刚刚从书房里出来,三哥忽然把我的衣襟拉一下,低声和我说话。
  “好。”我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我们跑进三堂,很快地就到了右边石阶上的第四个房间。
  没有别人看见我们。
  我们推开那掩着的门,进去了。
  阴暗的房间,没有一点声音。只有触鼻的臭气。在那一张矮床上,蓝布帐子放下了半幅。一幅旧棉被盖着杨嫂的下半身,她睡着。
  床面前一个竹凳上面放着一碗浓黑的药汁,已经没有热气。
  我们畏怯地走到了床前。
  纸一样白的脸。一头飘蓬的乱发,眼睛闭着,嘴微微张开在出气,嘴边留着一圈黄色的痕迹。一只手从被里垂下来,一只又黄又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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